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果酱（散文）

阿娜尔·孜努尔别克

我和妹妹从小到大是吃着母亲做的果酱长大的。不管是家里的日常早餐，还是大大小小的节日宴请，餐桌上总是少不了母亲做的各类果酱。

甜甜的草莓果酱，酸甜的杏子果酱，珍贵的唐古拉果酱……每当想起，就会不知不觉中唤醒味蕾，熟悉的味道应运而生，母亲做果酱的身影也会浮现在脑海。在我眼里，做果酱的母亲自信、拥有无穷的力量。

1

母亲最常做的是草莓果酱。不同于市面上卖的草莓罐头、草莓酱，因酱汁水分过多而经不住存放，母亲做的草莓果酱酱汁浓稠，草莓新鲜又甜润。母亲是个实在人，细数她做的草莓果酱中的草莓量，满满的一罐，扎扎实实。

小时候，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母亲便带着我和妹妹去瓜果市场买草莓，着手准备整个夏季的配餐甜点草莓果酱。那时候，打开家里老式冰箱的冷藏室，一排排装在同等大小玻璃罐中的草莓果酱便映入眼帘，让整个冰箱都如同草莓果酱一样变得可爱起来。一向大方的妈妈给亲戚朋友赠送一些后，剩下的依旧足够家人吃整整一个夏季。

母亲的草莓果酱透出的诱人红色，是夏季最让人快乐的颜色。拧开果酱盖子的那一刻，浓浓的草莓味儿扑鼻而来，还未吃到嘴里，就能通过鼻子先尝到一点甜。小心地一勺挖下去，大的小的草莓在色泽红润的酱汁中若影若现。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软、香甜可口。没吃时口水直流，吃过后更是回味无穷。

2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假期回家，因家里有些日子未做草莓果酱，母亲便提议一起动手做，我作为学徒可以边做边学。

我开车载着母亲去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买了两箱草莓。到家后，我们从中筛选出大小均等的大约五公斤量的草莓，作为这次草莓果酱的原材料。

五公斤草莓的量不容小觑，已经堆成了一个不小的草莓山。接下来就是去叶、洗净、控干，母亲和我分头协作。摘叶的过程中，我们唠起了家常，母亲说的多半是她儿时与其父一起劳动的点滴。她讲得投入，我听得入神，有时母亲会深陷在过往的种种回忆中，摘叶的速度明显放缓。我未见过外公，在母亲的描述中，他是一位高大、慈祥的人。

愉快的交谈中，我和母亲不知不觉地完成了摘叶工作，之后我独自完成了洗净和控干的步骤。待我完成后，母亲往盛满干草莓的容器中加入了一公斤多的白砂糖，再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开始搅拌容器中的草莓，让糖分均匀附着。

母亲示范了十分钟左右后，停下来叫我操作。我学着她的样子，戴上塑料手套开始有模有样地搅拌起来。起初，白砂糖和草莓表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渐渐地，白砂糖开始融化，容器底部边缘渗出了红色的汁儿。这时，母亲让我停下，搅拌的步骤算是完成了。她在容器外面包裹了一层透明保鲜膜，我们一起将其搬放置于冷藏室。

大約冷藏了一个小时，容器中的草莓渗出了不少水分。母亲将草莓连同水分一起倒入大蒸锅中，大火均匀翻炒至草莓变软，再用中火慢慢熬干，直到翻炒至浓稠状态时关了火，再一次均匀搅拌后出锅。

将完成品盛入两个大容器中放凉后，我帮着母亲将草莓果酱等量盛入一个个小玻璃罐中，一部分放入冰箱冷冻室，一部分放入冷藏室。一个夏季的甜点，算是完成了。

或许是因亲自参与了制作过程，那一次母亲做的草莓果酱味道尤为独特，吃后唇齿留香，令我难以忘怀。

母亲常对我和妹妹说，哈萨克族女孩若不会做一两种果酱，出嫁后会被婆家笑话。想必那一次特意教我做草莓果酱，是有她的良苦用心的。

3

有一年，母亲计划来乌市看望我，再逗留几日。为避免她担心我饮食不周，我前一日便从超市买来两大袋子食品，把冰箱填得满满当当。

果然不出我所料，进门放下行李，简单地环顾房间后，母亲很自然地拉开冰箱门查看，看到满冰箱的食物后，她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却很快散去。见状不妙，我连忙补充道：“母亲，看吧，女儿没有饿着！”

