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凤
(吕梁市体育运动学校,山西 吕梁 033000)
《诗经》收录了自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三百零五篇诗歌,是我国诗歌发展的源头,色彩词在其中有着丰富的表现。近些年,对于《诗经》中色彩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它背后的文化内涵,很少有人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进行分析。认知语言学是一门认知心理学与语言学相结合的交叉性学科,[1]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对《诗经》中的色彩词进行分析有利于发掘色彩词产生与发展的历史。
认知语言学主要从认知角度分析语言,注重认知与语言的关系,认为语言是人类对世界经验进行组织的产物。《诗经》中的色彩词正是先民对客观色彩进行记录和描述而产生的语言结果,是一种思维认知的体现,对其解读在本质上是一种主动认知行为。在认知语言学视角下,《诗经》中色彩词的隐喻、转喻表现极其丰富。甚至可以说,《诗经》中的色彩词的产生及特殊运用是通过隐喻、转喻实现的。语言的产生离不开它特有的社会文化,“不同民族的语言反映和记录了不同民族特定的文化、风貌。就色彩词而言,各民族总是按照自己的思维定式和价值尺度去描摹事物的色彩,赋予词以自己民族的文化内涵。”[2]《诗经》中的色彩词不仅充分展现了先秦时期人民的思维认知过程,而且这种思维认知也影响着《诗经》中色彩词的运用。
本文所探讨的色彩词主要是指出现于《诗经》中并且具有表色功能的词,主要有黑、白、赤、黄、青五大色系,但不包括马毛色,共计二十五种色彩词。本文将从《诗经》中的色彩词、《诗经》中色彩词的隐喻、转喻认知和《诗经》中色彩词的心理、文化认知三部分对其进行深入研究。
《诗经》中的色彩词来源于客观存在的现实世界,它是在人类认知基础上形成的。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探究《诗经》中的色彩词必须要重视色彩词与客观色彩以及认知的关系,《诗经》中色彩词来源于先民生活中所接触的各色各物,对于色彩词的认知也是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诗经》虽然涉及的色彩繁多,但主要由白、黑、赤、黄、青五大色系组成,所描绘的是先民对于色彩的真切体验。
《诗经》中的作品丰美而不浓艳,语言生动自然,风格朴素优美,可以说色彩词在其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诗经》中的色彩词是人类对客观色彩进行认知的产物,二者缺一不可。
色彩是以色光为主体的客观存在,对于人来说则是一种视觉感受,由于对色彩的感知能力最强,在观察事物时,首先感知到的就是它的色彩,色彩存在早于认知行为,认知行为早于色彩词产生。《诗经》中的色彩词大多来源于客观世界中的色彩,包括生物以及非生物,可以说没有客观存在的色彩就没有色彩词的产生。
但是色彩的存在并不代表就会立刻被纳入人的认知领域之内,这个过程必须经历人的认知过程。“认知”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心理活动,是人对周围事物注意、感知、记忆、产生表象、形成概念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判断、推理以获取知识的信息处理过程。[3]《诗经》中所涉及的色彩词是丰富而繁杂的,这正是人们在对色彩进行观察并形成认知的基础上产生的。
色彩认知不是在短时期内就可以完成,它经历的是一个漫长的时间段。在色彩词产生之前人类便有了对色彩的认知与运用,出土于北京周口店用红色矿物涂抹兽牙、贝壳的装饰品;在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小陶猪,色泽黑红相间;出土于马家窑的彩陶蛙纹壶,由红陶制成,橙红底陶上用黑彩描绘变形蛙纹,都说明我们的先民对于色彩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能力。到后世出土的甲骨文字,我们可以发现有的文字已经有了对于色彩的指称能力,这种方式主要以着色于物体的形式进行表达,尽管对色彩的描写微乎其微,但是通过对字源中所体现的事物,也可以感知到它所显示的色彩。