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志远 赵星会 李 淼
地方感一词最早由人文地理学家提出。[1-3]与之相似的术语包括根深蒂固、归属感、依恋、承诺、依赖和认同等,这些概念描述的是人们在特定的地方所感受到的体验、意义和价值,[2-5]并用以表达人们对地方的依附感以及爱恋之情。[6]它们虽有相似之处,但相关研究也揭示彼此之间的不同,其争议主要表现在关系的包容性方面。[7]不管怎样,地方感是一个更为宽泛的概念这一观点已基本达成共识。因此,本文的研究会涉及与地方依恋、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等相关的文献。
结合文献来看,旅游学者对人文地理学中的地方感等主题的兴趣,主要以旅游者、旅游地居民和旅游目的地为研究对象而展开。其中,以旅游目的地居民为对象的地方感研究大致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最初的研究强调了居民与地方之间的情感连接,[8]并发现居民对于旅游发展的态度受到居民与旅游目的地之间情感依恋程度的影响。[9]自此以后,开始有更多的学者重视对该细分领域的探索和分析,进而涌现出大量主题多样、细致而深入的研究成果。国内曾有学者对地方感的相关研究进行过总结与评述。例如,唐文跃最早通过梳理国外地方感研究进展而提出地方感研究的分析框架;[10]葛凌亚等对国内外旅游目的地居民地方感相关研究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文献回顾;[11]盛婷婷等则基于文献回顾,重点论述了地方感的维度与层级,阐释了地方感何以形成等问题,并对相关研究的方法进行了总结与评述,以给国内研究提供启发和借鉴。[12]这些综述性的研究从不同的角度对前期成果作了很好的回顾与总结,但它们仍有待后续研究的补充,主要原因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由于部分研究开展的时间相对较早,因此不能照顾到近期的研究成果;第二,有研究以地方感为总体框架而展开,使得旅游目的地居民地方感和旅游者地方感等主题同时兼顾,或将国内外相关研究成果都纳入了评述范畴,从而导致对若干问题的论述不能延展和深入。鉴于此,本文特别关注国外旅游研究领域以旅游目的地居民地方感为主题而开展的成果进行梳理,重点回顾以往研究中所使用的理论、方法,并有意去回顾若干区别于上述研究中所呈现的热点主题,并在此基础上,展望未来研究的方向,以期推动该领域理论研究进程。
本文重点回顾以下几种理论和方法,主要是从相关研究应用的广泛性或新颖性等角度加以考虑。
“态度—行为”理论主要揭示了个体行为的发生机制过程。该理论指出,人的态度形成是个体认知和情感的反应,两者构成态度形成的关键,而行为倾向则属于态度的结果,代表着行为发生的意向。[13]基于该理论,Scannell等构建了居民地方依恋的构成模型,即地方依恋由认知依恋、情感依恋和行为依恋三个维度构成。[14]该模型虽带有简单移植的嫌疑,却也因此而强调了居民对地方的依恋是多向度的,不仅表现为情感方面,还反映在认知和行为层面。在这个理论模型的启示下,学者还分析了这几个概念间的运作机理,即居民认知如何表现为地方认同,[15]居民情感如何内化为地方依恋,又怎样外化于行动力。[16]在旅游研究中,学者借鉴该理论所热衷讨论的一个主题则是,利用它探索并理解旅游目的地居民对旅游的看法和态度。[14,17]这个理论不仅可以从微观层面了解个体行为的发生,它还具有宏观层面的价值。例如,Tan等以马来西亚世界遗产地为研究对象,分析指出居民对地方的依恋促使着他们对地方进行不懈的创造,使得该旅游目的地获得可持续性的发展。[18]
