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平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100875)
清朝统一新疆后,同天山南路地区维吾尔社会建立起密切的联系,清廷迁居并妥善安置了一批维吾尔人来京生活,包括一些维吾尔社会中的上层人物,如霍集斯等“居京八爵”,从南路各城迁来的各类匠役,以及因其他各种原因迁居京师的维吾尔人,他们在清代的政治生活中发挥了各自不同的作用。白和卓是入居京师的维吾尔人群体中的重要人物,他担任“回人佐领”负责管理编入八旗的维吾尔匠役人等,还在京城多个机构中任职,官居八旗副都统。关于白和卓事迹,由于史料的零散,学术界对他情况不甚明了,笔者未见有对他的专门研究。本文挖掘清代文献,特别是档案资料,对白和卓的活动,尤其是他服役京师的情况进行梳理,不当之处,请方家斧正。
一
白和卓,清代文献中又作柏和卓①《钦定八旗通志》卷1《旗分志一》和卷7《旗分志七》中作“柏和卓”。参见《钦定八旗通志》第1册,李洵、赵德贵、周毓方等点校,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20页、第131-132页。、拜和卓②清高宗敕撰《清朝文献通考》卷78《职官考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578页)、《大清会典则例》卷96《礼部》(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2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961页)等文献中作“拜和卓”。,是吐鲁番地方首领莾噶里克之长子③根据满文档案记载,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七月,白和卓代表其父莽噶里克前往京师朝觐前,曾向清朝官员报告说,他兄弟三人,二弟为呢雅斯,三弟为玉素甫。由此可知,白和卓应为莽噶里克之长子。见满文档案《巴里坤办事大臣雅尔哈善等奏吐鲁番回子莽噶里克之子拜和卓进京请安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9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82页。需要补充的是,下文所引文献中提到了白和卓还有弟弟“托克托纳咱尔”。本文所使用满文档案为内蒙古大学金鑫副教授翻译,如有错误之处由本文作者负责,谨此说明。。
莾噶里克的世系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中有一个简略的记载:“莾噶里克祖曰玛尔古楚克,父曰图默尔库济,世居吐鲁番为总管,莾噶里克嗣称达尔汉伯克。”[1]日本学者佐口透认为,莾噶里克“在准噶尔统治时任总管之职,有达尔汉伯克的称号,他的家世,从17世纪末前后起,就属于吐鲁番的统治阶级”[2]上册,25。他指出,莾噶里克与额敏和卓一样,“从祖父的时候起,就是吐鲁番的权贵”,但他们又有不同,额敏和卓和莾噶里克,“前者是阿訇、阿奇木;后者作为总管,在策妄阿喇布坦的统治时期和清朝进入后,超越其他土著统治阶级,成为吐鲁番的新统治者”[2]上册,26。
额敏和卓早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就已归附清朝,雍正十年(1732),因避准噶尔的侵扰,内迁河西,受封札萨克辅国公。莾噶里克归附清朝时间比额敏和卓要晚,根据史料记载,是在乾隆二十年(1755)。是年,乾隆帝利用准噶尔部动乱之机,分兵两路进攻伊犁,征讨达瓦齐,其中,西路军由定西将军永常、定边右副将军萨拉勒(亦作“萨喇尔”)统领,兵出巴里坤。大军所过之处,各地宰桑、台吉纷纷率属部归附,莾噶里克正是在这个时候归属清朝的。乾隆二十年(1755)春夏之际,萨拉勒向清廷奏报,“遣瓜州札萨克佐领爱特玛特赍檄招吐鲁番,有伯克莾噶里克者,遣使纳户籍四百余。颁赐貂冠、朝珠”[3]。稍后,永常也向清朝报告了莾噶里克的归附举动。①参见傅恒等撰《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10,乾隆二十年四月乙丑,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5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62页。