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秀舒
(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人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边境安则主位尊。人农则童,童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博深”[1]成为历代君王施行农本的落脚点,“安国”必在 “安民”,“安民”必在 “重农”。自神农 “始教民播百谷,相土地,宜燥湿肥硗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2]农业社会中就有了农业教化的存在,“养生之本莫重于农桑,著书之传,必有益于教化”,[3]农书成为宣传农本思想、进行农业教化的重要手段。
中国古代农书卷轶浩繁,据王毓瑚的农书定义,《中国农学书录》列举农书542 种,现存300 余种。在已存的农书基础上,学者又提出 “四大农书”和 “五大农书”的关键词,“四大农书”包括《汜胜之书》《齐民要术》《王祯农书》和《农政全书》的定义被《国情教育大辞典》和《中国教育大事典》收录,是几千年中华民族农业思想的集大成者。
《说文解字》记:“教,上所施下所效也”[4],“化,教行也”[5]。“教化”就是自上而下施行的、使得受教者有所感化的教育过程。教化的意义主要有两方面,一为政治统治技巧,和国家政治理念密切相关,是国家按照社会发展所需进行的教育。“圣人之为国也,壹赏,壹刑,壹教。壹赏则兵无敌,壹刑则令行,壹教则下听上”,[6]圣人治理国家,需要奖赏、刑罚和教化合一,想要下面的人遵从,就必须发挥教化的重要作用。通过教化,国家机构行为便利,国家意志传递系统,民众掌握政令及时。二为道德价值,治国者通过自上而下的手段,将价值观加入教化内容中,无形中传播道德价值,形成伦理意义。通过道德伦理建立社会秩序,组成社会规则。自周公建立礼制,提出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7],将道德意志纳入国家教化,直到汉代董仲舒确立 “三纲五常”的教化标准,古代社会道德教化体系方得最终确立,并发展传承。
农业是中国古代百姓赖以生存的最主要来源,农书是农业发展承上启下的产物,为不同阶级编写,体现不同阶级的意志。其既有最新农业种植技术、农业礼仪发展等内容,又有道德伦理价值的渗入。太史公曰:“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8]道德教化使得基业百年不败。
《传》云:“人生在勤,勤而不匮”。[9]农者勤恳与否是物质生活资料获得的关键。从整个农作过程来看,勤主要体现在:勤在种时、勤在养护、勤在收割。初时,教化劝诫农民芒种,说服农民参与劳动生产,“一农不耕,民有饥者”,[10]农者要摆脱饥饿和寒意,保证生活必需,必须以最大的民力去进行农业和手工劳动。古语经常将勤劳与懒惰放在一起进行说服教育,谚曰:“耕而不劳,不如作暴。”[11]“勤之则每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况以天下之广,而听之于懒农之手,鲁莽而耕之,亦鲁莽而获之,其所损可胜道哉?”[12]农民要想有好的收成必须要注重勤耕多锄,勤劳使得收成增进,懒惰使得收成亏损,要善于利用农业技术和前人经验,精耕细作,完善过程。“收不可不速,常以急疾为务。”[13]农者必须保证收割速度,否则庄稼就会因为自然天气损坏或人为偷盗而遗失。勤务农桑,才有能力 “添置家业”“孝悌长亲”,“克勤”才可 “终吉”。
