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涛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北京 100875)
关于直省四川和藩部西藏的关系,以往有部分研究涉及。如《晚晴政府对新疆蒙古和西藏政策研究》一书,论及川军对清末西藏局势的影响和康区在清末西藏经略中的作用[1]。《瞻对:小地方、大历史——清代川藏大道上的节点与风云之地》一文,提到四川瞻对是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之间的重要连接点[2]。《清代西藏驻军的建立与沿革》一文,研究了清代西藏驻军的特点,涉及四川绿营[3]。《清代治藏军事制度的历史评价》一文,研究涉及清朝历次对藏用兵中四川绿营所发挥的作用[4]。综观以往研究,涉及西藏与四川关系的文章,多基于四川或西藏的区域史研究,而立足清朝“直省-藩部”二元并存的疆域结构,站在直省四川的角度,研究直省在清朝藩部经略中发挥作用的文章较少,故本文专题研究之。
西藏在中国古代早期典籍中被视为“羌戎地”“三危地”。隋唐时,该区域形成了强大的吐蕃政权,“李唐之世,吐蕃最强,兼并吐谷浑及西域四镇,凭陵陇右,震惊畿甸。”[5]贞观八年,唐朝以宗室女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此即为唐蕃和亲。唐朝末年,吐蕃政权瓦解。宋朝时,西藏同中原的联系依然延续。元世祖时,西藏地区正式纳入中央政权管辖,“郡县其地”[6],元朝在中央设宣政院管理西藏。元明鼎革之后,明朝在西藏“赐封号,设指挥、宣慰等司”[7],广封大宝法王、阐化王等僧俗官,设立乌斯藏等都指挥使司及宣慰司、招讨司。明末时,漠西蒙古和硕特部顾实汗(固始汗)领兵占据青海,并于崇祯末年入藏消灭了藏巴汗政权。此后,顾实汗联合达赖统治西藏,形成了“蒙藏联合政权”[8]。
清初,西藏同清朝建立了朝贡关系。顺治十三年,顾实汗去世,此后,顾实汗后裔对西藏局势的掌控能力有所下降。康熙二十一年,五世达赖圆寂,第巴桑结嘉措谎称达赖闭关,“隐匿不奏者十有六年”[9],并假借达赖名义操控西藏政局,向清朝请得封爵。康熙中叶,达赖去世消息为清朝和蒙古诸部知晓,此后,桑结嘉措因册立达赖灵童事宜同顾实汗后裔拉藏汗失和,且“阴则与噶尔丹朋比”[10]。康熙四十四年,拉藏汗杀第巴桑结嘉措。康熙五十六年,漠西蒙古派兵侵入西藏,杀拉藏汗,占领西藏。此后,清朝“遣兵进藏,立即讨平之”[11],从康熙五十九年起,西藏正式划入清朝版图,相比清初的朝贡关系,清朝对西藏的统治更加深入。
清朝统一西藏之后,虽然在西藏的统治经历了一些波动,如雍正五年发生阿尔布巴之乱,乾隆十五年发生朱尔默特之乱,清末在西藏地区的统治面临危机等,但终清之世,清朝始终保持了对西藏的统治。相比前代,清朝在西藏政治核心拉萨设立驻藏大臣、驻扎军队,并制定了“金瓶掣签”制度,对西藏的统治更为稳固。
