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来源及“好不”的词汇化*

2020-12-08 13:41叶建军
关键词:用例主观性听者

叶建军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一、引 言

现代汉语中有一种形式是否定的而语义是肯定的句式“好不A”。例如:

(1)(鸿渐)两年后到北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钱钟书《围城》)

(2)孩子们眼睛发亮,挑选着,比较着,挨挨挤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汪曾祺《故人往事》)

肯定义句式“好不A”中的“好不”为程度副词,吕叔湘认为,“表示程度深,多含感叹语气,限于修饰某些双音节形容词”,“与‘好、多么、很’相同”[1]。因此可以认为肯定义句式“好不A”属于感叹句式。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说的句式是广义的“句法层面的构式,它主要用作一个句子或分句,有时也充当句法成分”[2]235-249。它可以根据研究的需要从多个角度进行分类,如可以从语气角度分类,所以有感叹句式、陈述句式、疑问句式(含反诘句式)等提法。

吕叔湘早就注意到了肯定义“好不”或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来源问题:“有人说,‘好不’连用,‘好’字有打消‘不’字的作用。这个解说有点说不过去,‘好’字并非一个否定词。这‘好不糊涂’大概是‘好糊涂’和‘岂不糊涂’两种说法糅合的结果。”[3]313遗憾的是,吕先生未对这一见解进行论证,学界也未对吕先生的卓见予以重视。

袁宾猜测,“肯定式‘好不’来源于否定式‘好不’,最初在口语中也许是否定式‘好不’的反语用法,这种反语说法用多了,其中‘不’的意义就逐渐虚化,失去否定作用,依附于‘好’字,‘好不’遂凝固成一个相当于副词的语言单位了”[4]207-215。“反语说”有一定的合理之处,能够解释为什么否定形式的句式“好不A”可以表示肯定义。但是“反语说”面临两个问题:其一,难以得到历时证据的支持。所谓反语就是说反话,或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实际所指与字面相反。反语往往蕴含着言者对已提及或存在的人、物或事的不满、嘲讽等消极情绪或态度,因而言者使用否定义句式“好不A”的反语说法,一般来说,应存在有人使用否定义句式“好不A”这样的前提,或者存在一种可以导致言者产生不满、嘲讽等消极情绪或态度的语境,但是考察早期肯定义句式“好不A”,我们未发现有这样的前提或语境。其二,反语是一种特殊的否定方式,反语“好不A”就是对否定义句式“好不A”的否定,但是其否定域一般是程度副词“好”,而不是“不A”(更不是A),即仅仅是减弱否定的程度,因而其语义是“不A”或A,而不是“好A”。如否定义句式“好不自在”的反语义是“不自在”或“自在”,并非“好自在”。这与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好A”义不一致。

王锳在解释副词“好”时指出:“‘好’兼有‘岂’、‘真’二义引起了同一说法的肯定形式与否定形式同义的有趣现象:‘好不伤怀’即等于‘好伤怀’,‘好不清净’即等于‘好清静’。原因便在于前者是以反问形式表肯定的,其中的‘好’相当于‘岂’。”[5]江蓝生不同意“反语说”,认为王锳的解释比较合理,进而提出了“反问说”,即“好不A”最初是反问句,其中的“好”是反诘副词;经过句式的语法化,“好不A”完成了从反问句到感叹句的转换。①参见江蓝生《“好容易”与“好不容易”》,《历史语言学研究》第3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3-25页。“反问说”将这一问题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反问说”不仅可以解释为什么否定形式的句式“好不A”可以表示肯定义,而且能够解释为什么否定形式的句式“好不A”具有感叹语气。但是如果“好”是反诘副词,“好不A”是反问句,那么“好不A”便相当于“岂不A”,意思是A,并不表示A的程度之深,这与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语义只是相近,而不是完全一致。

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来源到底是怎样的呢?“好不”又是怎样演变成一个程度副词了呢?我们拟立足汉语史,首先探究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机制,然后探究其生成动因,最后探讨“好不”的词汇化问题。

二、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

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来源与感叹句式“好A”、反诘句式“岂不A”有关,因此有必要先考察汉语史上感叹句式“好A”、反诘句式“岂不A”这两种句式的使用情况。

(一)感叹句式“好A”

“好”最迟在东晋时期已用作程度副词,表示程度深,并带有感叹语气。②参见何金松《虚词历时词典》,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2页。例如:

(3)我不践斯境,岁月好已积。(陶渊明《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

程度副词“好”大致可以理解成“很”,但是与“很”不同的是,“好”往往带有言者的主观性,具有感叹语气。因而,程度副词“好”与程度副词“多么”更为接近。在汉语史上,程度副词“好”一般与具有[+程度性]的形容词(主要是双音节的)构成感叹句式,当然也可以与具有[+程度性]的动词或谓词性短语构成感叹句式。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将这种感叹句式记作“好A”。感叹句式“好A”最迟在东晋时期已有用例,如例(3);从唐代开始用例逐渐增多,并沿用了下来。下面是近代汉语中“好A”用例:

(4)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钟离权《题长安酒肆壁三绝句》,《全唐诗》卷八六〇)

(5)药山云:“老兄好聪明!”(《景德传灯录》卷七)

(6)(末)你好辛苦!(《张协状元》第五出)

(7)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水浒传》第十二回)

(8)囚犯对着功父大哭道:“今与舅舅别了。不知几时得脱。好苦!好苦!”(《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

有时为了加强感叹语气,“好A”后还可加语气词“呵”“也”或“哩”等。例如:

(9)(正末袍盔背剑冒雪上,开:)……想自家空学的满腹兵书战策,奈满眼儿曹,谁识英雄之辈!好伤感人呵!(金仁杰《萧何月夜追韩信》第一折,《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

(10)众更夫都说道:“原来一个标标致致、香香喷喷的道士。好奇怪也!”(《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五十七回)

(11)老爷道:“……近日出一女将名唤姜金定,虽是一个女流之辈,赛过了那七十二变的混世魔王,好利害哩!好利害哩!……”(《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二十八回)

(二)反诘句式“岂不A”

这里所说的反诘句式“岂不A”,包括“不A”前出现反诘副词“岂”“却”或“可”等、“不A”后出现语气词“哉”“乎”“也”或“么”等的反诘句式。其中的A 也是指具有[+程度性]的形容词、动词或谓词性短语。“岂不A”反诘句式在形式上是否定的,而在语义上是肯定的,即A。

含有反诘副词或语气词的反诘句式“岂不A”早在上古汉语中就已出现。例如:

(12)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吕氏春秋·察今》)

(13)公喟然叹曰:“呜呼!使国可长保而传于子孙,岂不乐哉!”(《晏子春秋·谏上》)

反诘句式“岂不A”在中古汉语、近代汉语中均得到了广泛的使用。下面是近代汉语中反诘句式“岂不A”用例:

(14)项籍岂不壮,贾生岂不良。(孟郊《赠别崔纯亮》,《全唐诗》卷三七七)

(15)沁园春吹面无寒,沾衣不湿,岂不快哉!(葛长庚《沁园春·寄鹤林》,《全宋词》)

(16)如贤献关,吾奏武王,教贤列士封侯,与尔姊报恨,天下太平,岂不美哉!(《全相平话五种·武王伐纣平话》卷下)

(17)曹姨道:“周生江南秀士,门户相当,何不教他遣谋说合,成就百年姻缘,岂不美乎!”(《警世通言》卷三十四)

(18)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红楼梦》第三十一回)

使用反诘副词“岂”的反诘句式“岂不A”较多,如以上各例;使用反诘副词“却”“可”的较少,如下面三例表示同一命题义,使用了反诘副词“却”或“可”。

(19)(正末扮上了,引仆童上了)嗨!对著此景,却不快活!(王伯成《李太白贬夜郎》第二折,《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

(20)(张士贵云)罢了,今番赖不成这功了。打为百姓,也罢,作庄农去也。苫庄三顷地,伏手一张锄。倒能够吃浑酒肥草鸡儿,可不快活!……(无名氏《摩利支飞刀对箭》第四折,《元曲选外编》)

(21)(杨衙内云)大姐,你方才放心了,把这两个放在牢中牢死了,俺两个做了永远夫妻,可不快活也!(李文蔚《同乐院燕青博鱼》第三折,《元曲选》)

“么”是近代汉语新兴的疑问语气词①“吗”是现代汉语中最重要的疑问语气词,来源于否定词“无”,在唐代写作“磨、摩”等,宋代一般写作“么”,清代中期以后才写作“吗”。参见杨永龙《句尾语气词“吗”的语法化过程》,《语言科学》,2003年第1期,第29-38页。,到了近代汉语开始出现了含有疑问语气词“么”的反诘句式“岂不A”。例如:

(22)(慕容垂云)苻坚,你既然赤心受命于我,饶你性命!你则是开的口大了,你岂不羞么!……(李文蔚《破苻坚蒋神灵应》第三折,《元曲选外编》)

