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希
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廉想涉(1987-1963),小说家,本名尚燮,号横步,出生于汉城。1912年曾赴日本留学,1920年回国,是韩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四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留下了许多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在韩国的现代小说发展史上的贡献和作用是巨大的。廉想涉曾主编文艺同人志《废墟》,早在1918年就已经创作了小说《暗夜》(《开辟》第9号,1922),并且发表不少诗歌和随笔,之后还陆续发表了大众所熟知的《标本室的青蛙》、《万岁前》、《三代》等文学作品。著名文学评论家金钟均认为:“李光洙是开辟近代长篇小说先河的作家,廉想涉是开辟中篇小说先河的作家。”①廉想涉在韩国小说史上的地位在于他在韩国近代文坛上注入了真正意义上的近代现实主义文学。但他的贡献不仅仅限于小说的写作层面,在文学批评领域也发挥着领军人的作用。与同时期的金东仁、金亿、朴宗华等作家主要利用工作之余来撰写文学评论不同,廉想涉的文学批评作为文学中的一个领域,在文学界和社会各界展开了广泛的文学评论活动。于1920年写下的《白岳氏的自然之自觉报告书②》被看作是他文学评论的开端。自此,廉想涉不断参与到文学批评活动中去,发表的相关文学批评作品多达百余篇。他的文学批评主要是以个性为核心而展开的。廉想涉早期的文学论在《个性和艺术》一文中有所体现。这篇文章主要谈论了文学创作与艺术之间的关系,他主张艺术是作家对所理解的人生更具体形象化的体现。之后发表的《文艺与生活》受到了普罗文学作家的影响,在个性论的基础上进行了生活论的探索。廉想涉将个性思想与现实主义相融合,逐渐形成了廉想涉独特的文学批评理论。金允植也曾提到过,廉想涉不仅以小说创作闻名,更主要是以文学评论蜚声文坛,其文学评论的价值被认为是评论界“独一无二的存在”。③
现阶段韩国对于廉想涉文学批评的研究论文不过几篇,国内对其研究更是少之又少。本文将以廉想涉发表的文学论文章和文学评论为基础,对其文学批评理论产生的时代背景、主要观点即“个性论”及“生活论”和其意义进行分析,意对国内廉想涉文学批评研究以及韩国文学批评研究起到参考作用。
作为文艺同人志《废墟》的主编之一,廉想涉一方面作为作家进行文学创作,另一方面作为《东亚日报》的记者,对于政治、社会等方面保持着较高的敏感。也正是因为这样,廉想涉的文学主张与时代的联系是更紧密的。
廉想涉的文学批评活动开始于20世纪20年代,正值日帝统治时期。1919年,韩国为了争取民族自主和解放,掀起了由资产阶级领导的“三· 一”爱国独立运动。这是朝鲜民族为了摆脱殖民统治进行地积极而有组织的示威形式的起义和斗争,在韩国民族独立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因为领导阶级的软弱和准备不充分等原因,最终以失败告终。在日本殖民统治下,国内经济落后,人民生活穷苦不堪,社会结构矛盾不断激化。社会的黑暗、丑恶的人性、矛盾的生活都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现实当中。在文化方面,经过三· 一运动之后,日帝由原先的武力统治改为宣扬文化政治。文化统治言论领域得以扩大,作品发表的刊物增多,出现了一批民族报纸、杂志、文艺同人志,为韩国知识分子的活动和文学作品的创作带来了转机,更提供了平台。廉想涉所参与的民族三大报纸之一的《东亚日报》,以及文艺同人志《废墟》都是当时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
如此,对于现有制度、现实状况的反抗就以强调“个性”的形式加以表现。“1919年三· 一运动前后,面对现实的总督政治和从属经济,那些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开始强调个性的自觉,试图通过文化活动来进行近代性的自我实现。”④廉想涉的文学主张就是在此时代背景下逐渐形成的。
在学术界对于廉想涉的评价是“韩国现实主义的开拓者,而且也是完成者”。⑤20年代的韩国现实主义不同于感伤主义,注重强调写实主义和文学作品的写实性,视角也由原来单纯的个人生活转向描写殖民地现状,甚至描写政治社会环境对个人生活产生的影响。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批具有无产阶级倾向的新倾向派文学或普罗文学,即左翼文学。他们注重表达阶级意识,提出改造社会的思想。廉想涉作为一位纯文学作家⑥,他并不排斥现实主义,甚至力求理解无产阶级文学的一些主张。他将个性主张与现实主义追求融合在一起,但不完全苟同于左翼文学,将阶级意识和改造社会排除在文学作品之外。廉想涉的文学主张主要是以“个性论”和“生活论”两部分组成的,下面将一一对其进行分析。
