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与寄托
——读阮籍《咏怀(其九)》

2020-12-09 06:28张照生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伯夷贤人阮籍

张照生

“万岁!万岁!万岁!”

河南省偃师市有一座闻名遐迩之山——首阳山。它为秦岭山脉余脉邙山在偃师市最高之山,海拔359 米。据说此山“日出之初,光必先及”,其名便是由此而来。但首阳山广为世人所知,是因为此地乃古代贤人伯夷、叔齐隐居之所。他们原为商朝孤竹国君主之子,后来因为推让君主之位而逃离故土,途中遇见讨伐商纣的武王,斥责他是以臣弑君,行不仁义之事。在天下均归周朝时,伯夷、叔齐有感吃周食为耻辱之举,乃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二人最后饿死于首阳山。后人多对他们推崇备至,称之为“贤人”“君子”。阮籍之父阮瑀就曾称誉伯夷“重德轻身……没而不朽,身沈名飞”。

魏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自然也尊崇这两位先贤,而且他曾居住于洛阳。一日,他从洛阳最北边的上东门走出,向北观望首阳山,遥想山中之景,写下诗一首:

咏怀(其九)

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

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树林。

良辰在何许?凝霜沾衣衿。

寒风振山岗,玄云起重阴。

鸣雁飞南征,鶗鴂发哀音。

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诗人在首句即写出自己出行与观望之举,而后便畅想首阳山山中之景。山下有采摘山菜之隐士,山上有秀美树林。但作者又由远处之美好回到现实,发问良好时辰在何处。凝结的霜沾湿了衣襟,寒冷的风吹动山脊,黑色的云朵聚集成阴云密布之天(“玄云起重阴”应是化用了张衡诗句“玄云合而重阴”)。鸣叫的大雁开启飞往南方的征程,鶗鴂(杜鹃)发出哀伤之音。这些声响表明秋天已然来临。“商声”即秋天之声,《礼记·月令》记载:“孟秋之月……其音商。”这秋天的凄怆之声使草木凋零而失去原先光泽,也使作者之心悲怆不已。“素质游商声”之中的“游”通“由”,“素质”为“凋素之质”,即草木凋零。

初看这诗,人们只会将之视为写景抒怀之诗。诗人由首阳山之状发端,环顾四周,并具体地描述了眼前之景:有衣襟之上的凝霜、令人战栗的寒风、空中的阴云,还有鸣叫的大雁、发出哀音的杜鹃。这俨然是一幕万物悲伤、了无生机的深秋之状,诗人也由之伤感。但是读诗之人也会不由得询问:为何首阳山上仍旧晴好?诗人在诗作之中将首阳山与现实对照,寓意为何?

其实,洛阳离首阳山有一段路程,诗人于洛阳上东门能否观望到首阳山,这值得商榷。即使观望得到,诗人也没法望见采薇之士与秀美树林。同处一地,洛阳与首阳山的气候应该相差无几。两处在诗作之中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是因为首阳山之景为作者想象之景。作者是要以想象之景衬托现实环境之恶劣,这份恶劣是真实自然环境之恶劣,更是社会政治环境之恶劣。众所周知,阮籍身处三国时期,时局动荡不安,特别是司马家族掌权之后,不仅以臣子身份挟持君主,还大力排挤与屠杀异己,一时之间“名士少有全者”。曾与曹魏阵营相近的阮籍更是忧虑不已,不得不为了保全性命而假意疯癫或酣饮大醉。《晋书》中记载晋文帝司马昭曾为晋武帝司马炎向阮籍说亲,阮籍是大醉六十日来回避这门亲事;再如依靠司马家族的钟会多次询问阮籍时事,想趁机找出差错以治其罪,阮籍也是用酣醉躲过灾祸。因此,诗人写寒风阴云,何尝不是写那政治局势的黑暗动乱?何尝不是写社会或时代的乌云密布?而那杜鹃的哀鸣与草木的凋零何尝不是文人在乱世之中的写照?何尝不是表现阮籍自己的真实境况?

阮瑀乃“建安七子”之一,而阮籍“幼有奇才异质,八岁能属文”,成人之后更是展现出高超的文学天赋。然而,这一身才华在魏晋之际只会引来更大的猜忌与灾祸。诗人在《咏怀(其三)》中无奈又悲愤地说道:“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所以,在知晓肃杀的深秋已经来到,污浊之世已然铸成之时,诗人悲伤之情难以抑制,却只能以愤懑之情浇筑文字,借助诗句表达出来,甚至都无法直抒胸臆,只能用比喻、象征与典故来表达。读诗之人也要明了,诗中的每一景均是现实或时代的表征,融入了诗人愤慨、苦闷与无奈之情。诗人写景也是在写情,在咏怀,乃至在写自己的心迹。

当然,诗人遥望首阳山,遥想那不愿违背仁义之道以及不与时代同流合污的伯夷、叔齐之时,满是欣喜与希望。首阳山作为两位贤士隐居之处,象征着高洁与纯真、自由与美好。诗人亦满怀期许地盼望着有朝一日退隐首阳山,边采薇边放声长啸。那一日即诗人心心念念的良辰美时。

时下,三国、两晋已然成为历史,动乱、名士成了故事,但阮籍的一行行诗仍旧鲜活有力。它仍会道出一位看似洒脱的诗人为时代所困,在一幕接着一幕的深秋之景中写下悲愤之情;它又道出诗人将自己的心意与期许,寄托在那古代贤人身上及其隐居的山林之中。

猜你喜欢
伯夷贤人阮籍
浅谈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的突转
截贤驿
浅析《论语》中孔子关于“清”的评价
不食周粟
贤人喝贤酒
努力打造班级文化,塑造现代小贤人
“青睐”与“垂青”
阮籍与酒
不食周粟
对阮籍十首四言《咏怀诗》的真实性还是以存疑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