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洁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201620)
当前,在北上广深等超大城市,咖啡馆已经成为城市空间和消费生活的重要景观之一。当前国内外对咖啡馆的研究主要从以下方面展开:第一,在消费视角下对咖啡馆进行研究,无论是凡勃仑提出的“炫耀性消费”还是鲍德里亚提出的“符号消费”(鲍德里亚1970)都被用于分析当前蔓延的咖啡馆消费现象;第二,在消费视角基础上进而研究咖啡馆消费所反映出的阶级重构、身份区隔及生活方式塑造,这部分研究往往以布迪厄的“趣味”研究(布迪厄1984)为溯源;第三,自哈贝马斯讨论了“咖啡馆正是公共领域的具象体现”,对咖啡馆空间功能及功能变迁的研究也不断出现,在实际的咖啡馆实践中,功能主题咖啡馆也不断出现,如引起热议的死亡咖啡馆、求职咖啡馆等,都是咖啡馆作为公共空间功能的展现(哈贝马斯1991;陈勇2008;严霞2016;江文君2017);第四,从城市空间分布视角研究影响咖啡馆的空间布局特征及影响因素,对中国若干特大城市咖啡馆消费的研究都属于此类(黄丽、周佳2019;李大伟2018;苏玲玲2017)。由于咖啡馆本身就是一个舶来品,对中国咖啡馆的研究,在学术研究上也置于西方现代性语境之下,比如城市空间分布视角、符号消费视角、公共空间视角等,但事实上,就像出现于或者移植于转型期中国的其他事物一样,中国咖啡馆及咖啡馆消费群体都有自身的特点。
西方国家率先进入“消费社会”后,对消费及其相关话题的研究成为学术界持续关注的焦点。在消费社会和城市转型的宏观背景下,空间作为容纳社会生产关系并以拓扑图形反映社会关系的载体,便也带有了消费主义的特征,所谓的消费空间也因而大规模出现以顺应消费时代城市发展的规律和需求,同时又反过来推动城市发展和转型[1]。具体到咖啡馆消费,除了在饮食上对咖啡的消费,对咖啡馆空间的消费同样引人瞩目,打造咖啡馆空间也是诸多连锁咖啡品牌进驻中国市场的主要策略。当前对于青年群体消费空间的研究主要是集中在炫耀性消费、虚拟消费层面,但事实上,青年群体沉溺于炫耀性消费及虚拟消费,是缺乏实体消费的能力,消费空间成为青年人居住空间、学习空间、工作空间乃至整体生活空间不足的一种延伸,个体通过流连于消费空间来消解自身对自身空间获得状况的不满。既有研究也表明,咖啡馆之所以受城市青年群体的喜爱,最根本的原因即是咖啡馆作为一个独特的消费空间,满足了青年群体对空间的特殊需求。
咖啡馆从最初在中国出现到在中国的普及已经有了较长一段历史。根据1918 年出版的《上海指南》显示,当时上海有西餐馆35 家,而咖啡馆仅1 家,1920 年以后咖啡馆分布才开始比较普遍。时至1946 年,上海登记注册的咖啡馆为186 家,如果再加上餐馆、旅社、娱乐场所、宵夜店等处设立的咖啡间,当时可以饮到咖啡的地方大约500家[2]。进入21 世纪后,尽管从整体上看当前中国人均咖啡消费量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咖啡消费市场正在高速发展,根据咖门与美团点评2017 发布的《中国咖啡馆生存状况数据报告》,2016 年中国的咖啡馆数量突破10 万家,而根据央视财经公布的数据,2018 年底中国咖啡馆数量突破14 万家。在咖啡馆空间消费上,无论是从微观日常经验上,还是宏观统计数据上,青年都是主要群体,根据著名公众号咖啡沙龙公布的2019 全国咖啡年度普查,当前咖啡爱好者中19 35 岁的青年爱好者达到人数比例的76.25%①。而在咖啡消费偏好上,尽管随着外带业务的开展及外卖行业的发展,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实体咖啡馆空间的消费,但根据克里特量表法,对咖啡馆的偏好仍然在咖啡消费者的偏好序列中位列前茅。
同样根据咖啡沙龙公布的数据,月收入在3 000 5 999 元之间的群体占了总体咖啡爱好者的32.79%,月收入6 000 8 000 元之间的群体占了总体咖啡爱好者的18.73%。根据国家统计局2019 年5 月公布的2018 年平均工资数据,全国规模以上企业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68 380 元;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82 461 元;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49 575 元②。因此,事实上咖啡消费者的工资收入水平相对于国家平均工资水平并没有显著的收入优势,这一数据对比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证实用经济因素分析咖啡馆消费偏好的局限性。