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婷婷
(淮北师范大学 建筑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传统聚落形态演变的历时性研究,是历史地把握影响传统聚落产生和发展关键因子的重要途径,对预测其未来演进趋势是重要的参考凭证.无论地理风土抑或历史人文,每种因素对聚落形态在形成与转变过程中的影响都不是独立与绝对的,而是其共同推动了聚落形态在总体趋势上朝向更适应于社会和时代的方向发展[1].本文从安全防御的角度,分析了传统聚落与聚落形态演变的关联性.
罗香林[2]总结出我国历史上曾出现5 次大规模的中原汉人南下迁徙.其中一批人占据岭南粤北和粤东北地区的广大山区.由于他们是外来而又较后迁入,故被称为“客家人”[3].客家人为躲避战乱与荒灾,一路南下寻找安居之所.身为“异乡客”,严谨的设防思想,在其聚居形态的形式流变上有着重要的体现[4].笔者到访了河源、云浮和梅州几处客家传统村落,并选取了聚落形态和村落环境均保留较为完整的林寨古村作为客家传统聚落形态演变的代表.通过梳理林寨古村在选址、营建与发展的不同阶段,选择安全防御作为影响因素,探讨了在其影响下聚落形态的演变全过程.
林寨古村位于河源市和平县林寨镇,东江支流浰江自村边蜿蜒流过.见图1~图2.它以中国最大的四角楼古建筑群而闻名[5],2017 年10 月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中国传统村落”名单.
图2 林寨古村与山水关系图
古村始建于秦代,属古龙川.公元前214 年秦始皇派50 万大军开拓岭南,任赵佗为龙川县令,建佗城后,为屯兵积粮和防北侵,派林姓将军统兵在此据守,故名“林隘”[6].至清时,“林隘”由方言发音演化为“林寨”,沿用至今.
通过实地调研和走访时发现,村民大多姓陈,占人口比例的73.8%左右[7].古村也是陈氏家族各代陆续兴建发展而来.从林寨《陈氏族谱》与村民访谈中了解到,林寨的陈姓始祖陈元坤于元末从福建地区迁入,入籍和平县林寨居住.但追根溯源其与多数汉族陈姓相同,皆起于河南.在唐代初、中期,原本生活在中原的陈氏出现2 次南迁,均迁往福建.陈姓祖先第43 世陈实公,徙居颖水称颍川(河南古代郡名),故陈氏所有的堂号为颍川堂[8].在林寨古村中有一座保留完好的四角楼民居,牌匾所刻“颍川旧家”,很多人不明其来历,但此匾印证了其望出颍川,源于中原.
林寨古村内不仅保留着数量众多、体量高大的四角楼建筑群(见表1),同时还保留着当地陈氏家族在入驻林寨后,先后兴建的2 处“围寨”:历兴围和厦镇围.其中较晚兴建的厦镇围仍留有清晰可辨的围墙与围门,围内民居、巷道、古井等要素保留完好,较完整地展示了古村聚落形态.
表1 林寨古村现存古建筑清单
客家人在逐步南迁的过程中,为躲避战乱,多选择山脉纵横、丘陵环绕、山环水绕的谷地和盆地.以河源市为例,对其境内78 个传统村落(其中和平县18 个)的选址特点进行分类统计后可以看出,无一村落是远离山、水的地带[9].客家人受中原文化的影响,“遇山而居”“遇水而居”等传统思想是聚落选址时考虑的重要因素.聚落选址时理想的风水模式可概括为“背负龙脉镇山为屏,左右砂山秀色可餐,前置朝案呼应相随,天心十道穴位均衡,正面临水环抱多情,南向而立富贵大吉”[10].
林寨古村所在的兴井村和石镇村,东、西、北3 面群山环绕,南临东江支流浰江自西向东蜿蜒流过,形成平坦宽阔的丘陵盆地,村落位于盆地之中,村前视野开阔,有田可耕、有水可渔,形成“负阴抱阳”、“背山面水”之势.村落东南方为水口,东侧的古云山,俗称象形山,与西侧山峰对峙,在堪舆学中,被称为“狮象守水口”,是风水宝地的象征,见图3[7]和图4.
图3 理想模式下村落选址与山形水势
图4 林寨古村选址与山形水势
除聚落选址讲求山水阴阳之走势外,其中利用山水作为选址依据最主要因素就是山形水势可以成为天然的防御屏障,同时界定了村落的边界范围;围合封闭的山谷之地满足了人们居安思危的心理要求;靠近水源解决农耕社会生产生活的基本需求,也是古代主要的对外交通方式;谷地、盆地地势较平坦,适合家族群体生活、繁衍.