(23)看官,你道这女儿三生,一生被害,一生索债,一生证明讨命,可不利害么!(《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

(24)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世间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二)

(25)玉郎笑道:“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醒世恒言》卷八)

据我们考察,反诘句式“岂不A”基本上含有单音节反诘副词,主要为四音节。之所以含有反诘副词,是因为这样便于听者从标记上识解反诘语气;之所以是四音节的居多,是因为四个音节为两个标准音步,形成两个韵律词,符合汉语“2+2”这种典型的韵律组合模式。

三、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机制

如前说述,吕叔湘对肯定义句式“好不糊涂”的来源进行了推测,认为“大概是‘好糊涂’和‘岂不糊涂’两种说法糅合的结果”[3]313。换言之,在吕先生看来,肯定义句式“好不A”是句式“好不A”与“岂不A”糅合而成的。我们赞同吕先生的观点。我们认为,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机制是糅合,其是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的。这一生成过程可以表示为:

“好A”+“岂不A”→“好不A”

(一)从句式糅合的三个基本原则来看

我们所说的句式糅合,特指“两个语义相同或相近的句式A与B,因某种语用目的主要通过删略重叠成分合并成新的句式C 的过程”[2]235-249。句式糅合要遵循语义相近原则、时代先后原则和成分蕴含原则②参见叶建军《“X胜似Y”的来源、“胜似”的词汇化及相关问题》,《语言科学》,2013年第3期,第235-249页。。换言之,如果句式A与B语义相同或相近,且先于句式C而存在或与句式C同时存在,而句式C 又蕴含句式A 与B 的主要成分,甚至是全部成分,那么句式C 就是由句式A 与B 糅合而成的。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生成肯定义句式“好不A”完全遵循句式糅合的三个基本原则。

首先,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的语义相近:“好A”的语义是“多么A”,“岂不A”的语义是A,二者均是表示对A的肯定。例如:

(26)(正末云)酒也,连日不见你,谁想今日在这里又相会,好美哉也!(高文秀《好酒赵元遇上皇》第二折,《元曲选外编》)

(27)(赵汝州云)对这好花好酒,又好良夜,知音相遇,岂不美哉!(张寿卿《谢金莲诗酒红梨花》第二折,《元曲选》)

(28)(张道南云)趁此月色,共饮几杯,岂不美乎!(无名氏《萨真人夜断碧桃花》第一折,《元曲选》)

如果例(26)“好美哉也”与例(27)“岂不美哉”、例(28)“岂不美乎”互换,虽然语气发生了变化,即由感叹变为反诘或由反诘变为感叹,但是基本语义并未改变,均表示对“美”的肯定。由此可见,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二者语义是相近的,具有相容性,具备句式糅合的语义条件,遵循句式糅合的语义相近原则。

其次,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的出现时代均早于肯定义句式“好不A”,遵循句式糅合的时代先后原则。袁宾调查了大量的文献,认为肯定义句式“好不A”应该“是明代下半叶即十六世纪产生的”[4]207-215。我们认为,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出现时代大约是元明时期。下面是元明清时期肯定义句式“好不A”用例:

(29)当日刘知远与三娘子成亲之后,怎知他三娘子两个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义的,终日肚闷,背后道:“咱爷娘得恁地无见识!将个妹妹嫁与一个事马的驱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新编五代史平话·汉史平话》卷上)

(30)(燕大云)自家燕大的便是。浑家王腊梅。今日是三月三清明节令,那同乐院前游春的王孙士女,好不华盛!……(李文蔚《同乐院燕青博鱼》第二折,《元曲选》)

(31)李瓶儿道:“教他搂着孩子睡罢,拿了一瓯酒送与他吃就是了。你不知俺这小大官,好不伶俐!人只离来开他就醒了。……”(《金瓶梅词话》第四十四回)

(32)这寺中每日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醒世恒言》卷三十九)

(33)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听时,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红楼梦》第九十八回)

在近代汉语中肯定义句式“好不A”后有时出现语气词“也”“哩”等。例如:

(34)(正末云)你看他两个贼子帮着俺哥哥吃酒,好不快活也!(萧德祥《杨氏女杀狗劝夫》第一折,《元曲选》)

(35)薛嫂道:“你老人家倒且说的好,这两日好不忙哩!……”(《金瓶梅词话》第九十五回)

感叹句式“好A”最迟在东晋时期就已出现,反诘句式“岂不A”早在上古汉语中就已出现,而肯定义句式“好不A”出现较晚,大概到了元明时期才出现,可见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生成肯定义句式“好不A”遵循句式糅合的时代先后原则。