莽噶里克归附后,多次向清朝表达忠诚。乾隆二十年(1755)六月,莽噶里克向清军进献羊只、炒面。②参见《定西将军永常奏准吐鲁番伯克莽噶里克给大军进献羊只炒面折(乾隆二十年六月初四日)》,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1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10页。一月,莾噶里克“遣伊子白和卓前来军营禀称,情愿派兵効力”,还“将自伊犂脱出之察哈尔兵伊罗勒图送回军营”[4]正编卷30,册358,358。乾隆二十一年(1756)六月,莾噶里克向清军贡献马匹,并恳请“率伊弟额什里木、子呢雅斯同来入觐”[4]正编卷29,册358,488。乾隆帝处于当时新疆形势的考量,指令其“暂留部落,约束属众,令伊子弟中派出一人入觐”。莾噶里克遂决定,“遣伊子白和卓入觐”[4]正编卷30,册358,508。同年,莾噶里克向清廷提出,希望“将伊属众编次旗分佐领”。乾隆帝同意了莾噶里克的请求,对莽噶里克封授公爵,并“照额敏和卓之例,编次旗分佐领”[4]正编卷30,册358,514。乾隆二十一年(1756)八月,清朝在吐鲁番划定了额敏和卓和莾噶里克的管辖区域,还在两人管辖的区域设置台站。③参见傅恒等撰《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30,乾隆二十一年八月戊午,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58 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16页。这样,莾噶里克和额敏和卓一样,成为清廷在吐鲁番期望倚重的地方势力。
清军征讨准噶尔,进展顺利。但是清朝平定准噶尔后,原已归附清朝的阿睦尔撒纳发动叛乱,新疆地区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莾噶里克也身陷乱局当中。
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月,绰罗斯汗噶尔藏多尔济向定边右副将军兆惠报告,巴雅尔抢掠洪霍尔拜、扎哈沁等五百余户,杀伤人众,劫夺牲只。[4]正编卷33,册358,554兆惠遂命将军和起带兵百名,会同莽噶里克、额敏和卓两路兵丁,并檄调厄鲁特兵前往擒拿。后据巴里坤办事大臣雅尔哈善的奏报,和起驻兵辟展时,尼玛等所带布鲁古特、都尔伯特、扎哈沁兵丁约一千五百余名,操戈相向,莾噶里克也参与了反叛,“莽噶里克之兵,亦遂从后鼓譟,以致和起仅率亲随百余人,徒步转战,身带重伤”[4]正编卷34,册358,574-575。
清廷对莾噶里克的反叛极为愤怒,晓谕额敏和卓诱擒莽噶里克,还调派将军傅魁带兵赴援额敏和卓。此时莾噶里克的举动是令人迷惑的。据雅尔哈善奏报,“莽噶里克发兵二百名,往助额敏和卓”。清朝方面判断,莾噶里克此举,“或因伊子白和卓未遣归巢,故有此举,实则首鼠两端,难以遽信”[4]正编卷35,册358,584。额敏和卓向黄廷桂报告了新的情况,“莽噶里克送到噶尔藏多尔济印文,令与呢吗等同赴罗克伦商谋叛逆,莽噶里克并未前往”。对于额敏和卓提供的信息,清廷也没有采信,认为“此不过因伊子白和卓未回,谬为恭顺之词”[4]正编卷35,册358,589-590。
清帝要求傅魁等,“如擒获莽噶里克时,务遣干员押解来京”[4]正编卷36,册358,599。但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正月,雅尔哈善向清廷报告,傅魁“带兵一千名前至盐池地方,遇莽噶里克三十三贼,尽行剿杀”。乾隆帝十分震怒,判断傅魁杀莽噶里克,“其中不无别情”,谕令将傅魁及副将丑达分别拿解来京审讯对质。④参见傅恒等撰《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36,乾隆二十二年正月庚申,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5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605-606页。后经审讯丑达及随去兵丁查实,“莽噶里克带领二十一人,遇见大兵告称,不堪厄鲁特骚扰,复欲探伊子白和卓信息,是以投内地前来”[4]正编卷37,册358,622-623。傅魁因“莽噶里克已自来降,如仅拿解军营,无以见己之功”,不听下属规劝,执意斩杀了莾噶里克。傅魁“著即处斩”[4]正编卷38,册358,633-634。