清代西藏东与四川、云南相接,北同新疆、青海相接,西南同印度及廓尔喀等相接。西藏在清朝边疆经略中的重要地位,主要体现在藏传佛教在蒙古诸部中的崇高地位。明初建文至永乐朝时,格鲁派始祖宗喀巴创立了黄教,宗喀巴去世后,“所遗二弟子,一曰达赖,一曰班禅”[12]达赖三世索南嘉措时,黄教在漠南蒙古雄主俺答汗的支持下,在蒙古各部日益传播和流行,并在明末时逐步传播到了后金地区。明末时,漠西蒙古势力(主要为漠西蒙古和硕特部)进入青海和西藏,击败青海却图汗和西藏藏巴汗等反黄教势力,黄教在西藏和青海的地位完全巩固。
皇太极时,清朝一度打算延请达赖喇嘛赴沈阳,但皇太极不久后去世。迟至顺治九年,即清朝入关之后,在清廷的邀请和西藏顾实汗的支持下,达赖喇嘛入京朝觐顺治帝,清朝“赐以金敕金印,授为西天大善自在佛,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13]。明末清初,随着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青海蒙古、西藏乃至部分八旗士兵和满洲统治者信奉黄教,使得黄教在清朝北部藩部经略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如康熙朝时,漠西蒙古同漠北蒙古失和,最初是源于达赖喇嘛使者同哲布尊丹巴的礼仪问题;康熙朝漠西蒙古侵袭漠北蒙古时,漠北蒙古哲布尊丹巴等决定归附清朝,也是源于清朝尊奉黄教。
西藏作为达赖喇嘛和班禅的驻扎地,该地的治乱关系到清朝北疆蒙古诸部的稳定。康熙末年西藏为漠西蒙古所侵占,康熙帝力排众议决意进军西藏,亦是基于西藏黄教在号令蒙古、经略边疆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清朝进军西藏也是以护送达赖喇嘛灵童入藏的名义,且得到了青海蒙古诸部的支持。
乾隆时期,清朝疆域可分为两大部分,一是流官治理的直省区域,“为省一十有八,分置各府,以领诸县”[14],二是各非直省地带,主要指北部藩部地区,“至各边外之地,隶在舆图者,复以千万里计,四履之盛,固已超轶汉唐”[15]。无论是直省地带,还是藩部地区,在清朝统治者眼中,都是清朝疆域的组成部分。关于清代“藩部”的定义,《清代藩部研究》一书认为藩部是同属国相对应的概念,广义的藩部是指同清朝建立封藩关系的部落,含内属部落,狭义的藩部则专指享有自治权的外藩部落[16]。本文所提及的藩部为广义上的藩部。
直省四川与藩部西藏相连,“川省与西藏表里”[17],体现了大一统政权下直省和藩部之间的密不可分。一是在清朝统一漠西蒙古之前,清朝将西藏视为四川等直省的屏障,即“上以西藏屏蔽青海、滇、蜀,苟准夷盗据,将边无宁日”[18]。二是在清末西南边疆危机加深之时,清朝将西藏视为内地应对外国侵略的屏障,“西藏为川蜀藩篱,与强邻逼处”[19]。光绪二十二年,四川总督鹿传霖上奏提到“西藏地方与四川唇齿相依,关系甚重”[20],原因便是英国觊觎西藏,不仅威胁到西藏,更威胁到清朝的整个西南地区。三是四川的藏区——康区是四川的门户。如四川瞻对地区,清代大部分时段都归四川管辖,清后期瞻对土司叛乱反清,该乱被平定之后,瞻对一度划归西藏地方政府管辖。后来,清朝计划将瞻对地区收归四川,原因便是“一旦西藏有事,四川尚有门户可守”[21],即清朝将西藏视为应对英国侵略的第一道屏障,将瞻对地区视为四川门户,视为第二道保卫内地的屏障,即“藏为川滇之毛,康为川滇之皮,藏为川滇之唇,康为川滇之齿,且为川滇之咽喉也”[22]。