母亲转身望向我，停顿了几秒后说：“我觉得缺了点什么。”见我一脸疑惑，便笑着解释说：“没有我做的果酱啊。我给你做草莓果酱吧！”我恍然大悟，母亲千里迢迢，拎着大包小包的家乡特产，跨越六百多公里的距离来到我居住的城市，心里还惦记着为女儿做草莓果酱。这份沉甸甸的爱，顿时让我内心涌过阵阵暖流。

一向干脆利落的母亲说做就做，当天就从小区门口的水果超市买来新鲜草莓，开始做草莓果酱。她做主力，我打下手，一番默契合作后，很快到了最后一步翻炒收汁的步骤。

担心我经验不足将锅底烧糊，母亲决定亲自翻炒。她站在灶前熟练地操作着，我站在旁边默默观望。随着“呲啦啦”的声音，锅内的汁水逐渐减少。

母亲那满足中夹杂着欣喜的熟悉眼神，以及越发浓烈的草莓香味儿，不禁让我回忆起往昔。我和妹妹站在母亲旁边，她不停地翻炒着大锅中的草莓。个头不高的我们看不到锅里草莓翻炒过程中呈现的万般模样，当看到母亲那自信而满足的神情时，草莓的甜香也就扑鼻而来。我和妹妹高兴地围着母亲欢呼，她会先给我们舀一些到碗里品尝，反复叮嘱我们小心烫嘴。

一切恍如昨日，我站在一旁看着母亲翻炒、观察锅内草莓的变化。不同的是，如今我在同样的位置，不经意间看到母亲两鬓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了。岁月让我长高，让我成熟，也让母亲老去。

4

小时候，母亲做得最多的是杏子果酱。那时家住县城，平房院落很大，父母亲便在院落空地上种植了许多杏树和苹果树，杏树尤其多。母亲怕杏子吃不完剩下坏掉，浪费了实在可惜，会留一部分做杏子果酱。

每年等杏树全部结果后，我和妹妹便跟着母亲一个个摘回来装箱子，筛选出一部分用来做杏子果酱。母亲做的杏子果酱味道酸甜，还可以泡水喝，在亲戚、朋友当中小有名气。

杏子果酱的做法与草莓果酱的做法差不多。先将杏子清洗干净、去核，放在容器里控干水分，再均匀撒上白砂糖。心细的母亲，对于不同口味的杏子，撒的白砂糖的量也会不同。酸一点的杏子，母亲会多加些白砂糖，调整出酸甜的味道。偏甜且水分多的杏子，就不用白砂糖调味。

母亲带上塑料手套，搅拌杏子和白砂糖，让白砂糖均匀依附在杏肉上，直至杏肉逐渐松软后，便在容器外表包裹一层保鲜膜。保鲜膜还未流行前，母亲用的是透明塑料袋。

大约放置一小时，杏子会渗出不少水分，这时将杏子和水分一同倒入蒸锅中，加一定量的水，刚好盖过杏子表面，再用大火煮。

大火煮了一阵子，水分减少时，开始用铲子翻炒。为使杏子果酱口感入味，母亲在翻炒的过程中，会时不时用铲子压一压杏子肉，这样杏子会愈发柔软，汁儿也会溢出与水完美融合，这是母亲做杏子果酱的一个诀窍，调到中火继续翻炒，杏子汁越来越浓厚时便可关火，整个制作工序算是完成了。

小时候，因原材料从自家的院子里就能获得，又舍不得浪费杏子，杏子果酱是母亲做过的所有类型果酱中量最大也是做得次数最多的，甚至可以吃四季。

每回母亲做杏子果酱时，我和妹妹都会帮忙摘杏子去核，虽说是帮忙，但我和妹妹一边吃着一边做着，也没发挥多大作用。清洗完控干还需要一阵儿，母亲会叫我们先出去玩耍，等我们回来时，杏子果酱已做到最后一步。我们还未凑近，就能闻到浓浓的杏子香味儿。

