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巫傩题材舞蹈创作的当代缺失

2020-12-07 20:02谭建斌杨丽珍吉首大学
黄河之声 2020年5期
关键词:编导湘西舞蹈

◎ 谭建斌/ 杨丽珍 (吉首大学)

湘西是我国巫傩文化的重要发祥地,至今在湘西民间遗存并流传的有巫舞、傩舞、巫歌、傩戏、傩技等上百种的艺术形态。随着湘西旅游业的快速发展和“神秘湘西”品牌的打造,以往被视为愚昧、落后的巫傩文化得到了空前开发和利用,在当代舞台上越来越多的巫傩舞蹈作品呈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中。巫傩舞蹈作为湘西最具区域民族文化特色的民间艺术形式,欣喜地成为了各景区旅游演艺晚会和湘西州各大比赛、展演、庆典晚会等舞台上的“座上宾”。为了“神秘”或怕不够“神秘”,编导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的不惜重金聘请国内著名舞蹈编导进行指导与创作,一时间以巫傩为题材的舞蹈创作作品集中涌现,创作理念与方法不断的碰撞与汇集,也使得湘西巫傩题材的舞蹈作品在创作方面存在的一些缺失也突显出来。

一、湘西巫傩题材舞蹈创作脉络梳理

湘西巫傩题材舞蹈创作最早可追溯上世纪50年代,中国舞蹈艺术研究会一大批专家深入湖南湘西以及江西、广西等地对傩舞进行普查。在湘西重点考察了土家族、苗族的傩戏和宗教祭祀舞蹈,挖掘整理并提炼出了一系列舞蹈基本元素,在此基础上,创作出了大量的如摆手舞、铜铃舞、跳丧舞、傩愿舞、跳香舞、接龙舞、绺巾舞等次生态舞蹈形态。此次普查工作对于湘西民族舞蹈创作意义重大,不仅为以后的巫傩舞蹈进行舞台化创作提供了丰富素材,还确立了巫傩舞蹈的基本形态。

上世纪60年代,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歌舞团率先对湘西巫傩舞蹈进行了舞台化专业创作的尝试,围绕巫傩舞蹈素材创作出了系列舞蹈作品并搬演于舞台。如杨秀昌创作的《铜铃舞》,就是根据土家族祭祀仪式中梯玛做法表演情景,从中挖掘素材、提炼动作而编创的。其与余方华共同创作的舞蹈《跳仙》,也是取材于湘西苗族还傩愿仪式,通过对祭师巴代在仪式中的肢体表演,进行加工提炼而完成的作品创作。这两个舞蹈都取材于巫傩,民族特色浓郁,编导更多关注和强调舞蹈风格的原生性,而创作手法略显单一。“文革”期间,有关巫傩题材的艺术创作无人敢触及,创作的都是如《解放军野营到苗寨》《跃进鼓舞》等为工农兵服务具有强烈政治色彩的文艺作品。改革开放初期,编导们被压制已久的创作激情在解放思想的社会背景下瞬间引爆,创作了一大批反映新时代风貌的优秀舞蹈作品。余大鸣等根据苗族人民的劳动生活创作了舞蹈作品《捞虾》,充分表达了湘西人民在新时代下对美好生活的热爱;谢晓泳从苗族赶边边场中取材而创作的舞蹈《腊尔山歌》,则充分表现了苗族青年男女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这一时期,因为受到各种新思潮的影响以及现代编舞技法的融合应用,创作的舞蹈作品主题更鲜明、艺术性更高,观赏性更强。