综观整个清代,四川是清朝维持对西藏统治、应对外国侵略的支撑和后方,即“川藏事同一体,历来办边藏者,皆以川为根本”[23],四川地区从行政资源、军事力量、后勤保障、交通联络等方面支撑着清朝对西藏的经营。
清朝在西藏的驻军始于康熙末年清朝统一西藏。综观整个清代,四川军事力量在清朝经略西藏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是四川绿营是清朝统一西藏的重要力量。康熙末年,清军在第一次进军西藏被漠西蒙古军击败后,康熙帝未放弃统一西藏的目标,“命皇十四子允禵为抚远大将军,屯青海之木鲁乌苏,治军饷,平逆将军延信出青海;定西将军噶尔弼出四川,两路捣藏”[24],四川军队是进藏清军的重要一支,是清朝统一西藏的重要力量。
二是四川绿营是应对西藏内乱的依托。雍正五年,西藏发生阿尔布巴之乱,清朝命“四川绿旗兵丁,著散秩大臣品级、銮仪使周瑛带领……”[25],此后未及川军平定,颇罗鼐已平定叛乱。清军入藏之后,为应对西藏局势,将达赖喇嘛暂时移至四川理塘加以保护,因此命“四川重庆总兵官任国荣,带领进藏兵丁二千名,前赴里塘暂住防护”[26]。乾隆十五年,驻藏大臣傅清、拉布敦等依靠仅有的少量士兵,诛杀了反清迹象日益明显的朱尔默特,两大臣后被朱尔默特党羽所杀。此后,清朝再次派四川绿营进藏平叛。由于达赖喇嘛及时平定了叛乱,故清朝命“止带兵八百名进藏,仍酌留官兵,驻打箭炉弹压”[27]。清人曾言:“本朝抚辑西藏,至于再,至于三,均由四川之打箭炉征兵入藏。”[28]
三是四川绿营有轮驻西藏和训练藏兵之责。康熙末年统一西藏之后,“四川、云南拨兵驻防”[29],到雍正初年,清朝撤走了驻军。雍正五年,清朝平定阿尔布巴之乱后,设立了驻藏大臣,并再次向西藏派驻了士兵,兵源主要来自陕甘和四川。雍正朝时,由于陕甘兵有防备漠西蒙古之责,故四川绿营在清朝维持西藏稳定上发挥了更大作用,正如雍正帝所言:“今陕西兵丁,现有征剿准噶尔之事,难以派往西藏;四川新募充伍之兵甚多,著提督黄廷桂、廵抚宪德,酌量于新旧兵丁内拣选二千名,前往西藏。”[30]雍正末年,基于西藏局势日趋稳定,清朝再次撤回了西藏驻军,但保留了小规模的驻军,三年一换,“西藏居住之四川二千兵内,应留兵五百名……俟三年后,仍于四川官兵内派换。”[31]乾隆末年,清朝反击入侵西藏的廓尔喀军之后,开始整顿和招募藏兵,“整编后的藏军作为清朝领导下的一支地方军队……”[32],这些藏兵归四川绿营训练和管理,“前藏番兵,归游击统辖;后藏及江孜、定日番兵,归后藏都司统辖”[33]。
四是四川军队是清朝应对侵略、推行新政的依托。乾隆五十三年,廓尔喀第一次入侵藏地,“四川省派调满汉官兵及屯番各兵,前往协剿”[34],此后,清朝开始在后藏派驻清军。清末英国、俄国对西藏渗透的加剧,使得清朝不得不加强对西藏的统治,向西藏派拨军队是清朝加强在西藏统治的重要手段。宣统元年,清廷计划派兵进藏,“川兵入藏,固宜稳慎,边防尤不可忽”[35],川军是清朝稳定西藏局势、加强西藏统治、预防外国侵略的依托。宣统二年,由于西藏地方阻止川军入藏,“四川协统钟颖率师西讨,累战至拉萨”[36],达赖喇嘛逃至印度。此外,四川军队是清末清廷在西藏进行新政的依托,驻藏办事大臣联豫曾提到:“西藏先设陆军小学堂暨速成科,咨调四川武备、将弁两学堂毕业生计十四人,见俱抵藏”[37],清末清朝在西藏推行新政亦是源于边疆危机。
