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答问补正》经部析疑七则

2020-12-10 07:40王少帅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1期

王少帅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书目答问》为清末生童进学读书之指南,是中国传统目录、版本之学相结合的检阅之册。自光绪二年(1876)刊刻以来,为士林所重,风行至今。所以,历代学人或对其补遗,或对其研究,均有很大成就。然而,古籍浩瀚,间或出入,疑误难免。笔者在研读《书目答问》经部过程中,就其中偶有舛讹疑异之处,匡其未逮,以就正于雅士君子。

1.某溪诗经补注二卷。戴震。戴氏遗书本,学海堂本。〔1〕

按:“某溪”应为“杲溪”之误。《书目答问汇补》(以下简称《汇补》)列江人度笺补“‘某’,古梅字”〔2〕。此说见《正字通》等辞书,并无异议。《说文解字》释“某,酸果也,从木从甘”〔3〕,释“杲,明也,从日在木上”〔3〕,两者并无关联。且“某”与“杲”之间并无通假条件,更非异体字,应是形近而讹。

戴震有关《诗经》之作有《毛诗补传》《毛郑诗考证》《杲溪诗经补注》,凡三种。据胡朴安《戴先生所著书考》考证,《杲溪诗经补注》尚有《诗经补注》《毛诗补注》《诗经二南补注》之名。王昶《戴先生墓志铭》作《诗经补注》一卷,洪榜《戴先生行状》作《毛诗补注》一卷,《清史列传》作《诗经二南补注》二卷。胡氏认为:“此为未成之书,止于《驺虞》。其题《诗经补注》或《毛诗补注》者,据全书之名而言之也。其题《诗经二南补注》者,据已成之书而言之也。稿本或为一卷,故王《墓志铭》、洪《行状》皆云一卷,刻《遗书》时区分为二卷,故《清史列传》云二卷也。”〔4〕至于《杲溪诗经补注》之名,见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云:“注《诗经·周南》《召南》,名之曰《杲溪诗经补注》。‘杲溪’二字,盖以自别于诸言《诗》者”。〔5〕其实,戴震字东原,又字慎修,号杲溪,故以“杲溪”为补注之名,也在情理之中。误作“某”字,于理不通。

2.质疑二卷。杭世骏。读画斋本,学海堂本。〔1〕

按:杭世骏《质疑》二卷,单从书名看,未知内容。《书目答问》归为“三礼总义”之属。查《汇补》韦力补“嘉庆四年桐川顾氏刻读画斋丛书本”,此本作“《质疑》二卷”〔2〕。而《汇补》邵瑞彭补“食旧堂本”〔2〕,此本则作“《经史质疑》一卷”。据《清代学术笔记丛刊》所影印读画斋丛书本,其内容分卷上、卷下两部分,卷上为《礼记问目答冯成章李光烈邬汝龙李若珠陈铨李夔班杨纶陈介特周乾矩陈琏程玉章罗鼎臣》,卷下为《易经问目答罗鼎臣》《春秋问目答冯成章杨纶》《左传问目答李夔班李若珠杨纶》《孟子问目答朱联兆》《诸史问目答李若珠陈介特李光烈李夔班麦参常李家树罗鼎臣》〔6〕。其中不仅涉及《易》《春秋》《左传》《礼记》《孟子》等经书,还有《史记》等诸多史书问题,故此书名《经史质疑》是名实相符的。若按照经书“问目”多、史书“问目”少作为划分类属的理由,此书也应归为“诸经总义”,而不应是“三礼总义”。另外,卷上、卷下之分,可视作两卷,实则一卷,这是著录者对此书分卷认识不同所致,所以,“二卷”“一卷”之间并不矛盾,但分类有误。

3.论语骈枝一卷。刘台拱。刘氏遗书本,学海堂本。【补】所说不多而条条精确。俞樾续论语骈枝一卷,续经解本。〔1〕

按:《汇补》叶德辉补注:“嘉庆十七年阮常生刻刘氏遗书本,道光十四年阮恩海刻刘氏遗书本”。〔2〕佚名补注:“嘉庆十年阮常生刊,道光十四年阮恩海刻刘氏遗书本。”〔2〕伦明补注:“嘉庆十年阮常生刻(道光十四年阮恩海刻刘氏遗书足本)。”〔2〕韦力补注:“清光绪广雅书局刻民国九年番禺徐绍棨汇编重印广雅书局丛书本,清道光世德堂刻刘端临先生遗书本。”〔2〕此书刊刻时间有嘉庆十年(1805)和嘉庆十七年(1812)之异。