“人们在观察世界色彩的时候,首先对其进行初步加工,从色彩的连续体中分辨出色彩范畴,然后用一个概念词语固定它,这就是分辨——指称的过程。”到《诗经》时代,很多文字的表物义项消失,只保留了色彩义,如“黑”“朱”。由于社会的发展进步,先民对色彩的描色能力也有了很大的发展。《诗经》中的色彩词不仅仅局限于单纯的对色彩进行指称描述,还出现了许多根据自身需要进行描述和刻画的色彩词,根据色彩的不同再用不同的色彩词进行固定表示,如“皎”“缟”“玄”等等,虽然在产生之时这些色彩词并不单纯表示色彩义,但在词义发展过程中,演变为了抽象色彩词。
“起初,原始狩猎人在洞穴深处作为一种神秘仪式所进行的彩画活动,随着人们逐渐从事农耕生活、建造部落、建设城市、缔造文化,并在这些过程中发现了许多新的色彩原料和色彩……它在变成具体形象的同时又变成了表达美好愿望的语言,变成了某种符号。”[4]这里的“某种符号”指的便是自然界中的色彩经过神经认知、人类对色彩进行感受——普遍认知、大脑对色彩信息进行处理与推算——社会文化对认知结果进行的选择三个阶段,形成语言中特有的色彩词。在《诗经》中,先民根据自身的需要对色彩进行切分并形成色彩词这种语言符号,这种特有的色彩符号便出现了。
《诗经》中的色彩词是先民对于客观存在的色彩进行认知的产物。通过对色彩词的总结归纳,发现《诗经》中具有明显的表色彩的词有二十五种,分别为黑、玄、缁、白、素、皓、皎、皦、瑳、翯、皙、缟、赤、丹、朱、赭、炜、彤、赫、黄、芸、苍、青、绿、葱。
西周时期农耕文化有很大的发展,先秦时代的人民早已将色彩运用到了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例如服饰的印染、彩陶的制作等等。只要有需要,先民就会对色彩进行必要的细致的区分,如对服饰色彩的多种多样的表达,“三百赤芾”“素衣朱襮”“缟衣茹藘”等等,这正是客观存在的色彩在先民头脑中的反映。
按照色彩词的产生来源看,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来自于自然界中的色彩,例如对动植物、自然景观色彩的描摹,如“何草不玄”“莫赤匪狐”“ 白石凿凿”“其叶青青”等等;还有一类是来自于生产生活中的色彩,如服饰色彩,如“青青子衿”“绿衣黄里”等等,对于人类体貌的描写、对物体的装饰,也属于生产生活中的色彩,如“颜如沃丹”“赫如渥赭”“扬且之皙也”等等。但是总体整理下来,《诗经》中的色彩词是以五色为主的。《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子大叔论礼,云:“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左传·昭公元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淫生六疾。”杜预注解这五色分别为白、黑、赤、黄、青,五色与五行相对应,而五行说又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的五方说,但是由于五行说的原因,从而使三者产生了密切的联系,赋予了五色丰富的内涵,成为当时的正色。这与普遍进化理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这个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柏林和凯。他们在调查翻译了九十八种色彩词并将之与英语中的色彩词进行跨文化的对比研究后发现了存在于其中的内在规律性:人类对色彩的认知顺序一般为先有黑色和白色、再有红色、然后是黄色或者青色,这与《诗经》中的色彩词的五色认知是相一致的。
对《诗经》中的色彩进行总结后,发现二十五种色彩词分为五大色系,其中黑色系的色彩词为三个,分别为黑、玄、缁;白色系的色彩词为九个,分别为白、素、皓、皎、皦、瑳、翯、皙、缟;红色系的色彩词为七个,分别为赤、丹、朱、赭、炜、彤、赫;黄色系的色彩词为两个,分别为黄、芸;青色系的词为四个,分别为苍、青、绿、葱。
色彩的呈现总是依附于具体可感的事物,《诗经》中的色彩词的产生主要靠借物呈色的转喻认知实现,在色彩词的运用过程中,还出现了托色于义的隐喻认知。语言扎根于认知,隐喻、转喻就是重要的认知模式,是人们对于抽象概念进行认识和表达的强有力的工具。