之前莽噶里克差遣探信的属人阿卜都尔璊,在哈密被拘禁,后被解送京师。阿卜都尔璊在受审时,对莾噶里克反叛之说进行了辩解。他说:“从前莽噶里克随将军和起、厄鲁特尼玛等,往拿巴雅尔。行至辟展,尼玛等背叛,将军被围,并拘禁莽噶里克,迫胁其弟同行,莽噶里克始得脱,回吐鲁番。尼玛复领兵胁降,莽噶里克不从。彼时将军兆惠及巴里坤大臣俱遣人至吐鲁番,莽噶里克即作书,令伊弟多里雅特同我,往鲁克察克送与公素赉璊阅看,复书与将军所遣之人,并差伊属人黙美特苏卜同往哈密。”关于和起在辟展被袭杀,阿卜都尔璊表示,“莽噶里克实未助力,系乘乱逃回”[4]正编卷52,册358,854-855。由此看来,莽噶里克反叛之事存有疑点。
从史料记载来看,白和卓积极参与了其父莾噶里克归附清朝的活动,在这一过程中,他是有作为的。
乾隆二十年(1755)六月,他曾代表其父莽噶里克给清军进献羊只、炒面。根据满文档案记载,是年六月,定西将军永常向清廷报告,吐鲁番伯克莽噶里克给大军进献羊只、炒面,代表莽噶里克来永常军营的是其子白和卓①白和卓之名满文中通常写作“baihojo”。此处满文档案原文作“baikodzi”。此译名也出现在满文档案《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吐鲁番莽噶里克供给大军麦子羊只有功赏给蓝翎折(乾隆二十年十二月十一日)》中称:“吐鲁番伯克莽里克,感戴朕恩,遣其子将伊犁出来之人送来,与将军会合,而其子baikodzi,又遵策楞之命,称愿照夏间之例,带来羊、面售卖,接济大兵,良可嘉尚。”对照下文引用的《平定准噶尔方略》事,此次代表莽噶里克来策楞军中的正是白和卓,因此,这两份满文档案中的“baikodzi”,当系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白和卓向策楞禀报说:
我父子有福,得归附大皇帝,未尝尽心效力。将军居乌鲁木齐,既恰值我处麦熟之际,我父莽噶里克,特差白和卓(baikodzi)我送来五百只羊、五百袋炒面,欲捐输与大皇帝之兵,以充糗糒,万望将军收下,散发与众兵士。[5]册11,210
永常出于安抚归附者的考虑,接受了莽噶里克进献的羊只炒面,但易以茶叶、银两等物。永常对他说:
尔父子既诚心实意归附大皇帝,则尔等已为我人矣。即取尔等之物,又有何妨?但兵士之糗糒,现仍丰足。尔父子既感戴皇恩,将羊、面均解来军营,我当遣员照料尔等,若取银两卖与我军兵士,抑或以之交换茶叶,均著照官市之例售易。等语。白和卓(baikodzi)甚为感激欢忭。奴才我给伊缎子、小刀、香、数珠、荷包等物,兵士等或持所得官给茶叶,或出银两,将羊面纷纷易买。[5]册11,210
同年十一月,白和卓再赴清营,除替其父表示感戴圣恩,愿带兵效力外,还向清军转交了从伊犁脱逃出来的察哈尔兵丁。白和卓禀称:“情愿派兵效力,但现在马匹无多,春间派兵一百五十名,途间被布鲁特等抢掠后,达什达瓦人众经过吐鲁番,复被抢夺,请给与马匹随营効力,并将自伊犂脱出之察哈尔兵伊罗勒图送回军营。”策楞将伊罗勒图安插台站,并“遵旨奖谕白和卓,赏给缎疋。又因军营粮饷一时不能送到,并令白和卓照今年夏间之例,将伊等游牧羊、面运送军营贸易,白和卓即回至游牧,遵谕运到”②参见傅恒等撰《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22,乾隆二十年十一月壬辰,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5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58页。满文档案记载略同,参见《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吐鲁番莽噶里克供给大军麦子羊只有功赏给蓝翎折(乾隆二十年十二月十一日)》,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4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81页。。
