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向“新帝国主义”话语转换之本质

2020-12-13 02:09
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帝国主义帝国资本主义

方 旭

(中共重庆市委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 重庆 400042)

当人类进入20世纪的门槛时,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走向金融垄断,进入帝国主义阶段。1917年,列宁创立科学的帝国主义理论勾勒了16世纪以来资本主义与民族主义组成的世界秩序图景。列宁通过对生产垄断、金融寡头、资本输出等的剖析,为未来社会主义运动发展做出科学判断。一百年后,当人类迈入21世纪门槛时,爆发的9·11事件作为一种历史性“例外状态”冲击着旧式世界秩序,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出现了一股“新帝国主义”思潮。那么,跨越百年的“帝国主义”与“新帝国主义”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21世纪以来,随着国际局势的激荡变化,海外学界关于“新帝国主义”的论争开始兴起。右翼学者将“新帝国主义”论视为用于拯救“失败国家”的政治概念,而左翼学者则将“新帝国主义”论视为一种传统帝国主义的延续。“帝国主义”向“新帝国主义”的话语转换逻辑本质究竟是什么?抑或两者到底有无区别?在此背景下,拟对两者的话语转换逻辑本质进行探讨,以重新认识当今资本主义社会。

一、帝国主义论的本质问题及其理论批判

科学的帝国主义理论创立的标志是列宁对帝国主义本质作出的回答。在列宁提出科学论断之前,霍布森、希法亭、卢森堡、考茨基等对“帝国主义”进行了批判。他们分别从“资本积累”“金融资本”等方面对帝国主义产生的原因、帝国主义的特征及其发展进行了理论探讨。究其根本,“帝国主义”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为其对殖民地疆土征伐、商业垄断所做的辩护,而“帝国主义论”则是霍布森等人对这种思想的批判。列宁通过继承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借鉴古典帝国主义论,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高阶段》(1917)等作品中对“帝国主义”进行了系统阐释,实现了理论与思想的升华,奠定了帝国主义论的科学论断的基础(1)一般而言,20世纪初的“帝国主义论”分为两类:一是“自由主义帝国主义论”,指的是欧美学者对“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为其对殖民地疆土征伐、商业垄断所做的辩护”的批判,二是“社会主义帝国主义论”,包括第二国际理论家和列宁对“帝国主义”的批判。为明晰表述,本文将第二国际理论家的“帝国主义论”称之“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论观点”,将列宁的“帝国主义论”称之为“科学的帝国主义理论”。。

(一)第二国际理论家对“帝国主义”的批判

第二国际理论家的代表卢森堡、希法亭、考茨基等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出发,对“帝国主义”展开了各具特点的理论批判,并给出“帝国主义”未来走向的判断,形成了第二国际理论家“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论观点”,主要归纳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资本积累与帝国主义。卢森堡在《资本积累论》(1913)中强调的是“资本积累”。在他看来,“帝国主义”具有资本主义本质属性,其中又区分两种不同属性:世界政治属性(包括军事竞争、向外扩张殖民地以及战争手段)和经济属性(资本积累)。而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政治斗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本国急切需要的“资本积累”。卢森堡将资本主义发展将分为3个阶段,即:“资本对自然经济的斗争,资本对商品经济的斗争,资本在世界舞台上为争夺现存的积累条件而斗争。”[1]“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三阶段,也是资本主义“历史生命上的最后一个阶段”。在这一个阶段,一旦国内由于消费不足或者生产过剩,资本就必然寻求海外市场,国家之间就会因为争夺资本积累市场产生激烈的竞争并随之发生惨绝人寰的战争。只不过,非资本主义国家都是资本积累的受害者。无论资本主义国家采取哪种方式,是战争的还是和平的,是剥削掠夺的还是借贷款的,其本质都是以牺牲不发达、非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为前提的。