认知语言学认为人类的认知首先从自我开始,与我国先秦时代的人民“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认知原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借助这样的思维方式,我们的先人们开始将形象相似、情景相联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这主要是认知能力发展的结果,是转喻认知的表现。转喻是相接近或相关联的不同认知域中,一个凸显事物代替另一部分,如部分与整体、容器与其功能之间的替代关系。[5]从《诗经》中色彩词的产生方式来说,主要是通过转喻认知实现。一个物体、一个概念、一个事物往往包含了很多属性,而人的认知往往更多注意到它更容易注意到、更容易记忆和理解的属性,对凸显事物的认知来源于人类心理上识别的凸显原则。[6]由于色彩词的抽象性,《诗经》中的色彩词主要由物或者表色之物发展而来,用色彩代替它原有的物之属性,我们可以在《诗经》的词源探析中找到依据。
《诗经》中黑色系的色彩词具体有:
黑,黑色,《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黑,火所熏之色也”,黑的甲骨文字像是一个人的脸上有着烟灰,产生本义为脸上的黑烟灰,由于其色彩凸显,后义项烟灰消失,只保留色彩义项。
玄,赤黑色,《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黑而有赤色者为玄”。产生时是一束丝扎起来晾晒的样子。丝在染色的时候扎成束,然后晾晒,晾晒时要悬挂起来,产生本义为赤黑色的束丝,词义发展过程中束丝义项消失,只保留黑色义项。
缁,黑色,来源为淄,《说文解字》中解释为“帛黑色也”,产生法为形声字,将糸与甾相结合表示黑色的布帛,《诗经》中保留黑色义项。
《诗经》中白色系的色彩词具体有:
白,本义为白米粒[7],借米粒之白表示白这个色彩,《诗经》中义项米粒消失,色白义保留。
素,白色,《说文解字》中解释“素,白致缯也”,素的本义是用麦杆做的草编,由于麦秆的素白,引申为色彩词。
皓,白,本义为太阳从高楼之上升起,散发的光洁白光明,后词义发展为色彩白。
皎,白亮,《说文解字》解释“皎,月之白也”,本义为月光洁白明亮,借月光之色表示白色,后保留洁白这个义项。
皦,从白从敫,本义为光发散开来,后义项保留了光色白的色彩义,发散、光义项消失。
瑳,又作玼,《说文解字》解释“瑳,玉色鲜白”,本义表示玉白,引申为白色。
翯,白,字形像鸟立于楼台之上,《说文解字》解释“翯,鸟白而肥泽貌”,《诗经》中保留白之义。
皙,色白,本义为树木的原色,由于原木色与皮肤色相接近,引申为肤白色。
缟,白色,本义为未经染色的织物,引申为白色。
《诗经》中红色系的色彩词具体有:
赤,比朱色稍浅的颜色,《说文解字》解释“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甲骨文的赤为一个人在熊熊大火中,色彩鲜明,本义为用大火处决罪人,由于火红色的凸显性,其他义项消失,只保留色彩义。
丹,丹砂之红,《说文解字》解释“丹,巴越之赤石也”,本义为一种红色的矿物,为日常点缀色彩之用,转喻为色彩词。
朱,红色,《说文解字》解释“朱,赤心木,松柏属”,本义为树木的主干,在发展过程中本义由株代替。另产生为硃,表示树心为深红色的树木,现代汉语用朱代替硃。这种红色属的树木经常被使用,红色义项保留。
赭,红褐色,《说文解字》解释为“赭,赤土也”,本义为红褐色的土状矿物,《诗经》中义项土状矿物消失,红褐色义项保留。
炜,火红,《说文解字》解释“炜,盛赤也。”本义为火苗发出的红光明亮,后火苗之义消失,色彩义保留。
彤,红色,《说文解字》解释“彤,丹饰也。”本义为用朱丹上色,后引申为表红色义的色彩词。
赫,红色,从二赤,本义即为火红彤彤,《说文解字》解释为“火赤貌”,词义扩大表示红色。
《诗经》中黄色系的色彩词具体有:
黄,大地的颜色,《说文解字》解释“黄,地之色也。”甲骨文的“黄”像人为了练习时方便瞄准在箭靶上用泥浆涂抹出一圈醒目的靶心,本义为用泥浆涂抹靶心,将最早推广射箭的部族首领称之为“黄帝”正是源自于此。后来义项泥浆色保留,成为表色彩的色彩词。
芸,本义为花草枯黄之色,在词义发展中,保留其枯黄之色,成为表色彩的色彩词。
《诗经》中青色系的色彩词具体有:
苍,甲骨文是稻草扎尾以便晾晒的形态,本义为圆锥形晾晒在田间的稻草,在词义发展中,由于稻草的色彩凸显,成为色彩词。
青,本义为一种苔色矿石,用作颜料之用,由于其色彩的作用,引申为色彩词。
