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词族“X 粉”研究

史又今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粉丝”一词音译自英语词汇“fans”，本义为“爱好者，仰慕者”，指“某个人或者某种事物的崇拜者”。音译词“粉丝”作为双音节单纯词使用，并被收录至《现代汉语词典》中，义为“迷恋﹑崇拜某个名人的人”［1］，词性为名词。周日安指出，“粉丝”由于受到汉语语素“丝”的影响，具有向偏正式合成词转化的倾向，因此在造词时人们保留正的语素“丝”，替换偏的语素“粉”来构造新词［2］。彭晓进一步指出，通过重新分析，“粉”和“丝”相互分离，“丝”获得了“迷﹑支持者﹑崇拜者”的新义［3］。但是近年来，“X 丝”的用法逐渐减少，而“粉”却作为一个独立语素开始使用，表示某人或某事物的粉丝，并产生了“X 粉”和“粉X”等用法。

一 “X 粉”的句法成分分析

“X 粉”格式由两部分组成，变量“X”和表示“粉丝”义的固定成分“粉”，在“粉”为名词“粉丝﹑崇拜者﹑爱好者”时，“X”可以是名词性成分﹑形容词性成分或动词性成分，“X 粉”为定中结构或动宾结构；当“粉”为动词“成为某人的粉丝﹑关注”时，“X”为副词性成分，“X 粉”为状中结构。

（一）“粉”为名词的“X 粉”

1.“X”为名词

在“X 粉”格式中，“粉”保留了“粉丝”一词的词义和词性，义为“迷恋﹑崇拜某个名人的人”，词性为名词，X 为所迷恋﹑崇拜的名人。例如：

（1）科比是一个男孩到男人的故事，即便他做过错事，但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伪君子。这些都是我成为科粉的原因。（百度贴吧，2018-03-22）

（2）本老年杰伦粉刚刚认真学习了一遍打榜流程，然后成功地为杰伦超话贡献了一百分。（新浪微博，2019-07-21）

“科粉”指的是美国篮球运动员科比的粉丝﹑崇拜者，“杰伦粉”指的是中国歌手周杰伦的粉丝﹑崇拜者，科比和周杰伦都是知名人物，在组成“X 粉”格式时，分别选取了他们姓名中较具有代表性的音节“科”和“杰伦”进入该格式，用以与其他名人的粉丝进行区分。

除了X 是名人的情况外，在“X 粉”格式中，X也可以是某种知名产品或事物，例如：

（3）苹果真正的成功其实并不是培养了全球数以千万计的所谓“果粉”，而是当用户想更换一部手机的时候，他只考虑苹果这一个品牌。（《人民日报》海外版，2013-09-13）

（4）三星手机的塑料外壳，一直在星粉中存在争议，认为其看上去过于廉价。（新浪微博，2013-05-10）

“果粉”指的是苹果手机的粉丝，“星粉”是三星手机的粉丝，在这里“粉”与其说是“崇拜者”不如说是“使用者﹑爱好者”，即因为使用这种产品﹑认为它们在性能上有突出优点而追捧﹑爱好这些产品的人。X 分别选取了“苹果”中的“果”和“三星”中的“星”这两个较具代表性的音节进入格式，但因为“星粉”的用法并不是很普遍，且“星”在各类产品中使用广泛，“星粉”除指三星手机的粉丝外，也可能指其他产品的粉丝，如“星巴克咖啡”的粉丝。例如：

（5）到哪里都不会错过星巴克的忠实星粉们。此行的最后一站，吃完上飞机回家咯！（新浪微博，2013-10-09）

“X 粉”中的X 还可以是指称亲属关系的名词，例如：

（6）2019 最后一个愿望，鹿鹿能看到我！我是你的亲妈粉，从你出道就开始喜欢你，你三巡来武汉吗？（新浪微博，2019-12-14）

（7）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90 年的姐姐粉。一直喜欢我们小凯！（新浪微博，2017-08-15）

“亲妈粉”和“姐姐粉”这种团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属关系，而是由于过分喜爱，从而将明星当作自己的孩子或弟弟看待，除了常规的追星﹑崇拜外，还十分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日常起居，恨不得变成明星的妈妈或姐姐到生活中去照顾他们，表达的是一种喜爱﹑亲昵的感情。此类用法除了“亲妈粉”“姐姐粉”之外，还有“爸爸粉”“男友粉”“女友粉”“妹妹粉”等，均是同辈或较高的亲属关系，并且都是直系关系﹑较为亲近，表达“想亲近他们﹑想照顾他们”的情感。

X 还可以是普通名词，例如：

（8）路人粉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啊？作为我个人来讲，首先我应该是不会花钱买专辑，除非专辑好听到我觉得不买实在太可惜，其次我不会为了见他/她一面去跑什么签售会之类的，如果逛街顺路可以考虑，需要特意出门的绝对不予以考虑。（BCC 语料库微博语料）

（9）那些并非主动自愿加关注的“粉丝”，显然没兴趣主动打开该服务号推送的内容，至多就是“僵尸粉”而已，除了让单位领导脸上有光的数字，毫无实际意义。（人民日报，2016-10-18）