廉想涉的“个性论”主张主要是以《个性与艺术》这篇文章为基点论述的。他对人类本性和个性也就是整体与个体进行了划分。他将人性比作是纸张,那么个性则可以看作是洋纸或者是朝鲜纸。个性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无法与人性相脱离的。但这并不是说个体只不过是从属于整体的一部分而已,而是说“首先必须主张个体尊严,要忠实于自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说,这是对包含自己在内的整体的忠实”。⑦
廉想涉的个性论中所指的“个性”是自我的觉醒。他认为,所谓的自我觉醒就是在否定权威、打破偶像崇拜、排除一切超自然之后,真实的反映现实⑧。在这个时候,曾经所看到的美好的、虔诚的东西,都会化成丑恶的、平凡的、卑微的真实呈现;在这个时候,看到的现实才是真正的现实。这样的自我觉醒是“近代文明所取得的精神成果中最为本质和最具重大意义的东西”。⑨也就是说作家要将某种崇拜或神化所摒弃,实现自我个性的发挥,才能够认清现实,真实地反映现实。这也体现了廉想涉所代表的现实主义文学的色彩。
如此,个性和艺术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廉想涉认为真正的艺术在于“自由发挥天赋的个人天性当中”。在《个性与艺术》中他举例道,历代圣贤、改革家、宗教人士、天主教等等,能够达到精神上的巅峰和价值上的崇高,究其原因是因为其自身个性得到了全部释放。不论是政治思想还是宗教思想抑或伦理思想,“所有理想和价值的本体即真善美,无疑是个性的产物”。个性和艺术是万万不能相剥离的,艺术一定是以个性和自然为对象而进行创作的。
他还对快美和艺术美进行了区分。快美就好似美术作品外型上的曲线美,而艺术美则是作品内部所反映的精神。他认为“艺术美是作家的个性,作家的个性也就是创作的直观”。“艺术美是通过作家的个性,即作家的特殊的个性反映出直观的创作世界,被反映的内容即为艺术表现”。
实际上,廉想涉的“个性论”之核心就是“作家的直观创作”,是个性的自由吐露。作家在文学写作中实现作家的直观创作,创作出独一无二的,能够表现自己的个性的艺术作品。这样的作品才是代表了作家的灵魂和永恒,是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的,才能够流传千古供后人欣赏它的快美。艺术就应该是个人通过对个性的展现,将内心深处的独特性挖掘出来,表达自己真正的心声。这种文学主张,正是当时饱受压迫的时代背景下强调自我彰显的产物。它对文学的纯粹性加以肯定,又将文学与个性融合在一起,体现了真正的艺术美。
“个性论”作为廉想涉理解艺术的重要基石,对艺术美进行了深刻地探讨。但这种形而上的文学观念,在当时的日帝统治时代下,仅仅是单纯的个性强调,已远远不能与社会相匹配。如此,廉想涉在1927年发表了《文艺与生活》,在“个性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生活论”,强调艺术是生活的反映,主张要紧贴现实中的实际问题,去除观念上的教条主义。他认为文艺的本质既是对个性的表现,又是对生活的表现。这是对之前“个性论”观念上的超越,更是运用辩证的思想来看待现实。
文艺固然是美好的、脱俗的,但它永远不会脱离现实而独立。实际上,廉想涉在《文艺与生活》之前,写下的《丁巳之作与理想的结婚报告⑩》中就可以看出其“生活论”的主张。“文艺从生活上来看,是表白,是记录,是痕迹。”“内在的文艺效果、价值等——所有文艺的伟力,将生活全部纯化,将个人活动激发;同时与个人的感情、意志、思想融合,对人生生活作用,这才是他的真理之职责。”⑪也就是说,文艺是反映生活的,但文艺并不是单纯的生活,其二者是互相作用的。他认为“生活是第一义”,“只有生活先存在,文艺才能存在”,“艺术是从生活中发育并成长出来的”。廉想涉还在《文艺与生活》中写道,“生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重要的,现实对于任何人,都是没有丝毫差错的严肃的施令者。假设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自由欢乐,那么其伴奏者却是现实,伴奏者从根本上掌握着命令权。”⑫(这里指的生活是存在于现实之上的,现实是更具体的、具有时代性的),进一步阐释了现实是第一位。
廉想涉的“生活论”主张使得其文学理论明显区别于金东仁的艺术至上主义。两者虽然都是强调文学的艺术性,但是对于现实的态度却相差甚远。金东仁主张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与形式美,艺术是创造人们自己所希望的世界,将目光聚焦在文学作品的艺术美。而廉想涉,正如上文提及的一样,主张艺术应是建立在生活之上的,要通过对现实中的暴露的悲哀、幻灭的悲哀、人生的哀嚎等细微地描写来反映现实真相。