第二,金融资本与帝国主义。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资本主义市场空前繁荣,金融资本对资本集中、资本积累、垄断资本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产业资本增长到一定程度,银行便开始作为其部分资本的支配者,银行所有者成为了产业资本家,这导致资本主义走向最高垄断阶段。希法亭把这种转化为产业资本的银行资本称之为“金融资本”。由于资本的本质特性是追逐高额利润,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竞争和斗争,维护其输出方式所获得的高额利润,是资本主义国家制定其“帝国主义政策”的本质属性。从国内来看,金融垄断的不断发展必将导致无产阶级日益贫困。从国际上看,垄断资本在海外市场的激烈竞争必将导致资本主义国家的矛盾日益尖锐,“在这些敌对的利益的暴力冲突中,金融巨头的独裁统治将最终转化为无产阶级专政”[2]。希法亭提及的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并非暴力革命,而是尝试在不改变私有制的基础上,形成以私有制为主体的混合经济制度。

第三,帝国主义者同盟的“超帝国主义”。考茨基在对“帝国主义”的批判中提出“超帝国主义论”。在考茨基看来,帝国主义应定性为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特殊类型”。任何有志于发展自身工业的农业国,都要购买英国生产的工业品,并将自身的农业原材料源源不断输入英国;英国靠着工业品与农业品之间的差额国际贸易控制农业国的经济命脉,并影响其政治。随着这些农业国家工业体系的不断发展,他们开始逐步要求摆脱英国的控制,并且和英国一样将农业国视为掠夺对象。考茨基有两个关键性的理论支点:一方面如卢森堡等人的判断,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消灭“帝国主义”。只有无产阶级力量强大到足以撼动资本主义统治时,资本家对这些地区的奴役才会结束。另一方面,各个资本主义国家对占领、殖民农业国产生竞争,将最终催化出毁灭世界的军备竞赛。在此情况下,考茨基认为任何一个有远见的资本家今天都要向他的伙伴们大声疾呼:全世界资本家联合起来[3]。他倡导建立“世界性的帝国主义国际联合”,用帝国主义者联盟的“超帝国主义”终结“帝国主义”。

(二) 科学的帝国主义论的创立

列宁将垄断定义为帝国主义本质属性,并将垄断资本主义视为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有学者认为,这既是基于对同时期古典帝国主义理论的积极继承,也是对同时期相关理论成果的反思与批判。

第一,将垄断作为理解和解释帝国主义现象的基础。列宁将垄断视为帝国主义的经济基础和实质这一论断,超越了卢森堡的“资本积累”和法希亭的“金融资本”等关于帝国主义本质的论断。卢森堡从再生产过程中流通的要求而不是从生产领域来看帝国主义的形成,同时将资本主义国家争夺殖民地视为其实现剩余价值的一种方式,而没有从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转向垄断资本主义转变的历史必然性这一立场来观察,这导致他无法正确地研究帝国主义的经济根源与本质。希法亭只是将金融垄断资本视为“金融资本”表象。列宁认为希法亭看到的只是银行支配工业家的资本,实际上金融资本运行之奥秘在于银行与工业结合。银行成为真正的万能机构,由之而产生出的金融寡头即少数掌握金融资本的垄断资本家,通过“参与制”在金融、产权、生产等方面控制整个工业部门,进一步增强了垄断资本在整个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第二,确立资本主义历史阶段性的分析路径。列宁将帝国主义定义为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他用历史阶段性的定义与考茨基认定的“帝国主义特殊类型”的论断,以及霍布森、希法亭等人的“帝国主义政策论”划清了界限。在考茨基等人那里,帝国主义只是金融资本的某种通过工业国的力量兼并农业国的一种政策,他寄希望于通过帝国主义的联合,实现“帝国主义联盟”,以和平过渡取代阶级革命。在金融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各国的激烈竞争导致国家资本主义托拉斯形成,帝国主义国家间的竞争愈演愈烈,不可能实现世界性的帝国主义国际联合。在列宁看来,帝国主义时代以资本输出代替商品输出成为资本主义世界扩张的主要形式,而金融资本在其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资本输出和国际垄断导致资本主义列强对世界领土的瓜分,诞生了帝国主义主导下的新世界体系。考茨基漠视各帝国主义内部斗争的“政治性”,强调所谓的“纯粹经济的观点”,寄希望于垄断组织的简单联合,断然忽视帝国主义内部之间的矛盾及其所具有分割世界的本质。