（10）曾经有某韩星来华演出，上海一些狂热粉丝在拥挤追逐中酿成踩踏事故。事后一些粉丝还说自己就是“脑残粉”，愿意为明星付出任何代价，显然这就失去理智了。（人民日报，2016-10-20）

“路人粉”指的是较为冷静克制的支持者，他们通常不把自己归于某个人物的粉丝群体中，也不是他们的狂热爱好者或崇拜者，而是保持一种旁观的态度，对某个名人有一定的好感从而有所关注。“僵尸粉”指的是几乎从不活跃的粉丝，由于某种原因主动或被动地关注了某人或某物，但是实际上并不感兴趣，也很少留意和关注，只是躺在粉丝列表里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有些甚至并不真实存在，而是为了增加数字被添加进粉丝列表中。“脑残粉”是一种狂热的粉丝，由于过分喜爱导致盲目崇拜，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并且极度维护自己所崇拜的人，有时为了表达的委婉也写作“nc 粉”。

2.“X”为形容词

“X 粉”中的X 除了名词性成分外，也可以是形容词性成分，例如：

（11）我真心希望你未来一切幸福美满，我们是一群理智粉，都希望你幸福快乐啊！（新浪微博，2017-06-27）

（12）当国人追着美剧﹑韩剧﹑日剧之时，国产剧也在国外培养了一批“死忠粉”。他们掰着指头算更新的时间，隔三差五就在网站上“催更”。（《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06-06）

“理智粉”即理性追星的粉丝，“死忠粉”是死心塌地的忠实粉丝，均为形容词性成分作定语，“粉”作中心语，构成定中结构。

上述用法也可以同时使用，当“粉”前面有多项定语时，表示亲属关系的X 距离“粉”较近，而普通名词距离“粉”较远，位于表亲属关系的名词前。当形容词性定语和名词性定语同时出现时，形容词性定语在前。例如：

（13）完了，我不能再给白敬亭更多关注了，马上要变成脑残女友粉了，不可以。（新浪微博，2018-04-20）

（14）当年就是为了小四开的微博，可谓是世的忠实脑残粉，每一期杂志都买，旗下的作者都喜欢，最后只坚持喜欢安东尼喜欢了十年。（新浪微博，2019-08-20）

3.“X”为动词

“X 粉”中的X 还可以是动词性成分，此时的“X 粉”为动宾结构。例如：

（15）在全球互联互通的当下，不少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已在海外开始“圈粉”，创造愈发广阔的发展空间。（人民日报，2017-03-28）

（16）经历这几天脱粉脱得很彻底。已经能笑看人生，当个吃瓜群众了。（新浪微博，2016-06-21）

在动宾结构“圈粉”“脱粉”中，“粉”值得是“某人的粉丝”这种身份，并不是特定的个人，而是一个粉丝团体，“圈粉”义为“圈进粉丝团体”，即成为粉丝团体的一个成员，变成某人或某物的崇拜者；“脱粉”义为“脱离粉丝团体”，即不再做某人或某物的追随者。

（二）“粉”为动词的“X 粉”

在上述用法中，“X 粉”中的“粉”均为名词性成分，义为“粉丝﹑粉丝团体”等，而在实际使用中，“粉”除了用作名词性成分外，还可以用作动词性成分，表示“成为某人的粉丝，开始关注某人”的意思。例如：

（17）要在电商竞争中“出人头地”，就要围绕着用户和社群做一些对应的投放，利用互粉的方式，提高推送效率，这其实是一种“潜移默化的销售”。（人民日报，2016-09-23）

（18）我发现新浪每年都会让我们狂掉粉丝，过一阵就会莫名其妙地回粉。（新浪微博，2013-09-23）

“互粉”是“互相成为对方的粉丝”，即“互相关注”；“回粉”是指“曾经是某人的粉丝，之后不再是他的粉丝，现在再次成为他的粉丝”，即经历了一个“关注—不关注—重新关注”的过程。“互粉”“回粉”中的“粉”均为动词义“关注”，这里的“X 粉”为状中结构。

（三）“粉”独立使用

“粉”还可以脱离“X 粉”结构单独使用，作动词，义为“成为某人的粉丝，关注”，后可带宾语。例如：

（19）不想粉CP 了！真的！太累了！（新浪微博，2018-04-04）

（20）40 岁的周杰伦依然很能打，终于冲到超话第一了！你是从哪首歌开始粉上周杰伦的？（新浪微博，2019-07-21）

“粉”作为动词独立使用时，还可以构成“粉X”词族，但“粉X”词族构词能力有限，与“X 粉”的构词能力比约为1∶9［4］。当“粉”作为独立语素使用且在对举格式中，“粉”的意思为“粉丝”，通常与“路”即“路人”和“黑”即“不喜欢某人的人”一起使用。例如：

（21）当600 岁的故宫以多种文创产品的形式出现在大众生活中时，既让人惊讶，也让人感到新鲜和好奇，不少年轻人纷纷“路转粉”。（BCC 语料库微博语料）

（22）对于那种看了一部电影就粉转黑，又看了一部电影就黑转粉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新浪微博，2016-09-30）

