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
1860年的北京城墙全景出了城门就是护城河
老北京内城的九个门有不少传说。我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这九座城门的洞上,都雕着花纹,有什么花纹,走什么车。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西直门在元代叫“和义门”,早年间,西直门的门洞上方,刻着几道水纹,寓意是水。为什么刻“水纹”呢?原来西直门是走“水车”的。您会问了,走的是什么“水车”呀?是人们喝的水,还是消防队灭火用的水?
当然是人喝的水。
人喝水,城里不是有水井吗?有是有,可在老北京,城里的井水甜的少,苦的多。您会说,怎么老北京甜水井少呢?不是有好几条叫“甜水井”的胡同名儿吗?是,正因为甜水井少,人们才觉得它金贵,所以才以它命名胡同的。
甜水喝不上,老百姓也没辙,苦水也得凑合喝。但到了皇上那儿就不同了,全国就这么一个皇上,哪能让他喝苦水呀?于是大臣们派人,在京城内外寻找甜水井,然后亲自尝水是甜的,还是苦的。
那会儿也没科学仪器,人们只是根据水的轻重来分辨水质好坏,水轻的是好水,水沉的是差水,其实这种说法毫无科学依据。怎么知道水重水轻呢?那会儿的人想出了一个傻招儿,用戥子称。您说水质的重量用戥子能称出来吗?这不是蒙皇上吗?您还别说,皇上还真信。
皇宫的太监们喝了好多地方的水,都觉得不行,就喝着玉泉山的水甜。水甜,水质的分量也合适了,赶紧呈给乾隆皇上。乾隆爷喝着也对了口儿,一高兴还亲自跑到玉泉山,喝着那儿的水像是撒了蜜,兴趣头儿一来,写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泉”。
他这一写不要紧,玉泉山的水成了皇上专用。每天天不亮,宫里的太监押运着“水车”,从玉泉山走西直门进宫。当时的“水车”是独轮的,车有个木头架子,两边挂着水桶,插着面小黄旗。
“水车”当然不会是一辆。给皇上办什么事儿,都要是吉利数儿。每天给宫里运水车至少十八辆。“九”为至尊之数,好事要成双,二九不是十八吗?天还擦黑,嘎吱嘎吱的水车,插着小黄旗,打西直门进城,奔紫禁城,这个场面也算是京城一“景儿”。
一直到民国初年,您在京城的街道上,还能看到这种“水车”,有些清宫戏里,也有这样的镜头。
东直门,在元代叫“崇仁门”,老北京人认为此门最穷,门洞上刻着个方框儿,意思是块砖,东直门是走砖车的。
当年,北京的砖窑、瓦窑都设在城外,您想城里哪能有砖窑哇!烧窑一冒烟儿,把皇上给熏着,那可不是玩儿的。内城的九个城门的外面都有砖窑,但以东直门外的砖窑最多。城里盖房用砖几乎都从东直门往进拉。
明城墙遗址
朝阳门,在元代叫齐化门,是走粮车的,城门洞上边刻着个谷穗。再早,北京没有铁路,从南方运粮食得走运河,这就是有名儿的“京杭大运河”。它的头儿在通县,船到通县,然后再装车进城,走朝阳门。
阜成门,在元代叫平则门,城门洞上刻着个图案,是一枝梅花,就是代表煤啦。
那会儿,北京城烧煤,都是从京西门头沟煤矿拉。拉煤是用骆驼,京西有不少驼户,专干这个差事,拉煤的骆驼是打阜成门进城的,当时阜成门里,有不少骆驼客店,供他们歇脚打尖儿。
崇文门,元代叫文明门,俗称哈德门、海岱门,走的是酒车。在早,北京城里不但没有砖瓦窑,也没酒厂。老百姓喝的“烧刀子”,也就是烧酒,都得从外面运。
现在老北京人爱喝的“二锅头”,那会儿还没有。当时的北京爷们儿喝酒,讲究喝“烧锅”的烧酒。“烧锅”就是现在的酒厂,分为“南路烧”和“北路烧”,以“南路烧酒”最有名。
南路烧酒的主要产地在大兴的黄村、礼贤、采育,三镇有六个“烧锅”(做酒的作坊),一直“烧”到一九四几年才关张。
拉酒的车走别的门不行,非得走崇文门,因为得到这儿上税。崇文门是京南的城门,所以老北京卖酒的招牌上全写着“南路烧酒”。官府为了保证税收跟城南的十八家烧锅签订了协议,只准这十八家的烧锅进京,
