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的小角楼

2012-04-29 00:44熊奇
商界 2012年4期
关键词:角楼平昌

熊奇

“现在谁给小角楼注入一个亿的资金,小角楼马上给他翻出五个亿!”小角楼酒业宣传资源部副部长陈小斌敲着桌子告诉《商界》记者。

桌面上斜放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上海普凯投资基金。

就是这样一个在中国西南地区几乎家喻户晓的白酒企业,2012年1月4日被媒体曝出负债3.01亿元,资不抵债,因此作价4000万元,股权整体挂牌出售。

2012年2月24日。阴雨。《商界》记者来到四川小角楼酒业有限责任公司所在地,向这家曾经的传奇企业寻求迷局的答案——小角楼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取得了“中国驰名商标”,为何又用了几年时间,折腾到缺钱缺得要卖掉自己的尴尬境地?

答案,却是从未想象过的惊心:小角楼商业传奇的本身,或许便是最大的谎言?

三亿元负债从何而来?

小角楼酒厂,是平昌一路车的终点站。一路泥泞,记者进入厂区,虽然是工作日,但是整个厂区并没看到行人,十分寂静。

“何董事长说马上要出差,现在没有时间接受媒体采访,他吩咐小角楼董事兼商贸公司总经理王远健接待记者”。陈小斌熟练地安排。

“目前中国白酒这一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特别是国内一线品牌终端产品很多,对小角楼的市场挤压非常大。而小角楼又得不到当地银行的大力支持,广告营销费用跟不上,唯一依靠的就是自身8%~10%的平均利润率,资金非常紧张。偏偏这个时候,供应商们也站出来,要现款现货或者先款后货。本就资金紧张的小角楼,还得将大量现金流拿给别人”。 王远健熟练地陈述着小角楼危局的成因。

资金链断裂,是外界所熟知的小角楼“卖身”的原因。记者查询小角楼2011年10月财务报表数据发现,公司总负债高达3.01亿元。一个在中国西南地区几乎家喻户晓的知名白酒企业,压垮小角楼的3亿元负债究竟从何而来?

王远健把负债的原因归结为税收的沉重。“我们的税负相当沉重,基本上达到20%以上。”

记者在巴中市国家税务局的网站上查询到,2006年1月1日至2011年12月31日期间,平昌小角楼商贸有限公司欠缴增值税3296.55万元,四川小角楼酒业有限责任公司欠缴增值税、消费税累计3843.81万元。两家合计,小角楼欠缴税金逾7000万元。

根据西南联合产权交易所中,小角楼此次股权整体转让的公告所披露的信息,记者看到目前小角楼欠银行的贷款还有6250万元。其中欠农行的1696万元属预期不良贷款。

欠税与欠款相加之后,距3亿元的负债额依然有近1.5亿元的缺口。如此数额巨大的一笔资金蒸发在哪里?抛开“何成盛身家过亿”等在当地广为流传却未经证实的传言,一切也许必须从小角楼十几年的“辉煌”说起。

传奇的真相

“1998年的时候,小角楼只是巴中地区糖酒集团公司分出来的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资不抵债达2000多万元,是一个‘一无厂矿,二无产品,三无市场的三无企业。”王远健娴熟地跟记者回忆着小角楼的二次创业史。在他看来,小角楼能有后来的一切,董事长何成盛功不可没。

平昌人一提到平昌商界,开口必谈何成盛。那么酒乡人物何成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1995年,军人出身的何成盛转业回到家乡平昌,从事白酒销售工作,短短3年时间创造了年销售额3000万元的奇迹,吸引了当地政府的注意,25岁的何成盛上任小角楼酒厂党支部书记、厂长。

何成盛对小角楼的控制力毋庸置疑。记者在采访中偶遇一位小角楼高层的专配司机,他告诉记者,小角楼只要有集会、聚餐或者培训,军人董事长何成盛一出现,全体必然清一色地起立,同时长时间鼓掌,没有敢不动的。每次培训,不了解实情的人都以为是驻军进驻小角楼。