事实上,随着城市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咖啡馆本身作为一个消费场所不再具有强烈区隔性,咖啡馆的档次和消费水平高低所具有的区隔功能也较为有限,咖啡馆几十元至几百元不等的消费在居民实际收入比例上也并不高。此外,随着咖啡饮品的日常化,饮用咖啡也不需要具备咖啡生产、制造工艺、品评方面的知识,尽管相关知识有助于提高个人的品鉴力,使消费者能够品评辨别咖啡的品质,但是不具备这些知识也不会对人们是否饮用咖啡造成实质性障碍。因此,单纯地去咖啡馆消费咖啡,已经并不能构成有效的、具有区隔性的消费趣味和文化资本,诸如“文化风格”“小资情调”“时尚”等被贴在咖啡馆上的标签,更多是经营者的附加符号,而不是青年消费者想表达和消费的身份认同[3]。既有研究表明,咖啡馆之所以受城市青年群体的喜爱,最根本的原因即是咖啡馆以其独特的空间特质满足了青年群体对空间的特殊需求。然而,对于青年群体缘何追求偏爱这一空间的原因则仍然又回溯到消费所带来的身份认同或区隔上。本研究认为,在工作空间、社交空间、体验空间、自我表达空间以及居住空间不足的情况下,咖啡馆空间成为年青人身心安置的容器,这种在传统标签下相对奢侈的消费是由于青年群体整体生活空间不足而对延伸空间具有强烈需求,在其主动选择背后呈现出被动性,是一种抵抗现实生活空间不足的“弱者的武器”。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本身既包含了物质描述,又内含了诸多社会意义,不但是任何社会行为、社会组织展开活动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是社会意义得以体现的物质载体[4]。戈特迪纳在介绍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的社会空间定义时说:“空间是一个物理位置,一块地产,同时也是一种存在自由和精神表达。空间包括行为的地理场所和参与行为的社会两个方面。”[5]咖啡馆作为一种空间,展示出其独特的空间功能和空间特质,正是这种空间的展现使得其成为青年群体在自身空间获得不足时的延伸选择,成为青年群体具有强烈偏好的一种空间选择。
居住从来就不只是个人偏好,也不仅是单纯的经济概念,它在不同的体制、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域文化中都与社会紧密相连[6]。1998 年,国务院发出《关于进一步深化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停止住房的实物分配,逐步实行住房分配的货币化。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促进住房的市场化逐渐成为住房政策的主线,住房价格持续快速上涨。虽然经济改革为青年人提供了更多体制外就业或创业机会,却也因新增劳动人口供大于求、产业发展不匹配以及路径依赖等原因,造成他们就业不稳定、工资薪酬相对偏低的困境,居住空间成为年青人最受困扰的问题之一[7]。青年群体实际购房能力有限,使得其住房需求得不到满足,诸如“蚁族”“房奴”“蜗居”等社会问题不断产生,在住房领域关涉的是国家宏观的经济与社会结构的变迁,而在青年角度凸显的则是微观的精神或社会心态的嬗变,“70 后”“80 后”甚至“90 后”青年与其说是被动投身于全民住房消费之战,还不如说他们一直都身陷隐匿在住宅背后深不可测的社会空间之中。在2018年的咖啡消费方面,数据显示,在咖啡爱好者中年消费在1 001 2 000 元之间的占了被调查人数的16.67%,年消费在2 001 4 000 之间的占了被调查人数的23.63%。根据中国地产协会发布的2019 年各城市的平均租房价格,以全国城市人均居住面积36.6 平方米计算,房屋租金最高的仍属北京、深圳、上海三个城市,人均月度房租分别达到3 379元、2 866 元和2 726 元。对比被视为传统中国人“过日子”必备的住房消费和被视为奢侈性消费的咖啡馆消费而言,前者成为了年青人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后者则能在尘世的沉重与惶恐中给予年青人一丝安慰。尽管随着居民收入的增加以及咖啡的普及使得日常咖啡消费所具有炫耀性消费性质越来越小,但就价格而言,在欧美国家,一杯星巴克价格大约为月收入千分之一,而在中国则约为百分之一,因此,这使得咖啡消费在传统意义上仍然显示出一定的奢侈性,这一点很大程度地体现在父母子女两代人对于咖啡消费的观点冲突上。在经济发展相对缓慢时期,人们的收入和对未来的预期都会降低,这时候首先削减的是那些大宗商品的消费,如买房、买车、出国旅游等,在这种情景下反而可能会比正常时期有更多的“闲钱”,正好去购买一些“廉价的非必要之物”,从而刺激这些廉价奢侈品的消费上升,即经济学中的“口红效应”,青年群体这种在父辈们看来具有一定奢侈性质的咖啡馆消费某种程度上亦是口红效应的体现。
