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神曲”之“真神”——中国流行歌曲创作的民族文化溯源

◎ 杨嵩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艺术学院）

一、“神曲”释义

所谓“神曲”，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但丁的一部诗歌名称，后扩展为宗教仪式所用曲之统称。现在，“神曲”已发展成为当代较为普遍的一种音乐文化现象，它早已脱离了“神性”，也褪去了封建迷信的色彩，指的就是当今社会音乐生活中出现的一些旋律曲调极易上口并能以惊人的速度和广度流传，并经久不衰的经典流行声乐艺术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所讲的“神曲”就等同于“经典佳作”的意思，其传播之广泛与神速、传唱时间之久，有其艺术、文化等诸多方面的深层原因。

我们知道，在文化产业高度繁荣的今天，歌曲创作的数量和质量都在不断提升，尤其是在数量方面，海量的歌曲作品不断问世。在这个文化大背景下，许多优秀的歌曲艺术作品不断涌现，获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得到广泛而长久地流传，成为人们心中的“神曲”。与此同时，也有大量质量差、品味低，毫无艺术性与思想性的劣质歌曲出现，这些歌曲作品没有深刻的内涵，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以说，群众的选择是检验歌曲艺术作品优劣的最好证明。笔者通过对大量优秀经典的流行“神曲”进行分析研究发现，民族音乐元素和传统民族文化的有机融入是这些“神曲”获得成功的最根本原因，传统民族文化及其艺术审美习惯才是“神曲”的根脉所系，即“神曲”的“真神”之所在。

众所周知，世界上的很多歌曲名作，如法国电影《第五元素》里阿尔巴尼亚女高音歌剧演唱家Inva Mulla Tchako（尹娃·穆拉·特夏克）采用欧洲巴洛克时期阉伶歌手花腔高音技巧演唱的具有强烈流行音乐风格色彩的世界级经典“神曲”《The Diva Dance》（《迪娃之舞》），前半段的主题音乐就改编自意大利歌剧咏叹调《香烛已燃起》，后半段又运用人声模仿交响乐的演奏，其风格元素无疑源自西方的主流音乐文化形式——歌剧艺术。同样，法国世界音乐团体Deep Forest（森林物语）的《Sweet Lullaby》（《甜蜜摇篮曲》），也是取材自所罗门群岛Baeggu族广为流传的民间歌谣，亦堪称世界音乐的典范。再如韩国著名歌手“PSY—鸟叔”朴载相的“神曲”《江南Style》就采用了迪斯科舞曲与说唱音乐混搭，符合韩国民族审美习惯的旋律调式与世界流行音乐元素相融合，成为世界各民族都共同喜爱的音乐风格，这些均是“神曲”根脉的印证。

在中国，同样也有一批批优秀的流行歌曲“神曲”作品不断涌现，并都能一夜之间被人们所普遍接受，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且历久弥新。笔者精选近年来国内涌现出的一些优秀典型的流行“神曲”案例作为代表，对其进行深入地分析和探究，以期与诸君共同探寻“神曲”之“真神”。

二、中国优秀流行歌曲的传统民族元素实例探究

（一）直接性的传统民族音乐素材运用

通过大量研究发现，很多优秀的经典流行歌曲作品均或多或少地采用了具有典型传统音乐或民族音乐艺术风格特点的元素进行创作，这些歌曲作品直接将其音乐素材运用于创作之中，有效提升了作品的群众基础，也更加符合于人民群众的审美习惯。典型例证列举如下：

1、《男儿当自强》

该作品是电影《黄飞鸿》的主题歌，电影一经播出，该歌曲便家喻户晓，人人会唱，成为流行乐坛早期的“神曲”之一。歌曲采用典型的五声性中国民族调式，节奏强烈稳定，旋律铿锵有力，刻画了中华热血男儿的豪情壮志和英雄本色。近三十年来，成为华语流行音乐经久不衰的经典巨作。其实，该曲就是改编自中国古曲《将军令》，依其曲填词而来。这是直接运用传统民族音乐元素创作流行歌曲的首选例证。

2、《忐忑》

这是近年来中国乐坛流传最广的声乐作品之一，被称为“新艺术歌曲”，从广义上说，也是一首流行歌曲作品。旅中的德国音乐人Robert Zolli-tsch（中文名“老锣”）创作，其妻华语歌唱家龚琳娜倾情演唱。该曲以中国传统戏曲音乐为素材，主体也采用了中国民族五声调式，并创造性地以“不知所云（未表达实际意义）”的锣鼓经为唱词，把传统器乐人声化，配以京剧生角、旦角、净角等唱腔音色，与传统民族乐团的伴奏配合相得益彰，形成奇妙和谐的统一。应该说，该作品系由传统戏曲衍生而来，具有鲜明的中国民族文化风格特色，给听者带来既新颖独到又似曾相识之感，堪称中国流行音乐创作史上的一首极富开创性的经典佳作。顺理成章地，作品一经问世便迅速走红，同时，还突破性地斩获了欧洲举办的“聆听世界音乐”最佳作品演唱大奖，成为了一首世界性的流行经典“神曲”。