陈小斌送给了记者的一本《四川小角楼集团创品牌之路》的书籍中,还原了何成盛拯救小角楼的这段商业传奇:

“产品卖不出去,为了保住市场,何成盛大幅削价,直接让利经销商、二批商和餐馆饭店,以小角楼的战略性亏损收复了平昌市场。”

“2000年9月,在四川省内已经开发了三十个左右市场的基础上,何成盛决定决战成都市场。没有经验,就先摸清周边情况,以郊县为突破口,狠抓终端,发力猛攻。没有资金,想办法先赊账后还钱。老职工们还记得,每天工作都超过十六个小时,白天带头跑市场,晚上不停歇地研究第二天再战方案,何成盛在打成都这个市场时,休克两次。”

……

一幕幕激情洋溢的市场攻坚战背后,依然可以看出小角楼十几年来扩张的实质:削价、赊账、抢占三四级低端市场。

为实现迅速扩张,何成盛实行“贴牌生产”,以提高产销规模。十几年来,小角楼一直是从供应商处购进半成品,进行包装后贴上小角楼的品牌销售。

陈小斌这样总结小角楼的发展模式:“小角楼做生意是有一分钱,进一分钱货,赊一分钱包装,组装成产品后,卖出收回两分钱,然后又拿去进货。”通过这种方法,在没有银行贷款,又没有政府的大力扶持情况下,硬生生把小角楼像滚雪球一样滚大。

当然滚大的不仅仅是规模,滚大的还可能是一本本负债还款清单。资金紧张一路困扰着小角楼,小角楼每次赚来的钱回笼的资金,都拿去还债和还利息了,没有办法再扩大生产。大量的负债清单,一直吞噬着小角楼有限的现金流。未来的现金流,又因销量的问题,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何成盛将小角楼的利润推到一个高度,立马利润就会被巨大的负债和利息吞噬而滑落,十几年来循环往复。

而当初的大削价虽然换来了市场,然而竞争激烈的白酒行业,中低档产品一旦降价,需求量就会大增,而高档奢侈产品一旦降价甩卖,无疑是砸自己的牌子,这为小角楼日后的品牌升级和转型埋下了致命的障碍。

幻象照不进市场

官方说法中,小角楼每年市场需求五至六千吨,而产量则徘徊在一两千吨,受资金限制,产销之间有巨大的缺口,只要解决了资金问题,完全可以盘活小角楼。

当记者就销量向王远健求证时,他按停了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盯着记者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们的货好卖得很!我们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状态)!截至现在,我们还差货,差二十多万件货!我这边有报表,你可以拿去看看!”说着他从一叠文档里抽出几张列有表格的A4纸,不过刚要给记者,他又放了回去。

然而在记者跟陈小斌提到小角楼销量的问题,陈小斌肯定地告诉记者,“小角楼的货卖不动!不过那还是资金紧张造成的问题,导致我们广告费和渠道推广费用跟不上。”

对于销量问题,小角楼管理层口风不一。为了了解实情,记者多方联系了小角楼的经销商。

四川新世季酒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蒋坤铭是多年销售白酒的经销商,以亲历者的身份,他向《商界》记者提出了质疑:“小角楼的货走得不好。小角楼要多想想,仅仅靠经销商帮你推广吗?仅仅靠压低卖价,这能行吗?”