绿,形声字,本义为井水绿色的丝织品,《说文解字》有“绿,帛青黄色也”,后主要用作色彩义。
葱,本义为一种蔬菜,由于其色彩突出,在《诗经》中引申为葱绿色。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诗经》中色彩词的产生并不是随意性的,他们大多来源于自然界以及生活中的具有色彩的实物,由于其之间的关联性以及色彩特征突出,逐步与物体脱离成为色彩词。
色彩词在《诗经》中并不单纯去描述色彩,在色彩词的运用过程中,还存在另一类色彩词的隐喻认知,即用色彩词修饰其他没有色彩的事物。相比于转喻认知而言,隐喻认知是利用一种概念表达另一种概念,是对不同的认知领域进行联想。“在隐喻结构中,两种通常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物被相提并论,是因为人类在认知领域对他们产生了相似联想,因而利用这两种事物感知的交融来解释、评价、表达他们对客观现实的真实感受和情感。”[8]隐喻认知是创造词义的重要方式。人们在用语言思考问题时,常常会在事物之间建立一个连接点将已知的事物与陌生的事物相联系并进行表达,这个便是隐喻认知的过程。
隐喻认知建立在转喻认知之上,对于转喻认知而言,这是一场飞跃性发展。《商颂·长发》是宋君祭祀商汤的诗,其诗有云“玄王桓拔,受小国是達,受大国是達。”玄王为殷商后代对契尊称。玄者,深微之称,北方为玄,为尊贵;王为追尊之称。这样的意义迁移,隐射了契的尊贵。
《郑风·出其东门》是一首聊以抒情的诗,主要内容为一个男子向他心中的女子进行示爱,诗中有云“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作者喜欢的是这个穿素衣戴着绿头巾的女子。西周女子以素为美,表示自己纯洁而又美丽,诗中男子眼中心爱的人,正是一位着素服的女子。用缟衣隐喻女子,正是色彩词的隐喻认知体现。
《邶风·北风》有曰“莫赤匪狐,莫黑匪乌。”这句诗的意思是说“不是红色不是狐,不是黑色不是乌”。这是一首讽刺国家虐政并呼朋唤友进行逃亡的诗。在诗中,狐色为赤、乌色皆黑,赤色、黑色会给人一种恐慌的心理感受。先民视赤狐为妖兽、黑乌为不祥征兆,将有色彩的事物与暴虐的统治者联想在一起,赋予它更深层次的内涵于意义,进行形象的心理表达。
《鲁颂·閟宫》是一首歌颂鲁僖公的诗,其诗有云“黄发台背”,郑玄笺:“黄发台背,皆寿征也。”这里的黄发指的是老年人。人年老之后,发色由白转黄,这是长寿的象征。将长寿与黄色相联系,用黄发隐喻老年人,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对鲁僖公的祝福。《小雅·黄鸟》曰“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这首诗是一位流亡其他地方、心里渴望回归故乡的主人公所作,他背井离乡流落在外,并且遭受到了他人及其不友好的对待,当看到黄鸟成群去啄食自己的粮食时,借诗表达自己的怨气与愤懑。这里用黄鸟隐射的是当地的小吏,他对诗人进行了残酷的剥削。将黄鸟隐喻小吏,正是因其共同的剥削性质而进入了统一的认知域。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诗经》中的隐喻认知是认识其他抽象事物不可缺少的认知方式,它是随着人的认知能力的发展而发展的,是认知发展的高级阶段。在《诗经》中,人们通常会将两类毫无联系的事物相提并论,利用他们已有的经验想象或者联想其他抽象的事物,用色彩认知领域去表达其他认知领域,从而加强自己的情感表达。
在《诗经》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并没有出现色彩词,却将色彩贯穿于全诗。如《周南·桃夭》有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将年轻貌美的少女与盛开的桃花相联系,用桃花色隐喻女子的容貌,并且将桃树绽放之时的枝繁叶茂与女子多子多福相联系;《召南·何彼禯矣》用棠棣的艳丽之色隐喻诸侯女子的貌美;《郑风·有女同车》将木槿花与同车女子的貌美联系在一起,等等。这些诗中皆用花色与女子相提并论,刻意渲染女子的年轻貌美,用花来表现女子,这正是古人进行联想的反映,亦为隐喻。由于其具体色彩词汇的缺失,本文不多做探讨。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并不是随意创造的,而是受认知心理、认知能力以及社会环境的制约。由于《诗经》中的色彩词主要是先民精神观念以及文化观念的体现,因而它有着双重认知体现,不仅反映了先民对色彩的心理感知,同时也体现先民对色彩的文化认知。