第三,构建“帝国主义论”的完整理论体系。列宁继承了同时期的古典帝国主义理论,也对同时期的相关理论成果进行了反思与批判。他在《帝国主义运动与社会主义的分裂》(1917)中指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特殊历史阶段。这个特点分三个方面:(l)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2)帝国主义是寄生的或腐朽的资本主义;(3)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高阶段》(1917)中,他归纳了帝国主义五大特征:“(1)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发展到这样高的程度,以致造成了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的垄断组织;(2)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已经融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3)和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4)瓜分世界的资本家国际垄断同盟已经形成;(5)最大资本主义大国已把世界上的领土瓜分完毕。”[4]一方面,列宁深刻地意识到了帝国主义腐朽的、寄生的和垂死的性质,继承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及社会发展规律进行分析的基本论断,即资产阶级灭亡和无产阶级胜利是不可避免的,资本主义垄断阶段是资本主义向着更高级的社会经济形态转变的过渡阶段。另一方面,列宁清醒地认识到,国家垄断主义是社会主义的最充分的物质准备,是社会主义的前阶,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垄断资产阶级为了获取更多利润,日益加重了对无产阶级的剥削。社会主义革命并不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想,会在全部或部分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同时爆发并获得胜利,而可能会在资本主义链条最为薄弱的环节爆发并取得胜利。这一论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革命条件理论,为落后国家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提供了理论支撑。

三、“新帝国主义”及其批判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随着民族解放运动的开展和旧殖民体系土崩瓦解,西方发达国家对传统的以武力入侵和殖民占领的“帝国主义”一词避之不及。随着西方发达国家国内矛盾增多,这些国家想要将国内矛盾转嫁到其他国家,于是部分西方学者为帝国主义干涉他国内政、寻求军事打击做辩护,炮制出“新帝国主义”概念。西方左翼学者则根据时代变化, 对“新帝国主义”的本质及其特征进行了批判。

由表4可知,摊铺过程中未产生严重离析。经过拌和摊铺后,5个路段混合料的级配发生变化,但仍符合规范级配范围,这表明所摊铺的水泥稳定碎石混合料粗细均匀,满足设计与规范要求。

(一)“新帝国主义”理论背景及其呈现形式

任何思潮的产生和发展都是时代的反映。 “新帝国主义”流派虽然种类繁多,但究其理论本质而言都是西方学者和政治精英为了维护战后国际经济和政治秩序而提出来的。其中,代表性的观点有3种。

第一,美利坚帝国论。“美利坚帝国论”者大多将美国视为罗马帝国血脉的继承者,也是当今唯一的“新帝国”担当者。“新帝国主义论”者力捧美国成为“救世的新帝国主义者”。2013年,罗伯特·卡根在《美国缔造的世界》一书中甚至将当前的世界秩序归为“美国主导下的世界秩序”。书中谈到:“它制定了许多国际行为规范和规则; 它塑造了经济关系的性质; 它甚至影响了思想和信仰领域,包括人们信奉神灵的方式以及政府取得合法性的形式。”[5]“9·11”事件赋予了“新帝国”向“非民主失败国家”发动战争的合法化与正当化的理由。美国政府制定的全球反恐战略为美式“新帝国”构筑了一个囊括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等各个层面的全球霸权秩序。“新帝国”通过“正义战争”将民主机制带入到“失败国家”,助其重建所谓“自由民主”制度。