在林寨地区,元末至清初期间建造的陈姓聚落,称之“围”或“围寨”.元朝至正年间,陈姓96世孙、元朝福建台谏陈衡率其子经由福建汀州府迁居江西泰和县,再由赣南入粤.陈衡第5 子陈元坤原居住于和平县富坑,元至正九年(1349 年)因事赴龙川县城,途经林寨,观其地旷土沃,风景优雅,最后定居立业林寨,是为和平县林寨陈姓开基始祖,为林寨陈氏第1 世[12].至此,林寨陈姓始祖陈元坤开始兴建历兴围.到了林寨陈氏后第14 世陈凌九,买下了历兴围南面原来蔡姓人的屋基,开始兴建厦镇围[13].
早期聚落形态的形成原因充斥着复杂性与多样性,但从安全防御的角度来探究,却又合理而清晰:人类依据自身发展需要及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而选择更宜居的地点.林寨陈姓先祖早期自中原迁徙,经历了选址与规划的考量,在血缘宗族势力的维系下,为求自保,顺应自然规律等客观条件选择聚族而居的聚居方式.
3.2.1 防洪
广东省是全国客家人口数最多、分布最广的省份[14].从客家人聚落分布位置来看,大部分集中在东江、南江、新丰江等水系或支流的沿岸台地或近水坡地上.客家人选择临水而居在给生产、生活带来了便利的同时,也增加了洪灾的概率.如民国《和平县志》所载:“顺治十七年,夏五月大雨水,淫雨平地水深数丈,漂流庐舍崩没土田民物不可胜计”;再如“嘉庆九年,大水(自八年冬至九年六月阴雨连绵)”.每逢雨季,山洪暴发、河水泛滥,均对周边田舍造成不同程度的破坏.
林寨古村紧邻浰江,常年日遭三浸,为抵御水患,陈氏族人通过在围寨周边开辟水塘调节洪水容量,同时巧妙的结合排水系统,降低水患对生命、财产的破坏威胁.如围内建筑有完整的排水设施,每处天井收集的雨水自预埋的暗沟网络排向街道;巷道用卵石铺就,旁侧铺有明沟或暗沟,各条沟巷中的水最后汇集到围寨前的水塘中.轻度降雨不影响正常生产生活与日常交通,即使遇到洪涝灾害也可为村民争取更多逃生时间.
3.2.2 防卫
“寨”重点突出其安全防御功能.围寨的聚落形态和规划布局是其四周设有寨墙,围内建筑密集,有祠堂、书塾、府第、水井等完善的生活设 施,围外有农田与水系.围内交通依靠巷道,仅以少数几个围门(或称门楼)作为联系内外的出入口(见图5),围门上还长期存放预防洪水的简易救生船.这种围外封闭、围内秩序井然的规划布局既能满足中原礼法制度的需要,又可作为防卫御敌的有效场所.当外部有危险发生,围门关闭,仍然可以保证围内短时间正常的生活.
图5 围寨防卫构筑节点
3.3.1 圆型历兴围
据文献记载,陈姓始祖元坤公初到林寨,因有凤凰栖息,便视该处为风水宝地,遂迁居兴井,开始兴建历兴围.历兴围的聚落形态大致呈圆形,直径200 余米,周边是石灰三合土夯筑的围墙,清晰地界定出围寨的边界.在东、南、西3 面各开设1 个围门,围内以陈氏宗祠(现仅存建筑遗址)为中心,其他民居围绕祠堂布置,多数为五间两进式或三间两进式布局,建筑之间有纵横交错的巷道.
3.3.2 船型厦镇围
随着围内人口逐渐增多,陈氏第14 世陈凌九,在历兴围南面开始兴建厦镇围,现位于石镇村,聚落形态大致呈船型,故又称船型围.厦镇围东西长约200 m,南北宽约70 m,周边为用石灰三合土夯筑而成厚约80 cm 的围墙.现存的3 座围门均向南,围内民居建筑有府第式和从厝式,建筑占地宽阔,是后期四角楼建筑的雏形.建筑之间有卵石铺砌的纵横巷道.
3.3.3 防御功能的强化
随着厦镇围的兴建,陈氏族人逐渐迁移至厦镇围.结合相关文献资料,通过围内现存的围门建筑和寨墙遗址,可大致推断出历兴围和厦镇围的原有形态,见图6.
从圆型到船型的转变,除人口增加对围寨面积指标的硬性要求外,在新的围寨建设中,对防御功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圆型的历兴围在各个方向被包围、攻击的机会是均等的,在远离市镇、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就意味着毫无防御功能.船型的厦镇围有两条长长的寨墙,既可防守,又可缓冲、分散敌对力量,延长反击战线,见图7.在厦镇围的南侧挖有宽大的池塘,平日可作为消防水池、排污泄洪,当有敌人入侵时,其又等同护城河,强化了防御层次.
图6 历兴围、厦镇围轮廓的大致推断
图7 围寨形态的转变图示——防御功能的强化
从现存的村落格局和建筑遗存来看,林寨古村聚落形态的演变,可分为2 个主要时期与形态:第1 阶段是元末至清初时建造的陈姓聚落,称“围村”或“围寨”;第2 阶段是清末至民国期间,逐渐打破原有尺度,在围外修建大体量的土堡式建筑,称“四角楼”.中间暂存过短暂的过渡时期,民居建筑单体从平面发展的堂横屋逐渐向高大的四角楼转变,见图8.