《诗经》中的色彩描写不仅表达这人们对于色彩的感官感受,也表达着人们对于色彩的心理感受。
由于白色明度高,给人以清新淡雅的视觉体验,带给人的是单纯、明净、高雅的心理感受。在《诗经》中,对于女性的描写多以白色来相称,如“扬且之皙也”,用肤色白净细腻,柔嫩光洁表现女子貌美;“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这位男子心中正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素净淡雅的一位美丽姑娘;“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这位贵族妇人,并没有穿戴华丽的服饰,而是一身的素白,用白色的衣物展现她高雅的形象;“白华菅兮,白茅束兮”,这首爱情诗中,纯净无暇的白茅象征的是双方坚贞纯洁的爱情;在《月出·陈风》中,以“月出皎兮……月出皓兮……”起兴,通篇以皎洁的月光衬托了一位美丽纯洁的姑娘基于心理对白色纯洁的认知,《诗经》中的女子尚白,以白为美,从而体现出自身的淡雅朴素、纯真美丽以及坚贞纯洁的特点。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崇尚红色的民族,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在尸体旁边撒红色粉末的祭祀仪式,用来避邪、祈福、避祸。崇尚红色的原因与先民的生存环境息息相关。在狩猎时代,人们受到自然灾害以及野兽的侵害,火的出现给先民们带来了希望与光明,形成了对火的崇拜。与之相像的是先民对太阳的崇尚,它带给了人们无尽的热烈与希望,这可以说是先民们最早的崇拜之一。太阳红以及火红引起的是人们热烈、兴奋的心里体验。《诗经》中的赤,即“从大火”。在情诗恋歌《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这里用红色的管子作为男女之间的信物,表达的就是火一样的热情和一片赤心。除此之外,红色也运用于男子,显示男子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的气质品格,如“赫如渥赭”“颜如渥丹”,更是抒发了诗人对于红色的喜爱。
色彩义来源于大自然,春去秋来,万物从生机勃勃变成了万物凋零的状态,由此黄色便带给了人们衰败之感。感知到此情此景的先人们不由联想到了自己的年华消逝,悲怆、颓败之感油然而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卫风·氓》中的女子由树叶的枯黄而想到了自己的容颜衰老,暗示自己年华已逝、青春不在的无奈慨叹与忧伤。在《周南·卷耳》中有“陟彼高冈,我马玄黄”,用玄黄表示马憔悴病变之态。除此之外,万物衰败也运用到了政治当中,《小雅·苕之华》曰“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由苕华之凋零想到了王朝的衰败。另外,《诗经》中经常出现“黄耇”这一个词,如“绥我眉寿,黄耇无疆”“黄发台背,寿胥与试”“乐只君子,暇不黄耇”等等,用黄发代表老人,代表人类的自然衰老,体现的是先民对于长寿的希望。
青色给人清新、有活力、快乐的感受。青是万物之初生的颜色,春天伊始,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春天的状态不由让人想到人生中的最富活力的年纪。《郑风·子衿》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人用青色来表示青壮、干净单纯的少年,正是对于青色系心理认知的体现。
从色彩词的具体运用情况来看,色彩的生理、心理感受对色彩词语的影响是潜在的,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隐藏于社会背后的文化模式,所以“语义的表达不仅与人类的身体构造、功能以及一般认知能力有关,更与说话人对所处的世界(包括自然界和文化、社会环境)的知识和信仰密切相关。”[9]