在蒋坤铭看来,小角楼最大的难题在于品牌定位的尴尬。“经销商活动的区域有限,市场消费水平也参差不齐。有钱的消费者肯定不会喝你十几块、几十块的小角楼,贫困区域或一般的工薪阶层可能会喝小角楼,但是这个消费群体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何况现在又碰到了像郎酒、丰谷、泸州系列这些十几块、几十块的白酒冲击。”

曾经赖以打开市场的低端定位,随着市场的变化却成为小角楼发展中最大的阻力。

尽管小角楼意识到了这种尴尬,力图将产品线衍生至高端,开发了众多高端产品,但据经销商反映:“说句老实话,在消费者眼中,小角楼就是一个低端品牌,它的市场定位已经深入人心。”

“从高端着手往低端做这个相对容易被市场接受,从低端往高端走就非常困难”。蒋坤铭告诉记者,之前他卖过小角楼,后来不好走货就没有做了。

这些说法,得到了其他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角楼经销商的证实。不少经销商告诉记者,以前多少还上架过小角楼,但一些知名白酒掉头谋求在低端市场的占有率,售价也定在十几二十块,让小角楼这样本来就生存艰难的低端品牌更加难以招架。

何成盛未必没有意识到这种深层的危机。事实上,在小角楼“二次创业”成功后,进行了一些战略调整,比如实施“多元化战略”,除酿酒本业之外,同时涉足旅游、包装、生态农业、养殖等其他行业,大兴土木建造大型办公楼与工业园。

然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人士告诉记者,正是这些“极度扩张”的项目,耗费了大量资金,使得一直深受资金短缺困扰的小角楼更无钱也“无暇”顾及主业。

“高档”高不上去、“多元”多不出来,还造成日常生产中支付百万元的债务也显得力不从心。小角楼头顶着“中国驰名商标”的帽子,事实却是:企业产品仍然徘徊于低端市场、且主要销售于西南一隅,远未达到与大型酒企相抗衡“一争天下”的程度。

2009年那场轰动一时的小角楼“商标案”已经突出反映着小角楼的资金链危机。

2006年11月至2007年2月,江苏省无锡市新星彩印厂按照小角楼酒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要求为其定制了印刷酒盒等包装物,双方共发生业务往来款项310余万元。小角楼先付新星彩印厂130万元,余款179万元未付。

正是那一年,何成盛带领小角楼蝉联“中国白酒百强”,一举斩获“中国驰名商标”。而记者注意到,也正是在那一年,成为小角楼欠税亿元的开端。

2008年4月,新星彩印厂将其诉至锡山区人民法院,要求小角楼支付余款。在一审二审小角楼均未到庭的情况下,江苏无锡锡山区人民法院委托强制拍卖中国驰名商标“小角楼”。虽然小角楼最终归还了欠款,保住了商标,但自拍卖事件发生后,小角楼在全国的声誉和信用,应声跌至冰点。

政府抛弃小角楼

当谈到“小角楼为什么要卖掉自己呢?”王远健顿了一下说,“我们是国有企业,欠税是酒类企业的一个通病。欠税一个亿对我们是有很大的影响,因为很多政策的优惠我们都享受不了。”

记者经过调查发现,作为地方经济的支柱产业,小角楼与政府的关系相当微妙。

小角楼老生产区和新区之间有一条壕沟,壕沟一边很高,将高的地方挖下去然后填平沟渠,填起来了以后就成了小角楼现在的工业园区。王远健透露,当年何成盛这批领导班子接手时,仅填这条壕沟,就贷出了一个亿,当时小角楼还有2000多万的欠款。

然而,就在当天晚间,按照小角楼酒业工会主席代松林的安排,记者和中共巴中市委机关刊物《今日巴中》摄影记者张敬伟共同入住平昌城区金穗宾馆。张敬伟向记者透露,小角楼现在已经很难向银行贷到大额资金,现在能够贷到上千万元都算很不错了。这一说法得到了王远健的证实:“壕沟填平后,建厂房,搞框架设备,改造生产车间,县委县政府对小角楼支持力度也就是银行贷款几千万元。这样一个背景下运作一个白酒企业是很艰难的。”

小角楼方面把这一转变的原因归结为政府能力的限制。王远健说:“当地政府财政收入非常低,没有过多的资金注入这个企业。”陈小斌在与记者交谈中也一再强调:“平昌本来就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财政贫瘠,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财力来支撑小角楼的发展战略。”王远健的意思是,自从小角楼欠了当地政府一个亿的税收之后,政府慢慢就对小角楼没有政策倾斜了。

而张敬伟的说法则在无意中反驳着这种“地方贫困”论。“其他很多大的企业向当地银行贷款,银行只需每年收取利息,本金可以缓上几年。然而对于小角楼,银行若有贷款,往往当年就要收回本金。这对本来就需要资金周转,而且运作资金周期相对较长的小角楼是很棘手的。”

对于这个曾经大力支持过的本土企业,平昌政府缘何从偏爱到放弃?