白和卓被其父莽噶里克指定代表其入京朝觐。如前已述,乾隆二十一年(1756)六月,莾噶里克曾向清朝请求率伊弟额什里木、子呢雅斯同来朝觐,清廷考虑到当时新疆的形势,告知莾噶里克“暂留部落,约束属众,令伊子弟中派出一人入觐”。莾噶里克遂派其子白和卓入觐,白和卓“于七月二十七日自巴里坤起程进京”[4]正编卷30,册358,508。满文档案有莽噶里克派遣白和卓进京朝觐的原因,雅尔哈善曾问白和卓:“尔父莽噶里克来时,曾将其子呢雅斯带来。今不遣呢雅斯,命尔前来,却是何故?”白和卓解释说:“我们兄弟三人,先前我父来时,我因有病,方带二弟呢雅斯前来。此番呢雅斯着凉得病,故遣我来。”[5]册19,382
根据《清实录》记载,白和卓进京朝觐,受到清廷重视,他出席了许多重要的活动。乾隆二十一年(1756)九月,“上御澹泊敬诚殿,受杜尔伯特亲王伯什阿噶什、贝子乌巴什、吐鲁番公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等朝”[6]卷521,册15,572。闰九月,“上御万树园幄次,赐扈从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及伯什阿噶什、乌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食……上奉皇太后幸卷阿胜境,赐扈从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及伯什阿噶什、乌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食。至己亥如之”[6]卷522,册15,576-577。“御万树园幄次。赐扈从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及伯什阿噶什、乌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宴。翼日如之。”[6]卷522,册15,578
如前已述,在白和卓完成朝觐的返程途中,莾噶里克卷入了反叛事件。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一月,哈密副将祖云龙向清廷奏请,“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现在内地,适于是日由京抵哈密,未便遽令回巢,现在拘留防守”[4]正编卷34,册358,573。清帝谕令,将“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即速解送来京治罪”[4]正编卷35,册358,597-598。
按照清朝法律,莾噶里克反叛,其子白和卓应予连坐。白和卓送京治罪,但受到怎样的责罚,笔者没有查到相关记载,但是一年多后,清廷赦免了白和卓连坐之罪。乾隆二十三年(1758)六月,清廷“命释回人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授为三等侍卫,赏衣一袭,在上驷院行走”[4]正编卷57,册359,76。十月,清帝指示,“五吉清馥查出白和卓之妻米里格等五口,送京”[4]正编卷64,册359,187。同样的事件,《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藩部要略》等记载称:“宥白和卓罪,自吐鲁番取其妻黙里克及弟托克托纳咱尔等至,隶蒙古正白旗。”①参见《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109《吐鲁番回部总传》,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5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906页;祁韵士《藩部要略》卷15《回部要略一》,载《续修四库全书》第7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3页;和宁《回疆通志》卷3《吐鲁番回部总传》,孙文杰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52页。后者白和卓之妻名译称“黙里克”,又提到了一同迁入京城的白和卓之弟托克托纳咱尔,以及编隶蒙古正白旗事。