社会交换理论由Homans创立。按照Homans的观点,人类的诸多社会活动可由“交换”概念给出解释,即若干行为的发生主要是个体可以获得相应的奖励或报酬。[19]该理论常常会被用以分析旅游地居民对旅游业发展的态度。[20-22]运用该理论阐释这个主题,道理似乎变得很简单。从社会交换的角度来看,旅游目的地居民是否支持当地旅游业的发展,完全取决于他们能否从中获得理想的收益。倘若居民认为社区发展旅游业能为他们带来裨益且高于付出时,他们往往会选择支持旅游业的发展;反之,则不支持。[23]不过,社会交换理论在理解地方感问题上也可给予很好的解释。该解释的逻辑,如果居民能够积极地感知到旅游参与可以保证他们获得稳定的经济收入,即能从当地的旅游业中获得比较有利的回报,那么这会增强他们对这个地方的依赖感与认同感,因此而表现出更加强烈的地方依恋。[21]因此,社会交换理论可以从新的视角加深对居民地方感生成的理解。但值得提到的是,该理论由于其本身带有明显的功利性特点,这种把人与地方之间的联系看作是一种交换,或许会削弱“人—地”之间的关系和感情,从而会表现出应用上的困境。
可供性理论是由Gibson提出的生态心理学观点。该学者充分吸收了生态学和格式塔心理学的理论观点,认为各种有机体(如人或其他动物等)与环境之间是一个交互的过程,不同属性的环境能够给各种有机体提供不同的活动,只有当有机体的不同特征(例如身体特征和能力、社会需求和个人意图)与之相匹配时,才会让有机体产生心理上的感知,并强调环境所带来价值与意义。[24-25]Raymond等发现近年来地方感理论发展缓慢并识别出地方感的几个关键盲点,然后利用可供性理论提出“即时感知的地方意义”,指出即时感知的地方意义是与物理环境、个体特征和社会文化环境相关的,同时强调居民个体身体行为是在心理、身体、文化和环境之间的动态关系中形成的。[26]只要个体具备学习以开发新技能和改善身体状况的条件,便可打开实现潜在即时感知地方意义的新形式。[27]
关于居民地方感的研究,学者针对不同的研究问题采用了与之相适应的方法展开讨论,包括定量研究方法和定性研究方法。
志愿者雇用摄影技术是将照相机提供给一群研究被试(包括游客、居民等),要求被试根据研究者拟定好的研究主题或要求去拍摄一组照片,由此产生视觉分析资料,并采取定性或定量的方法进行分析。Kerstetter等给斐济亚萨瓦群岛的16名愿意接受访谈的居民发放了一次性数码相机,并请求居民拍摄一些关于他们村子的照片,并要求这些照片“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或能代表村子的特别的东西,如果离开村子就会想念的东西”;[28]同时,要求居民制作一张照片清单,记录每张照片对自己的影响;而对收集回来的照片,研究者又结合它们对居民进行了深度访谈,让居民解释这些照片,借此了解照片背后所蕴含的意义。[29]通过开放性的探讨,寻找居民对地方最深刻的感情寄托。在这项研究中,学者选择了照片作为研究数据收集的工具。按照Rose观点,照片可以提供从历史性、文化性和社会性等视角看世界的证据。[30]事实上,类似这种数据收集的方法被广泛应用于旅游研究。但本文尚需强调的是,以上学者除了运用雇用摄影技术收集视觉分析资料外,还结合使用了深度访谈法进行数据的辅助性采集。对于以上研究数据的分析,学者们采取的都是类属分析的方法,即使用标签、编码和类型化的过程来处理质性研究数据。在笔者看来,这种更进一步的分析不仅赋予其研究以实践意义,更有助于研究结论获得理论外推的普适性价值。
参与式制图是一种资料收集的方式,但它强调的是社区居民参与。居民通过参与将其所在社区的自然与社会等信息绘制成图,直观地表现他们对当地环境和景观的理解,借此反映居民对日常生活之地的认同。[31]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有两项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值得提到:一项是Derr邀请了89名新墨西哥州北部的三个社区儿童参与研究,请他们撰写两篇作文(一篇描写自己最喜欢的某个地方,另外一篇描述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与家庭相关的故事),并绘制成地图,同时参与半结构化访谈,进而借助这些文本阐释自然环境、家庭及文化在塑造儿童的地方感方面的作用。[32]另外一项研究来自于Brown等的研究。他们在南澳大利亚的一项区域研究中使用公共参与GIS等方法,利用空间图形的方式直观地显示并识别居民的地方依恋。[33]具体的作法是,研究者通过网站展开在线调查,要求参与者将预先设定的若干景观属性(如审美、休闲、文化、学习、社会、精神等)拖放至地图上他们所认为的与之相匹配的位置,从而借此识别不同地方的意义,并反映居民对它们不一样的情感。