“谨”在农书中有两层意思:一是尊重农作物生长规律,谨守农时,二是谨慎为农,莫要贪婪。“四时各有其务,十二月各有其宜。”[14]农者掌握农时经历了从官方教导到长者经验传授的过程。中国有关气象的最早记载是尧典,“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考四方之中星,定四时之仲月。”[15]早期,君主下令安排农官或者 “三老”等按照天象进行农事安排,后期随着大一统社会环境的支持、官员的普遍设立,有意识的农者开始积累农时经验,自行安排农事并将经验的获得传授给下一代。气候有盈满和匮缺,阴阳有消长的差异,农者必须 “惟时之趋,时不尔违”,否则 “先时而种,则失之太早而不生;后时而艺,则失之太晚而不成”[16],甚至 “寒暑不节,稼乃生灾”。“力能胜贫,谨能胜祸。”[17]农作物种植之前,应做好计划,为农重谨,非表面工夫,更不可养成贪婪行径,“凡人家营田,皆当量力,宁可少好,不可多恶……力不给而贪多务得,未免苟简之弊。”[18]“简”作必 “瘠”收,“精”作才符合农业发展要求。
“谨身节用”是对身体和行为的规划,《管子》载:“纤嗇省用,以备饥馑”[19],提“节用”为六务之一。墨家亦把 “节用”与 “兼爱”、“非攻”“尚贤”等思想并列。农业上节用主要表现为节粮和省力。节粮在于树立日常生活的节用意识。《齐民要术》以商汤、夏桀为例,将 “天下”的广大与 “七十二里”短小相比,夏桀与商汤的差别之处不在于领土的大小,更不是商地风水好,财物多,而是商汤节用,懂得仁爱的为君之道。《农政全书》录《传》:“收敛蓄藏,节用御欲,则天不能使之贫”[20]提出节用与不贫的关系并作备荒篇。荀卿曰:“府库者,货之流也。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21]以开源节流要求明主。省力与农业技术的发展成正比。自夏商时期,精耕细作萌芽,人们便开始注重农业技术的应用。牛力胜过土地,人功胜过苗嫁,是省时省力的务农要旨。《王祯农书》打破以往农书做农作物的传统,考虑到农业技术的省力作用,将《农器图谱集》纳入其中,并做成图画辅助农人理解。其载:“因以热土壤而肥沃之,以省来岁功役,其所收又足以助岁计。”[22]又载,《利用门》水转翻车 “尽夜不止,毁米两斛,日省二功,以岁月积之,知非小利”等省力机械,并在书中以宋武帝的事教化各阶层以“俭德垂千年”,从知识到技术,从君主到庶民,推崇节用意识。
明代焦竑曰:“未荒也,预有以侍之;将荒也,先有以计之;既荒也,大有以教之。”[23]灾患是农人最大的忧虑,预患是对付灾患、保障农业的最佳举措。郑国渠、都江堰等水利工程的建设说明战国时期,统治者已开始注重防患。至汉代汜胜之赋予农作物“备凶年”的作用,备患意识逐渐走进农业礼仪生活。“大抵无事为有事之备,丰岁而为歉岁之忧,是故国有国之蓄积,民有民之蓄积。”[24]元代王祯做著名三篇:《备荒篇》《收积篇》《蓄积篇》,为预患、备患提供具体举措,覆盖了从耕种之前到收获整个农事过程方形成体系,教化农人树立备患意识。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提 “以愚计之:预弭为上,有备为中,赈济为下”,将预患作为维护农业成果的上上之策,[25]“先王有预备之政,上也;修李悝平粜之政,次也;所在蓄积,有可均处,使之流通,移民移粟,又次也;咸无焉,设糜粥,最下也”,[26]将统治者意志、官方思想更多地考虑进去,并辅之以荀子、晁错、陆贽、苏轼、吕祖谦等前人言论的同时,树立同一时期、不同地区的成功案例,使得其他官员和农人学习参考更易接受。
由于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孝悌”“和睦”成为中国日常家庭生活和邻里生活的主要模式。《尚书·无逸》载周公语:“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27]农人讲究 “力耕以奉老亲”,“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28]。汉代为促进农业与教化的融合,以 “常员”荣誉作为回馈,设 “孝悌”“力田”之科,农与孝德的结合开始具有明显的官方色彩,虽然在汉代不同时期 “孝”“悌”“力田”的地位设置不一,但农本的理念未变,“力田”成为 “孝悌”的物质基础,这种具有奖励性质的科目设立,使得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融合。