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
对于文学评论家周汝昌先生的关注,首先来自他年轻时创作的《红楼梦新证》。我读罢了“新证”才对红学其他著作产生兴趣,并相互比较着阅读。阅读周汝昌的一些作品,不仅让我重新认识了曹雪芹,且使我“见”到了周先生眼中的老北京。周汝昌是天津人,他却将大半生的时间交给了北京,这点很不容易。或许说明他喜欢古物,而对津门的近代风情“置若罔闻”。由于我喜欢他的“新证”,连带着对其《北斗京华》《千秋一寸心》等讲述老北京、唐诗宋词的作品也颇具好感。
周汝昌先生的《北斗京华》文集中,佳作比比皆是,邹仲之先生将一篇名为《太平湖寻梦录》的文章收入三联出版的《抚摸北京》文集内。手捧此书,我第一次将太平湖东里、中央音乐学院(醇王南府)、内城西南城垣遗迹等顺了一遍。那次寻访,至今已有16年的时间了。
周汝昌先生所见到并写入《太平湖寻梦录》一文中的,是而今早已消失的太平湖(大約三年困难时期已过),以及太平湖附近的西便门、内外城垣角楼等景观。寻访昔日的太平湖,周汝昌先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此地,或许就是两百多年前曹雪芹走访好友敦敏所居“槐园”的最后见证。
寻访太平湖的过程如何,我们待会儿再谈。于文章之中,一个细节令我心头一颤。当然,这也是呈现于周汝昌先生眼前的一个惊喜。恕我偷懒,转引一下他的文章:“沉思良久,猛一抬头,见靠南边偏西一点儿,就是那奇美无比的角楼——‘九梁十八柱,非此不足以形容,不折不扣的中华建筑奇迹。斜阳正从角楼的后面反照过来。”“我见角楼太美了,走去到它跟前。见久无人到,荒芜冷落的景象,内有些杂物垃圾堆积,尚不严重。无人管理,缺乏维护,那却是一目了然的。心里担忧,这种无价之国宝,长此下去,会不会遭到毁坏?坏了是再难重有的。”
若干年后,也就是经过了特殊年代之后,当周汝昌再次前往太平湖一带时(1974至1975年间),他有些傻眼了。“壮伟的城墙,奇美的角楼,一概无有。高柳幽池,已变为一片荒土,形如沙漠。”“‘拍个老城墙的残基夯土吧。拿相机的同行说。”
留在周汝昌笔下的这座“奇美”角楼,据某些朋友推断,乃是与现存的内城东南角楼(称其为东便门角楼,此说法实在不该)相对的内城西南角楼。从周汝昌文章中的方位来揣摩,内城西南角楼是在西便门的东南方向。太平湖的位置,则是在醇王南府的西侧、内城西南城垣以东。如果从太平湖(公园)抬头观望,其所能见到的确实是内城的西南角楼。而今保留下一些遗迹的明城垣,乃是内城西南城垣的部分所在。周汝昌在文章中也曾交代,“湖在内城尽西角,角楼之下”。看来,周汝昌眼里的角楼,必是内城西南角楼无疑。
然读周汝昌之文,发现周汝昌并没有找到醇王南府西侧的太平湖。依照文中说法:“太平湖明明就应当在府畔,绕了绕,不见踪迹,且也无路可循,十分失望。”当他问到一位老者时,听到的消息是“那湖,早没有了。日本人占北京的时候,把湖填平了!”此时,失望之余的周汝昌等,一路走到了西便门。“就打这门进城吧,不必从宣武门再入内城”。读至此处,我的内心一阵凄凉。曾经的北京人好有“福分”,还能随意选择“入城”的地点。这般“福分”,如今只有西安人、南京人、开封人、荆州人、平遥人等能享受。
进入西便门城门,周汝昌一行本该往东走,但他们却一路奔西。于是,便见到了本不该属于太平湖的“太平湖公园”。如此一来,距离太平湖(公园)最近的,便不再是内城西南角楼,而应该是外城的西北角楼才对。这样算来,昔日的北京城内,至少存在过三处“太平湖”。除了前面提到的两处,另有老舍先生殉难的内城西北角楼东北侧之太平湖。巧得很,这座与现今复建的外城东南角楼基本样式相近(或相同)的角楼,也是留存在老照片中最多的。
寻找关于北京内外城角楼的老照片,除了内城东南角楼以外,我所见到的角楼拍摄精品,大多出自外城西北角楼。自晚清、民国,一路至新中国诞生前后,北京明信片中所呈现的角楼,也多为外城西北角楼。
老北京的内外城垣,总共有八座角楼。其分别为内城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座角楼。外城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座角楼。而今“原物”尚存的是内城东南角楼,重新复建的是外城东南角楼。“奇美”的外城西北角楼,大致毁于1969—1970年建造地铁的过程中。而前面所推断的内城西南角楼,则一直留存到1970年前后。按照孔庆普先生的说法,孔老称此楼为“箭楼”,亦毁于建造地铁之时。曾有人认为该角楼毁于20世纪30年代,但有文献(孔庆普先生的记录)和照片为证,直至20世纪60年代,内城西南角楼依然存在。由此可见,在“太平湖寻梦”的过程中,周汝昌是见到过内城西南角楼的。当然,最令他神往的,还是伴随着地铁建设而消失的外城西北角楼。
这里要多说一句的,是目前尚存的墙体,被称为“东便门角楼”“西便门城墙”“左安门角楼”,完全不对。曾经的东便门附近,既有内城的东南角楼,又有外城的东北角楼。而今留下来的,只是内城的东南角楼。东便门城楼、外城东北角楼皆已无存。若将现存的内城东南角楼说成“东便门角楼”,那么外城东北角楼将如何称呼?至于内城东南角楼以西,至崇文门以东的城垣,则为内城南城垣东段的一部分。
西便门属于北京城的外城城门,附近有内城的西南角楼和外城的西北角楼。现存的墙体,只是内城西南角楼北侧的一段内城城垣,其与西便门没有丝毫关系。
至于西便门存世时的模样,按照文史研究者杨澄先生在《北京老城圈儿》中的描述:“西便门在西二环复兴门西南转弯处,不留神还真看不见它。”“长方形的城楼,四面有门,既无窗也无廊。城楼下的城墙,以城台形式略微突出,仅设一条马道。”“便门,自然比不上正门气派,小而简单,重在通过功能。”最后,杨澄先生感慨道:“西便门的存在,丰富了北京城楼的样式,也体现了不同时代修建在不同位置的城楼的不同功能,聊备查询。”
曾经的左安门附近,矗立着外城的东南角楼。而今留存遗迹者,是左安门城楼的值房。距此不远的,则为重建的外城东南角楼。这两者虽为邻居,但地名上不能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