二
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一月,白和卓在入京朝觐返回途中因其父莾噶里克反叛之事被解送来京,至乾隆四十三年(1778)卒于蒙古镶红旗副都统任上,他在京师生活了二十二年②据《钦定八旗通志》卷325《八旗都统年表六·蒙古八旗三》乾隆四十三年蒙古镶红旗副都统下记载,“白和卓(十二月故)”(参见《钦定八旗通志》第11册,李洵、赵德贵、周毓方等点校,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597页)。据此,白和卓当卒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十二月。。
白和卓免罪后入居京师,被编入八旗,授为三等侍卫,在上驷院行走。侍卫是负责宫廷宿卫及扈从皇帝的官员。清代,侍卫因为“天子近侍”之故,在政治、生活方面的待遇较高,享有一定的特权。清初,侍卫由“天子自将”的正黄、镶黄、正白等上三旗中选拔,后来为加强对下五旗的笼络,侍卫之选扩大到下五旗。此外,增加了宗室侍卫和汉世职侍卫员额,还参用蒙古、回部王公伯克及其子弟,充任侍卫。③参见常江《清代侍卫制度》,《社会科学辑刊》,1988年第3期;鲁靖康《清代侍卫新疆史迹考——以〈清实录〉为中心》,《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第4期。白和卓选任侍卫,就属于后者,这是清廷用以笼络西北少数民族上层的措施。侍卫分为一等、二等、三等和蓝领侍卫等,白和卓担任的三等侍卫,为正五品官。侍卫因职事不同,可分为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和三旗侍卫,除任本职外,还在奏事处、武备院、上驷院等机构兼职。④参见常江《清代侍卫制度》,《社会科学辑刊》,1988年第3期。白和卓担任侍卫,“在上驷院行走”。上驷院是内务府所辖的三院之一,是负责管理、供养御用马匹的机构。
清朝统一新疆后,清廷迁徙并妥善安置了一批维吾尔人来京生活,这其中有清廷出于各种需要,从南路各城迁来的各类匠役,以及因各种原因迁居京师的维吾尔人。清朝将这部分匠役人等编入八旗,选任白和卓为佐领,进行管理。据《清实录》等记载: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清帝指示:
在京安插回人内,额色尹系公品,玛穆特、图尔都和卓系扎萨克,应归理藩院管辖。又乐工匠艺人等,共编一佐领,其佐领著白和卓补授,归内务府管辖。嗣后续到回人,均入此佐领下。[6]卷605,册16,789
根据《钦定八旗通志》记载,乾隆二十五年正月,“由叶尔羌等处送到回人,其男妇大小一百二十六名口,赏柏和卓为佐领,令其管理”[7]卷1,册1,20。这是“回人佐领”初设时的规模,因为清朝规定“嗣后续到回人,均入此佐领下”,“回人佐领”规模扩大。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1201“内务府·营制”记载了白和卓管辖下的“回子佐领”建置和员额设置情况:
遵旨议定,由内务府咨部,铸给白和卓佐领图记,入于内务府正白旗左翼五参领,于回人内拣放骁骑校一人,领催四名,并委内务府佐领下骁骑校一人,领催二名,写档马甲三名,兼办回人佐领事务,用内务府佐领下马甲三十五缺,该佐领下增设马甲三十五缺,共设马甲七十缺,派内务府官一人,同该佐领及骁骑校,将每月钱粮置于公所,覈计分养众回人,将西长安门外新建房间,酌量拨给众回人居住。[8]
白和卓是首任回人佐领。佐领是清代八旗组织中基层编制单位,其长官亦称佐领,秩正四品,其职责是“掌稽所治户口田宅兵籍,岁时颁其教戒”[9]卷117,册12,3368。白和卓此前担任的三等侍卫是正五品,就任此职,属于升迁。佐领分为世袭的世管佐领和拣选任命的公中佐领两种。“回人佐领”应属后者,即公中佐领,职位不是世袭的。《钦定八旗通志》中记载说:回人佐领“初以柏和卓管理,柏和卓故,以刘淳管理。刘淳故,以延强管理。延强故,以刘朴管理”[7]卷7,册1,131-132。白和卓担任回人佐领应该是一直到去世为止。从后文看,白和卓此后还担任过头等侍卫、副都统等职,他一直担任“回人佐领”的情况,应属于兼职。有学者指出,“清代八旗满洲官员不论爵位高低,亦不分文武职位、品级大小,多‘兼佐领’一职,此种做法从后金之初一直沿用到清末,成为有清一代满洲官制一种独特的景象。”[10]白和卓一直担任“回人佐领”之职,也是出于这种原因。