明朝时,明廷在四川设布政使司,为直省地带。顺治二年,清朝统一四川之后,于成都设四川巡抚。顺治十四年,四川专设总督。康熙十九年,清朝平定三藩之乱后期,设川陕甘总督,总督驻扎西安。雍正时,四川一度专设四川总督,后又改为川陕甘总督。乾隆十四年,四川专设总督,裁巡抚,总督兼理巡抚事,驻扎成都。光绪三十二年,四川设督办川滇边务大臣,驻扎四川巴塘。四川东至湖北,西至西藏,南至云南,北至青海、甘肃,“东临荆楚,北负陇秦,西驭番戎,南阻蛮僰。”[38]四川境内的康区,是四川的通藏要道,“东起打箭炉之折多山,西至前藏之丹达山。”[39]直省四川作为同西藏的接壤区域,在行政资源和后勤保障上支撑着清朝的西藏经略。
如四川打箭炉地区,康熙三十八年四川提督岳升龙提到:“打箭炉原系本朝版图,竟被乌思藏强行侵占”[40],后来清廷将打箭炉收回四川,原因便是“自明季至今,原系内土司所辖之地,宜入版图”[41],清廷行文西藏地方,申明该区域土司为四川所管辖,并将该区域编入一统志内。
康熙末年,清朝在统一西藏的过程中,巴塘、理塘等地划归四川管辖,原因便是“四川见在用兵,一切运粮调遣之事,道经巴塘、里塘,关系紧要,拨归土司,则呼之不应……其巴塘、里塘地方,应暂归四川统辖”[42]。此后数年,四川、云南、西藏三方并未划定详细界限。雍正二年,清朝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后,年羹尧上奏提到“西番”的归属问题,“查陕西之甘州、凉州、庄浪、西宁、河州,四川之松潘、打箭炉、里塘、巴塘,云南之中甸等处,皆系西番人等居住、牧养之地……今西番人等尽归仁化,即系内地之良民,应相度地方,添设卫所,以便抚治。”[43]在年羹尧看来,这些区域的藏民同甘肃、四川、云南等直省地区接壤,距离西藏腹地遥远,因此建议在这些区域设立土司,“仍令附近道、厅及添设卫所官员管辖”[44],即将这些区域纳入行省体制。此后,西藏、云南、四川三方正式划界,“收巴塘、里塘隶四川,设宣抚司治之,中甸、维西隶云南,设二厅治之”[45],四川成为清朝收回康区的承载地。
咸丰时,四川瞻对土司工布朗结“兼并上下瞻对之地,欲拥康部全境,以抗川拒藏”[46],后来西藏地方先行派兵平定了该事件。咸丰朝工布朗结事件平定之后,“藏人索兵费银十六万两,秉章未允,藏人因据其地,设官兵驻守”[47],瞻对地区开始为西藏方面所属。清末西南边疆危机时,四川总督鹿传霖曾建议收回该地,以畅通四川同西藏的联络,但未获清廷批准。光绪三十年,英军侵入拉萨之后,清朝派驻藏帮办大臣凤全赴西藏处理善后,凤全在赴西藏路经巴塘时推行垦务,认为“勘办巴塘屯垦,远驻察台,恐难兼顾,变通留驻巴塘半年,炉厅半年”[48],并筹备收回三瞻事宜。光绪三十一年,凤全为巴塘藏民所杀,清廷震怒,出兵巴塘,并设督办川滇边务大臣,由赵尔丰担任,川西康区行政地位上升。赵尔丰在巴塘、理塘等地进行改土归流。宣统三年,清朝收回了瞻对地区。
清朝加强在康区的统治,也是为了服务治藏大局、稳固西南边疆。此外,清朝还命赵尔丰为驻藏办事大臣,命其统管四川康区和西藏,并命其兄赵尔巽为四川总督,原因是“自可联络一气,作为西藏之后援”[49],且“免扞格而便联络”[50],四川和西藏在行政上联系更加紧密。赵尔丰办理川边事务时,在行政资源上得到了四川的大力支持,如“需用人员,准由四川省慎选调派,厚给薪资,优定奖励”[51]。光绪三十四年,赵尔丰身兼三职,即“驻藏办事大臣兼川滇边务大臣护理四川总督”[52],暂时实现了四川和西藏在省级官职上的一体化。