最后,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生成肯定义句式“好不A”遵循句式糅合的成分蕴含原则。所谓句式糅合的成分蕴含原则,是指“糅合句式C必须蕴含源句式A与B的主要成分,甚至是全部成分”;“糅合句式C 既然蕴含了源句式A与B的主要成分,甚至是全部成分,那么在语义上必然蕴含源句式A与B,所以成分蕴含原则也可称为语义蕴含原则”[2]235-249。如例(30)“好不华盛”,在句法上既蕴含了感叹句式“好华盛”的所有成分,又蕴含了反诘句式“岂不华盛”的主要成分。显而易见,“好不华盛”在语义上既蕴含了感叹句式“好华盛”,又蕴含了反诘句式“岂不华盛”。

(二)从句式中感叹标记与反诘标记的同现来看

程度副词“好”具有言者的主观性,其与具有[+程度性]的形容词、动词或谓词性短语构成的句式“好A”具有感叹语气,程度副词“好”可以看作感叹句式的一个标记。肯定义句式“好不A”具有感叹标记“好”,因而其具有感叹句式的特点。

反诘副词“岂”等在肯定义句式“好不A”中不出现,因而从形式上很难看出最初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兼有反诘句式的特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汉语史上含有疑问标记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绝对不存在。事实上,汉语史上含有疑问语气词“么”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 么”有少量用例,如在明代文献中既有例(36)“好不作怪”这样的用例,也有例(37)“好不作怪么”这样的用例。

(36)王丞相惊道:“好不作怪!适间只一个有,此时都有了。”(《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卷六)

(37)李瓶儿对西门庆道:“好不作怪么!一许了献神道,就减可了大半!”(《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三回)

例(36)“好不作怪”与例(37)“好不作怪么”均为明代用例,命题义完全一致,均是“好作怪”(即“好奇怪”)。如果从现代汉语视角来看,我们会认为例(36)是相当于“好作怪”的感叹句式,看不出其反诘语气。例(37)含有感叹标记“好”,因而我们认为该句式同样具有感叹句式的特点;但是该句式末尾又有疑问语气词“么”,很显然又具有疑问语气。由于句式中又出现了否定词“不”,而句式义是肯定的,因而该句式实际上具有反诘语气,这里的疑问标记“么”实际上可看做反诘标记。也就是说,从句式末尾的反诘标记“么”可以断定,该句式兼有反诘句式的特点。“糅合句式蕴含了两个源句式,最初兼有两个源句式的一些特点”[6]192-201,所以根据句式中感叹标记与反诘标记同现的例(37)可以断定,肯定义句式“好不A 么”是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 么”糅合而成的,其生成机制是糅合。反诘标记“么”并不是反诘句式必有的,可以删略,因此句式末尾不出现反诘标记“么”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与“好不A么”在句法、语义、语气等方面毫无二致,最初同样兼有感叹语气与反诘语气,其生成机制同样是糅合,即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例(36)“好不作怪”属于早期用例,比照例(37),如果从历时的视角来看,不妨认为其兼有感叹语气与反诘语气。总之,比照兼有感叹标记与反诘标记的“好不A 么”,可以看出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机制是糅合。

下面的三例出现于清代同一部文献,颇有启发性:

(38)素娥道:“……不料贤叔今又遭此天灾,教奴奴好不悲伤!”(《绣戈袍全传》第二十回)

(39)那素娥因无人伴睡,愈觉被窝寂静,枕头孤零,好不悲伤!(《绣戈袍全传》第四回)

(40)素娥又假造个悲哀,叫句:“夫罢,你如此枉死,复被天诛。真可谓福无重至,祸不单行。教妻子好不悲伤么!”(《绣戈袍全传》第八回)

例(40)中肯定义句式“好不悲伤么”既含有感叹标记“好”,又含有反诘标记“么”,很显然,在句法、语义、语气等方面“好不悲伤么”既蕴含了感叹句式“好悲伤”,又蕴含了反诘句式“岂不悲伤么”,是一个糅合句式。例(38)(39)中肯定义句式“好不悲伤”有感叹标记“好”,而没有反诘标记“么”,但是比照出自同一种文献的例(40),完全有理由认为“好不悲伤”不仅具有感叹语气,而且仍然或多或少具有反诘语气。由此可以推断,早期的“好不A”当是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的。

除了例(40),含有反诘标记“么”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么”在清代仍偶见用例。再如:

(41)曹后笑道:“那人与朱、袁与妥娘好不痴么!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何不也像你们两个,随着娘娘,落得快活,何苦枉自轻生?”(《隋唐演义》第五十回)

(42)鲍师道:“帝师不知。他一个问讯,直要曲腰俯首至地,那女人只说个‘师父不劳’,连膝磕子也不曲一曲,他心上好不恼么!”众仙师皆大笑。(《女仙外史》第八十三回)

(43)王安指道:“员外请看,那边这些鹰鸟好不奇异么!”(《说岳全传》第二回)

虽然在汉语史上“好不A么”这样的用例寥若晨星,但是恰恰是这些罕见的历史遗迹从标记上证实了我们的观点:至少在产生之初,肯定义句式“好不A”在句法、语义、语气等方面不仅蕴含了感叹句式“好A”,而且蕴含了反诘句式“岂不A”,其生成机制当是糅合,即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

(三)从同义句式“好A”“岂不A”与“好不A”的同现来看

感叹句式“好A”的意思是“多么A”,反诘句式“岂不A”的意思是A,肯定义句式“好不A”与感叹句式“好A”的语义一致,与反诘句式“岂不A”的语义相近(均是对A的肯定,虽然有程度的差异),因而三者可以看作同义句式。在汉语史上表达同一个具体的命题义,有时在同一种文献中使用了这三种同义句式。例如:

(44)女孩儿听得,心里好欢喜。(《醒世恒言》卷十四)

(45)慧娘初时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爱,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醒世恒言》卷八)

(46)那小和尚见静真师徒姿色胜似了缘,心下好不欢喜!(《醒世恒言》卷十五)

例(44)“好欢喜”、例(45)“岂不欢喜”与例(46)“好不欢喜”的语义相同或相近,均出现于《醒世恒言》中。如果将例(46)替换为“好欢喜”,命题义一致;如果将例(46)替换为“岂不欢喜”,命题义基本不变。“好不欢喜”在句法上蕴含了“好欢喜”和“岂不欢喜”的全部成分或主要成分,在语义上也蕴含了“好喜欢”和“岂不喜欢”,同时又蕴含了二者的感叹语气与反诘语气。通过比较,可以认为“好不欢喜”是由“好欢喜”与“岂不欢喜”通过删略重叠成分与次要成分糅合而成的。

再如在《喻世明言》中,同义句式“好苦”“岂不苦哉”“好不苦也”均有用例:

(47)梁主急回朝,见太子复生,搂抱太子,父子大哭起来。又说道:“我儿,因你蹶了这几日,惊得我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好苦!”(《喻世明言》卷三十七)

(48)吟罢,凄然泪下,想道:“我今日所处之地,分明似鸡鸭到了庖人手里,有死无活。想鸡鸭得何罪,时常烹宰他来吃?只为他不会说话,有屈莫伸。今日我苏轼枉了能言快语,又向那处伸冤?岂不苦哉!……”(《喻世明言》卷三十)

(49)有人认得这船是天荒湖内的渔船,拢船去拿那汉子查问时,那汉子噙着眼泪,告诉道:“……你看这个小船,怎过得川江?累我重复觅船,好不苦也!”(《喻世明言》卷三十九)

通过比较,同样可以看出“好不苦也”是由“好苦也”与“岂不苦哉”糅合而成的。

又如在“二拍”中同义句式“好快活”“岂不快活”与“好不快活”同现①同义句式出现于同一作者的不同作品中,也可看做同现。,同样可以断定“好不快活”是由“好快活”与“岂不快活”糅合而成的。

(50)倒枕捶床了一夜,次日起来,对智圆道:“你们好快活!撇得我清冷。”(《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六)

(51)郁盛道:“临清是个大马头去处,我有个主人在那里。我与你那边去住了,寻生意做。我两个一窝儿作伴,岂不快活!”(《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八)

(52)恰好龙香已到,回复道:“那凤官人见了姐姐的字,好不快活!连龙香也受了他好些跪拜了。”(《二刻拍案惊奇》卷九)

综上所述,从同义句式“好A”“岂不A”与“好不A”的同现来看,肯定义句式“好不A”应是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的。

四、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

发生糅合的两个源句式在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往往有或多或少的差异,出于不同的语用目的,两个源句式可以有两种叠加顺序:或者是言者大脑中先浮现源句式A,后浮现、叠加源句式B;或者是相反。换言之,如果两个源句式的叠加顺序不同,那么糅合句式的生成动因也往往不同。②参见叶建军《“莫VPNeg”类疑问句式的类别与来源》,《语文研究》,2014年第3期,第22-28页。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浮现、叠加生成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顺序可以不同,因而生成动因也不同。