90年代以后,为了全面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从中央到地方各种文艺会演或赛事叠叠频出。这个时期是湘西民族歌舞创作的高峰期,无论是创作的作品数量,还是创作的艺术水准,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歌舞团创作的《簸谷》《踩瓦泥》《刮麻》《扯扯扯》等舞蹈堪称当时的精品之作,其中《簸谷》和《踩瓦泥》因其浓烈的湘西生活气息与纯朴的艺术追求,在全国舞蹈大赛中获得佳绩。1996年,谢晓泳等根据沈从文同名小说而改编的民族舞剧《边城》,以浓郁的民族特色、新颖的创作手法和高尚的艺术品位一举夺得第六届文华大奖。1997年胡明珠等创作出了大型民族舞蹈诗《扎花女》,被业内专家誉为“湘西民族歌舞创作高峰”的代表作。此后,以“巫傩”为素材的舞蹈作品创作,基本涵盖在了如《霞生山水间》《我的湘西》《烟雨凤凰》和《凤凰》等大型舞剧(舞蹈诗)中。

二、湘西巫傩题材舞蹈创作缺失现象及成因

(一)原生意义的变相运用,舞蹈内涵表达的失位

巫傩舞蹈是一种内涵“巫傩”信仰而又不乏“审美”表达的民间宗教艺术形式。在历史的长河中,湘西巫傩舞蹈在形态上历经过三次巨变,但是,其原始宗教信仰内核和酬神祭祖、祈祥纳吉、驱邪逐疫的主旨功能,以及借助肢体语言以巫术的形式来表达其对大自然和对生命认知的原生意义没有发生改变。当前,湘西地区遗存的巫傩舞蹈大致可以分为敬神降福许愿、酬神还愿和“跳大神”三大类,三类巫傩舞蹈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表演目的和功能,以及有着其既定且严格的表演程序和套路,在舞蹈动作、表现内容以及整个舞蹈的氛围与色彩等方面也不尽相同,其所表达的意义存在很大的差异性。

然而,在当今的湘西表演舞台上,但凡在表现灾难、死亡和庆贺等主题时,看到的舞蹈表演都是巴代或梯玛头戴凤冠,身着红袍,手握法器翩翩起舞的身影,不管是酬神祭祖,还是祈福纳吉,或是驱邪逐疫,舞蹈动作都是千遍一律,舞蹈氛围也多为低沉、阴森。舞蹈诗《烟雨凤凰》中有一段巫傩舞蹈表演,表现的主题是苗族人民庆丰收,舞台上庄肃而神秘,几十位舞者手持法器司刀与绺巾,通过颤膝走罡步动律和抖舞绺巾做飞巾、扫尘、披梅花、托梅花等铿锵有力的动作。殊不知,这些动作因其特定的含义,只有在驱邪赶鬼和超度亡灵时才能表演。庆丰收仪式是湘西苗族在每年的立秋日即“赶秋节”举行,表现的是以歌舞酬神还愿,仪式场面欢快热烈,舞蹈的娱乐性强,动作幅度大,跳跃感强,通常会有仰头翻身、跨腿旋转、单腿跳跃等动作。由于舞蹈编导对巫傩舞蹈表现意义的混淆或变相运用,致使舞蹈诗《烟雨凤凰》中的巫傩舞蹈内涵表达失位。在湘西州庆祝建党90周年文艺晚会上,笔者作为评委,目睹了本土小有名气的舞蹈编导所创作的一个舞蹈节目《祈福》,作品素材取自苗族巴代手诀,在舞蹈结尾部分,通过演员不断变化摆出各种寓意吉祥的手势造型,加上音乐旁白(苗语祝福语)以表达苗族人民对党的生日祝福。这种牵强附会的生硬移植创作手法,其实质是对巫傩舞蹈原生意义的变相运用,这样的舞台作品难以唤起观众的共鸣。

(二)舞蹈基本要素的越域,模糊了舞蹈属性的界限

巫傩舞蹈作为民间原始宗教艺术形式,有着一套特定而严格的动作体系。然而,在当代舞台创作活动中,编导们主观上大肆的融合现代舞蹈技艺元素,造成巫傩舞蹈种类的属性模糊不清。舞蹈的基本要素包含动作、节奏、表情,动作是舞蹈的基本手段,节奏是舞蹈的律动基础,表情是舞蹈的基本核心,三要素既有相对的独立性,又是紧密相联的。巫傩舞蹈几千年来依然顽强的在湘西这片土地上生存,除了其独特的内涵,还与其自成体系的动作语汇、动律、节奏等因素有关,正是这些基本要素的综合,才形成了巫傩舞蹈独具一格的风格。