第二,合作帝国主义论。合作帝国主义论的代表人物是英国首相布莱尔的外交顾问罗伯特·库珀。在他看来,世界存在“三种帝国主义”。第一种是经济上的全球经济帝国主义。就是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多边机构,将那些希望融入全球经济的“失败国家”纳入国际金融体系,促使其良性发展。与之对应的是,这些受援国要允许国际组织和外国的干预。第二种是地理上的“近邻帝国主义”。即由联合国接管暴力、犯罪肆虐的国家。比如,对欧洲可能存在威胁的巴尔干半岛,若按照传统的帝国主义观念,欧盟应该用法律或者政府体系来控制这些“失败国家”地区;而如今“新帝国主义”则是要让中东欧国家自愿接受整个欧盟的法律体系,比如波斯尼亚和科索沃自愿接受联合国的保护,同时也就认同了联合国制定的既有法律法规。第三种是欧盟形成的“合作性帝国”。“合作性帝国”主张:通过非军事的,特别是社会经济手段以及法律化和规则化机制化解冲突,实现多国合作;各国政府共存于某一政治框架,遵照共同的法律体系,形成一种“共同的自由、安全的图景”,致力于把“民主、发展、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希望带到世界每一个角落”(2)The U.S.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ept.2002:1.。“合作性帝国”摆脱了以领土管辖范围占有为标志的“旧帝国”传统形象,在人权高于主权的普世价值观念的统辖下,向“失败国家”输出“秩序”和“制度”,使之从“失序世界”回归到“有序世界”。

第三,“新帝国论”。西方左翼学者同样参与到“新帝国主义”的叙事之中,只是与右翼学者为新帝国主义论的干涉主义提供理论资源不同,部分左翼学者认为在后工业化时代资本主义性质发生了根本改变。奈格里和哈特在《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中重构了“新帝国”的形象:首先,在观念上,奈格里和哈特定义的“新帝国”是“一个无中心、无疆界的统治机器,在其开放的、扩展的边界当中,这一统治机器不断加强对整个全球领域的统合,帝国通过指挥和调借网络管理着混合身份、富有弹性的等级制和多元的交流。帝国主义的世界地图的民族-国家色彩,已经被合并、混合在(新)帝国全球的彩虹中”[6]。其次,在形式上,“新帝国”是主权国家范式向帝国范式转变的产物。“全球性关系网络之规训”是在垄断合法使用暴力的权力下,确保“新帝国”网络秩序运行的正当性强制前提,也是其表现的鲜明特征。在此全球规制下,拥有数字资本力量的“新帝国”不再受到主权国家力量的制约,它能够轻易构建没有固定界限(国界)的“控制性社会”,并以数字化手段规训和操纵全球秩序。最后,在政治上,“新帝国”构建了超越民族国家的普世价值观念,并依靠此观念将世界诸国纳入“新帝国”设计的统一秩序之中。在这个意义上,奈格里与哈特描述的“新帝国”统治形态可以被视为囊括共同意识形态下的不同主权国家所形成的新全球化秩序。

(二) 西方左翼学者对“新帝国主义”的批判

面对新帝国主义论的挑战,部分西方左翼学者的观点与列宁及第二国际时期理论家呈现出诸多不同。总的来说,西方左翼学者对“新帝国主义”3种主要形式的批判有以下几种观点。

第一,“美利坚帝国论”批判。大多数西方左翼学者认为,所谓美国的“新帝国主义”其根本原因在于其资本过度积累无法解决资本过剩的危机,而被迫采取的对外扩张。持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大卫·哈维运用其特有的地理-空间概念解释以美国为首的全球化帝国主义时代资本积累。在他看来,新帝国主义的“霸权主义”是依靠时间延迟和地理空间拓展来解决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新帝国主义”迅速崛起的原因在于“国家和帝国政治”,“资本积累在时空化分子化”过程的两种要素的融合[7]。凭借各种政治、文化、军事、外交的方式维护和实现新帝国主义之利益的“权力的领土逻辑”,以及因帝国主义资本过度积累而产生剩余资本的“权力的资本逻辑”,两者结合成为“新帝国主义”剥削掠夺世界的组合拳。在资本逻辑的运动之下,“权力的资本逻辑”为了追逐更多利润而展开空间地缘上的扩张,而“权力的领土逻辑”则是保证资本逻辑扩张的暴力手段。国家作为控制资本的主体,在这套资本逻辑体系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最终,权力的领土逻辑服从于权力的资本逻辑。