在人文地理学研究中,现象学被认为是探讨人类与地理环境关系的一种重要的新视角,甚至出现现象地理学的分支。现象地理学表达了对环境体验和行为的兴趣,它试图理解地方体验、环境意识的本质以及物理设计影响人们对物理环境和空间体验方式等主题。现象学要求研究者以一种开放式的态度理解某种现象,这个现象或是某个事物,或是某种体验,也因此被常用来探索体验者和体验之间的联系。在现象学中,先验主体是人,关注的目标是人生活的世界,并关注人的情感价值判断和人的意识。居民长时间地居住于一个地方,其日常生活体验中的各种行为具有常规性,而非偶然。因此,对居民与地方之间长年累月的情感联系进行分析,通过观察、思考,不断深入探索,可以揭示出旅游地居民与地方之间的依恋。从这个角度来看,现象学作为关注人及其生活世界的哲学无疑可以成为探索地方感问题域的有效方法。实际上,早期的人文地理学先驱就是运用这个方法探索人与地方之间的本质联系。[2,3,34,35,36]作为一名人文地理学家和现象学家,Seamon最先提出“身体芭蕾”概念。他认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各种日常活动,会产生一些固定的具有连续性和重复性的身体动作,表现出具备芭蕾舞蹈般的韵律感和规律感,因而称这些身体动作为身体芭蕾。[36]一个人每天要做出起床、洗脸、吃早饭、上班、工作、下班、娱乐、休息等一系列重复性的活动,身体日复一日的操作,最终会化为身体记忆,逐渐形成身体主体不需耗费大脑可以自主完成的前意识行为。由于这一系列的活动并非在同一地点完成,过程中必然会产生有组织、有规律的空间位移,因此这一自主形成的移动性的生活规律又被Seamon总结为时空惯常。在这些理论的基础上,该学者运用现象学的方法指出地方芭蕾是社区居民在特定的时空惯常中聚集,并进行规律性互动的身体芭蕾,在特定的社会中组合交织形成,即地方芭蕾是通过形成身体芭蕾和时空惯常来创造的,同时表明地方芭蕾的形成离不开三大要素,即地方、人对地方的依附、共同的价值观,而此三大要素在塑造居民地方感的过程中同样至关重要。
学者在相关研究中针对地方依恋概念的测量,大多数会选择Williams和Roggenbuck开发的量表。在该量表中,地方依恋包括2个维度,即表示情感属性的地方认同以及功能属性的地方依赖。[4]但引起注意的是,两位学者在开发这份量表时,选择的是以大学生作为研究被试,测量的情境则是这些研究被试近期访问过的“荒野、偏远、无人路或自然地区”。准确而言,该量表开发的初衷其实是测量旅游者的地方感,而非居民地方感。后续有学者对这份量表进行了补充,如Strzelecka等增加了“自然联结”维度。[37]关于地方认同的测量,不少研究者使用的是Breakwell(1986)开发的测量量表。[38]这个量表设计的是地方认同是由独特性、连续性、自尊和自我效能等维度构成,其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含义:(1)地方的独特性是指居民居住地其物理环境或社会文化环境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特色和标识。这种维度的设计具有心理学理论基础,人们之所以倾向于认同某个人,源于这个人具有相对罕见的特征。[39](2)地方的连续性则强调,只有人们能够持久地感受到其地方身份的存在,他们才会建立起更为强烈的认同感。(3)地方自尊是指居民可以因其生活之地所具有的品质而获得他人的积极评价,这种评价能让这些居民获得一种自豪感并以此作为骄傲的资本。(4)地方自我效能感则指的是如果居民居住环境中的社会和物质资源能够方便地满足其需求和偏好,就会发生积极的地方认同。
结合对国外关于旅游目的地居民地方感文献的梳理,并有意区别于国内学者曾回顾的研究热点,本文主要识别发现以下研究热点:
1.人的因素
由于地方感本质上反映了个体和地方之间的情感连接,[40]因此而强调人的因素的重要性。从相关文献梳理的情况来看,人的因素主要表现为居民的人口统计学特征。