《傩颂》是由湘西民族艺术团创作的一个群舞,这部作品主要是表现苗族先民以乐通神、以舞娱神的手段来驱逐瘟疫,通过祈福的方式平衡人类与外界非人类力量之间生存矛盾的关系,是民俗信仰的依托。虽然这部作品的出发点是以巫傩舞蹈中的祈福为动机创编的,但纵观整个舞蹈作品,编导对巫傩舞蹈基本要素的把握与运用明显出现了偏差。首先,傩面具是傩舞最为显著的标志性特征,也是傩舞表演的基本要素之一,但是编导运用了川剧中的变脸面具穿插于舞蹈祈福表演过程中,导致舞种界限模糊不清。观众难免不心生疑惑,这究竟是湘西傩舞还是四川戏剧?同时,在舞蹈的高潮部分,编导加入了大量的现代舞蹈中的跳、转、翻等技术技巧动作,虽然在视觉上带给观众一种强烈的冲击力,但是它已不是湘西傩舞了。湘西傩舞有着自己独特的运动规律,独特的内涵,还有其自成体系动作语汇、动律节奏等要素下所形成的独特风格与审美意识。编导肆意运用现代舞蹈技艺元素,不仅抹煞了巫傩舞蹈的民族、地域和风俗特性,还丧失了湘西巫傩舞蹈独特的风格特征和审美意识。在湘西巫傩舞蹈舞台化创作实践中,大量的融合现代舞蹈技艺元素,看似是对传统民族文化的创新发展,实质是对民间历史文化精神的扭曲和伤害。因此,舞蹈编导在《傩颂》中融入现代舞蹈技艺中的跳、转、翻等“新鲜血液”,不仅没有给作品添彩,反而模糊了巫傩舞蹈的种类界限,让观赏者在观看的过程中一直徘徊在“是”与“不是”之间。

(三)过度的舞美包装,致使舞蹈本体萎缩

舞蹈在其生成、发展过程中,音乐、服饰等始终是重要的伴同物,舞蹈借助音乐、服饰和舞美灯光等营造意境、塑造形象。在现代科技快速发展的今天,舞台美术与灯光更加成为了舞台表演艺术不可或缺的重要辅助手段。但是,繁琐缛节的、过度的舞美“包装”不仅画蛇添足,而且还导致艺术本体的萎缩。舞蹈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人体动作始终是舞蹈的核心物,音乐、道具、服饰和舞美灯光等只是舞蹈的伴同物。然而,在当下繁杂浮夸成风的商业社会下,舞蹈艺术的核心物和伴同物之间的关系被彻底颠覆,为了一味的追求华丽和所谓的大制作,编导们投机取巧,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舞台的包装上。殊不知,舞蹈的特点是在于以肢体语言来传达思想和表现美感,各种繁琐缛节的包装,反而会消弱舞蹈本体艺术美。

舞蹈《英魂归乡》讲述的是清代苗族将领罗荣光率领苗家子弟抗击八国联军战死大沽炮台的历史事件,编导通过湘西苗族“赶尸”的形式,演绎战死他乡的苗族英灵在巫师的咒语下一路归故乡的悲壮情景。在舞台表演过程中,导演刻意加强了舞美设计与舞台灯光的应用,通过舞台灯光梦幻般的变化,也的确给舞蹈表演营造出了一种神秘的气氛。但是,观众在欣赏完后难免会产生失落感,因为在绚丽多彩的灯效下,只见到满台忽隐忽现的人影,根本无法欣赏到舞蹈表演,舞蹈动作和舞蹈构图画面等统统被强大的灯光所掩盖。舞美设计与舞台灯光是现代舞台表演艺术中的一种辅助方式与手段,恰到火候的舞美与灯光通常会给舞蹈表演增添更好的舞台视觉效果与艺术氛围。然而在舞蹈《英魂归乡》的表演中,导演忽视了舞台灯光与舞蹈表演之间的逻辑关系,过度强调了舞美灯光对舞蹈表演的作用,非但没有给舞蹈表演添彩增色,相反还弱化了舞蹈本体艺术性。实践证明,去掉“娇柔粉饰”与“繁琐缛节”的舞台化包装,让舞蹈艺术回归于艺术本身,这样才会更加吸引观众。