第二,“合作帝国主义论”批判。大多数西方左翼学者认为,“合作帝国主义论”仍然是列宁帝国主义论中批判的“帝国主义”与“殖民地”之间的经济关系的延续,究其根本,是新帝国主义国家对不发达国家进行控制和剥削形成的经济发展扭曲阶段。在埃伦·伍德看来,“合作帝国主义论”本质是“资本组成的帝国”。与传统帝国通过超经济手段建立广大殖民地网络,从而实现经济掠夺相比,新帝国主义的扩张奥秘在于主动让“政治与经济分离”,让榨取剩余价值的行为不再采取政治强制方式,而纯粹依靠资本原则和市场经济主导的规制力量。另一方面,利润最大化导致新的投资注入,促使资本开拓新的市场,这是资本积累扩张性的表现。“政治与经济分离”反倒使得资本跨国扩张成为可能,从而让资本主义普遍化,让全球迈入“资本帝国”时代,新帝国主义国家所呈现出的边缘国家对中心国家的“合作与依附”,本质是资本帝国主义对自主程度不同的主权国家的统治形态。

第三,“新帝国论”批判。左翼学者认为传统的主权国家并没有随着全球化的进程而消亡,只是资本主义到了一个“垄断资本主义高级阶段”。例如美国 《每日评论》主编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提出:“‘帝国主义’就是用来揭露和批判垄断资本主义的一个术语,‘新帝国主义’就是‘以全球化高级阶段的垄断资本主义为特征的时代 ’。”[8]尽管现在资本的全球化的进程逐步加快,资本的控制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但这并不说明奈格里和哈特所说的超越国家主权的“新帝国”已经形成,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帝国主义性质依然十分明显。若将“新帝国”视为消弭主权的全球主权,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美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性质是什么:是传统的旧式帝国的征伐,还是“新帝国”对异质意识形态存在的规训?“新帝国论”依然认为美国的军事行动仍然是资本积累扩张性导致,只不过传统帝国主义发动战争的旗号是保护自身商业利益,而“新帝国主义”换成了“拯救失败国家”。不管奈格里和哈特是否有这样的主观意愿,“新帝国论”起到了为唤起美国、欧盟等“新型帝国”承担起重建世界秩序的论调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 帝国主义与新帝国主义比较及其启示

自列宁创立科学帝国主义理论后,列宁对帝国主义本质揭示和五大特征归纳成为人们辨析“帝国主义”和“新帝国主义”的基础理论。随着新科技革命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帝国主义”的形式和内容发生了重大转变。笔者认为,尽管帝国主义内部发生了诸多新变化,新帝国主义也具备一些新的特征,但其三个本质属性并未改变,即:对发展中国家的剥削与掠夺的本质并未改变,垄断作为其本质性的特征并未改变,西方意识形态全球渗透规训与文化霸权扩张的本质并未改变。

(一)“军事霸权”和“政治强权”不变:掠夺而不治理的“新帝国主义”

第一,“军事霸权”和“政治强权”并存。按照“美利坚帝国论”的观点,在“军事霸权”方面,美国是世界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事大国。如查莫斯·约翰逊在《帝国的悲哀》一书中所述:“根据五角大楼年度不动产清单,也就是所谓的《基地结构报告》,我们在全世界132国家部署有725个军事基地。美国这一庞大的基地网络构成一种新式帝国——一个军事飞地组成的帝国,而不是以老帝国主义形式存在的殖民帝国。为了控制海洋,我们维持了近13支航母打击大队,它们构成了流动基地。”[9]小布什上台以来,美国以绝对的军事优势为基础,频繁以“先发制人”的战略对可能危及美国全球秩序失控的“失败国家”出击。在“政治强权”上,近些年来,美国可以为了本国国家利益,忽略国际协商机制,从而转嫁国内日益严重的内部矛盾和经济危机,不惜打破亲手打造的国际秩序。比如小布什政府执政之后,连续单方面废除或退出诸多国际条约,如《禁止生化武器条约》《反弹道导弹条约》,以及拒不签署《京都议定书》等。近几年来,特朗普政府坚持“美国优先”原则,单方面挑起与多国的贸易摩擦,接二连三地撕毁、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气候协议》《移民问题全球契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9项协议和国际组织,这充分暴露了其奉行单边主义政策,力图实现它梦寐以求的“单极世界”的强权政治野心。