根据《清实录》记载,乾隆三十四年(1769),“以头等侍卫白和卓,为正黄旗满洲副都统”[6]卷828,册19,46。头等侍卫,是武职正三品,而副都统是八旗组织中各旗的副长官,京师八旗各设二人,正二品,协助都统,“掌八旗政令,宣布教养,釐诘戎兵,以赞旗务”[9]卷117,册12,3368。是年年底,“正黄旗满洲副都统白和卓,为镶红旗蒙古副都统”[6]卷846,册19, 331。由此可知,白和卓先后担任过正黄旗满洲副都统和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其任副都统的经历与《钦定八旗通志·八旗都统年表》的记载一致①《钦定八旗通志》卷322《八旗都统年表三》中,乾隆三十四年满洲正黄旗副都统名下,记有“白和著(二月任,十一月调)”。“白和著”即白和卓。参见《钦定八旗通志》第10册,李洵、赵德贵、周毓方等点校,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428页。同书卷325《八旗都统年表六》中,乾隆三十四年蒙古镶红旗副都统名下,记有“白和卓(十一月任)”。任职年份从乾隆三十四年至四十三年故去,只是乾隆四十一年名下无白和卓之名,当为漏载。参见《钦定八旗通志》第11册,李洵、赵德贵、周毓方等点校,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586-7597页。。但《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等书,记载白和卓“由三等侍卫任镶黄旗蒙古副都统”②参见《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109《吐鲁番回部总传》,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5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906页;祁韵士《藩部要略》卷15《回部要略一》,载《续修四库全书》第7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3页;和宁《回疆通志》卷3《吐鲁番回部总传》,孙文杰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52页。,当误。
《清高宗实录》卷930,乾隆三十八年(1773)闰三月壬申条下载:
据扎拉丰阿等奏,养鹰处管领员缺,将养鹰处头目,三等侍卫佐领霍山,请带领引见。折内白和卓,未同列名。询问其故,奏称,伊自系养鹰处管领,故不敢保举管领等语,所见属是。扎拉丰阿、罗布扎、图尔都俱系总管养鹰处事务之人,可以保举管领。若白和卓即系管领,岂得保举同列之管领耶?嗣后各处管领缺出,著总管大臣等,列名保奏,其管领人员,不得随同列名,所有武备院等卿,亦照此办理。[6]卷930,册20,515
据此,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时候,白和卓还曾担任过内务府养鹰处的管领。所谓养鹰处,乾隆十一年(1746)始设,负责养鹰,供木兰秋狝及郊猎之需。
居于京师的维吾尔人,因为了解西域地区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在清朝处理西域地区事务时,常被咨询。比较突出的例证是居京八爵中的霍集斯之孙哈迪尔,颇受清廷的信任,他为清廷翻译中亚浩罕的来文,由于据实翻译,与天山南路官员的翻译不同,引起清廷对中亚浩罕人桀骜不驯的警觉。③参见《清仁宗实录》卷216,嘉庆十四年七月甲戌,载《清实录》第30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900页。此事发生在嘉庆年间,但是白和卓为清廷解答有关西域问题,比哈迪尔要早。马子木、乌云毕力格曾指出,白和卓入京后参与校译、缮写了乾隆二十八年(1763)颁给爱乌罕之波斯文敕书与翌年颁给巴达克山的察合台文敕书的情况④参见马子木、乌云毕力格《“同文之治”:清朝多语文政治文化的拟构与实践》,《民族研究》,2017年第4期。。