图8 聚落形态演变与家族谱系关联图
1)经济因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使逐渐稳定下来的客家人开始向外寻求致富.清末至民国期间,陈氏后人通过经商(尤以典当行为盛)积累了大量财富,其所经营的当铺遍布龙川、和平,甚至是江西等地,数量达46 余间[15].在移民与商业贸易的背景下,大量资金流入故里,促进林寨村落的发展建设,聚落形态与建筑形式也进而发生演变.
2)社会因素.通过调研林寨古村内现有的建筑遗存,与陈氏家族谱系相关联,第16 世陈兴堂于1794年兴建第1座四角楼——永贞楼.历史上正是清朝由盛转衰的转折时期,其后国内爆发了如鸦片战争、民国军阀混战等战争,严重阻碍了社会发展.就古村当地而言,移民聚落更容易遭遇各种社会性威胁,如盗贼、匪患、械斗等[16].
由于当时经济与社会因素2 方面的原因,陈世族人对聚落防御功能的需求随之提高.基于充足的物资与弹药储备,随之修建起高大坚固的土堡式四角楼建筑以抵御外敌.
4.2.1 防洪
四角楼建筑墙体上留存水灾淹没的痕迹,是建筑抗洪能力的有力证据.一方面,四角楼高低错落的屋顶使雨水能够顺利汇入天井,随其建筑高度的增加,有意识地增设了纵向的排水管,再通过预埋在地下的排水管网流向屋外水塘;另一方面,建筑外墙与内墙采用不同工艺制法,内墙采用土坯砖填充,外墙采用板筑夯土,除军事防御外更能抵抗洪涝冲击.四角楼建筑通过外部设防、内部疏导,使得暴雨洪涝后能够快速排净屋内的雨水.
4.2.2 防卫
战争频发,居民选择修筑防御性更强的建筑以求自保.四角楼建筑是在原有堂横屋平面上通过高度的叠加,增建角楼而形成的.在形式上,四角楼与广州出土的汉墓明器有极高相似性,许多客家学者认为其是坞堡的原型[17],见图9.这类建筑在功能上集军事防御与居家生活于一体,防御性极强.由于四角楼高度增加,在角楼上可随时勘查周围情况,一旦发现敌情,通过顶层的“走马廊”、形式多样的枪眼、内宽外窄的防卫窗,均可有效抵御敌人的进攻,见图10.
图9 坞堡与四角楼形式比较
图10 四角楼建筑单体防卫特征
林寨古村聚落形态的衍化与营建过程反映出明显的阶段性与层次感,其经历了由围寨到四角楼2 个不同聚落形态,主要功能皆在防御.但从村落整体格局的角度分析,这2 个阶段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四角楼的出现和普及也并不是围寨形态的替代,而是完善了村落整体的防御体系.
古村在营建之初,多以被动防御为主,以厚厚的夯土墙阻隔外来入侵,形成围寨;发展到清朝末年,打破原有尺度,在围外修筑高大的四角楼,化被动为主动,兼具防御与反击.四角楼在选址上主要考虑便于村民避难、保卫围寨,或位于围寨边缘,或独立于道路一侧.在四角楼上可以俯瞰村落周边的情况,一旦发现匪盗入侵,互通情报,从而帮助乡民尽快转移,逃生到四角楼避难或组织反击.弓箭、土枪等是民间最普遍的武器,射程100~200 m[18].多栋四角楼合力防御,互相照应,减少防御盲区,见图11.清朝末年,在民间已较容易取得新式火器,大大提高了四角楼的防御半径,几乎每栋四角楼都可以监测整个村落的安全.通过分析四角楼建筑在围寨周边出现的位置与防御半径,基本可以证实四角楼的大量修筑对提高聚落整体防御体系具有重要意义. 坞堡(坞壁),源起于汉代,是防御工事的一种,后衍生出坞堡式民居.
图11 古村防御体系的完善
在聚落形态演变过程中,安全防御是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通过梳理林寨古村在选址、营建与发展的不同阶段,其聚落形态的演化体现出明显的防御性和阶段性,呈现出向外扩张并逐步完善的特征.可以分为以下4 个层次:
①在宏观规划层面,聚落选址于谷间盆地,山川环绕,符合理想风水模式;②围寨形态演变,围外设厚厚的围护墙体,聚落整体采用被动防御模式;③建筑单体防御性加强,建造高大的土堡式四角楼;④随着四角楼建筑群陆续涌现,四角楼与四角楼、四角楼与围寨之间相辅相成,角楼、跑马道、箭窗等构造措施,强化了聚落整体防御体系,形成兼具防守和反击的主动防御模式.
在当前稳定的社会环境下,古村已不再需要过多的考虑防御功能,但其聚落形态与民居保留了下来.林寨古村作为客家移民聚落的缩影,对解析客家文化传统、宗族信仰等更深层次的探究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