母亲站在烧暖炉的大灶前，颇有气势地用大铲子翻炒着，额前的碎发有节奏地摆动，豆大的汗珠在两侧脸颊直流，可从母亲的神态里看不出一丝劳累，她眼神坚定，集中精力完成最后的收汁。那一刻的母亲，身上散发着力量的光，我和妹妹常常呆呆地望很久。

一个晚上的工夫，母亲就能将所有的杏子果酱分类盛在小玻璃罐中。第二天，它们如期出现在早餐桌上。阳光洒下来，杏子果酱发出金而亮的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勺，享受美食，其乐融融。现在想想，那是母亲给我们一家人增添的喜悦。我和妹妹在那份喜悦里成长，母亲用她的爱一路温暖着我们。

5

母亲做的各类果酱中，我最爱吃的就是唐古拉果酱。因原材料唐古拉的获取渠道实属不易，唐古拉果酱在我家、在大多数的哈萨克人家里也是珍贵又非常受欢迎的，可以说达到了众星捧月的地步。

可是就算这样，每到夏季来临，父母亲也会想尽办法托那拉提山上的牧民亲戚采集唐古拉带给我们，这过程可谓是漫长又曲折。

那时山上还未通电话，母亲会先告知那拉提镇的一家亲戚所需的唐古拉量，协商运送以及费用等问题。接下来，镇上的亲戚会等住在那拉提山上的牧民亲戚下山回家时交代此事，或将需要的购买量及购买者姓名等信息写在纸条上，托付近期计划上山的亲戚朋友转交给牧民亲戚。

运气好的话一周，不好的话也就两周，那拉提镇的亲戚就会向母亲电话告知好消息，再通过线路车将唐古拉送到家里，当天就能到达。每当接到唐古拉正在路上的消息时，全家就会兴奋起来。

那可是唐古拉啊，在那遥远的那拉提山上，在更远的深山里，它们在完美的光合作用下，一个个红透透的、鲜嫩嫩的，在层层叠叠的绿的斑驳光影中，泛起点点美丽红晕。

唐古拉在这样的过程中，到达了一家又一家哈萨克人家里，再经过多重工序成为唐古拉果酱，出现在餐桌上、节日里。“啊！这是唐古拉果酱，太美味了！”品尝者的一声赞叹，就是最完美的评价。

6

母亲的唐古拉果酱，在家里备受珍惜，可以保存整个夏季，甚至可以到冬天。它们静静地躺在冰冻室里。冰冻的唐古拉果酱美味至极，那可是在商超的各类饮品店、街面的甜品店买不到的美食。浓汁已成冰冻状态，从冰箱里拿出来在外面放一阵融化，肉汁四溢，舀一勺放进嘴里，再喝一口汁儿，爽滑酥嫩，回味悠长。

唐古拉果酱的制作过程不难，但是储存要非常注意，不能让其忽冷忽热，否则果酱会变质。一般母亲会预定大约五公斤量的唐古拉，路途远加上天气炎热，最终到达家里的唐古拉，底部小部分会被压坏。因不能在室温放置太久，收到唐古拉后，母亲会立刻动手做唐古拉果酱。

除去坏掉的小部分，留下一公斤多供家里人吃，剩下三公斤量的唐古拉全部用来做唐古拉果酱。制作过程其实与其他果酱的做法大同小异。

母亲做的唐古拉果酱是酸甜的，果肉多，酱汁浓厚。它也是我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倘若在吃的过程中不小心掉在了餐桌上，我会立即用手一抹放进嘴里，丝毫不舍得浪费。

母亲的各类果酱，从最早县城的平房起到楼房，一直到一家人搬迁至都市，一路陪伴着我们。对于母亲来说，她的各类果酱制作技术是她母亲传授的毕生手艺，是她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也是她對家人无限的爱。对于我们而言，母亲的果酱，是饮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份甜。她将做果酱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女儿们，我们也会继续将那份美好的甜带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