第二,掠夺而不治理的“新帝国主义”。如果说美国还对“新帝国主义”的形象有所期许,就在于它只想做个单纯资本扩张、攫取利益的帝国,而不想承担传统帝国治理殖民地之责任。这从海湾战争便可看出。美国用武装力量击溃了伊拉克的国家机器,但并没有帮助伊拉克重建正常的社会秩序,他们在意的只是作为扩张的战略利益——石油。与其说西方右翼的“新帝国主义”论调的本质,是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干涉控制其他国家的行为进行辩护,不如说是借助“新帝国主义”之概念来呼吁美国重拾传统帝国主义殖民之雄心,担负起传统帝国全球治理之职责。如果说当今“美利坚帝国论”是所谓的“新帝国主义”,其“新”就“新”在这是一种没有帝国责任,丧失全球治理使命的“新帝国主义”。

(二)垄断仍是本质特征不变:新帝国主义两种垄断新形式

列宁指出,帝国主义最深厚的经济基础是垄断。只要“新帝国主义”依然按照资本主义发展的资本逻辑运行,“帝国主义”就没有所谓的“新”“旧”之分。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帝国主义呈现出“跨国垄断资本强化资本主义世界体系”,“金融垄断资本在全球资本主义起决定性作用”两种形式。

第一,跨国垄断资本强化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形成。在经济全球化和信息化的条件下,为追逐利润相互竞争,资本主义生产必然走向垄断。资本主义扩张方式发生了显著变化,作为跨国垄断资本的代表——超级跨国公司对全球资本的控制具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生产的集中必然导致劳动的联合,超级跨国公司给各国企业罩上了一层依赖关系的密网,通过对各国本土企业的生产方式和盈利方式的破坏和重构,让世界绝大多数国家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超级跨国公司设计的全球生产链条体系当中。二是垄断资本的高度垄断使得越来越多的财富为私人资本家所掌握,他们不仅要操控经济命脉,还要掌握政治话语权。比如他们希望各国政府推行服从跨国资本利益的法案,采用利于跨国企业家的政策。三是超级跨国企业和国际性垄断集团使得资本垄断进一步加剧。随着全球性生产越来越普遍,资本积累逐渐超越国家边界,超级跨国企业的壮大直接催生出了跨国资本主义阶层,跨国垄断资产阶级与本土垄断资产阶级联合起来维护垄断跨国资本主义阶层利益。

第二,金融垄断资本控制着全球垄断资本的命脉。列宁在创立科学的帝国主义论中,专门提到金融寡头统治是帝国主义基本特征,这一特征至今仍未消失。如果说垄断资本在当前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占据主导作用,那么以跨国银行为代表的金融垄断资本则控制着全球垄断资本的命脉。这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一是资本的本性就是逐利。在产业资本的增值过程中,金融资本借助金钱和金融证券两种形态,通过自己特有的灵活性和流动性,绕过了机器生产与劳动力结合的生产环节,摆脱了物质形态束缚,通过投机性的交易性的资产即金融证券创造收入,利润渠道越来越多来自金融活动,金融资本成为传统生产制造的“实体经济”的“血液”。二是金融资本既是资本最高最抽象的形态,也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垄断资本表现形式。随着金融垄断资本的崛起,过度金融化必定导致经济虚拟化程度加强。正因为如此,投机性的金融资本膨胀速度远远快于产业资本的扩张速度,金融资源远离以传统生产为主的实体经济,导致实体经济停滞和萎缩,越来越多的产业资本家转向货币资本家。三是货币霸权是新帝国主义金融垄断资本的新的优势。传统帝国主义控制的主要是商品输出和资本输出,新帝国主义则将货币资本结合虚拟资本向第三世界国家大规模输出,从而为金融资本扩张开辟道路。