《王祯农书》把“孝”“悌”“力田”作为几大部分内容之一,载 “孝悌为立身之本,力田为养身之本,二者可以相资而不可以相离也”[29],把每个人的立世之道分为 “立身”和 “养身”,用孝悌行品德,用农事修养身体,从关系层面肯定 “孝悌”与 “力田”不可割离的现实,明确定义国家所需要的农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长幼相伴,公义上奉献税租,私义上敬养父母,养育子女。“夫孝弟者,本性之所固有,力田者,本业之所当为,且失其性者,岂其本然哉?”[30]孝悌和为农是农人立身、立世之本,国家奖励孝敬和农业兼顾的农者,庶人的孝敬即 “谨身节用,身恭谨则远耻辱,用节省则免饥寒,以养父母。”[31]孝敬作为三纲五常的标准之一,贯穿在农书教化中。
“和”是农书中道德伦理建设的另一重要观点。农书主要处理 “和”的两种关系,一是邻里互帮,相互扶持。《王祯农书》提:北方村落以十家为一率,在每一率中设立一个 “锄社”。锄社的活动路线:先修理一家的田地,然后由该家供应饭食,饭足之后,再进行下一家的农田整理,按照此规则顺序完成所有人的农事活动。期间如果有病患的家庭,“锄社”其他人一起帮助此家庭完成锄作,故而 “田无荒秽,岁皆丰熟”,“秋成之后,豚蹄盂酒,互相犒劳”,互相庆祝,收效甚佳。[32]大中丞张公在巡察庄稼的时候发现土地荒废,就会按照法令对这块土地的主人杖责,如果有农人向他诉苦缺乏人力、牛力,他会考察邻里关系,批评邻里不互帮互助的行径。在他的治理下,“邻里相助,比户有积蓄”。[33]二是贫富关系。富人和穷人关系的解决就在于富人要懂得帮助贫民,惠邻积福,只有如此贫富才能相安,穷人才能接受富人的存在。《齐民要术》引《四民月令》:“十二月。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休农息役,惠必下浹。”[34]“惟其时人人勤学力田,故相友相助而有和亲康乐之庥。”[35]和顺的伦理关系是君王政权稳定的需要。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36]韩愈认为有广博的爱就是仁,实现仁的行为叫做义。在农业领域,仁针对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护之情,义针对的是无差别地施行仁爱的行为。
《管子·五辅》提出 “德有六兴”,开辟田地,劝民稼穑,减少征敛,减轻征役占据了六分之四。君王仁爱体现在:一,坚持以农为本的政策,农书引导君主、官员垂范下属,关注农事发展,关注农人生存。“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曰: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则一也。”[37]《齐民要术》载汉桓帝昭言“橫水为灾,五谷不登,令所伤国郡,皆种芜菁,以助民食。”因芜菁一顷田在灾荒年头可救下百人的性命,汉桓帝通达政令。二,削减农业赋税。国家根据农业收成评估决定农民承担的赋税徭役,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农人负担。《礼记》提,能够帮助耕作公田的人,私田就不需要纳税。“上曰:国家储蓄,上以供国下以济民。故丰年则敛,凶年则散……今后但遇水旱民饥,即开仓赈给,无令失所。”[38]“昭皇帝……弘施需泽,询民隐,急农事,日以恤人为务。”[39]君民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上下一体的,“君养人以成国,人戴君以成生”。[40]君王要仁爱向民,实施仁义的王道政治,百姓自然归顺,国家也就自然巩固。三,平均精神。丰年收纳储藏谷物,灾害之年调动储备粮应对百姓贫乏,“官为主之,务使均平”,忧虑百姓,减少饿殍。