3、《万物生》

2006年，歌手萨顶顶成功地以一首旷世歌曲《万物生》震撼世界乐坛，其独创的自语式唱法被西方乐坛赞誉为“与神交流的语言”，夺得了BBC世界音乐大奖等多项国际音乐奖项，还顺利获封“梵音天后”称号，一跃成为世界级的歌坛神话。其实，萨顶顶也是在静心数年遍游中华文化圣地采风，深入学习“梵语”，潜心研究相关民族的历史文化后才得以实现。在编曲配器方面，大胆地把西方现代电子音乐与中国传统民族乐器相结合；在旋律进行方面，巧妙地借鉴了藏传佛教的音乐旋律特征进行发展，呈现出一种沉稳大气、庄严神圣的意境。另外，演唱者自语式的演唱方式，显得极为自由随性，把佛教的“禅”性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使其歌曲突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和艺术感受。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佛教文化的融入，以上种种恐怕都将只能是幻想。

4、《好汉歌》

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主题曲《好汉歌》是又由我国著名作曲家赵季平先生作曲的。从旋法特征来看，其歌曲旋律采用了河南民歌《王大娘补缸》的音乐素材创作而成，运用了传统民族音乐常用的手法——大跳，如纯八度、小七度、纯五度大跳等，使歌曲富于强劲的动力感，旋律大气磅礴、荡气回肠，表现出了梁山好汉粗犷豪放、自由洒脱的性格特点。事实说明，根据民间音乐曲调素材改编、发展、创作流行歌曲这一手法是创作“能接地气的”好歌曲的一个首选途径。

5、《high歌》

很受人们喜爱的由常石磊创作、黄龄演唱的流行歌曲《high歌》，以其充满律动感的音乐形态、富于煽动性的歌词内容，诙谐地运用了或热情酣畅、或娇嗔任性的演唱风格，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当代社会人们澎湃的生活激情和积极的理想追求。但是，这也非该曲的“真神”所在。通过仔细地对比分析研究，笔者发现，该歌曲高潮部分的旋律动机亦有出处，其主题动机与我国著名的二胡演奏家黄海怀先生于20世纪50年代创作的二胡名曲《赛马》后半段旋律片段同出一辙。《赛马》一曲通过二胡这一民族乐器精湛的拨弦技法，生动而形象地勾勒出我国内蒙古民族传统节日“那达慕”盛会上赛马表演的热烈场景，乐曲后半部分结束句的旋律就是与歌曲相似的华彩片段。而当现在改编创作成歌曲辅以跳跃式的技巧演唱时，又产生了创造性、升华性的“再现效应”，故知，“真神”莫过于此也。

6、《新贵妃醉酒》

以反串音色见长的歌手李玉刚演唱的歌曲《新贵妃醉酒》一面世并迅速走红，受到广大歌迷的热烈追捧。该作品由著名音乐人胡力创作，歌曲融合了时尚现代的编曲配器，但始终以京剧“贵妃醉酒”为蓝本，带有鲜明的中国戏曲风格。具体来说，在旋律进行方面，该曲主要以二度级进和五度跳进交错进行的方式为主，旋律结构采用了模仿进行，既充满了温馨的人文气息，获得放松、自然的情感体验，同时又具有鲜明的中国传统戏曲风格特征。在歌词特色方面，该作品充满了中国文言文的遣词造句之美，无时无刻不体现韵律美和诗意，使人听后会产生许多场景画面，并为其唯美诗意所感染和震撼，给人美不胜收之感。在歌曲编曲配器方面，歌曲前奏便使用了中国传统民乐音色，增强了音乐的时空感，随后，又极为巧妙地将传统戏曲与现代流行音乐完美地结合到一起，产生出妙不可言的综合效应。另外，演唱者后半段使用戏曲旦角的音色演唱，产生极大的声音反差，又再现了京剧的迷人魅力。生活中，这类歌曲亦屡见不鲜，如慕容晓晓融合黄梅戏曲风的歌曲《黄梅戏》（田一龙、何欣改编）、刘欢融合京剧元素的歌曲《去者》（刘欢词曲）、屠洪刚的《江山无限》（邹静之词、赵季平曲）等等。这些作品的迅速串红，无一不突显出当代华语流行歌曲作品民族与时尚并行、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独特艺术魅力。