当地政府或许比外界更早发现了小角楼商业基因上的致命缺陷。记者走访了平昌县某位不愿透露所在部门的政府官员,他说“小角楼长期欠税拖税,并拖欠了银行贷款,久了之后,政府就不再给予多大资金的支持,怀疑小角楼套现还款的能力”。

卖身求活,原是闹剧

对于“卖身”的原因,小角楼方面一直强调“改制”问题。

谈到小角楼股权整体出售成功之后,小角楼将有哪些规划或者愿景。王远健说,“我们想把小角楼做得更大一些,缩小与一流白酒的一种差距。而要实现这些,需要大量的资金,比方说我们要建立窖池,需要一个亿。政府不可能有更多的资金注入,企业必须改制。”

而更深层的原因似乎另有野心。“市委市政府有这样的要求,在五年之内需要一个酒类上市公司。”在王远健看来,这个“酒类上市公司”自然必须也只能是小角楼。

然而无论是卖身求活,还是卖身求荣,仅仅有了资金的注入,就能盘活小角楼吗?

王远健说,“如果有投资者,机构投资者接手,我们的条件是:第一,生产地不变,还是平昌。因为平昌是巴河和通河交界处,没有工业,河水清澈,本地产的高粱又含有对酒类非常有利的微生物;第二,政府要求建立一个年产能上万吨的窖池,以及配套的十万亩的高粱基地建设,带动当地农副产品的产销;第三,要把小角楼产品做到全国市场,保证地方政府税收,解决就业问题。”

王远健一再强调,这是个投资方、政府、企业三赢的过程,投资方也赚钱,因为“可以运作小角楼这个知名品牌”。 陈小斌更是敲着桌子豪气地说“现在哪个给我小角楼注入一个亿的资金,我小角楼马上给他翻出五个亿。因为小角楼现在整个经销商、运营商的网路都做好了。再说小角楼品牌也有优势,不愁卖不出去。”

然而从小角楼的未来规划以及对投资方的要求来看,没有任何涉及商业模式的调整,而其赖以自豪的“经销商、运营商的网路”及“品牌优势”,本身正是市场质疑的焦点之所在。

就在大家为小角楼负债累累,卖身求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2012年2月20日,官方网站西南联合产权交易所在最显眼的位置挂出消息,中止四川小角楼酒业有限责任公司100%股权转让项目,理由是“平昌县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要求该项目暂停挂牌”。

从2012年1月4日被曝出小角楼挂牌整体转让,不过一个半月时间,小角楼从卖到不卖,“过山车”般的反转情节,赚足了大众眼球。

巧合的是,2012年3月23日~26日,中国糖酒会将在成都隆重举行,届时全国各地的经销商和糖酒记者将齐聚蓉城。记者回忆起与《今日巴中》记者张敬伟分别时,他说:“《商界》对小角楼报道的文章一定要赶在3月份成都糖酒会之前发布啊!”

或许,一切只是巧合。

编辑 李楠

E-mail:litian1412@163.com

猜你喜欢
角楼平昌
北京城墙寻迹周汝昌
从索契、平昌冬奥会展望北京冬奥会中国冰上项目表现
紫禁城角楼在600年前是如何设计出来的
风雪望角楼
2018年第23届韩国平昌冬奥会比赛主要场馆
再见平昌,相约北京
安利助力平昌冬奥会
走进平昌
《长江奉节夔门》《北京故宫角楼》
四川平昌:实施“交通+”工程 打赢脱贫奔康攻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