(一)生成动因之一: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

如果言者大脑中先浮现感叹句式“好A”,后浮现、叠加反诘句式“岂不A”,那么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是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

“陈述句和感叹句是使信息储存的句子”[7]35,但是与陈述句式不同,感叹句式还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程度副词“好”与“很”都表示程度深,但是与“很”不同的是,“好”带有强烈的感叹语气,渗入了言者的立场、态度或情感,表示言者主观上认为程度深,其与程度副词“多么”更为接近。因而感叹句式“好A”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表达言者对A的程度之深的主观看法。例如:

(53)(铁拐云)他尚俗牵未尽,再有道理。金安寿,你看那百花烂熳,春景融和。(正末云)是好景也!(铁拐云)可早炎天似火,暑气烦蒸。(正末云)好热也!(铁拐云)你觑黄花遍野,红叶纷飞。(正末云)好惨也!(铁拐云)又早朔风凛冽,瑞雪飘扬。(正末云)好冷也!(贾仲明《铁拐李度金童玉女》第三折,《元曲选》)

上例中的“好热也”若替换成“很热”,那只是对“可早炎天似火,暑气烦蒸”这样的事实的客观性的描述。虽然描述本身带有言者一定的主观性,但是这种描述是基于事实的,一般与客观事实相吻合,因而“很热”是言者对“热”的程度之深的客观描述。而“好热也”却是一种带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的评价,这种评价虽然也是基于客观事实的,但是其所要凸显的是言者对“热”的程度之深的主观看法。“好惨也”“好冷也”也是凸显言者对“惨”“冷”的程度之深的主观看法,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

感叹句式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而反诘句式则体现了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其主观性比感叹句式更强。吕叔湘指出:“反诘实在是一种否定的方式:反诘句里没有否定词,这句话的用意就在否定;反诘句里有否定词,这句话的用意就在肯定。”[3]290否定形式的反诘句式“岂不A”表示的是肯定义,其表明了言者对A的肯定,表达了言者对A 的立场、态度或情感,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不仅如此,反诘句式“岂不A”还表达了言者对听者立场、态度或情感的关注。疑问句“是要求有信息反馈的句子”,“要求语言反馈”[7]35,一般需要言者与听者进行言语的互动。反诘句式是一种特殊的无疑而问的疑问句式,一般不需要听者用语言反馈,言者与听者的言语互动不是必然的。“反诘句式不仅表明言者的立场、态度或情感,而且也关注听者的立场、态度或情感,强制性地要求听者与言者的立场、态度或情感保持一致,具有交互主观性。”[6]192-201所以反诘句式“岂不A”与感叹句式“好A”有所不同,其不仅表明言者对A的主观性,而且也关注听者对A的主观性,具有交互主观性,或者说反诘句式“岂不A”具有更强的主观性。

当言者大脑中浮现感叹句式“好A”以表达自我强烈的主观性时,如果言者又想凸显自己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强制性地要求听者与言者的立场、态度或情感保持一致,那么其大脑中又会浮现、叠加反诘句式“岂不A”。于是在外在的语言形式上,二者就通过删略重叠成分和次要成分糅合生成了肯定义句式“好不A”。换言之,如果言者大脑中先浮现感叹句式“好A”,后浮现、叠加反诘句式“岂不A”,那么糅合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是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

感叹句式与反诘句式因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这一语用目的而发生糅合的语言现象在汉语史上并不是孤例。如“果不(其)然”,其是由确认事实义感叹句式(或陈述句式)“果(其)然”与确认事实义反诘句式“不其然乎”类糅合生成的,生成动因就是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①参见叶建军《“果不(其)然”的形成及其演变》,《中国语文》,2016年第2期,第192-201页。

(二)生成动因之二:凸显言者对程度之深的主观性

如果言者大脑中先浮现反诘句式“岂不A”,后浮现、叠加感叹句式“好A”,那么糅合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则是凸显言者对A 的程度之深的主观性,或者说是言者从主观上凸显A 的程度之深。

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都具有言者强烈的主观性,不过后者还具有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除此之外,二者在语义上也略有差异:感叹句式“好A”的命题义是“很A”,体现了言者对A的程度之深的关注;但是反诘句式“岂不A”的命题义是A,仅仅表达言者对A的肯定,而言者对A的程度并不关注。如果将例(47)“好苦”与例(48)“岂不苦哉”进行比较,从语义来看,很显然前者体现了言者对“苦”的程度之深的主观认定,而后者只是表示言者对“苦”的主观肯定,言者并不关注“苦”的程度。