他们的酒车和装酒的坛子上全写着“南路烧酒”。有这四个字,就表明这酒是打崇文门进来的,已然上了税。
宣武门,元代叫顺治门,俗称顺承门,因为菜市口是刑场,是走囚车的,所以也叫“死门”。宣武门出名是因为“午炮”,清代的大官出行,有“文官敲锣,武官放炮”一说,但宣武门放炮跟官员出行没关系。
据史料记载“宣武门的边城墙上和德胜门东边的城墙上,每天的午时燃火药炮一声,声震遐迩,用于城中人对时之用”。人称“宣武午炮”。
“午炮”有五门,当时是放瓮城箭楼的台基上的。在后来清军老打败仗,这一规矩便没人守了,放在瓮城上的五门铁炮,于是改为每天的午时放炮,炮声山响,老百姓听到炮声便知道几点了,所以有“宣武午炮”一說。
清末,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是刑场,开刀问斩,杀人的地方。戊戌变法的谭嗣同他们“六君子”,就是在这儿被害的。
德胜门,元代叫健德门,明清两朝出兵打仗走德胜门。这个德胜有讲儿,是以德取胜的。
德胜门上面有一个高大的石碑,乾隆四十三年,京城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年底,皇上去明陵,走到德胜门,天降大雪,皇上大悦,作了一首祈雪的诗。皇上的诗叫御诗当然要立碑,把诗刻上,“德胜祈雪”的石碑,当然成了一景。
安定门,元代叫安贞门。军队收兵回城,走这个门,当然,跟德胜门一样,是走兵车的。仗还没打呢,就想得胜;打完了仗,就安定了。这只是借个名儿图个吉利。
八个门的瓮城都有关帝庙,只有安定门的瓮城内建的是真武庙,所以有“安定真武”的说法。
正阳门俗称前门,这是跟地安门外的后门相对应的,这个门是专走龙辇的门。龙辇也就是皇上坐的车。
正阳门的城门轻易不开,一年只开两次。“冬至”开一次,“惊蛰”开一次。每到“冬至”皇上要到天坛祭天;“惊蛰”呢,皇上要到先农坛耕地。先农坛里專门给皇上预备着一亩三分地,叫“演耕田”,皇上到那儿比划两下,表示普天之下,该种五谷啦。
什么门走什么车也不是绝对的,这只是当年的约定俗成,或者说一种有意思的说法。比如德胜门和安定门,一年当中出兵打仗有多少回呀?难道不出兵,就不能走别的车吗?
不是这么回事,平时什么车都能走的,其他的城门也如是。宣武门是“死门”,但朝廷不是天天都杀人,所以平时其他车照走不误。
当然,什么门走什么车,到了民国以后,就成了北京人聊天的谈资。
北京内城的九个城门上面都有匾,这些匾都是清末的翰林、书法家邵章(伯裳)写的。他写在纸上,工匠再刻在砖上,然后才嵌到门洞上面的。
九个城门都有一个“门”字,据说这位邵章老翰林怕麻烦,只写九门的名字,而“门”字就写了一个。
这个“门”字的最后一笔,本来是带“钩”的,但老翰林写的时候,这最后一笔没带“钩”,所以,北京内城的九个城门的“门”字都没“钩”。
为什么不带“钩”?相传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命中书詹希原给太学“集贤门”写匾,朱元璋看到他写的匾“门”字带着“钩”,不由得大怒,说我要招贤纳士,你却让带“钩”的把门是什么意思?
詹希原说:“不是我让它带钩的,这个字本来就有钩。”朱元璋说:“朕让你写的门字就不能带钩。”于是让人将詹希原推出去斩首。
后来,朱棣当了皇上,依然按他爹定下的老规矩,门字不能带“钩儿”,这种风尚一直传到了清代,所有城门上的门字都不允许有“钩儿”。
细琢磨起来非常有文化,早在20世纪20年代,瑞典人奥斯伍尔德·喜仁龙,出于对老北京的热爱,把北京的各个城门给勘查和考证了一番,照了不少照片,出了一本书,名儿叫《北京的城门与城墙》,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资料。
现在老北京内城的城门,仅剩下正阳门和德胜门的箭楼,外城的城门剩下东便门的箭楼,前几年修复的永定门城楼,其余的城楼只能在喜仁龙的书里和当年留存的老照片里追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