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特征功能与形成机制

鲁志杰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中国 金华 321004)

一、引 言

在现代汉语中，“是这样(的)”的句法分布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是充当句子的谓语，预指下文，参与命题意义的建构,如：

(1)事情是这样，你要是觉得缺钱你就缺钱。(铁凝《大浴女》)

二是以小句的形式出现于句首和句中，或表达对信息的感知、回应，或肯定前者的叙述内容。例如：

(2)a.“赵老师对青年人的事业也非常支持。”“噢，是这样，怪不得。”(王朔《顽主》)

b.宋庆龄端起茶，慢慢呷了一口道：“我现在知道了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夫人。”斯诺点头称是。(陈廷一《宋氏家族全传》)

三是“释因”类语用标记[1]，用以引出事件的原委，说明其来龙去脉，如：

(3)洪老机智地接上话：“记者先生，你知道马良名字的来历吗？”记者一时语塞。“是这样，马良的父母有一次从中国到马来半岛游玩，为纪念它，就把出生的孩子命名为马良。”(徐利民《“神笔马良”回故乡》)

四是出现于句子的结尾处，预示某一话题或说话内容的结束，是话轮结束的标记。例如：

(4)陈鲁豫：其实你有没有掌声，有没有人说我好，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对吧。

史可：自己过了瘾再说，是这样。(《鲁豫有约》2011.12.02)

近年来学界对“这、那、这个、那个”等指示性话语标记的研究比较深入(方梅，2002；李咸菊，2008；郭凤兰，2009；刘丽艳，2009；殷树林，2009)，由指示代词组成的话语标记也开始受到广泛关注，如“这样一来”(王凤兰、方清明，2015)、“就这样”(李宗江，2015)、“这样吧”(卢英顺，2012)等，但似乎还没有人从认知识解的角度对“是这样”进行探讨，郭玉莲(2012)从语用的角度分析了“是这样的”及其变体的主要功能，认为它们可以起到话语提醒、信息追加和态度标记的作用，而我们则认为话语标记“是这样”的主要功能是告知功能，此外还具有一定的篇章功能。

本文认为，类型三和四中的“是这样(的)”应该看作是话语标记语。Fraser(1999:931-952)将话语标记分为两大类：与语段解释有关的话语标记及与话题有关的话语标记。我们所研究的对象“是这样(的)”，属于典型的和语段解释有关的话语标记，用于句首和句中时，可以引出事件的原委，具有承接话轮，延续和开启话题的功能；处于语篇的结尾时，预示某一话题的结束。[2]

作为话语标记，“是这样”在口语会话中拥有较高的使用频率，它与处于相同话语位置的“是这样的”，都可以用来引发话题，进而解释说明，可以将后者视为前者的变体。本文主要讨论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句法语义特征，重点分析其功能、生成机制与动因。

二、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主要特征

(一)同时空交互性特征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多出现于互动性的对话中，依赖于当下时空场景，具体表现为：同一对话时空(含虚拟)，由言者向听者提供信息的典型交互语境，我们发现在随机抽取的200条例句中有140例是出现在对话中的，所占比例为70%。例如：

(5)“是这样，我犯错误了。”他开始叙述，这种叙述方式她还不曾听到过。(刘心武《缺货》)

此例句中叙述者“他”与听者“她”处于同一对话时空，言者“他”使用话语标记“是这样”引出“犯错误”的话题，告知听者自己犯错误的事实，平铺直叙，但直奔主题，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二)形式的宣告性特征

宣告性的形式在语音上主要体现为重音，在实际的语流中，判断动词“是”通常会发生音变，调值从[51]变为[21]，指代词“这”则会重读，在句法上多与语气词相配合使用。例如：

(6)蒋经国独坐重庆云秀别墅小客厅中，呷着清茶，悠然等候父亲来训话。“是这样，——”蒋介石正襟危坐、拖声慢调：“你——去新疆任职一事嘛，已经否决了。”(胡辛《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例句(6)中的话语标记“是这样”不能移动到其他位置，语音形式上的“拖音慢调”不仅预示了后续话题内容的重要性，还凸显了主观性特征，表明了蒋介石威严的地位，此时话语标记“是这样”表现为告知功能，在形式上具有宣告性。