反诘句式“岂不A”具有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感叹句式“好A”具有言者对A 的程度之深的主观性,因而如果言者想表达自己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大脑中会浮现反诘句式“岂不A”;如果言者又想凸显自己对A 的程度之深的主观性,或者说想从主观上凸显A 的程度之深,那么大脑中会紧跟着浮现、叠加感叹句式“好A”。于是在外在的语言形式上,这两种句式就会通过删略重叠成分和次要成分糅合生成“好不A”。例如:

(54)你思量,那猴子好不溜撒!把那宝贝一口吸在肚里。(《西游记》第三十一回)

如果言者想凸显自己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那么其大脑中就会浮现反诘句式“岂不溜撒”;如果言者又想凸显自己对“溜撒”的程度之深的主观性,或者说又想从主观上凸显“溜撒”的程度之深,那么其大脑中会紧跟着浮现、叠加感叹句式“好溜撒”。在外在的语言形式上,“岂不溜撒”与“好溜撒”就通过删略重叠成分和次要成分糅合生成了“好不溜撒”。

需要指出的是,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无论是以哪种顺序发生糅合,在句法上都是“好”处于“不”前,形成肯定义句式“好不A”。这主要是因为反诘句式与感叹句式具有相通性,兼有感叹语气,其与感叹句式糅合时,二者的感叹语气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从而强化了糅合句式的感叹语气,弱化甚至消解了其反诘语气,或者说感叹语气占据了主导地位,可以管控或抑制反诘语气(详见下文),因而感叹标记“好”用于否定副词“不”前,对“不”进行管控,或者说“不”处于“好”的辖域内。

五、“好不”的词汇化

糅合句式最初蕴含了两个源句式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的特点,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的肯定义句式“好不A”最初既有感叹语气,又有反诘语气。但是在历时演变过程中,糅合句式“好不A”逐渐规约化,丧失了反诘语气,而仅有感叹语气。如例(55)“好不利害”、例(56)“好不寒冷”均为明代用例,从现代汉语视角来看,分别相当于“好利害”“好寒冷”,具有感叹语气;至于其反诘语气,从历时视角来看,因其均为肯定义句式“好不A”早期用例,可以认为仍然或多或少保留着,不过认为已弱化乃至丧失了也未尝不可。

(55)又看见行者,道:“这个主子,是他的帮手,好不利害!我不去了。”(《西游记》第二十二回)

(56)伯爵道:“你不知,外边飘雪花儿哩,好不寒冷!……”(《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七回)

糅合句式“好不A”有感叹标记“好”,但是没有任何反诘标记,其反诘语气最易弱化乃至丧失。糅合句式“好不A”大概在明末清初已规约化了,其保留了感叹语气而丧失了反诘语气,成为纯粹的肯定义感叹句式。如下例中的“好不A”,完全可以理解成相当于“好A”的肯定义感叹句式。

(57)知观道:“你家儿子刁钻异常,他日渐渐长大,好不利害!……”(《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七)

(58)此时士人带着酒兴,一跃而过,只见里面是一所大花园子,好不空阔!(《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

(59)骆校尉因说:“……定了律文,有犯的定发边远充军。如今正在例头子上,好不严紧哩!”(《醒世姻缘传》第一百回)

“好不A”之所以发生规约化,主要是因为反诘句式与感叹句式具有相通性,可以向感叹句式转化。反诘句式具有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其主观性比感叹句式更强。正是因为这种更强的主观性的制约,反诘句式往往蕴含感叹语气,因而在书面上反诘句式的末尾可以使用感叹号。例如现代汉语中的用例:

(60)鸿渐直嚷道:“岂有此理!我又不是范懿认识的那些作家、文人,为什么恋爱的时候要记日记?你不信,到我卧室里去搜。”(钱钟书《围城》)

下例中的“岂有此理了”受程度副词“太”修饰、限制,可以认为已转化为纯粹的感叹句式。

(61)他不放我走,说:“你这小青年太岂有此理了!你是我妹妹的学生,第一次到我家里来,又赶上了吃饭的时候,不留下吃这顿饭,怎么讲也都是我的不是了!”(梁晓声《京华闻见录》)

其实“太岂有此理了”早在清代就已有用例。例如:

(62)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红楼梦》第九十回)