首先,性别是否可以作为居民地方感的预测变量?对此,Gallina等通过对移民和加拿大出生的居民开展问卷调查,运用数理统计的方法实证检验发现性别不是地方感的预测变量。[41]但在这项研究中,Gallina等揭示了年轻人以及收入水平较低的居民其地方感评价相对较低,因此而反映了年龄和收入变量会显著影响地方感。Williams等也曾检验得出年龄与地方感具有显著的相关性。[42]年龄大的居民,在某个地方居住的时间或许就会久一些,而在某个地方住得更久的人,在当地长期生活和工作的经历以及对地方历史了解的增多会增强居民的地方感。[18]至于收入水平为何与地方感具有相关性?可能的解释是,收入水平高的居民相对而言,其生活质量较高,从而会更加热爱这片能够为他提供幸福生活的土地。在居民的居住时间这个预测变量的探索上,许多研究均已清晰地表明它完全可以作为预测地方依恋的关键指标。[43-45]Counted的研究揭示,长期居住的非洲移民对地方的依恋程度要比新入境的移民强。[46]类似的,Gallina等的研究也表明移民者的地方感评价明显低于出生于加拿大的居民。不过,学者们对教育程度变量是否正向影响居民地方感的解答不尽一致。譬如,有研究发现受教育程度较低的非洲移民其地方感要强于受过良好教育的其他移民。[46]显然,该发现与之前的认知不太相符。除此之外,居民的职业角色能够影响到其地方依恋的地域范围,[33]职业差异同时能够间接影响居民地方感的强度。
2.物理环境
尽管地方需要强调它的意义,但其物理属性必然成为地方的重要构成。正因为如此,许多学者在探索地方感的内容结构时均指出地方依赖是它的构成维度。物理环境主要是指旅游目的地的自然景观、社区建筑和基础设施等因素。
作为地方性的具象化表现,自然景观是居民表达他们对地方的情感时的最直接的反映。在Amsden等的研究中,研究者邀请阿拉斯加居民去拍摄社区里他们所认为的重要的地方。[29]在收集起来的照片中,研究者发现有很多是自然景观。有受访者描述道:“我喜欢坐在山上,有时会呆坐几个小时,寻找着山羊。这个地方有着超脱凡尘的美丽……呃,我们住在一个明信片上的地方。”类似的,Clermont等研究中有不少的受访者在描述其家园故事时,纷纷提到了它的美丽、生态、原始、荒野以及魅力。[47]由此可见,丰富的美学和荒野性等自然景观特征,以及景观所能带来的游憩和治疗体验,可以创造诸多情境进而导致更多的地方依恋。[48]
受到胡塞尔现象学理论的启发,城市建筑学家诺伯格·舒尔茨构建了建筑现象学理论。在该理论中,诺伯格·舒尔茨提出了场所精神概念,并指出每个存在之物均有其精神,由于场所与人朝夕相处,伴随着整个生命的历程,见证人类存在的意义。[49]场所精神的形成依靠的便是其场所的特质,即它自身所独有的特色及内涵。人居于其中,方能获得方向感和认同感。换句话说,建筑所承载的不仅仅是避风港的作用,于生活其内的居民而言更是象征着心灵的安慰和精神的满足。[50]以上这些研究很有现实意义。单就于旅游目的地的规划与开发而言,旅游目的地聚落景观的营造要着重挖掘并突出它们的场所精神,根植于地方、融入地方,以期能承载起当地居民的生活意义,实现居民、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生。
3.社会环境
社会环境因素主要是指居民在社区内的人际交往、社会资本以及文化等。在Scannell等看来,人际关系是人类体验的核心,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依恋理论所需强调的重要方面。[51]因此,地方居民之间关系的好与坏,将会影响着地方依恋感的强与弱。换言之,居民的地方依恋在一定程度上与人际关系相契合。Wright等[50]以及Lewicka等[45]的研究都强调了邻里关系在居民地方感塑造中的重要性。居民与邻里一同生活在社区内,共同参与社区活动,并借此而创造集体记忆,从而增进了彼此间的联系。[52]这些无疑对居民地方感的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社会环境中,影响居民地方感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社会资本。社会资本属于某些资源的集合体,这些资源的获得与否实际上与人们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位置存在着关联性。[53]因此,非当地人其实无法感同身受,更别提能与地方建立起情感上的联系。除此之外,一个地方的传统文化,包括思想、节日、仪式、图腾、服饰、手工技艺等,能够引起居民关于先祖文化根源的共鸣。[54-57]