除此之外,满文档案中记载白和卓为清廷辨识西域中亚文字的材料还有一些:例如,清朝统一西域后,在天山南路地区铸造货币,兑换当地旧有的钱币。当地旧钱币中有所谓“金普儿”者,“大者三钱四、五,小者一、二钱余,金者小而薄,银者大而厚,中概无孔,所铸乃巴尔希字号,回人多有不识”[11]。乾隆二十八年(1763)七月,清廷欲了解天山南路各城流通的金钱上的帕尔西文含义,军机处“遵旨将金钱交拜和卓识认”[5]册63,290。帕尔西,又译帕尔希、巴尔希等,波斯语音译,即波斯语⑤《西域图志》卷48《杂录二·回部》载:“回部语言凡三种……外藩拔达克山、博罗尔诸部所习者,名帕尔西语。”参见《西域图志校注》,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09页。。白和卓辨认后向清廷做了禀报,同年十一月,“内廷递出波罗卜(bolob)、布咙(burung)、彭苏克(pungsuk)所献金钱,交与白和卓等识认”[5]册66,32。
白和卓长期居京师服役,因工作认真受到清廷的褒奖。《清实录》中记载乾隆三十五年(1770)六月,玉麟监放北新仓米石,遇到与进内值班同日的情况,原本他可以先监放米石后,再入值班,或者推至次班都统,但是他以内廷值班为由,只派遣白和卓前往监放米石,玉麟受到了乾隆帝的斥责,被革去副都统之职。①参见《清高宗实录》卷862,乾隆三十五年六月庚辰,载《清实录》第19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63页。相反,白和卓前往监放米石,不仅认真负责,而且还据实报告清廷,查处了一些官员的失职行为,因而受到了清帝的夸赞:
白和卓监放北新仓米石,查出舒善、李树芳空误来往,据实参奏。前此朕以厄鲁特回子管理旗务,未必并能稽查,今白和卓办理,颇属能事,况朕擢用伊等为大臣,一切巡查差务,俱系伊等分内之事,自应一体行走。嗣后凡遇赴仓监放米石之差,所有御前乾清门行走之厄鲁特回子,与都统、副都统等,俱著一体往查。[6]卷862,册19,565
所谓北新仓是内务府管辖的十三仓廒之一,地点在东直门内②参见允祹等奉敕撰《钦定大清会典》卷72《工部·仓厫》,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19 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670页。,也是清朝在北京设置的最重要的官仓之一,因为事关京师皇室、官员及军队的供粮,清朝对它的管理极为重视。白和卓的忠诚与认真负责给清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隔多年,嘉庆皇帝阅看前朝实录时,还提及此事,异常感慨。《清实录》中载,嘉庆九年(1804)嘉庆帝在颁行的谕旨中提到白和卓,他说:
朕躬驻跸圆明园时,所有内廷行走兼管部院之满汉大臣,俱应乘暇赴署办事,每日早朝退后,不得以内廷行走为词,优游园囿,仅令属员赴园禀事。前经降旨训饬,不啻再三。本日恭阅乾隆三十五年《实录》,内载回子白和卓参奏舒山、李漱芳③此处记载两人姓名与《清高宗实录》不同,前引《清高宗实录》中作“舒善、李树芳”。监放米石,旷误未到一摺。仰蒙皇考高宗纯皇帝天语褒嘉,景缅之余,觉朕节次训谕,与皇考高宗纯皇帝诰诫臣工,冀其力惩懈弛,各勤职守之圣心,适相符合。白和卓乃御前行走回子,尚尔黾勉奉职,岂内廷及御前乾清门行走之王大臣,转可托故偷闲,竟不赴署办事耶?……嗣后内廷及乾清门行走兼管旗营之王大臣等,务于每日退直后,各赴公署查办一切,慎毋恣意养安,致负委任。特此通行晓谕,永远遵行。[12]册29,752
嘉庆皇帝以乾隆年间白和卓监放米石尽心尽责,并检举同僚旷误的举动为例,警示大臣勤恪职守。白和卓在清帝心目中无疑被视为大臣效仿的榜样。
白和卓是清代入居北京的维吾尔群体中的重要人物。白和卓在入居京师前,曾代表其父莽噶里克主动与清军联系,归附清朝,宣誓效忠,进献粮物,还代表其父入京朝觐。入居京师后,他担任“回人佐领”,负责管辖编入八旗的维吾尔人,此后还官居八旗副都统之职。他曾为清廷西域事务提供咨询,还受清廷指派到官仓监放米石,有据实参奏旷误失职官员之举。他在不同的职位上,工作都比较勤勉,他的忠诚和勤勉受到了清朝皇帝的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