然而廉想涉“生活第一义”的思想,又不同于新倾向派文学或者普罗文学,他对于阶级文学是持有否定态度的。虽然廉想涉并不否认文学对现实的作用,强调文学作品要积极关注现实。但他拒绝文学作品成为阶级宣传或者阶级斗争的附属品。他在《阶级文学是非论——作为作家是无意义的言论》中写道,“文学从不从属于任何东西。绝不是某宗教或者某运动的利用之物,绝不是某阶级的特有之物,某宣传机关的玩弄之物。文学是与其时代一同呈现的。所谓艺术虽是人生的艺术,但艺术是具有独立性的。”他反对文学的阶级性,排斥一切为彰显阶级意识而创作的文学作品。他认为“文学出自本能的冲动”,“对文艺来说成心⑬是禁物”⑭。而那些新倾向派文学或者普罗文学都是带有阶级色彩的,是带有阶级目的和意识,是站在阶级态度之上而创作的文学。
由此可见,廉想涉的“生活论”是在强调纯文学的基础上,逐渐认识到现实的重要性,从原先的“个性论”主张中进一步完善来的。这也是其区别于当时其他强调文学形式和艺术主张的重要一点。然而作为纯文学作家,廉想涉一方面在强调现实是第一位的同时,否认了其阶级作用,否认文学为某一集体服务,提倡文学对现实的潜在的间接作用。
廉想涉作为韩国现实主义的开拓者和完成者,其在韩国现实主义文学论上的贡献是意义重大的。故在探讨了廉想涉主张的“个性论”和“生活论”后,特别要明确他对现实主义理论的接受及主张。
现实主义最早起源于法国,1884年日本系统地引进西方的现实主义理论,而韩国的现实主义理论主要接受自日本。但韩国的文人并没有像日本一样全面的引进,而是在其基础上结合本国国情,进行了新的改造。其中曾留学日本的廉想涉就是其中集大成者。
廉想涉在其《(讨究,批判)三题》中提到,“即便是现实主义,但客观的表现仍脱离不了主观因素。”《文学上的集体意识和个人意识》中也写道,“‘真’是通过作家的眼睛看到的‘真’。作家的眼睛就是作家的主观。现实主义不是主观主义,但也不是纯粹的客观主义。现实主义不是主客观分裂,而是客观在主观的影响下进行创作。…(省略)…客和主浑然一体才是绝妙。”在廉想涉看来,现实主义所希望的纯粹的客观主义是不存在的,客观一定会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因此,他所强调的现实主义是主客和一。这也是廉想涉所主张的“个性论”和“生活论”的融合,即将作家的主观与生活的真实统合在一起。
廉想涉作为20世纪20年代韩国文坛最具代表性的评论家之一,其文学论在韩国文学批评史上颇具意义。在当时三· 一运动失败,惨遭日本殖民统治压迫的社会条件下,廉想涉将自我觉醒看作个性觉醒并等同于人性觉醒,提出的“个性论”主张,将艺术美寄托于作家个性的自由流露。他通过自我觉醒和个性的发掘实现对文学和艺术的认识,是具有个性主义思想的启蒙者。然而他的“个性论”并不像金东仁的艺术至上主义那样完全否认了文学的现实作用,他在“个性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生活论”。他将生活视作第一义,主张艺术要反映现实生活,认可艺术与现实的互动性。但是区别于左翼文学,廉想涉明确指出文学是生命的无成心的脉搏,否认文学的阶级性。也就是说他并未使文学直接参与到现实斗争当中去。因此,廉想涉所提出的这样的现实主义文学论是主客的统一,即既是个性的表露,又是现实的镜子,但对现实以冷观。
廉想涉的现实主义文学论散发着理性的气息,它是时代的产物,更是作家本身思想的结晶。虽然在某些方面仍带有着些许历史局限性,但是其作为韩国文学迈向近代之路的重要基石,是不可忽略的,更是应该予以赞许并加以研究的。
注释:
①김종균,<염상섭 연구 성과와 과제>,한국문학이론과 비평,2001,NO.10.
②염상섭,「백악 씨의 「자연의 자각」을 보고서」,『현대』,1920.2.
③金允植.《近代韩国文学研究》.第97页日志社,1973.
④백종홍(1998),<염상섭의 초기 소설,개성의 자각과 생활의 발견>,< 염상섭 문학의 재조명 > 문학사와 비평 연구회,새미,p.156.
⑤千意斗.《现实主义文学的确立》.《廉想涉研究》(3).新文社,1982.
⑥金明淑.廉想涉的个性主义文学论[J].当代韩国,2002.
⑦同上.
⑧廉想涉.《个性与艺术》.《开辟》,1922,4(20).
⑨廉想涉.《个性与艺术》.《开辟》,1922,4(20).
⑩염상섭,<丁巳의 作과 理想的 结婚을 보고>,<삼광> 제2호,1919.12.
⑪同上.
⑫廉想涉.《文艺与生活》.《朝鲜文坛》第19号,1927.2.
⑬成心:带有意图的做某事.
⑭廉想涉.《文学上的集体意识和个人意识》.《韩国现代文学批评史资料》(3).第90页.权永民辑.檀大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