随着人类社会的向前推进,先民对于色彩的认知在一步步的加深——黑色成为先民崇尚的色彩,夏朝尤为尚黑,一方面受敬天思想的影响,先民们认为“天玄地黄”,且四方说中北方为黑、为尊贵,所以君王的穿着为上衣玄色、下衣黄色,象征自己为天地。另一方面则是织染技术的原因,黑色难以织染,某种程度上加深了玄色的特殊地位。《诗经》中的黑色一般都意味着尊贵,这是文化认知在《诗经》中的体现。《豳风·七月》曰“载玄载黄,我朱孔阳”,织染的服饰有玄有黄,“玄黄之色,施于祭服”,这是黑色庄严尊贵的体现。《郑风·缁衣》云“缁衣之宜兮”,毛《传》曰:“缁,黑色。卿士听朝之正服也”,整首诗赞美了黑色的袍服,具体表达的是郑武公德衬其服的品性。《诗经》中的黑色服饰也会被用来作为帝王赏赐的物件,《大雅·韩奕》有云:“又何予之,玄袞及黼。”在这里,玄袞的意思是绣有龙纹的黑色衣服,赐予臣子表示帝王的恩宠。
殷人尚白,白色是纯色无暇的色彩,是美好事物的代名词。在文化认知方面它有着完美的人格、高尚的品德以及最终治国理想的象征,并且这种象征在《诗经》中有着广泛的表现。先民喜欢饰白色之丝,《召南·羔羊》有“羊羔之皮,素丝五坨”,素丝是羔羊制成的衣服上的一种白色丝线的装饰。西周时期的人民将白的色彩与人的品格相联系,将它视为完美人格的象征,是美的代表,完美人格与素丝相对应,体现的是君子的内外得宜;《鄘风·干旄》中也出现过“素丝”,曰“素丝纰之,良马四之”“素丝组之,良马五之”“素丝祝之,良马六之”,以素丝纰组之法驭马,暗示的是以纰组之法治理国家,它体现着古人对治国的最高理想。《诗经》中还有对于白马的描写,如《小雅·白驹》中有“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皎皎白驹,贲然来斯”“皎皎白驹,在彼空谷”,这是一首思贤诗,这里的白马指的就是所思的贤人。《周颂·有客》开头即云“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正义》曰“《有客》诗者,微子来见于祖庙之乐歌也……述其美德而为此歌焉”,微子乘白马即是完美品格的象征,直击殷人尚白的特性,明白直接。
火不仅给人们带来崇拜与畏惧的心理,代表火的红色还进一步以压倒性的姿态成为尊贵、权力以及地位的代名词。周人尚赤,拥有一切与红色相关的事物都会使他们有着无比的优越感。《豳风·七月》“载玄载黄”,西周时期的丝织品有玄有黄,但是以朱色为贵,都用来上贡给贵族之用,并且用朱色做成的衣服或者礼服以及相配的仪驾要在相应的场合穿着运用;《豳风·狼跋》云:“公孙硕肤,赤舄几几”,这里的“赤舄”是贵族穿的一种红色的复底鞋,此皆用来显示自己的尊贵以及地位。而西周时代的贵族也特别喜欢用红色进行装饰,《齐风·载驱》曰:“载驱薄薄,簟茀朱鞹”,这种红色朱漆装饰正是文姜尊贵的象征。又有《小雅·斯干》“朱芾斯皇,室家君王”,郑玄《笺》注释:“芾者,天子纯朱,诸侯黄朱”,在这里“赤芾”指代的就是贵族统治者;《大雅·韩奕》中有“玄袞赤舄”,如果说红色是贵族的专利,那么王用红色赏赐臣子也就显得格外的皇恩浩荡,受赐的臣子也以拥有王赐予的赤芾感到无比光荣。
黄色在《诗经》中有着权力的象征,这与先民对于土地的崇拜是分不开的。我们的祖先诞生于黄河之畔,黄河携带的泥沙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基础,由此他们才可以安居繁衍。西周时期的人民将他们生活的土地视为“福德正神”,尤其要在重要的时节穿着黄衣戴上黄帽进行隆重而虔诚的祭祀活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土地的地方,就是帝王的领域,帝王就拥有着特有的权力,从而黄色也就转变成为帝王权力的象征。《小雅·都人士》有云“胡裘黄黄”,“黄”是古代贵族罩的一层黄色的罩衫,这是诸侯穿的冬衣。郑玄认为这正是诸侯们在大腊祭祀的时候所穿戴的服饰。之所以穿黄衣,一方面是正值秋冬,万木枯黄,着黄衣戴黄帽;因而另一方面大腊祭祀,腊祭是庆贺丰收的祭祀,穿着黄衣也就不难理解,这也算是对土地崇拜的一种体现。在这种场合中全民参与,贵族穿戴黄色,无疑在展示着他们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力。虽然西周时期在祭祀等隆重场合穿黄衣,但是并没有限定平民的权力,没有严格的禁忌。
《诗经》中的爱情诗通常都与水畔相关。春意盎然,草木青青,相爱的恋人幽会于湖光水色之中,共享欢乐时光。然而爱人不在身边,便引出了缠绵的情思。在《秦风·蒹葭》中,全诗都笼罩在青色的朦胧中,缠绵幽怨,令人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