(三)内容的认知性特征

阐述的内容是言者由自身直接体验、间接性经验或分析论证而得到的认知，具有可认知性，那么就可以使用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引出所要谈论的内容，在随机选取的200条例句中具有此特征的例句为126例，占的比例63%。

(7)李嘉诚恭敬地上前一步，谦和地说：“是这样，我刚才就这样匆忙下楼其实是不礼貌的。”(窦应泰《李嘉诚家族传》)

例(7)中提到的“匆忙下楼不礼貌”，内容是属于认知性的，可由自身直接体验获得，符合我们对行为礼貌准则的认知，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

(四)逻辑的释因性特征

语义表征是由话语的内容和结构构建的，可体现为一定的逻辑关系。(Urgelles-Coll，2010:77)话语标记“是这样(的)”连接的两个语句具有“结果—起因”的逻辑语义关系，“是这样(的)”的后续内容是对前一出现结果作出解释，当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出现在语篇的末尾时，释因性内容前移。在这一点上，与“这样”所需的语义条件相区别，吴春仙(2002)考察指示代词“这样”的语义关系发现它所连接的两个部分主要有原因—结果关系、假设—结果关系和条件—结果关系，并不具有释因性。例如：

(8)但是有一点它发出的光是怎么发的？是这样，因为它身体里头有背鳍，它的第一背鳍棘长出一个钓竿，在钓竿的顶上有一个肉穗，就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光色来。(曹玉茹《千奇百怪的自卫》)

(9)而他正是从孙少平身上感到了这种说不清的吸引力，所以这个评价对孙少平是非常难得的，因为他是精神上的认同，而不是表面上的尊重，是这样。(郭小聪 《路遥的诗意》)

例(8)中，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后续成分“因为……”是对前一问题“它发出的光是怎么发的？”进行的解释，内部存在着“结果—起因”的语义关系。例句(9)的“是这样”处在语篇的结尾处，前面的叙述内容因关联词语“所以”和“因为”的存在，更印证了“是这样”出现的语言环境，可标示“结果—原因”的语义关系。

(五)话题的连续性特征

为延续前一话题，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常作为话轮的首发语承接话轮，对话题内容进行直接阐释，在随机选取的200条例句中，所占比例为48%。例如：

(10)“作为接班人写进党章。”她进一步强调说：“一定要写！”张春桥第一个赞成。

他说：“是这样，写在党章上，这就放心了。”(张耀祠《江青提出把林彪作为接班人写进党章》)

上述例句的语篇内容分别围绕“写进党章”展开，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处于话轮开始的位置，延续了此话题。探求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使用条件，我们不仅要从正面描写出合法语句所处的句法环境，更重要的是从反面来看哪些类型的语句不符合语感，这样更具有方法论的论证意义。试比较：

(11)李维：这里是万年昆鹏EM986战位，请注意，这个级别信息层的跨舰语音通话是违反战时规程的。

a.赵鑫：上尉，是这样，我有一个发现，想上传到指挥共享层次，但权限不够，你帮帮忙吧！(刘慈欣《三体》)

b.赵鑫：是这样，上尉，我有一个发现，想上传到指挥共享层次，但权限不够，你帮帮忙吧！

c.赵鑫：上尉，我有一个发现，是这样，想上传到指挥共享层次，但权限不够，你帮帮忙吧！

d.赵鑫：上尉，我有一个发现，想上传到指挥共享层次，但权限不够，是这样，你帮帮忙吧！

通过对例句(11)中不同句法位置的分析，我们发现：话语标记“是这样(的)”首先能用逗号与其他语法单位分隔开，在句中独立使用，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如(11)a所示；其次，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可作为话轮的首发语，引入新的话题，带有释因性，见例(11)b；再次，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可用于对话题内容进行阐释，例(11)c“是这样”后的句子若调整为“发现”的具体内容，便可转化成为可接受的句子；最后，“是这样(的)”可表达对前面叙述内容的肯定，预示某一话题的结束，例(11)d“是这样”的出现，预示着谈话的结束，因此并不觉得突兀。