空间塑造都市人的人格及行为,不同的空间由于其不同的空间特质,对处于其中的个体产生全景式的塑造。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通过将身体置于空间的“约束与规训”中阐释权力对身体的影响乃至“铭刻”:空间对个体具有单向的生产作用,对个体产生强大的约束及管理,进而,权力得以渗透到任何细微之处[8]。亨利 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则提出:“空间真是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已经不再局限于地理学意涵,而是日益演变成主流意识形态控制与监视客体的工具或媒介,管理者通过对空间的规划和设置规训个体。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认为空间与身体紧密相连,身体是世界的一部分,人以“身体”的方式存在,空间建立在身体对世界的知觉的基础上,“人”置于世界之中,与他人联系,与世界联系,共同构造了空间关系。学校和办公室这类相对正式的组织其整体的空间特质也偏向于正规及严肃,一方面在其物理空间设计上容易形成压迫感和单调感,另一方面其空间结构中明显或隐性的权力结构也容易带给个体约束感,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处于一种被“凝视的”“全景敞视”的空间,尽管现代学习场所和办公室设计都在尝试逐渐的优化使得其更富有感性,但个体被监视与控制所造成的规训感在这类空间仍然难以消除,甚至已经内化,空间所制造的紧张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消散。而在咖啡馆空间,青年白领群体和学生群体终于能够从充满约束和监视的空间中脱离出来,哪怕是暂时脱离出来,舒适的座椅、舒缓的音乐、柔和的灯光以及都市人之间“礼貌的不注视”行为方式使得咖啡馆成为一种不同于工作场所和教室的独特空间。在常规性学习结束后,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去咖啡馆学习已经成为学生生活并不新鲜的一部分,高校较多的大学城区域也往往成为咖啡馆空间密集分布的区域,而诸多青年白领也往往将咖啡馆作为空间分割的选择,尤其是一些创意性工作的工作人员更是将咖啡馆作为其工作的必备场所,整体而言,咖啡馆变成了青年群体的非正式“办公室”和“教室”,即原有学习及工作空间的延伸。
不同的场景可以聚集不同人群,因为场景中蕴含的文化价值观、生活方式与生活质量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适宜的温度和漂亮的山水风光的场景对老年人群体更具吸引力,而如酒吧、咖啡馆、影剧院和博物馆等场景更多吸引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或者说时尚与提倡自我表达的场景更能吸引聚集年轻人群体,街头张扬违规的场景更能影响政治选举或运动,宜居与便利的场景更易影响不同群体的居住空间选择等。在新芝加哥学派看来,不同的场景对不同社会阶层的消费行为、居住模式、政治活动等都会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城市与地区的增长发展[9]。咖啡馆空间能够营造出一种场景使得进入该场景的个体获得一种自我表达的合法性(Self -Express Legitimacy),这是很多年青咖啡爱好者偏好独立咖啡馆的原因,甚至也是独立咖啡馆店主和店员选择以咖啡馆空间谋生的原因。根据咖啡沙龙公布的2019 咖啡数据,接受调查的咖啡馆运营者中,19 25 岁群体占了总调查人群的14.55%,26-35 岁之间的群体占了总调查人群的64.68%;接受调查的咖啡师中,19 25岁的群体占了总调查人口的54.45%,26 35 岁的占了总调查人口的41.04%,其中月收入在3000 5 999元之间的占了67.69%。而根据网上一份针对3 060名上海咖啡师2018 年收入的调研报告显示,上海市咖啡师以人均税后月收入4 640 元居全国咖啡师收入榜首,较2016 年上升了6.1%,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同时期居民人均收入总增长约为21.7%,一些咖啡师戏称自己是“最骄傲的中低收入者”,在这种表达中,“骄傲”是自我认同自我表达的合法性,“中低收入”则是客观的社会现实。