“路转粉”表示“从保持旁观的路人转变为某人或某物的粉丝”；“黑转粉”表示“原本不喜欢某人，但现在态度发生了转变，开始喜欢某人﹑成为某人的粉丝”；“粉转黑”表示“之前是某人的粉丝，但是现在态度发生了转变，开始讨厌某人﹑不再喜欢他”。

二 “X 粉”的形成过程

“粉丝”一词源自音译英语词汇“fans”，是双音节单纯词，只能作为一个整体使用，将其中一个音节单独拿出来使用都是没有意义的。英语词“fans”中，词根“fan”的意思为“a person who admires sb/sth or enjoys watching or listening to sb/sth very much”［5］，即“某人/某物的狂热爱好者，狂热仰慕者”，而“s”是表示复数的词缀。在音译为汉语词汇“粉丝”时，音节“粉”对应“fan”的发音，“丝”对应“s”的发音。在“粉丝”向“粉”转变的过程中，“粉丝”一词被重新分析为由“粉”和“丝”构成的双音节合成词。“粉”对应地承担了词根“fan”的主要语义，即“粉丝，爱好者”，“丝”对应的词缀“s”逐渐脱落，语义逐渐虚化，因而“X 丝”的用法也逐渐被“X 粉”的用法所替代。党静鹏也指出，本体化过程中“s”的语法功能被丢弃，“粉丝”中的“丝”只译音不译义，需表达复数含义时在“粉丝”后加“们”表示［6］。

“粉”原本只是记音的音节，在承担了词根的语义后，进行了音节语素化的过程。如“果粉”指的是“苹果（手机）的粉丝”，在语言经济性的作用下，双音节词“果粉”与五个音节的“苹果的粉丝”相比，要经济简洁得多，故使用频率也是前者比后者高。“粉”可以独立承担“粉丝”的语义，从表音的音节转变为音义结合的语素，经历了音节语素化的过程。在形成“X 粉”格式后，具有极大的能产性，从而使“粉”的意义逐渐虚化，发展成为类词缀，从而形成了“X 粉”格式的新兴词族。

源自“粉丝”的“粉”本是名词性成分，表示“某人或某物的爱好者﹑崇拜者”的意思，可以作定中结构的中心语，或动宾结构的宾语，后面不能再带宾语。但是经过词义的扩展，“粉”的词义由单纯的“粉丝”义扩展为“成为某人或某物的粉丝”，从而具有了动词性的用法，后面可以加宾语，语义也逐渐固化，表示“关注某人或某物”。可以用于“粉X”格式中，也可以单独使用，前面可以加状语进行修饰，组成状中结构。

三 结论和余论

“粉”经过音节语素化的作用从“粉丝”中脱离出来，独立承担“某人或某物的粉丝”的语义。在使用过程中，“粉”的语义逐渐虚化，演变成类词缀，从而形成“X 粉”新兴词族，这里的X 可以是名词﹑形容词或动词。“X+粉”构成的偏正结构表示“某人或某物的粉丝”，受到语言经济型的制约，双音节“N+粉”的使用比“N 的粉丝”的使用更多。“A+粉”构成的定中结构表示“具有某种性质特点的粉丝”；在“V+粉”构成的动宾结构中，“粉”表示的是“某人或某物的粉丝”的身份，隶属于某个“粉丝团体”。“粉”的用法经过扩展具有了动词性，词义也扩大为“成为某人或某物的粉丝；关注某人或某物”，后面可接宾语构成动宾结构，前面可加状语进行修饰。

除了“粉”之外，与之相关的“X 饭”词族也具有相同的用法。“饭”与“粉”同样音译自英语词“fan”，并同样类推出“N 饭”“A 饭”“V 饭”和“饭X”的用法，与“X 粉”词族用法相似。例如：

（23）当年我是飞轮海的团粉，解散之后一直希望合体。后来想想他们四个人现在这样也挺好，希望四个人都好好的。（新浪微博，2018-11-09）

（24）用现在的话说，我应该是SHE 的团饭吧。她们分开各自活动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但只要三个人一起唱歌我就感动。（新浪微博，2018-09-08）

（25）作为一个躁动的双子，又想粉五月天，又想粉Bigbang，还想粉林俊杰……我究竟该粉谁？（新浪微博，2019-01-11）

（26）我回来了，我好累，再也不想饭男团了。（新浪微博，2018-04-07）

“团粉”和“团饭”相同，都是指“某一偶像团体的支持者﹑崇拜者”；“粉+某人”和“饭+某人”的用法相同，均表示“关注﹑支持某人”。此外，近期出现一种“pink+某人”的用法，因为“pink”是英语词汇“粉色”，与汉语中的“粉”为同音词，故而被网友误认为是“粉+某人”的用法。经考察，“pink me”的用法出自2018 年的一档选秀类节目《偶像练习生》，其来源为“pick me”，即“请选择我，请投票给我”。因“pink（粉色）”与“pick（挑选，选择）”相似而被网友误用，又因“pink（粉）”与“粉”同音而在粉丝团体中进行了小范围的推广。因是误用故而使用率并不高，我们预测在将来“pink+某人”的用法将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