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成门的前世今生

2021-11-14 14:51刘会生
北京纪事 2021年11期
关键词:陶铸城门

刘会生

小时候,爸爸常对我说,到东城的腊库胡同去走亲戚,不论是骑车还是坐公交,走阜成门是最近的路线。每次,过阜成门旧址时他都念叨:“这老北京的城门要是不拆该多好呀!”

长大后,1979年,我高考考上了位于西單丰盛胡同的中国人民大学二分校,每天走读要坐公交车。经过对比,我还是选择了进阜成门这条不用倒车,最省时、最经济的线路。在中共党史专业的学习中,许多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涉及阜成门。使我开始下定决心,到图书馆查资料,走访相关人员。详细了解阜成门。

阜成门,位于北京内城西垣南侧,元时名“平则门”,明正统四年(1439年)重修,改名“阜成门”。“阜成”源自《尚书》“以倡九牧,阜成兆民”的名句,即物阜民安。它是城市的交通枢纽,是通往城内外的道路,更是人员物资的重要通道,周围区域还形成了极具特色的居住、商业空间布局和民情风俗。

阜成门历经元、明、清、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到1975年拆除,耸立达700多年。发挥了其他8个城门不可替代的作用。

说到阜成门,老北京人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是个运煤的城门,是送温暖的门。

“凿断山根煤块多,抛砖黑子手摩挲。柳条筐压高峰处,阔步摇铃摆骆驼。”在近代铁路修建和汽车运输兴起之前,京西门头沟、斋堂、坨里等矿上之煤,都要用骆驼和骡马经内城西垣的阜成门入京。那时的京城,天刚放亮之时,远山近水,都在一片静谧之中。而城门一开,商旅出行,驼铃声声十里相闻,骡马嘶鸣缕缕飘传。20世纪40年代末在京学徒的父亲就见到过运煤骆驼队伫立着等待开城门和进阜成门的情景。他说:骆驼队常常会排出十里远,远看犹如一道长城,十分壮观。当城门一开,驼铃齐鸣,步入内城,在大街小巷中,行人和车辆也不得不为它们让路。

那时,北平人烧水、做饭和取暖的煤主要产自门头沟。养骆驼的人们每天早晨从煤窑买了煤,用骆驼运进城,每头骆驼的驮运量在400斤左右,这样一趟跑下来,可以赚几个脚力钱。鲁迅于1924年5月入住位于阜成门西城墙根的西三条胡同21号,在同年10月21日的《鲁迅日记》中,就记述了他冬天“买煤一吨十三元,车钱一元二角”的账目。通过阜成门的煤,温暖了鲁迅的小屋,而鲁迅的文字则温暖读者的心。

当年,皇家规定,从门头沟煤矿采出煤,一律进行“水洗”,煤洗净干燥后闪光发亮才可以装车进城。这样做,一是一路没有遗撒,使京城干净如初;二是炉子里冒出的煤烟儿,主要是煤块身上沾的杂物燃烧产生,洗净之后,冒黑烟几率大大减少,火苗升起时是青烟和白烟。

有人欢喜有人愁。驻守阜成门的官兵们往往看见驮着煤筐的骆驼队就别扭,因为见天瞅见“倒煤”(倒霉)从眼皮底下穿梭,搁谁心里也不舒坦,于是经常给运煤人找各种各样的麻烦。加之,民间传说李自成是从阜成门逃出,因此,有人说这个城门有罪。煤商们为了破财免灾,便集体捐资,在内门通道的内侧约6米、离地2米多高的城砖上刻了一朵梅花。凹进去的梅花有五瓣花朵,长和宽在12厘米左右。砖雕的梅花使阜成门在内城九座城门中独树一帜。

刻上了梅花的图案,就押上了“煤”字之韵,而梅花自古在我国就象征着传春报喜之意,正如王冕诗中所云:“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守城门的官兵们见了神清气爽,自然也就顺利放行了。每当北风呼号,漫天皆白,京城烘炉四周之人皆赞:“阜成梅花报暖春。”

当年,阜成门还是西郊蔬菜的入京通道。阜成门外月坛菜市,是城西的唯一蔬菜批发市场。经营菜园的菜农将菜蔬运到市场,由菜农与菜行经纪商定菜价,菜农或自己进城销售,或批给肩扛背挑的小贩销售。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阜成门还是京城粪便出城的重要通道。由于没有粪便排污系统,皇室和百姓家每天产生的粪便都要粪夫定期掏挖,少了集中晾晒,多了运出城,作为肥料出售给粮农或菜农。京西菜园众多,粪水需求量大,加之运煤烟尘遍地,就在一个城门进出,内城运粪走阜成门也就顺理成章。

在上大学期间,因学习紧张,我父母曾四处托亲戚帮忙在城里找住处。正好,三舅的一个工友在阜成门旧址西北的马尾沟有一间房,爱人孩子在农村,他也想找个做伴的。我就在那儿住了一年多。每天早晨都要骑车路过阜成门,一路过,我就想象着阜成门的样子,后悔生不逢时。