咖啡馆消费已经平民化,但是诸多独立咖啡馆的兴起则显示出另一种身份的塑造及认同,成为咖啡馆经营者、咖啡师以及咖啡消费者共同选择的自我表达方式。这三类以青年人为主题的身份角色都存在某种理想生活的追求,然而又面临着现实空间的挤压,咖啡馆空间为其提供了某种出逃的方式:一方面,独立咖啡馆日益增多,咖啡馆店主在售卖食物的同时,也尝试塑造一种生活方式并出售这种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对于诸多在学习、工作及生活其他层面处于压抑状态的青年来说,隐藏在城市中的一些独立咖啡馆及其咖啡馆店主所展现出某种生活状态对他们来说具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成了“诗与远方”的折中。
咖啡馆作为社会公共空间的功能历史悠久。在西方社会,咖啡馆是人们聚会、聊天以及进行信息交流的重要场所,为社会公众自由讨论提供了重要平台,是人们生产、传播具有一定社会、政治影响力的公众话语的重要场所。在20 世纪初,中国咖啡馆流行的几个城市里,咖啡馆也呈现出明显的“文人气质”和“社交功能”,一方面是市民聊天、交流信息的重要场所,形成具有社会关系网络功能的社交场所,另一方面则是知识分子谈论政事和组织革命活动的重要场所,形成具有政治性的公共领域[10]。现在进驻中国市场的诸多咖啡馆品牌也在着力打造这种新的“社会公共空间”概念,星巴克最初建立时,即引入了“第三空间”的概念,尝试把咖啡馆营造成人们在家和工作空间之外的家庭“客厅”的延伸,为人们提供一个让人放松、与朋友交流的“第三个好去处”。此后,若干进驻中国市场的咖啡品牌如Tim Hortons、Doutor 等,基本上也都效仿星巴克在中国市场的营销模式,强调咖啡消费的社交属性,以及对“第三空间”的体验。2018 年中国咖啡市场某引人瞩目的咖啡品牌提出了“无限场景”的新概念,开展外带与外卖业务,尝试改变消费咖啡即等于消费咖啡馆公共空间的局面,然而即使是这种看似剥离空间的咖啡营销模式同样也在以互联网+时代的特点在延续着咖啡消费的社交功能,构建出一种虚拟的社交空间,经营者推出咖啡转赠和咖啡红包等功能,促使用户的使用频率增加,“外卖凑单免运费”已经成为现代都市人进行社交乃至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重要方式。随着当代青年群体个体化意识不断加深、家庭结构及社会结构的变迁,以及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其生存生活方式呈现出强烈的原子化倾向,“宅”“社交恐惧”等成为数量庞大的青年群体展现出来的生存与生活特点。奥地利小说家Alfred Polgar 曾经这样形容去咖啡馆的人:“咖啡馆里大部分的人,对世人的厌恶与对世人的渴望同样强烈,想要独处,却需要有伴来独处。”一个名叫coffitivity.com 的网站专门给去不了咖啡馆的人播放咖啡馆特有的背景声[11]。这种恰到好处的喧嚣的背景声成为咖啡馆空间非常形象的象征:非绝对的安静,亦非绝对的喧嚣,而是介于寂静与喧嚣之间的中间地带,是一种难以用文字精准描述的空间体验,进而使得咖啡馆空间可以成为熟人之间的社交空间,也可以成为陌生人之间构建独特空间体验的场所。
人在空间中产生的情绪体验既不依赖于外界的刺激反应,也非完全取决于人难以捉摸的身体内部,而是更多地源于类似于“天气”的空间性力量,人置身于空间中,身体的情绪震颤似乎来自身体的某一部分却又超越这部分漫无边际地弥漫开来,不仅充斥于人的身体,还会在人的周围形成一种气氛[12]。咖啡馆空间所散发的氛围成为诸多咖啡爱好者达成共识的理由,使其满足了青年群体的空间体验需求,通过装修风格、场景布置和去商业化的营销策略,咖啡馆营造出一种有别于其他餐饮、休闲场所的氛围。尽管不同的咖啡馆空间在装修风格和场景布置上存在一定差异,然而,这一空间呈现出的一个整体性的特点即是“我是不同的”,不同于家空间,不同于工作学习空间,不同于其他消费空间,甚至不同于其他的咖啡馆空间,仿佛其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其与众不同。同时,尽管具体展示形式不同,但是,昏黄的灯光、墙壁上风格迥异的挂画、舒适的沙发和座椅、循环播放的音乐和咖啡的香味营造出一种温馨、浪漫和舒适的氛围又具有极强的同质性,能够确保咖啡馆消费者在独特中体验到一种舒服、自在。整体而言,咖啡馆空间由于其自身的空间特质成为青年居住空间、工作空间、自我表达空间、社交空间的延伸,然而这种空间的延伸究竟是一种主动选择亦或者是一种无可奈何呢?