《淮南子》曰:“圣人不耻身之贱也,愧道之不行也;不忧命之长短,而忧百姓之穷。”[41]中国古代圣人概念贯穿始终,“三皇五帝”和农业开创者例如后稷等被纳入农圣行列中。神农作耒耜、尧帝授日月星辰时令、舜以百姓饱食为政务、大禹作土田的重农事迹被农书广泛收录。“圣人使天下之人,莫不衣其衣而食其食,亲其亲而长其长。然其教之者,莫先于士;养之者,莫重于农。”[42]神农氏结束生食的时代,制作耒耜工具,教授农民农作,农民称之 “圣人”。帝舜 “万事而下,言笑者莫加焉,而耕于历山。伊尹之训曰:“立爱惟亲,立敬惟长,而耕于莘野。”[43]舜帝亲自耕作,垂范众人,孝敬亲长,使得天下 “皆以耕为事”。大禹治水,商汤解旱,“圣人之忧劳百姓亦甚矣”。除此之外,农人亦注重孔孟之德,孟子言语多次涉及农业。孟轲讲农业环境适宜的重要性,亦讲为农的贤者,如后稷和农家的许行,“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这些事迹被四大农书广泛收录。
对于圣人的感慨和尊敬,以后稷为例,《王祯农书》载:“盖周家以农事开国,实祖于后稷,所谓配天、社而祭者,皆后世仰其功德,尊之之礼,实万事不废之典也。”[44]“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45]农书语,圣人如此,自天子到庶人更应当如此,圣人实地而教、亲民仁民,教化农人一心向农,使得后人在接受他们的农业教化时,感念其功德和行为,百姓以圣人言行学农,以圣人举止规德。
《吕氏春秋·上农》提到:“古圣贤王之所以导民者,先务农事。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46]中国古代君主掌第一实权,但权力的拥有者并不是永恒不变的,上层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必须坚持重农政策,收罗人心。由于农民思想和教育水平的限制,民对君的要求并不高。在他们看来,能使自己安居乐业的君王就是明主,农民成为君王的重要支持者,也是君王所颁布农业政令的接受者和试行者。天地明主在农者心中必须 “教民以时,劝之以耕织,以厚民养,而不伐其功,不私其利,能予而无取”[47],方可配得上天地,如若 “上之人作无益以妨农时,敛无度以困民力,般乐怠傲,不能以身率先于下,虽课督之令,家至而户说之,民亦不知所劝也”,[48]农者消极怠工,百姓生活有损,朝廷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亦受到威胁,故而君王必须发挥领率作用,俭节勤恳。
君主垂范于庶民,主要体现在君王礼祭活动的参与和亲耕的行为。一,礼祭。君主作为天授神权的唯一承担者,其联系天的重要途径就是礼祭。农书记载,中国自黄帝时期起,就有了君主参与农业祭祀活动的记录,周代开启中国籍田、亲蚕等 “祈谷”农业礼仪的制度化进程,随后各朝不断丰富,逐渐将农事祀典制度纳入教化体系中。从孟春之月开始到季冬之月结束,君王按农业时节实行国祭。在帝王穰灾和祈愿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行动就是完善德行以感动神明。明穆帝籍田途中,曰:“朕步行,不乘辇,百官随行。天象灾旱,朕为黎庶祈祷,岂惮徒劳?”[49]帝王践行籍田之礼及对百姓的仁爱之心,实则树立榜样于民教化。二,日常。农事活动是帝王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三皇五帝时期,神农播百谷、相土地、尝百草成为有史以来领袖教民耕作的最早记载。“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歃以为民先”[50],其后君王学 “圣”成贤,亦将耕作放入自己的生活中。李悝做魏文侯的时候,注重地力和农业,“治田勤谨,则每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51]天子亲耕、皇后亲蚕,虽然农家所提倡的 “君民并耕”的局面未能实现也不可能实现,但 “一人垂训兮万国昌”[52]成为历代君王巩固统治的政治技巧。