此外,四川地方亦为清朝治理西藏提供各级官员。如光绪二十六年,驻藏办事大臣庆善上奏提到:“洋务边务,需人办理,现咨调四川大挑知县赵绥之等三员,赴藏差遣。”[53]彼时,从四川调遣官员赴藏办事十分频繁,即如光绪朝人黄楙材所言:“今时西藏统于四川,驻藏文武关防,悉冠以四川二字。”[54]
清人曾言:“自古立国之经,必先足用;足用之道,必先充实内地,而后以余力控制边陲”[55],即是认为直省地区是中央王朝经营边疆的依托。清代四川的自然和区域特征有以下几点:一是幅员广阔,“约合江南三省之地”[56],川西为藏区,川东为传统的汉地,四川具有直省同藩部过渡区域的属性。二是物产丰富,四川“物阜民盈,昔昭烈君臣所资以为国者也”[57],且“四川为产米之乡,向来粮价最贱”[58],而西藏地区“天气凝寒,地气瘠薄,千山雪压,六月霜飞,石多田少,五谷难成”[59],本地物产难以支撑中原王朝在西藏地区长期驻扎军队。也因此,四川在清朝经营西藏上起到了后勤支撑的作用。
一是四川藩库支撑着历次清军入藏的军饷。乾隆五十六年,乾隆帝以“现在后藏边境有廓尔喀与唐古忒因帐目滋扰之事”[60],故命派兵进剿廓尔喀,并从四川等省份调拨二百万饷银。道光时,驻藏四川绿营所需的修制军械、差操等日常经费,由“四川总督于司库应解西藏银内扣留一万两,发商生息,将每年所得息银解藏,作为公费”[61]。宣统元年,川军出兵入藏,“其所需饷项,仍可由四川源源接济之处,并着该大臣等豫为妥筹。”[62]此外,四川还负责西藏的军火供应,如道光二十四年,清廷提到:“西藏为极边要地,操防最关紧要,每年前后藏应用火药,向由四川制造运解,统交前藏分拨。”[63]
二是四川负责驻藏官员俸禄和西藏僧俗官员津贴的供给。乾隆二十二年,清廷规定:“西藏辅国公一员……札萨克台吉一员……噶布伦四员……戴琫六员……云骑尉一员……以上俸银、俸缎,均由户部径拨四川总督附解该处。”[64]光绪三十四年,清廷恢复达赖喇嘛的名号,并规定“按年赏给廪饩银一万两,由四川藩库分季支发”[65]。此外,驻藏大臣的俸禄亦由四川供给,“从前西藏设立驻藏大臣两员,每年每员各支公费银六千两,由四川藩库支发。”[66]
三是四川负担漠西蒙古使者的部分进藏开销。乾隆五年,署四川巡抚方显上奏提到:“夷使进藏,并护送满洲官兵,应给盐菜口粮银两,请于司库酌留项内,借银八万两备用。”[67]
四是四川是清末西藏新政和藏务整顿的经费来源。光绪三十四年,驻藏办事大臣联豫上奏提到:“整顿西藏,以练兵为急务,前部议由四川、广东各拨十万两……”[68]希望增加西藏经费,此后度支部认为除了四川和广东各拨的十万两,还有“川省截留洋款银五十万两,专供常年经费”[69],因此反对增加经费,可知四川是清朝整顿藏务和推行新政依靠。
五是清朝在四川通藏要地储备军粮,以随时应对西藏局势。乾隆五十四年,在廓尔喀第一次侵袭西藏之后,成都将军鄂辉建议:“至拉里、察木多、巴塘、里塘四处粮台亦皆各有粮员,且系通藏大道,而察木多尤为川藏适中之地,亦请一体贮备。”[70]以应对今后西藏的局势,此议得到了乾隆帝的批准。