项飚在《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导读中写道:“人人有房住,就是居住权。但是居住权之所以重要,无非是因为有个地方住和有碗饭吃、有口水喝一样,是人的基本需求。如果把家提到人性、意义、精神、民主的层次,在今天的语境下,就可能在为双重异化添油加醋了。人性、意义、精神、民主,只能靠人的普遍社会联系和社会交往实现,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把家神圣化,也是把家和社会分割开来,甚至对立起来。正是因为我们失去了公共感,我们把家绝对化成为一个私人祭坛。如果家是我们‘忙完学习工作之余、在街头历劫种种之后的去处’,那么,工作越折磨,学校越有压力,街头越危险,家就越显得温馨而珍贵。也许,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循环里:为了买房安家,我们承受更多的工作折磨,工作折磨又让家居这个避风港显得愈加宝贵。于是,人之为人的基本需求(住所)成了我们全力拼搏的目标,实现人之为人的基本手段(工作、学习、在街上和人相遇交流)成了折磨和负担。今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已经看到这些问题。他们在疑问,他们在反思,他们在想象新的生活方式。敢于不占有,在不占有的前提下享受生活,精神昂扬地过好每一天,这也许会是这个时代的最大的革命。向成长中的勇敢的‘我革命’者致敬”[13]。咖啡馆空间成为青年群体的选择是因其在工作、社交、自我表达以及居住上成为青年人延伸自身整体生活空间的重要载体,这部分开拓新的空间拒绝或者绕开传统空间的青年群体,其理念及行为方式具有一定先锋性和反叛性,他们在延伸自我空间的同时促进整个城市景观的建成和城市空间的生产。
然而,“公共精神与大众生活根本不是一回事,后者是一个五颜六色、斑驳陆离的世界,而公共精神是一种理想”[14],尽管当前中国咖啡馆空间承载了多种空间功能,但这种空间的选择更多地是一种个体选择,打上了浓重的个体痕迹,在咖啡馆中消费的青年人,执着于个体空间的延伸,但个体终归是个体,并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亦没能培育出一种公共精神。同时,虽然这种空间选择彰显了青年群体一定的主动性,但也显露出宏观社会结构下的被动色彩乃至成为一种无奈之举,表面的文化繁荣和诗意盎然有可能掩盖青年人真实而无力的生存处境。同时,在工作状况得不到改善,甚至还越来越恶化的前提下,消费也不会显示出任何神奇的力量,它既不能化解身份焦虑,也不能抵消或补偿个体在工作中感受到的不幸,相反,消费品越来越加速更新换代所带动的只能是年青人加快工作节奏[15]。如此,在高住房成本和高工作学习成本之下,咖啡馆空间或成为青年人逃避具体生活的空间,或者沦为消费主义全面猎食青年人的场所,而原本,这部分群体具有一种更现代性的价值观,具有一种更趋近于生活方式多样化的可能性,咖啡馆消费所塑造的身份认同也许是另一种更宽泛的社会分层及社会区隔。如何使得咖啡馆空间成为青年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非一种生存无奈,同时还要避免被标签化和污名化,也许不只是青年人的困惑,而是一种整体性困惑。
【注释】
①咖啡沙龙2019 咖啡年刊coffeesalon.com.
②国家统计局http: //www.stats.go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