精英教育是古代教育的主要特征。自春秋末期,士人登上历史舞台,士开始成为农业生产知识的拥有者。注重农业的士人通过著书立说以及劝课农桑来教化人民。
“重农”是自上而下贯通式的思想和行为。农官一直处在官员系统设置的重要地位,是劝课农桑活动的承担者。四大农书中的名士名臣,一为前朝贤者,二为本朝官员。《齐民要术》《王祯农书》多借鉴前言。赵过做都尉时,借助皇宫离宫等空地,发明代田法解决百姓粮食问题;黄霸做颍川太守时,勤于耕桑,廉洁为政,做出节用殖财的榜样;龚遂做渤海太守,适逢饥荒,到齐地教授百姓接受 “圣化”,释放 “良民”,“躬率以俭约,劝务农桑。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并要求懒惰的人春天下地耕作,秋天收敛庄稼;召信臣为南阳太守时谨身帅先,躬劝耕农,开通沟渎,“出入阡陌”等先贤务农之例被收藏。直至明代的《农政全书》,一改以往多以前人举例的做法,将更多身边官员的农业行为纳入书中,更有共鸣,如赵抃《救灾记》、富弼的流民安置事宜、张朝瑞《建议常平仓廠》、长史卞同序《救荒本草》等既有预患意识,又有仁爱精神。回归编撰者自身,编撰者在享有官职的同时,根据自己以往的农事经验将农业之事记录下来,并将德化思想放入其中,以供民学习。《汜胜之书》为汉代议郎汜胜之根据自己在关中平原的实际经验体会所著,《汉书·艺文志》评汜胜之 “致用三辅,有好田者师之”。《齐民要术》为魏晋南北朝贾思勰做高阳太守时为民所著,研究者赵守祥评其哲学之处在于 “食为政首、要在安民、富而教之、用之以节”十六字箴言。《王祯农书》为王祯做县尹时耗时多年所著,“以身率先于下”“亲执耒耜,躬务农桑”,王祯本人正是农书耕作方法和农器农具的实践者。《农政全书》为徐光启学生根据徐光启多次农业试验后所著,张溥评:“古来执政大臣,廉仁博雅,鲜公之比。”这些名士名家,“守令之贤,各尽其职,勤加劝课,务求实效…… 为后世治民之良规”,[53]把天下大义作为追求,知行合一,教化农民在农业生产中要勤劳节用、孝顺和睦、忧患备患、具有仁义之心。
“刑德不失,四时如一。 刑德离乡,时乃逆行”,[54]圣明的君主有三个法宝:赏罚、刑令和教化,教化不可远离刑德的和合作用。“君脩赏罚以辅壹教,是以其教有所常,而政有成也。”[55]农书教化中刑罚的实施对象主要有两个,一为农官,二为农人。
农官管理上,周朝农官设置初显系统化且多与祭祀有关,掌管祭祀的大祝、小祝与专门的农业官司稼、草人、稻人等联合成就周朝的农官格局。《王祯农书》提出四种农事,“勤王之法焉,飨劳之具焉,督察简阅之罚焉,祈报让息之祀焉”[56],将对官员的检查考核作为重点,“有司考课,令必书农桑学校之绩,违者罚。”[57]政府机制根据农官的农桑成绩,确定任命以及奖励惩罚,对于违背农桑发展规律的加以处罚。明代徐光启溯明代史事,作《农政全书·国朝重农考》提太祖朱元璋感念民贫富不均,定九区,设粮长,开鱼鳞册,下旨设里老,与农者互相监督,“惰者,里老督劝之,不率者罚。里老惰不督劝,亦罚”;昭皇帝朱高炽晓谕户部 “令天下卫所屯田军士,不许擅差,妨其农务。违者,处重法”等,作为国家赋予的直接农业接触者,农官当 “廉勤自树”,违反农事,懒惰怠政,贪墨赈灾等农官处以重罚。
农人管理上,《齐民要术》论:“庸人之性,率之则自力,纵之则惰窳耳。稼穑不修,桑果不茂,畜产不肥,鞭之可也。”[58]庶民皆为庸人,用令率领使他们自食其力,放纵就会使他们懒惰,对于农者不作庄稼、不修桑果、不养育牲畜的行为,要以鞭笞惩罚,“此督课之方也”。《王祯农书》引《书》载:“蓋恶劳好逸者,常人之情,偷盗苟且者,小人之病;上之人苟不明示省罚以劝助之,则何以奖其勤务而率其怠倦”,[59]管理者劝助农人的前提就是使农人明了受罚是懈怠的后果。“赏罚不信,则民无取”,用恰当的奖惩规范农人参与农业活动,获得农人的信任,树立农人勤劳、诚信等品质,以达到百姓口中的 “善”,那么暴乱就会制止了。