四川打箭炉、理塘、巴塘是通往西藏的交通要道,且这条路线是四川进藏的主要路线,即“行者由南道里塘者为多”[71]。
四川打箭炉地方,“内皆高山峻岭,实为天设之险”[72],清廷控制该地,有助于统治边疆地区。清代由川入藏,有诸多困难,一是距离遥远,“川藏之间,悬隔六七千里”[73];二是地形艰险,沿途多悬崖峭壁、深谷大川;三是沿途气候和治安环境不佳,“瘴日蛮烟,夹坝纵横”[74],且不时有野兽出没;四是容易受地方局势影响,“偶有蛮触之争,则累月经旬,行人断绝。”[75]
即便如此,由四川入藏依然为主要途径。原因便是,一是由四川入藏,经过富饶的四川地区,在后勤供应上相对有保障,而自甘肃和青海入藏,经过相对贫瘠的甘肃和藩部青海,在后勤供应和安全保障上相对不足,如甘肃地区“山高地瘠,霜雪较早,夏秋不能兼收”[76]。二是相比四川,由甘肃西宁入藏,沿途气候和自然环境相对恶劣,“西宁进藏之路,瘴气独盛……西宁进藏兵,着从松潘一路行走。”[77]三是青海一带纬度更高,冬季大雪封山期更长,即“青海出口,一路冰雪较大,柴草维艰,途中恐有阻滞”[78]。也因此,四川的后勤保障对清朝经营西藏而言意义更为重大。
一是在西藏驻军离不开四川至西藏沿线的军台供应。康熙末年清军统一西藏后,“自打箭炉至拉里,曾将四川绿旗、土司番兵,共留三千五百余名,挽运粮饷……自打箭炉至拉里,设有六十六站,不可无兵防守……”[79]四川至西藏军台是清军经略西藏的依托。四川入藏台站之设,在确保西藏局势稳定上发挥了巨大作用,故乾隆十四年四川总督策楞提到:“西藏原驻兵五百名,自炉至藏,复层次设立台站,虽以数而论,兵止五百,然数年来安静无事未始不赖乎此。”[80]
二是清朝的驿站系统通过四川连接至西藏。乾隆初期,漠西蒙古使者由青海入藏,清廷同西藏联络和掌控漠西蒙古使者动态时,需绕经四川联络,原因便是当时青海至西藏沿线未设台站,“凡奏折传事,俱从四川驰递。”[81]乾隆五十六年,清军反击廓尔喀第二次侵略西藏时,四川总督孙士毅上奏提到:“省城由打箭炉出口,直至藏中,业照上届所定安设台站、马匹,其自广元入境至省城锦官驿出省,均为文报往来必经之地。”[82]彼时,四川是清朝联络西藏的中转站。道光二十九年,清朝颁给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的诏书以及赏赐物件,亦“由驿递交四川总督,转赍至藏”[83]。
也因此,清朝努力维持四川入藏通道。一是派遣专员管理入藏台站。如乾隆四十一年,清廷规定驻防打箭炉、里塘、巴塘、拉里、察木多、西藏六处台站人员,从四川选派,三年一换,以制度化的规定保障台站运转。二是维修和升级交通设施。中渡河为清代四川通藏必经之处,雍正时清廷规定:“中渡河渡船,乃通西藏要津,定限三年更造”[84],以确保渡船安全可靠。清末赵尔巽任四川总督时,认为要进一步便利四川同西藏的交通,则必须修车路,提到:“兴修成炉一路,尤不可缓,见拟派员逐段勘修,其路幅仿边藏办法,以宽一丈五尺、能容牛车两辆往来为度。”[85]宣统二年,赵尔巽计划在中渡地方邀请洋商修建新式桥梁,原因便是“中渡地方为打箭炉通边藏要道……非建桥不足以资便利。现与比商订立合同,造洋式钢桥一座”[86]。三是努力维持沿途治安。如到光绪八年,三岩番人“频年拦抢行商……杀毙引马人夫……岩番为患巴塘,已历百有余年,伤人无数……所有剿办岩巢,现已就抚”[87]。四是宣统元年清廷曾筹设通藏电线,即是为了进一步便利四川和西藏之间的沟通联系。