在以往研究中,研究者惯常采用社会交换理论探讨旅游目的地居民对旅游发展的态度。该理论重在强调交往情境中个体或群体之间关系的维系、彼此寻得互利的资源交换。[58]因此,从这个理论的视角来看,旅游目的地居民对当地发展旅游业的支持与否,很大一部分原因取决于他们感知到的旅游发展取得的效益是否大于付出的成本,[59]即付出资源与收益资源之间的比较。社会交换理论针对居民对旅游态度问题上的解释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理论视角,但这种理论本身明显带有一定的消极与功利的色彩。与之相区别的是,地方感理论在解释这个问题时相对更为积极。地方感的两个理论基础可以为此做出很好的解释:其一,前文所述及的“态度—行为”理论。运用该理论框架可以将地方感视为一个包含认知、情感和意动等维度的范畴。[60]如果居民的需求和偏好易于被其居住环境中的社会和物质资源所满足的话,那么居民对地方的依恋就会发生,进而影响对这个地方的态度和行为。[61]其二,自我认同理论。Nunkoo等依据自我认同理论阐释地方认同影响居民对旅游业发展的态度和行为。[62]自我认同意味着一系列自我身份的确定,作为指导情境中行为的标准或参考。[63]具体来说,一个人做出某种行为时会考虑这种行为是否与其身份相匹配;如果他所施行的行为与其身份不一致,即身份和行为之间会产生冲突。[64]在这种情况下,自我认同系统会改变行为以抵消情绪障碍,试图恢复感知,使其行为与个人身份相匹配。从这个角度去解释,当旅游目的地居民感知到发展旅游业会对其地方认同感产生提升或削弱的影响的话,那么他就会对旅游业发展采取与之相适应地或支持或反对的态度。
Nunkoo等检验了地方认同(包括以资源为基础的职业认同、环境认同、性别认同)、旅游发展态度和支持行为之间的关系。[62]Wang等以Breakwell编制的地方认同量表为工具而开展的一系列的实证研究值得重视:第一,来自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的证据表明,居民的地方认同和支持旅游的行为意图之间存在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居民对旅游的态度会调节居民的地方认同与支持旅游的行为意图之间的关系。[65]第二,以中国珠海为研究案例地的研究显示,居民的地方自尊感与旅游影响的感知呈现正向关系,并与旅游业支持度存在积极的关联。[66]在以上研究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居民地方感有助于促进一个地方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因此,它们的管理启示在于,旅游目的地规划者和管理者不仅需要充分了解旅游地凭借什么来吸引游客,而且还应该关注旅游地该通过怎样的旅游开发来增强居民的自尊和自我效能感,进而提升他们的地方感,同时注意采取哪些措施引导居民积极参与当地旅游活动,促进旅游地方感与社区旅游参与的良好融合。