“反诘句式的语义是确定的,而且其语气强烈,这些特点决定了其与陈述句式或感叹句式具有相通性。”[6]192-201换言之,反诘句式确定的语义与强烈的主观性决定了其与感叹句式具有相通性,可以向感叹句式转化。因而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发生糅合后,前者的感叹语气与后者的感叹语气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抑制了反诘语气,从而引发“好不A”规约化:其感叹语气得到强化,而其反诘语气弱化乃至丧失。

使用频率的升高也是“好不A”发生规约化的一个重要因素。袁宾通过调查发现:到了明末清初,肯定义句式“好不A”逐渐增多,且在数量上超过否定义句式“好不A”。①参见袁宾《近代汉语“好不”考》,《中国语文》,1984年第3期,第207-215页。我们调查了明代中叶至清初若干小说中肯定义句式“好不A”与否定义句式“好不A”的使用情况,结果与袁宾的观点一致。随着使用频率的上升,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感叹语气得到了凸显并固化,言者与听者已不再关注其原有的反诘语气,其反诘语气已逐渐丧失。可以认为,大概到了明末清初,“好不A”已规约化,仅具有感叹语气。

“好不A”的规约化正是“好不”词汇化的关键动因。在糅合句式“好不A”中,“不”是修饰、限制A的;“好”虽然在句法上处于“不”前,但是其既不是修饰、限制“不”的,也不是修饰、限制“不A”的,其与“不”一样也是修饰、限制A的。“好”与“不”在线性顺序上紧邻,“好不”是一个特殊的跨层结构。大概到了明末清初,由于“好不A”已规约化,仅具有感叹语气,出现了肯定的语义与否定的形式的不对称。为了保持肯定的语义与否定的形式的和谐一致,这种肯定的句式义便抑制并消解了“不”的否定义,“不”便成为一个羡余的否定成分。又由于特殊的跨层结构“好不”是一个标准的韵律词,在韵律规则的作用下“好不A”发生了重新分析,可分析为:(好+不)+A。“好”与语义漂白的“不”的分界消失,发生了融合。在较高的使用频率的推动下,“好不”大概在明末清初词汇化了,相当于程度副词“好”,其中的“不”已由一个否定副词降级为一个羡余的否定语素。

六、结 语

肯定义句式“好不A”大概出现于元明时期。根据句式糅合的三个基本原则(即语义相近原则、时代先后原则和成分蕴含原则),句式中感叹标记与反诘标记的同现以及同义句式“好A”“岂不A”与“好不A”的同现,可以断定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机制是糅合,其由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糅合而成,最初兼有感叹语气与反诘语气。这一生成过程可以表示为:“好A”+“岂不A”→“好不A”。如果两个源句式的叠加顺序不同,那么糅合句式的生成动因也往往不同。如果言者大脑中先浮现感叹句式“好A”,后浮现、叠加反诘句式“岂不A”,那么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是凸显言者与听者的交互主观性;反之,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生成动因则是凸显言者对A的程度之深的主观性。

反诘句式与感叹句式具有相通性,感叹句式“好A”与反诘句式“岂不A”发生糅合后,前者的感叹语气与后者的感叹语气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抑制了反诘语气,从而引发“好不A”规约化。使用频率的升高也是“好不A”发生规约化的一个重要因素。大约到了明末清初,肯定义句式“好不A”规约化了,仅具有感叹语气。“好不A”的规约化正是“好不”词汇化的关键动因。大概到了明末清初,由于肯定的句式义的制约、韵律规则的作用及较高的使用频率的推动,“好不A”发生了重新分析,特殊的跨层结构“好不”词汇化了,相当于程度副词“好”,其中的“不”成了一个羡余的否定语素。

肯定义句式“果不其然”与“果不然”中的否定成分“不”是羡余的,句式糅合说可以对“果不其然”与“果不然”的来源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①参见叶建军《“果不(其)然”的形成及其演变》,《中国语文》,2016年第2期,第192-201页。通过探究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来源,我们再次看到,句式糅合说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可以科学、合理地解释汉语中一些特殊句式的生成问题,②参见叶建军《“被NP 施VPNP 受”的生成机制与动因》,《中国语文》,2014年第3期,第247-258页。包括否定成分羡余的肯定义句式。由肯定义句式“好不A”的规约化及“好不”的词汇化,我们也看到,糅合句式在发展演变过程中可以规约化,进而会引起句式中某个特殊结构的词汇化。换言之,汉语中某个特殊结构的词汇化有时是糅合句式规约化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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