三、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语篇和人际功能

本文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的CCL语料库提供的数据为支撑，基于汉语语感和社会语言学的调查，在前人列举的“是这样(的)”及其相关论述的基础上，论证了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句法语义特征。

黄均凤(2014)论述了“这样”的篇章连接功能，总结了其非代词用法的三个主要特征：句法上可单独使用，不参与前后语句的句法成分的构建；功能上具有衔接和连贯的篇章功能；语义上词义虚化，有的成为话语标记。在此基础上，通过上文对句法条件的分析，我们认为，“是这样(的)”作为话语标记具有不同的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

(一)“是这样(的)”的语篇功能

1.承接话轮，直接阐释话题内容，引出情况的原委

“是这样(的)”单独使用，处于话轮开始的位置，通过承接话轮，对话题内容进行直接阐释，句首位置的“是这样(的)”所连接的后续语篇内容多表现陈述性，在语义上表达对某一事件或事实情况的陈述。例如：

(12)“这个犯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程狱长突然插话问道。“是这样，他现在正关着禁闭。”(张平《十面埋伏》)

例句(12)中的话语标记“是这样(的)”作为话轮的首发语，后续语篇是对同一话题内容的阐释，客观陈述了“他在关禁闭”的情况，是言者想要向听者传递的新信息。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不参与句法成分的建构，可起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通常会有明显的语音停顿，在表达形式上可用标点符号与其他语法单位分隔，由“是这样(的)”引导的语篇单位需表达较为完整的语义内容。例如：

(13)杨晓芸一看这势头，站起来想搭句话：“妈——”

米莱抢着说：“阿姨，是这样，我想租套房子，一两居室都行，就在安定门附近，能租着吗？”(石康《奋斗》)

此例句中，话语标记“是这样”出现在称谓名词和主谓结构之间，由逗号作为分隔标记加强肯定的语气，娓娓道来，提醒听者注意事件发展的情况。

2.回指的功能弱化甚至消失，用以预示话题的结束

用于句末的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往往具有总结性特征，预示着某一话题的结束，“是这样”连接的前后语篇内容具有“结果—起因”的语义关系，后续内容通常是对前一结果的解释，继续同一话题，说明事情或情况的原委，如：

(14)其实通过这个实验埋藏学来做的话，鸟这一类动物掉在水里边，它腿上和身上的羽毛湿了以后，很快就可以沉到水底，是这样的。下面一个就是埋藏的速度。(汪筱林《热河生物群》)

(15)另外还有救生口哨，就是说如果在丛林或哪个地方，飞行员老喊也挺累的，给他弄个口哨，一个劲儿吹一吹叫他好找，是这样。另外飞行员还有5种医疗卫生用品……(刘峰《空中救生》)

例(14)和例(15)主要谈论是“鸟的飞行能力”和“飞行员配有救生口哨”的话题，“是这样(的)”的出现是对前面内容的总结，预示着此话题的结束，“下面”和“另外”之后的内容开启了新的话题。

(二)“是这样(的)”的人际功能

“是这样(的)”的人际功能主要体现在凸显话语意义的主观性，表现出告知的语力特征。Lyons(1977:46)指出符号信息和语义信息是互动的，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引出的内容通常是新信息，是言者想要凸显的话语，可起到明示焦点信息的作用，体现宣告的语力特征。例如：

(16)黄亚萍想了一下，说：“事情很复杂，但今晚上我先大概说一下。详细情况将来我不说，你们也会追问的……是这样，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同志好了，并且已经在恋爱；因此我要和克南断绝关系……”(路遥《人生》)

例句(16)言者用“是这样”宣告了自己正在恋爱的事实，从“已经”和“并且”这样的词语更凸显了坚决的态度，告知听者“我要和克南断绝关系”的打算。

Schiffrin(1987:317)指出话语标记在话语中所处的位置以及话语标记自身的语言特征共同决定着话语标记的表达功能，“是这样(的)”的特征及其与句法语义条件的互动，反映了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告知功能，下面我们将对此进行详细地叙述。