三、湘西巫傩题材舞蹈创作当代缺失的对策与建议

(一)深入民间体验生活、调研,保持巫傩舞蹈的本土风格

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所有的艺术创作素材都是来源于生活。湘西巫傩舞蹈根植于民间,具有鲜明的本土风格与区域民族文化特征。深入实地调研与艺术采风活动,是每一个优秀舞蹈编导必须要做的基础工作,也是对民族传统艺术进行舞台化创作的前提。作为一名优秀的舞蹈编导既要掌握舞蹈创作理论和对编创技法的娴熟应用,还要熟悉、认识所要表现的生活,并且有了切身的感受之后,才能创作出好的艺术作品。舞蹈编导掌握的生活素材越多,他的编导视野就越广,艺术表现力就越强。湘西巫傩舞蹈种类繁多,形态各异,编导只有深入民间体验生活和调研,才能收集到更多的原始素材与更准确的把握巫傩舞蹈的原始动律和风格,在熟悉、观察、体验生活的基础上,透过现象看本质,以丰富的生活材料为基础,才能够创造出风格纯正和符合民族特性的舞台艺术作品。

(二)把握民族文化属性,保存巫傩舞蹈的内涵

坚守少数民族文化的精神内涵,保留本土少数民族文化的核心,是湘西巫傩舞蹈发展之路。巫傩文化是湘西民间传统舞蹈的“母体”,编导在编创过程中应以原生态民族的动态传承为基础,深入把握该民族的地域文化、风俗习惯以及民族精神等,不应过度追求现代舞蹈技术技巧而忽略了民族文化的本质,继而造成对原生态民族文化属性与原始意义的缺失。在当今与时俱进的思想变革中,对民族传统艺术的“民族性”坚守和对“寻根”意识与精神的追求,犹如树叶藏于森林之中,隐约可见又无处不在。因此,在对湘西巫傩舞蹈进行舞台化创作时,舞蹈编导必须要立足湘西民族传统文化,把握巫傩文化的内核与原生要义,将原始意味的民间舞蹈语言融入民族的历史、信仰和情感之中,在舞台上用舞蹈形象展现出民族文化的风采和内涵,让湘西巫傩舞蹈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在“时代性”中突现“民族性”。

(三)抓住创作核心要素,展示巫傩舞蹈艺术美

民族舞蹈创作一般从外在形态和舞蹈语汇自身的传统语义入手,通过舞蹈特有的编创手法对动作素材加以时、空、力的变化发展,强调其风格性的延伸,以典型的动态形象把握住民族的风情韵味,营造出舞台作品所需的意境,从而使观众得到美的视觉享受。巫傩题材舞蹈作品创作的基点有两方面:一是提炼出最为典型的元素动作,二是抓住巫傩舞蹈的文化内涵。巫傩仪式中的特定舞姿、步伐、手势、动律以及法器道具等,这些元素是作品创作的主要材料,编创者在深刻理解与把握巫傩舞蹈内含的精神文化实质与其特定动作意指的基础上,可以采用恰当的创作手法对巫傩舞蹈的动作素材进行艺术加工处理,以充分展示巫傩舞蹈的艺术美与意境美。

湘西巫傩舞蹈作为一种特殊的身体文化,其遵循的是民族的记忆逻辑和普世生存理念,是湘西人民生活基础情感和生活经验的诗化凝结。对湘西巫傩舞蹈这一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创新发展,是我们当代民族文艺工作者的社会责任。当我们从旁观者转变为参与者的时候,才可能对湘西巫傩舞蹈在舞台化创作过程中,产生出更多的理性思考。让我们在思考中前行,共同呵护湘西巫傩舞蹈这一古老的艺术之花,使其在当代表演舞台上绽放出新的艺术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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