（二）间接性的民族文化内涵融合

研究发现，除了传统民族音乐素材的直接使用和借鉴之外，根据传统、民族历史文化来创作流行歌曲也是创造“神曲”作品的另一个有效途径。现例举几个代表性例证如下：

1、《霸王别姬》

由词作家陈涛作词、音乐人冯晓泉作曲、歌手屠洪纲演唱的以楚汉相争史实为背景创作的历史题材流行歌曲《霸王别姬》，自1996年推出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一直传唱不衰、历久弥新。而且，该作品多次囊括了全国各大音乐排行榜的金曲大奖，现已成为中国流行乐坛的一首不朽佳作。霸王别姬讲述的是一个悲壮而凄美的历史事件，故事梗概为：秦朝末年，楚王项羽和汉王刘邦两军为争夺政权展开了争斗，后楚军兵败垓下被汉军围困绝境。项羽之妾虞姬为表忠贞，怆然自刎诀别，楚王项羽感到无颜以对江东父老，心灰意冷，自刎乌江。根据该故事的情感基调，作品采用了忧伤悲凉的小调曲式，契合了歌曲悲壮伤感的色彩。其音乐风格与一般流行歌曲相比，呈现出鲜明的戏剧性，其主歌和副歌部分使用了大量的跳进旋律进行，并采用现代流行音乐反拍重音（重音移位）的节奏律动方式，使其音乐情绪上显得极其铿锵有力，中间的过渡段落则采用平稳柔和的级进方式，伴随着传统抒情音乐“强、弱、次强、弱”的常规节奏律动来进行表现，又显得如诉如泣般地深情动人，这样鲜明的动态与色彩对比，使整个作品既彰显出大气蓬勃，又不失婉转细腻。首尾乐段（主歌与副歌）威武雄壮的旋律形态形象地塑造了楚霸王项羽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过渡乐段则深刻细腻地刻画出了霸王与虞姬之间的“儿女情长”。从歌词运用方面，歌词采用白话文与文言文相结合的语言表述方式来讲述故事、描写情节，使歌曲既富有流行歌曲的个性特征，又兼备中国传统文学的人文气质，可谓贯通古今、文武兼备。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深入了解其历史背景和故事脉络，怎能创作出如此大气饱满、荡气回肠的经典佳作。其实，这种以历史故事为创作背景的音乐作品已举不胜举，如《精忠报国》（陈涛词、张宏光曲）、《曹操》（林秋离词、林俊杰曲）等皆是如此。因为，我们的艺术作品都需要赖以生存的土壤——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积淀。

2、《千年等一回》

歌曲《千年等一回》由左宏元谱曲、陈自为填词、高胜美演唱，作品取材自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白蛇传，该题材具有极为广泛的群众基础，观众自然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意料之中地，该歌曲随着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播出之后便大获成功，一跃成为华语流行乐坛又一高传唱率的“神曲”佳作之一。从其旋律调式上来看，该作品采用了传统的中国民族五声调式体系，具有鲜明的民族音乐特征，同时，整个音乐的旋律均由同一个波浪式进行的主题动机发展而来，并在各乐段多次变化重复，使其音乐形象更为鲜明突出，生动地刻画出了主人公许仙与白娘子之间缠缠绵绵的浪漫爱情。另外，根据该故事浪漫而又凄美的情节发展线索，在歌曲结构上，其旋律发展尤为注重乐句间的“起承转合”，既完美地契合了故事的情节发展脉络，又营造出了恋人对话般温婉浪漫的情感基调，使所有听众无不为之心动。可以说，该歌曲定是作者在充分地分析了背景故事，并深入地揣摩了主人公的内心情愫之后才写出的，不管是其内容的叙事性，还是情感的准确性，都是经得起检验和推敲的。试想，如果在创作中对作品题材的故事背景、人物心理等的把握稍有出入，都极可能会出现各种音乐形象、情感基调，乃至作品内容上的偏差，直接影响到音乐作品的艺术展现和情感表达。因此，深入、全面、准确地理解和表达作品的人文内涵才是流行歌曲创作的关键所在，深厚且广泛的文化基础就是这一切的必备条件。

任何创作如果离开了其传统民族文化的土壤，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只有深深扎根在民族文化的深厚泥土之中，去汲取丰富的文化养料，充实文化内涵，丰满我们的艺术作品，才能使作品真正地深植于人民百姓的心中，受到群众的认可。上述分析，仅是大量流行“神曲”作品中的一些代表性、典型性例证，采用直接或间接手法创作优秀流行“神曲”的例子可谓举不胜举。其实，流行音乐作品的创作与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同样需要立足于对本民族文化的继承、发扬和创新，同样离不开我们的根——渊源厚重、灿烂悠久的传统民族文化。流行歌曲的创作，应将具有鲜明传统民族特色与文化内涵的民族民间音乐、戏曲、曲艺、诗词及历史典故等元素和内容有机地融入其中，这样不仅可以扩大艺术作品的受众面，得到更广泛人群的认同和喜爱，同时，还可以通过对其音乐的欣赏更好地传承和发扬优秀传统文化，在享受作品形式美的同时又能巧妙地实现音乐作品的社会教育功能和文化传承功能。

简而言之，继承和发展本民族的传统音乐文化，既是音乐创作的最佳手段，也是最终目的——此方为“神曲”的“真神”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