其实,刘台拱于嘉庆十年去世后,遗书刊刻经阮常生、刘台斗与刘源岷、刘桂荣以及阮恩海三代人,历三十余年才结集完成。据广雅书局丛书本刊刻题跋可知,刘氏遗书的刊刻分三个阶段,嘉庆十一年《论语骈枝》《荀子补注》《汉学拾遗》各一卷,最先付梓刊行。嘉庆十三年,《经传小记》三卷、《文集》一卷接续刊行。这两次刊刻均是阮常生主持。道光初,发现刘氏《国语》《淮南子》《方言》校补各一卷,又发现《荀子补注》《经传小记》若干漏收条目,于是缮写待刊,经阮恩海合并删补,将刘氏遗书足本定为《论语骈枝》《经传小记》《国语校补》《荀子补注》《方言补校》《淮南子补校》《汉学拾遗》《文集》,凡八卷,并于道光十四年(1834)由世德堂刊刻,此为《刘氏遗书》定本。故《论语骈枝》有嘉庆十一年刻本、道光十三年世德堂刻本以及广雅书局丛书本。

综上,嘉庆十年为刘氏去世之年,其时遗著尚在董理,次年开始付梓。嘉庆十七年并非刊刻成书之年,叶氏“嘉庆十七年”,佚名、伦明“嘉庆十年”刻本时间有误。

4.论语类考二十卷。明陈士元。湖海楼本,归云别集本。【补】武昌局湖北丛书本。〔1〕

按:陈士元《论语类考》二十卷,四库著录。《汇补》中叶德辉补注:“嘉庆二十四年湖海楼本,明嘉靖庚申归云全集本,道光癸巳毓梅重刻归云全集本”。〔2〕佚名、刘阳明补注同叶氏,伦明补注为“(全。明刻本。道光癸巳吴毓梅重刻)归云别集本。”〔2〕韦力补注:“光绪十七年三余草堂刻湖北丛书本,道光十三年宝善堂刻归云别集本,嘉庆二十四年萧山陈氏刻湖海楼丛书本。”〔2〕此处有“归云别集本”和“归云全集本”之异。

《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记载此书版本为:“明刊本,湖海楼丛书本,归云别集本,(续录)湖北丛书本。”〔7〕《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载该书版本为:“〇明刊本。〇湖海楼丛书本。〇归云别集本。”〔8〕《朱修伯批本四库简明目录》为:“二书湖海楼刊,归云别集刊。”〔9〕(二书指《论语类考》与《孟子杂记》,均为陈氏之作)并不见有“全集本”之称。至于道光癸巳(1833)所刻是“归云全集本”还是“归云别集本”,仍需考证。

陈士元著作在《中国古籍总目》中有“万历十一年至万历十七年刻本”,此次刻本包括《别集》与《外集》刻本各十种,并不见“嘉靖庚申归云全集本”著录,《别集》十种之一为《论语类考》。又据《陈士元先生年谱》可知:“嘉靖二十九年庚戌(西历一五五〇),先生三十五岁……撰《论语类考》成。”〔10〕但年谱并未记载“嘉靖三十九年庚申”刊刻,而是说“万历十一年癸未(西历一五八三),先生六十八岁,是年刻归云别集成。”〔10〕故“明刊本”或为“万历十一年至万历十七年刻本”,并非“明嘉靖庚申归云全集本”。

又,清道光癸巳年,在乡人吴毓梅主持下,由宝善堂重刻《归云别集》十种,凡七十四卷,其中就有《论语类考》,故称“归云别集本”为确。之后咸同年间,又有道光十三年宝善堂刻本递修本,而称“归云全集本”者实为叶氏一家之言。可见重刻原本理应为“归云别集”,而不应以“全集”名之,且十种实非陈氏全著,其非“全集”明矣,叶氏所称混淆不明。

5.四书摭馀说七卷。曹升之。通行本。〔1〕

按:《汇补》中有叶德辉补注:“通行本,嘉庆戊午。”〔2〕伦明同叶氏。佚名补:“嘉庆丙午萧山曹氏家塾本”。〔2〕韦力补:“嘉庆三年刻本,嘉庆十九年刻本。”〔2〕其中嘉庆三年(1798)为干支戊午年,嘉庆十九年为干支甲戌年。嘉庆三年刻本说与叶氏、伦明同,无疑义。唯佚名补注“嘉庆丙午”说有误。

清仁宗颙琰自丙辰年(1796)改元,以“嘉庆”为年号,至嘉庆二十五年庚辰年(1820)去世,在位二十五年,并无干支“丙午”之年。故此处“丙午”当为“戊午”之误无疑。

6.经义述闻三十二卷。王引之。自刻本,江西刻本,学海堂本只二十八卷。【补】道光七年京师重刻本,扬州覆刻本。〔1〕

按:《汇补》有叶德辉补:“嘉庆二十二年江西刻本,十五卷。嘉庆二年初刻本不分卷,止四卷。道光七年家刻足本三十卷”。〔2〕佚名补:“嘉庆二十二年阮元。道光七年家刻足本。”〔2〕伦明所补与叶氏一致。孙殿起《贩书偶记》载:“《经义述闻》无卷数,高邮王引之撰,嘉庆二年刊”,“《经义述闻》十五卷,高邮王引之撰,嘉庆二十二年刊”,“《经义述闻》三十二卷,高邮王引之撰,道光七年十二月于京师西江米巷寿藤书屋刊”〔11〕。此处有“不分卷”“十五卷”“二十八卷”“三十卷”“三十二卷”等说法。