(三)西方意识形态全球渗透规训不变:“文化帝国主义”的多重面相

第一,以西方普世价值观为主导的“文化帝国主义”。在帝国主义扩张过程中,“新帝国主义”维护霸权秩序的手段不必是赤裸裸的武装侵略,而是用西方普世价值观主导的意识形态输出,通过文化输出战略实现控制他国的帝国主义形式。1948年,汉斯·摩根索在《国际纵横策论:争强权,求和平》中指出:所谓帝国主义维持霸权的手段不外乎3种,即军事帝国主义、经济帝国主义、文化帝国主义。前两者属于传统帝国在领土和经济领域方面的侵占形式,而“文化帝国主义”的目的不在于征服国土或者控制经济生活,而是征服和控制人心,以此为手段改变两国之间的强权关系[10]。当今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倡导的“软实力”,本质上也就是摩根索提出的“文化帝国主义”,是军事、经济帝国主义霸权本质的表现形式。它将“自由”“民主”“人权”等代表西方资产阶级价值观作为一种普世性的标准和尺度,通过大众商业传媒传播推行自己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观念,将带有资本主义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文化内核倾销至第三世界国家,使得非西方国家(包括民众和决策层)普遍认同西方普世价值观念,从而通过和平和隐蔽的方式转变这些国家的政治政权,从而取得比军事征服和经济控制更为牢固的霸权基础。

第二,控制媒介传播话语权。媒介传播在“文化帝国主义”中的地位至关重要。垄断跨国公司和媒介集团通过控制全球信息传播方式和信息产品发布,进而控制发展中国家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最终将其变成“新帝国主义”的文化殖民地。有学者将其称之为“媒介帝国主义”,将其视为“文化帝国主义”的一体两面[11]。一是通过大众传媒(网络、影视、文学作品等)多种方式向发展中国家推行西方普世价值观念。二是教育媒介和文化交流成为“文化帝国主义”话语权控制的重要力量。类似于福特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卡耐基基金会、索罗斯基金会等的教育与智库机构,每年资助世界各国学生与学者参与相关研讨会和交流项目,促使参与者以“文化帝国主义”式的价值观念替代本国原有的价值观。“新帝国主义”对媒介传播的话语权的控制不仅有利于跨国垄断资本和金融垄断资本在全球形成垄断消费意识形态,而且会强化垄断资产阶级对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统治(3)关于“中华文化走出去”这一话题,参见文献[12]。。

第三,构建以西方法律为标准的法律体系。 “法律帝国主义”是“文化帝国主义”的一种衍生品,“法律帝国主义”的话语霸权的形成就在于对被用来将压迫性的殖民主义或新殖民主义行为和掠夺予以合法化与正当化[13]。在这一套价值体系构建之下,普世性的“西方法治”显然是“文明进步”之必然进程,从而将未纳入“西方法治规范”的“非法”区域合法转化,这是“法律帝国主义”的关键环节。“法律帝国主义”的本质在于全球资本主义秩序的法律建构,通过精心编织法律语言掩饰对第三世界国家“司法霸凌”。“法律帝国主义”使得剥削和掠夺看上去更具有“合法性”,而其本质仍属于新帝国主义政治扩张驱动下的一种文化想象与话语霸权。

四、 结语

依据上述分析,我们认为“新帝国主义”是国际垄断资产阶级的新扩张的新阶段,也是少数发达国家希望主导构建的国际新秩序。在当今全球经济秩序中,“新帝国主义”采取的一些军事的、经济的、法律的和文化的手段,是资本主义积累过程中的新表现。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当今的“新帝国主义”内部面临的矛盾在以过去未曾有过的程度加剧。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判断的论述依然有效。西方学者提倡的“新帝国主义”,虽然具备一些新的特征,但并未改变其帝国主义的本质。需要辩证看待的是:既然是“垂死的”,就必然不会突然灭亡,在一定的时间内,还可能会发展。据此判断,我们要进一步研究分析在全球化形势下反对全球霸权的斗争的新特点,同时积极探索、努力构建新时代新型大国关系,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和治理体系,这是“新帝国主义”批判性研究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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