一次,星期日回家,又与父亲说起了阜成门。没想到他给我讲起了学徒时登阜成门的经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5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父亲和3个工友相约来到了位于学徒点最近的阜成门,要上去感受一下君临城门的感觉。三重檐歇山式、梯形状的重楼建筑和连接城门的三丈高城墙,离近了瞧也真是让人吐舌。既然来了,就得上去,他们很快“侦察”到可以上城墙的斜坡,古时候运送物资的马道,但是已经用铁栅栏挡住了。“翻过去!”我爸作为年轻气盛的大师兄下了命令。那个铁栅栏三尺来高,纯粹是个摆设,没费力气,大伙儿就稀里呼噜翻了过去,然后是一通小跑,尘土飞起来,扬进鼻子里嘴里都是麻辣麻辣的。上了城墙,他们发现,城垛子太高了,这城墙上的垛子隔尺把一个,仿佛巨大的半个拉锁平躺在那里,只不过,垛子是长方形的,半丈长,三尺高。想朝四下里瞧,大伙儿必须挤在城垛子间隔的缝隙地方,才可以尽意的张望。

往近了瞧:“嘿,‘冒白烟儿的过来了!”当中最小的,突然间指着离城门一里来路展览路的火车道,大声喊。那时,都管火车叫“冒白烟的”。果然,从西直门火车站方向,十几节灰黑色的闷罐子车皮,还有十几节敞棚的车厢,上面是一层又一层堆成三角形的粗木头,被冒着白烟的火车头从后面推着,进入他们的视线。等这列火车奔南走远了,铁道两边的横杆竖起来,汽车、无轨电车和行人又可以自由行动了。转过身,朝城里头看,阜成门内大街,是对着城门洞开出来的,宽面条似的摊在地上,直到西四大街的东口。再远点儿,北海的白塔几乎和白塔寺的白塔连着了!他们上的城墙是城门南边的那一段,前门也在眼里了。“北京城,真不大。”父亲发出了感慨。

大家在上边越玩越开心,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你们知道解放军进阜成门的故事吗?”大家一听就围拢过来,父亲就有声有色地讲了起来。

1949年1月26日,解放军派出的联合办事机构成员陶铸进入了北平城,国共双方对于接管北平的程序、范围,以及军队改编进行了磋商,制定了详细的方案。

当解放军接管北平西部的阜成门、复兴门和西直门时,国民党守军拒绝按商定的程序交出城门钥匙,面对意外情况,解放军官兵当机立断,包围了这3座城门的国民党守军,并要求他们缴械。

阜成门街景老照片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带队的解放军营长向上级进行了匯报。北平军管会让阻挠的敌师长孙英年立刻来见陶铸。陶铸见到孙英年就说道:“你脑袋还要不要,为什么不把西三门移交给解放军?”曾经向孙英年下令的郭载阳却在一旁说道,“旧军队出城的时候,由你们部队守城门,现在已经全部出城了,这三个城不移交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孙英年听了觉得委屈想要解释。陶铸又说道:“孙师长,你现在已经是解放军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请示报告!”陶铸出面之后,这件事情圆满解决。

1949年1月31日,通往北平阜成门的关卡外,华北军区3纵8旅的战士们都在待命。得知城门已完成换防,终于迎来了和平解放。战士们高兴得相互拥抱、欢呼。所有人都明白,和平解放不但保住了古城北平,而且避免了更大的人员伤亡……2月3日,父亲目睹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仪式,当看到8旅的部队从阜成门进了城,阜成门回到了人民的怀抱,他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2020年的一天,退休后的我,来到了位于西二环阜成门桥东北角处的顺成公园。只见,两头喘着粗气的骆驼卧在地上休息,刚缷下的四筐装满煤块的柳条筐放在前后;右侧,一位穿对襟大褂的男子,肩上搭着毛巾,手上拿着缸子,正在诉说着往帝都运煤的艰辛。这组骆驼拉煤的铜雕,讲述着阜成门的往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占用黄金之地、门洞狭窄的城门影响现代化汽车通行的弊端显现。为加快新北京的建设,北京市于1953年,曾就阜成门等城门影响交通的问题,请示中央,提出拆掉阜成门城楼和瓮城等古建的建议。但因古建专家反对,北京市决定先拆除阜成门瓮城墙和箭楼台东等古建。

从此,阜成门开始被通过切香肠的方式逐步拆除。1955年,阜成门城楼两侧打开豁口,车辆由两侧豁口进出城。1958年,阜成门瓮城拆除,围绕城楼建成了一个大环岛。阜成门外大街不是正对着城门洞,而是更偏向南侧豁口。1975年,阜成门城楼被拆除。1977年,阜成门立交桥建成通车。

如今,“阜成门”渐渐和其他城门一样演变为一个抽象的地名,泛指阜成门桥附近。在阜成门旧址上,地下是贯通东西南北的地铁,地上是四通八达的立交桥,阜成门等老城荡然无存。2002年西城区迎奥运行动计划里,把修建“顺成公园”列为重点工程。顺成公园以绿化和旧北京风情为主题,建在西二环东侧,南起复兴门,北到官园路口,全长2.4公里,平均宽度近30米,绿地总面积6.64公顷。我93岁老父亲的叹息,变成了幸福、和谐与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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