明代多次下诏,奖励 “勤务农桑、增置家业、孝友之人”,对于懒惰之人,征劳役、按令惩罚。赏罚与百姓的日常生活联系,《农政全书·经史典故》取汉代仇览做蒲亭长的例子,鼓励农民生产并为百姓制作法令条文,蔬菜类和家畜类生产都有定额限制。农事结束后,对于学习游戏怠慢的孩子,“皆役以田桑,严设科罚”。“宋隆兴中,中书门下省言:河南、江西旱早伤,立赏格以劝积粟之家,凡岀米赈济,系崇尚义风,不与进纳同。”[60]古代政府逐渐建立起农业赏罚机制,从最初颁布农令安排农人农事到将权力下放由农官行使,是农人农业经验积累的成功,农业的前进离不开赏罚机制的参与。
中国,以礼冠名,农礼是古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包含祭礼和人礼两部分。《礼记·祭统》将祭祀按四时来分:春礿、夏禘,秋尝、冬烝。祭祀并不是外物强迫所致,而应是生发于内心,心惧才守礼。礼是有规定的,除却时令以外,丰收和歉收均持礼,“礼考索云,自天子至郡县,下逮庶人,莫不通祭。”[61]礼约束农事行为和承载祈愿。水旱灾害,祈山川的神;雨雪灾害,祈日月星辰的神。不同阶级的农礼承担者不一,国有国社,官有官社,民有民社。自汉代来,虽然具体祭礼有所变化,但是春秋时期形成的祈礼的初级模式从未被废除。李蒙《耕田赋》中提到 “于以奉神,昭报之诚达;于以祈社稷,孝享之德宣,则躬耕之义也,从古以然”,礼的作用主要在于农事总结和农事反思,农礼贯通上下,保证农本。天子重农礼,视农礼为农业象征。“自天子、后妃,至于庶人之妇,事神之礼,虽有不同,而敬奉之心一是。”[62]皇权天授,天子代表天下百姓奉养天神,汇报农事活动,彰显道德和躬耕大义。当灾害发生时,天子代替百姓承担上天的警示,反思自己的行径,通过颁布罪己诏、厉行勤俭、施行仁政等做出垂范。例周宣帝、唐代宗、元顺帝颁罪己诏以义示民,表达德政理念,在某种程度上为百姓减轻负担。天不可违,礼不可废。农人效仿天子,进行与农人阶级相符的祭礼活动。
中国社会讲究人情和伦理,通过关系来发展社会机制,以 “自己”为中心,扎根在血缘与地缘的结构中,“克己复礼”,由自己推出,孝悌亲属、忠信朋友。[63]这种机制下培养出的中国人无权利意识,为义务而生。以一月为例,元旦斋戒焚香,拜六神,尊父母,尊天地。正月初一至初八,以农物祭祀,以祈求新一年的福安。农物祭祀礼仪与尊父母天地之礼相互成就,家庭关系的处理是农者德行考量的重要内容,以血缘为纽带,孝敬父母是 “耕于莘野”的最终目的。农人有侍奉长者、扶助幼者的义务,《王祯农书》引《周官·大司徒》语:“父耕而子馌,兄作而弟随,公则奉租税,给征役,私则养父母,育妻子,其余则结亲姻,交邻里,有淳朴之风者,莫农若也”[64]是对庶民与伦理关系的最高概括。明太祖时期将百户作为一个整体,设 “里”与里长,普通农人承担帮助弱小、扶持邻里的义务;里老作为督劝偷懒的权力持有者,有惩罚对农业不利者的权力,两者相互配合。以“里”为单位进行劳作和政绩考察,使得邻里关系的好坏直接影响农业发展,敦促农人人情伦理圈稳定发展的同时以维护君主政权和小农经济。
古代农书发展的过程就是将前人理念融合,产生更完善农事理念的过程,凝聚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农业精神。四大农书分别代表汉代、魏晋时期、元代、明代的农业最高水平,其包含的道德教化思想一脉相承。四大农书中彰显的勤劳谨慎、节用预患、孝敬和顺、仁爱正义的思想组成了中华民族的农业精神,该道德教化内容被多主体教化途径和赏罚与伦理结合的教化手段展现,成为当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系构建的重要内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我们基本的态度;加强文化自信,发扬农业道德精神是当代人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