1.“传我所知”的告知功能

语言活动涉及三个伴随过程，分别是心理表征、参数配置和规则(Ranger 2018:306)，人们会将个体的认知融入到语言的形式之中，言者向听者宣告自己所知道的内容，表达自己对某种情况的认识，“传我所知”重点想要表达的是自己的态度与情感，至于陈述的内容对听者而言属于新信息还是旧信息，言者并不是十分在意。例如：

(17)……正式宣布对麻雀“大赦”，不再把它列为四害之一，那一年，伊汝也被宣布，解除了“劳动教养”。他总结过∶“是这样，麻雀糟蹋粮食，但也捕捉昆虫，我‘冰冻三尺’尽管言论、文章有毛病，但也曾为革命出过力，至少，在给人民修车吧!”(李国文《月食》)

Blakemore(2002:71)认为交际的基本能力不是语言上的编码和解码，而是对他人的想法和意图进行推论的能力，因此，在交际过程中理解言者的会话意图十分的重要。例(17)中，话语标记“是这样”引出的内容主要是“伊汝”对“麻雀大赦”和自己“解除劳动教养”一事的认识，发表自己的看法，表达出“人无完人”的态度，传递了恳请人们谅解和关注其优点的情感信息。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具有主观性色彩，在使用的过程中有时会加入“我认为、我觉得”这样的词语，表现出较强的标记性，如：

(18)那么我们讨论这个哲学，可以得到讨论哲学这个问题虽然很大、很玄，但是对我们有什么启发呢？我想是这样的，人生很渺小，很脆弱，充满了矛盾，也有很多的痛苦，幸福也常有它的反面，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强大的支持……(百家讲坛《存在与人生》)

2.“告你不知”的告知功能

言者所陈述的信息对自己而言是已知信息，对听者而言属于新信息，言者认为需要告知对方时会使用话语标记“是这样(的)”介引，在“传知性”上体现的是“告你不知”的告知功能。例如：

(19)海萍脸色马上就一变，声音也沉了：“你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呃……呃……是这样，我给我妈打电话，那边妈妈很为难。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父母本来就不宽裕，还要供养舅舅，我作为儿子，一点没有帮到家里，还问家里要钱，我觉得……”(六六《蜗居》)

例(19)中言者将“妈妈很为难”的情况和处境告知了听者，表达了希望获得听者理解的情感态度。“是这样(的)”的“告你不知”的宣告功能有时会用“情况、事情”进行标记，例如：

(20)事情是这样的，她说她给她儿子织了件贴花的毛衣，她自己设计的花样，比展览会上的那些儿童服装还好看，至少她这样以为。(高行健《灵山》)

3.“据情推知”的告知功能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所连接的语篇内容以言者的认知为基础，向听者传达自己的判断和推理等信息，具有较强的“据情推知”的告知功能。例如：

(21)他推了杨晓冬一把：“我考虑着还是把小高调出来，单留下老高同志。”他看到杨晓冬强睁开眼睛听着，接着说：“是这样，工作越进展，斗争越尖锐，我考虑那个年轻的后生，经不起大的风浪……”(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例(21)中，分析判断了“把小高调出来”的益处，有时这种推理性会用表示盖然性的“可能”作为标记，后续的语篇为“据情推知”的信息内容，如：

(22)某些作家甚至承认，那些散布在这海面的无数草叶，是从这古代大陆的草地分出来的。情况可能是这样，就是这些草叶植物，昆布、海带和黑角菜之类，是来自欧洲和美洲海岸，被大西洋暖流一直带到这边海中来的。(《海底两万里》)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主要功能体现在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在语篇上不仅可以承接话轮，引出情况的原委，还能用以预示话题的结束，在人际功能上表现出告知的语力，具体体现为“传我所知”的告知功能、“告你不知”的告知功能和“据情推知”的告知功能，所占比例如表1所示：