环境通常被认为是旅游活动的主要拉动因素,有助于增强旅游目的地的吸引力,它是旅游业不可或缺的资产。[67]旅游业作为我国现代服务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下正处于结构转型与升级的关键期[68]。从我国的旅游产业实践发展情况来看,近年来国家特别重视旅游业的绿色发展问题。[69]许多学者认为,地方感促进了与环境相关的情感、态度和行为。[70-71]Orr认为,如果人们对地方产生根深蒂固之感的话,他们将会对其生活中的环境采取负责任的保护态度与行动。[72]对于那些怀有强烈地方认同感的居民来说,环境的退化或他人在其生活的地方做出任何不恰当的行为则被视为对自己的冒犯,也因此而更不能够容忍地方环境的退化。[73]当环境中充满创造或增强人们与自然资源之间情感联系的意义时,就会产生场所依恋。生活在斐济亚萨瓦群岛的受访居民普遍认为,尽管他们生活在偏远之地,但他们通过与游客的持续互动而感受到家园之于他们的特殊意义和价值;同时也认识到,保护他们家乡的自然环境极其重要,这是其家园认同感的基础,甚至是维持生计的关键。[28]地方依恋对于理解自然资源管理具有重要的意义。Kerstetter等的研究强调指出,应该保护居民传统的生活方式、历史文化和物理环境,捕捉居民的地方感意义,并将其融入旅游规划和营销之中。[28]类似的,Larson等调查了澳大利亚大堡礁周围居民的地方感,同样分析了居民地方感与自然环境态度之间的关系。[74]最后值得提及的是来自Buta等的一项研究,这项研究旨在探讨以下问题:(1)受访居民的社会人口学特征、居民与他者及自然景观的互动怎样与居民的公园依恋建立联系?(2)公园依恋与环境责任归属有无直接关系?从该研究结果来看,不仅证实了居民的社交互动和居住时间与公园依恋具有显著相关,而且还确定了公园依赖与环境责任之间具有正向关系。[75]为此,该研究支持鼓励当地居民多开展互动以促进对自然环境的依恋和增强环境保护的责任。
以往针对居民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他们对旅游业的看法、态度及其对旅游目的地规划的影响,表明居民在旅游营销和目的地品牌塑造中的间接作用,[76-77]很少有研究能够挖掘出居民直接参与旅游目的地营销的潜力。但目前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视居民在旅游目的地营销中的作用。Chen等认为,旅游地居民成为了一个更大、更轻松的信息源,以推广旅游目的地品牌,吸引潜在的游客并改善着他们的体验。[78]这是由于居民是当地有经验的消费者,因此他们的口碑宣传提供了很多的信息,这些信息比较于游客传递出的关于旅游地的信息会让人觉得更加可靠。[79]当地方依恋、地方认同等概念引入旅游营销领域之后,运用这些概念和相关理论而展开讨论的做法受到更多的欢迎。旅游目的地的居民如能获得强烈的个人身份认同与地方认同感时,这些依恋、满足和认同可以增加积极公民行为的表现,[80]例如关于某个地方的积极口碑与宣传。[81]这些认同感所带来的自尊和自豪会激发他们对地方的宣传。Chen等以中国上海和澳洲悉尼为案例地,实证检验了居民地方依恋对口头传播行为的影响。[82]这项研究比较创新的做法在于,它检验了地方依恋各维度(如地方认同、地方依赖、情感依恋、社会纽带)对口头传播行为的影响。虽然该实证检验的结果并没有证实全部的假设,但带来的启示则是需要重视不同类型的地方依恋对口头传播的影响该区别看待。
我们需要注意到,在居民地方感与旅游目的地营销的关系研究中,很少有学者探讨旅游目的地品牌如何影响居民和游客。Zenker等研究在这个知识空白的弥补上作出了贡献。[83]在Zenker等看来,地方品牌塑造(包括旅游目的地品牌)的目的之一旨在加强和提升居民的地方认同感。显然,这个观点与Ashworth等的看法一致。Ashworth等也认为,地方营销的目的是要对地方的经济和社会功能做出贡献,而且,地方营销的主要目的还在于提高社会功能,例如增强居民的认同感或满意度。[84]当居民对其生活的地方有强烈的认同感时,他们乐意充当地方大使而向游客作推介。这种推介不仅是口对口的宣传,网络传播的方式同样应引起重视。譬如,Uchinaka等通过研究使用“推特”的日本尾道市居民,指出居民能够扮演地方品牌在线大使的角色。[85]由此应引起重视的是,居民已然成为数字时代地方品牌的积极推广者。