由孙殿起所述可知《经义述闻》嘉庆二年(1797)初刻时不分卷,二十二年(1817)二刻本为十五卷,道光七年(1827)三刻本为三十二卷。据叶德辉《郋园读书志》载:“高邮王文简引之所著《经义述闻》一书……书分四册,共四百十七叶,不分卷,不记叶号。”〔12〕这应是初刻本。道光七年有“三十卷”与“三十二卷”之异,有两卷出入。

查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二卷)可知,“自刻本,附《经义述闻》后,学海堂本同”〔1〕。《春秋名字解诂》《太岁考》二书,各两卷,原以单刻本行世,三刻时附入《经义述闻》,即为“道光七年三十二卷本”。叶氏所说道光七年(1827)的家刻足本三十卷应是“三十二卷”之讹。至于学海堂本只二十八卷的说法,则是足本三十二卷除去《春秋名字解诂》《太岁考》,共四卷,为二十八卷之数,这二十八卷是“二刻十五卷增益条目与内容而成”〔13〕。

7.周礼汉读考六卷。段玉裁。经韵楼本,学海堂本。徐养原《周官故书考》,沈梦兰《周官学》,未见传本。【补】徐书四卷,续经解本,归安陆心源刻湖州丛书本。又南陵徐氏积学斋刻程际盛《周礼故书考》一卷。沈书未刊〔1〕。

按:《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载:“《周礼故书考》一卷,清程际盛撰,原名程炎,字焕若,号东治,江苏长洲县人”〔14〕。又,“《仪礼古文今文考》一卷,清程际盛撰,际盛原名炎,字东冶,长洲人。”〔14〕又,“《夏小正》一卷,清程际盛撰,际盛号东冶,长洲人”〔14〕。另徐养原《周官故书考》提要中也有“清长洲程际盛东治,有《周礼故书考》”〔14〕的记录。可见《提要》对程际盛(1739 ~1796)的字号记载多有混淆。“东冶”或“东治”孰是孰非,以及“东冶”或“东治”究竟是程氏的字还是号?这都是有待解决的问题。

吴省钦(1729 ~1803)《白华后稿》卷二四《中宪大夫掌湖南道兼京畿道监察御史程公墓志铭》:“予弟长女妻公第四子世芸……公氏程,讳际盛。乾隆庚寅庚子恩科,榜名同御名第二字,改避,字奂若,一字东冶。”〔15〕据此可知,程氏为庚子恩科进士,其名原与嘉庆帝颙琰之“琰”同;程氏有奂若和东冶两个字。因吴省钦之弟与程氏为儿女亲家,故墓志铭所记当属可信。

据《清朝进士题名录》乾隆四十五年庚子(1780)恩科可知,“赐进士出身第二甲第40 名为程琰”〔16〕,与嘉庆皇帝讳第二字同。又,避讳之前,“乾隆三十九年稻香楼刊刻吴兆宜注本《玉台新咏》题‘长洲程琰东冶删补’”,故可断定程氏本名琰。至于同治《江苏府志·选举制》《国朝诗人征略》《清史列传》《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以及今日《提要》等传记或对其本名只字不提,或书其本名作“炎”,均与避讳改名有关。但“际盛”是程琰本人所改,所谓“名从主人”;而“炎”则是后人载其本名但又需兼顾避讳所致,久而久之,流传至今。

此外,《国朝耆献类征》卷一三七载:“程际盛东冶由舍人洊历兰台,奉职三十年。按:程公一字焕若,江南长洲人,乾隆四十五年进士。”〔17〕既然说“一字焕若”,就说明“东冶”也为字,否则径书“字焕若”即可,可见程氏确有两个字,与墓志铭相合。其中“东冶”为古地名,在今福建福州境内,又江苏江宁府上元县有东冶亭。程氏为江苏长洲县人,“东冶”为字盖渊源于此;而“东治”于义无取,与载不合。同时,“奂若”为字,也有写作“焕若”者,“奂”与“焕”两字均有“色彩鲜明”之义,但“奂若”多形容美玉,与其名“琰”正相印证,当从墓志铭“奂若”为是。“焕”字疑是后人同音误记。

通过以上所举《书目答问》经部的若干条目,我们可以发现书目著录会出现类似的讹误,或是书名有疑,或是分类不当,或是卷数分合有异,或是作者字号有别。而这些基本信息正是构成目录学著作的最基本要素,所以在利用过程中应多加注意,以确保信息的准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