表1

四、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形成机制与动因

(一)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形成机制

关于话语标记的形成，学界目前尚未达成观点的统一。Brinton & Traugott(2005:136-140)指出话语标记是语法化的结果，而董秀芳(2010)则认为汉语中的一些话语标记的形成是由词汇化和习语化引起的，话语标记“我告诉你”的形成是自由短语或小句习语化的过程。在这里，我们十分赞同董秀芳先生的观点，认为话语标记“是这样(的)”是由自由短语习语化而形成的，具体的演变轨迹为：含指示代词的自由短语/小句→话语标记。

根据李宗江(2010)的研究，在他看来，确定话语标记的来源必须“将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明确起来，然后找到这种功能和承担这种功能的词语的原来意义和语序特征之间的联系”，我们认为，探索话语标记的形成机制最关键的是确定“是这样(的)”的源结构。沈家煊(2004:33)指出“语法中无标记项的意义一般比有标记项的意义宽泛”， 因此，话语标记“是这样(的)”根据不同的功能和表达的需要，可以用不同的形式对其进行标记。

前文在提到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告知功能的时候，我们列举出了一些有标记的形式，如“我认为/我觉得是这样(的)”“事情/情况是这样(的)”等，由此构拟出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演化路径：句内的不自由成分→有标记、较自由的短语/小句→无标记的“是这样(的)”。

(23)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曹雪芹《红楼梦》)

(24)若弦索鼓板之声，听得心平气和，全无感触。我听是这样，不知你们听了也是这样不是？(陈森《品花宝鉴》)

例(23)和例(24)中的“是这样”具体指前来赴赌之人乘坐的大车有四五辆这种情况和“我”听后“心平气和、全无感触”的感受，“是这样”在句子中参与命题意义的建构，是非自由的句内成分，充当句子的谓语，而后发展出了有标记、较自由的小句形式，如：

(25)天理昭彰，一定是不错的，我儿你不亏赵家，焉能有此日，所以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带人好就是带自己好。( 牢骚子《南朝金粉录》)

(26)事情是这样，我自到任两个多月以来，后花园内时常闹妖精。(贪梦道人《彭公案》)

“是这样”前用“事”和“事情”加以标记，其中的“这样”是谓词性代词，预指将叙述的事件具体情况，语言的交际功能使得“是这样(的)”前面的“事情/情况”等标记成分在语境中逐渐脱落，最终导致了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形成。例如：

(27)安太太听了，说：“很好。”又说：“是这样，咱们娘儿们，都是十五那天还愿。”(文康《侠女奇缘》)

(28)是这样。阿梓是我堂兄的孩子，因为去年十二月，向我索要地钱，我不依，他一时想不开，服毒自杀，以便赖我。(蓝鼎元《蓝公案》)

例(27)和例(28)中的“是这样”作为话语标记，出现于句首，用以延续话轮，可起展开话题的作用。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形成过程可以说是由具有指称功能向告知功能的转化过程，词语的意义经历了表达命题意义、参与句法成分的建构→明示焦点信息、标记告知功能的变化轨迹。

(二)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形成动因

Heine & Kuteva(2002:107)指出句子的连词经常来源于名词性指示词，形成“指示词(demonstrative)>连词(conjunction)”的语法化路径。连词作为语篇的连接成分，通常会出现在句子或小句之前，起衔接的功能，指示词“这样”演变为连词后，指示功能受到抑制，篇章的连接功能增强，常出现于句首的位置，这使得“是这样(的)”整个结构具有了延续话题、承接话轮的作用，逐步发展成为话语标记。

1.语境吸收的影响

“是这样(的)”的话语标记化是通过语境吸收完成的。刚开始“是这样(的)”具有指示的性质，对后面的内容进行预指，如：

(29)喂，李先生吗？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两样东西，你能否马上赶来帮我鉴定一下？(《总有一些故事会让我们掉眼泪》)

(30)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二月份的一天，据可靠消息，明天早晨紧急集合。(《人民日报》1965.10.31)

由于需要解释说明的内容是“这样”的具象化，释因性内容总是位于“是这样”之后，用以明示焦点信息，发挥告知的功能，伴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和语序的稳定性，使用者在认知上会形成一种模式，一出现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就会很自然地关注随后的焦点信息，因此“是这样(的)”就由含指示代词的固定语发展成为了话语标记。