居民地方感领域的研究在深化认识“人—地”关系上具有特殊意义,它对构建旅游地方感研究体系具有重要意义。现阶段,针对旅游地居民地方感这一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居民地方感影响因素、居民地方感与居民对旅游业发展的态度、居民地方感与自然环境和传统文化保护、居民地方感与旅游目的地营销等4个方面。反观国内该领域的研究,则集中表现在居民地方感的感知测量与特征提炼、不同群体地方感差异比较等方面,且更多地表现为地方感理论的应用研究,国内研究可以在研究主题的选取上进一步扩宽思路。此外,该领域还存在诸多问题有待深入探讨。
现有的文献已将社会学、心理学、生态学和管理学等跨学科理论吸纳应用于旅游地居民地方感的研究,这种跨学科融合的路径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和启示。本文提供了若干理论供国内学者未来研究参考,但更建议未来研究不拘泥于这些理论,而应着力去探索更多跨学科的理论作为新的理论分析视角。国内研究者尤其需要关注的是:一方面,根据旅游地居民地方感问题域的特点,对跨学科理论加以移植运用,并结合中国本土特色,构建符合中国国情的旅游地居民地方感理论研究体系;另一方面,利用我国旅游目的地景观类型丰富的优势,展开更多典型案例的实证研究,并积极采取扎根理论的方法,在中国情境中努力探寻新的理论范畴,提出新的理论命题,从而丰富旅游地居民地方感领域内生的概念体系和命题体系。
有关居民地方感的研究较为普遍地采用了质性研究的方法,该方法对于研究居民态度、情感和行为问题具有较强的适用性,但定量研究方法在地方感研究中可发挥的作用仍不可小觑。近年来,定量与质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逐渐得到广大学者的认可,这种混合式研究方法可以中和二者的缺点与不足,为未来的研究提供更加科学、有意义的研究结论。
从本研究所评述的热点主题来看,聚焦于旅游地居民地方感的前因变量和后果变量的相关研究。首先,关于居民地方感的前因变量的影响主要集中于人口统计学特征和旅游地的物理和社会文化环境方面的探讨。笔者认为,首先,关于这些因素,目前更多挖掘得到的信息可能是被动性质的,甚至是先赋的因素,比如年龄、性别、自然环境,等等。未来研究可重点关注于人的积极作用,即探索人与场的积极互动因素而产生的地方感。譬如,从旅游的角度来看,居民在旅游地进行的活动和体验是如何共同作用促进地方感的形成?另外,目前研究在探索地方感影响因素中,重点识别了积极方面的因素。也就是说,哪些因素有助于形成居民地方感。但从中国的旅游产业实践来看,国内不少旅游目的地(如乡村旅游地)在旅游开发和建设的过程中产生“无地方性”现象。因此,也有必要探索削弱居民地方感等方面的影响,尤其是识别出损害居民地方感的主导力量。既有研究已发现影响居民地方感的主要因素,但这些影响因素孰轻敦重可借助于不同研究案例做进一步的实证研究加以检验。其次,相关研究将居民地方感作为前因变量而探讨它所带来的影响,如对旅游业的态度、亲环境行为、民族文化保护、目的地营销等,由此形成了大量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都揭示了居民地方感与公民行为之间的关联。但这些研究相对属于微观层面的分析,未来研究能否从宏观的视角,比如说从经济学的角度切入,将居民地方感与旅游产业绩效联系起来作相关的探索性和验证性的研究,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再次,从本文的评述中,我们也看出不少研究都以其居住地为案例进行地方感问题域的探讨,但有个别研究关注了居民的游憩空间,以居民所在地的城市公园为研究案例进行分析。这就给未来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探索方向,即可关注对居民日常休闲地地方感问题的讨论。最后指出的是,由于旅游地居民地方感内容结构方面的探索已比较成熟,本文中提到的相关文献也已作过回顾,但国内学者未来仍有必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居民地方感内容结构,在国外经典研究的基础上发现新的维度构成,或者反思国外研究的不适用性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