达赖和班禅的入京贡道分为南北两线,北线经青海丹噶尔、西宁,南线经由四川。清前期,贡道多走北线,即“间年遣使进贡,贡道由西宁至京”[88],但清末同治朝西北动乱之后,贡道改经四川,即“前后藏年班贡道旧例,本由北路西宁进京,同治年间,因陕甘办理军务,改由南路取道四川”[89]。朝贡有助于密切中央和藩部的联系,而四川则成为清朝管理涉藏朝贡的依托。
一是四川地区有护送西藏使者进京的职责。由西宁进京的贡道,靠近四川管辖的果洛克番族地区,西藏使者不时遭遇夹坝,甚至贡使被杀伤。如道光十四年,西藏贡使被果洛克番贼抢劫,陕甘总督杨遇春“飞咨四川省,在于被抢各该处,赶紧查拏严办,并严饬该驻防副将带领官兵,分投侦缉”[90]。此外,四川绿营还需护送西藏贡使进京,如咸丰二年,“四川靖远营游击占住、川北镇游击张延庆,护送前后藏喇嘛进京,经过山西介休县。”[91]
二是四川地区有查核和管理西藏贡使的职责。乾隆五十年清廷规定,“由四川来京、回藏者……应行令四川总督,饬经过之各塘汛官兵,不得滥行供应……倘中途不遵法度,滋扰地方,许护送之主事,会同地方官查办惩儆”[92],四川文武官员需监督西藏贡使。光绪五年,清廷规定,“嗣后喇嘛来往,令各按箱包自备木牌,由院与四川总督派员查验”[93],四川地方需查验贡使贡物。
三是四川有保障漠西蒙古使者入藏安全的职责。乾隆初年,漠西蒙古使者进藏熬茶,路经四川果洛克周边地区,因此清廷“密札松潘总兵潘绍周,令调集郭罗克番目,严切驾驭,俾约束番众,不许生事”[94]。
四是四川有管理廓尔喀朝觐使者的职责。乾隆五十七年,清朝击败入侵西藏的廓尔喀军后,福康安上奏提到廓尔喀的朝贡事宜:“廓尔喀震慑天威,倾心向化,自请五年一贡……一面飞咨四川总督,派差文武在打箭炉等候……再交川省所派文武护送赴京。”[95]四川地方需护送廓尔喀使者进京和返藏。
此外,四川地区还在直省人赴藏贸易上负有监管之责。乾隆十六年,四川总督策楞上奏提到:“现赴西藏贸易者,业由布政使给照,都统等查明造册……”[96]
从以上论述可知,清朝对西藏的经略离不开直省四川在各个方面的支撑,体现了“直省-藩部”二元并存疆域结构下直省和藩部之间的密不可分、相互依存。同时,基于“直省-藩部”二元并存的疆域结构和四川在清朝西藏经略中的作用,可总结出以下治藏经验:一是中央政权强大与否决定了对边疆统治的稳定程度。相比流官治理的中原直省地区,藩部地带拥有更多的自治权,中央政权对藩部地区的管理深度弱于直省地区。也因此,一旦清朝陷入内忧外患,对边疆的管控能力降低时,藩部地区的离心力容易增强。以西藏为例,清末清朝内忧外患、财力短绌,四川在供应西藏上不如前期,“赏番之款,多未发给,益怀怨望”[97],造成西藏地方对中央的不满。二是中央政权在边疆的驻军直接关系到边疆局势。基于清代西藏的自然和生产条件,西藏地方无法供应大量的入藏清军,这是清朝屡次从西藏撤兵的原因。如雍正初年清朝撤回驻藏士兵,原因是“恐屯扎日久,唐古特等供应繁费”[98]。清朝在西藏的每一次撤兵,都造成了清朝对西藏地方统治能力的下降,进而造成西藏离心力的增强和西藏内部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