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源结构为“事情/情况是这样的”的小句形式[3]，如：

(31)事情是这样，在从大理到昆明的火车上，我喝完酸奶，正好服务员过来扫地，我就把酸奶杯扔进了他手上的垃圾桶里。(《人民日报》2004.10.11)

(32)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也很为难，前些天市文教局拨来六百元，要我们在年内花出去。(《人民日报》1956.04.04)

其中的“这样”是谓词性代词，预指将要叙述的状况或情况，由于语言的经济原则，前面的“事情/情况”在语境中逐渐脱落，由此而形成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又如上述的例(26)和例(27)所示。

2.表义功能的弱化

表义功能弱化是影响话语标记“是这样(的)”形成的另一重要因素。“是这样(的)”所处的信息结构具有“结果(旧信息)—起因(新信息)”的语义关系，如：

(33)是这样，你们愿意合在一块吃，好配不同的菜。(《人民日报》1961.08.27)

(34)是这样的，他想要帮助那些怀孕的姑娘。姑娘怀了孕可能自尽，或者，她们为了把胎儿打掉也可能做出某些危险的事情来。(《教父》)

上述的两个例句“是这样(的)”紧邻的部分为旧信息，往往可由前文和语境推理而出，新信息的内容是焦点信息，因此语义重心后移，在语义表达上，旧信息与新信息构成“结果—起因”的关系，前面“是这样”的表义功能逐渐弱化，告知性功能得到凸显，从而成为了话语标记，省去后基本上不会影响句子的语义表达。

五、结 语

本文主要从功能和认知的角度讨论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功能与生成动因，在前辈对“是这样的”相关论述的基础上，论证了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多种功能和句法语义特征。主要结论是：

(一)话语标记“是这样(的)”的特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同一时空的交互语境；2.表达形式的宣告性；3.阐述内容的可认知性；4.逻辑语义的释因性；5.话题的连续性。需要说明的是，这五个条件不是缺一不可的，如例(9)a引入的是新的话题“新发现”，不体现话题的连续性，但由于满足前几点，因此也可使用。

(二)话语标记“是这样”的主要功能体现在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在语篇上不仅可以承接话轮，直接阐释话题内容，引出情况的原委，还能回指功能弱化甚至消失，用以预示话题的结束；在人际功能表现为凸显话语意义的主观性，表现出告知的语力。“是这样(的)”的特征及其与句法语义条件的互动，反映了话语标记“是这样”告知特征，具体体现为“传我所知”的告知功能、“告你不知”的告知功能和“据情推知”的告知功能。

(三)话语标记“是这样”的演变轨迹为：含指示代词的自由短语/小句→话语标记，其形成过程是由具有指称功能向告知功能的转化过程，词语的意义经历了由表达命题意义、参与句法成分的建构转变为明示焦点信息、标记告知功能的变化。语境吸收和表义功能弱化是话语标记“是这样”形成的内在动因。

注释:

[1] 李宗江、艾贵金(2016)将“释因”类语用标记定义为具有“引出原因或原委”功能的语言表达式，即在已说出事件结果的语境中，用释因标记可引出事件的原因或原委。并对原因标记和原委标记进行了区分，指出原因标记侧重指出导致某种结果的主要因素；原委标记侧重对某一结果说出其来龙去脉。

[2] 通过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的CCL语料库的检索，“是这样(的)”处于语篇末尾的语料只有12例，而处于句首和句中的语料有207条，可见，“是这样(的)”通常用于话轮的开端和中间位置，以抢占和延续话轮，位于句首和句中的“是这样(的)”是形成话语标记的主要条件因素。

[3] 根据王长武(2014)的研究，话语标记“是这样”由完整的小句形式“事情/情况是这样的”演变而来，在发展演变的过程，由于上下文语境中存在或潜伏所陈述的“情况”，为避免信息的冗余，“是这样”前面的“事情/情况”脱落，我们也倾向于此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