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解读

2020-12-06 10:35刘南陔
散文 2020年10期
关键词:农具水车

刘南陔

犁,这是个含有会意成分的形声字,耕地的工具,需要依靠牛力来牵引。牛耕之前使用的是耒, 耒由木把和铁铲组成,一人拉,一人扶,生产力之低下可见一斑。犁就复杂多了,不用说当代的钢铧犁、机耕犁,就是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木犁,也可以就它做出一篇大文章来。

犁身可以分为四大件、三小件、两配件。四大件指犁辕、犁牮、犁底、犁把。犁辕是供牛拉拽的木杠,相当于汽车的大轴,用结实的粗杂木刨凿而成。松杉之类直纹木不能承受横力,容易撕裂,所以一般不得用来做农具。“牮”字很生僻,其实就是一段方木而已,它连接着犁辕与犁底,使犁身保持平正,起到类似桅杆的作用。四大件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夸张的倒“戌”字形,这种图案在革命历史博物馆珍藏的农民暴动旗帜上常常可以看到。

三小件的命名颇有些意味。犁辕前端有一木桩,名曰“千斤爪子”。顾名思义,千钧之力着用点也。千斤爪子上套上泥扣,再拴上轭头缆子,套在牛的肩背上,便可下田耕地了,其拉力少不了千儿八百的。犁底也有一小木桩,名曰“汩水爪子”,供固定犁耳使用。家乡是水稻产区,耕地时,汩水爪子在水面上出没,汩水一词十分形象。犁把上也有一木桩,称之曰“忙桩”。犁地时用它来提上提下,不断修正犁前进的方向与深度,在犁的部件中它的确是最忙的了。千百年来,农人犁地本是十分辛苦的活,可他们忘却了自身的劳顿,还有一份闲情去拟人状物,换取片刻的开心,实在难得。

两配件,即鏆头、犁耳。鏆头在犁底的前端,犹如箭的镞头。犁耳即犁刀,成内弧形,光洁明亮,橇绑在鏆头上面。鏆头须生铁铸造,犁耳用熟铁锻制。木犁的重量全集中在犁底上,犁地时糊上厚厚的一层泥巴,更是沉重。农家的孩子是否成人,往往以能否扶住犁把为标志。前湾的落心,幼年丧父,十多岁就下地耕田,个子还没犁把高,木犁掉头转弯都用肩膀扛着干,看着叫人心疼。不过,家里有扶犁人,这个家庭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木犁改进成钢犁后,二者合而为一,称之为犁铧。铁器的使用可以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这无疑是一个划时代的进步,然而这一进步却停滞了数千年,直到二十一世纪初叶才迎来新的革新,木犁慢慢被淘汰出局。

耙的功能是平整土地,为落种做准备。

耙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只用两横两直的四块木料制成。横的长,分别叫前桯、后桯;直的短,分别叫左当、右当。耙桯上装有成排的耙齿,前七后八,每颗齿有两三寸长。农家上屋顶检修,一时借不到梯子,可以把耙竖起来应急。

耙的附件也很简单,就三根绳子。前桯上的两根叫缆游子,后桯上的一根叫提耙绳子,提耙绳子固定在铁环上。农家子弟,无论男孩女孩,使用大型农具先是学“站耙”。大人事先把轭头缆子结在缆游子上,再牵来牛安好轭头,命小孩站到耙上去,交代双脚如何成八字形站稳,两手如何握住牛绳、提紧提耙绳子。然后一阵吆喝,牛行耙动人摇晃。地要耙三遍。头遍最难,土块大,耙时而顶上去,时而跌下来,大人总不放心,跟在后边“保驾”。

耙田的农活学会后也算轻松,右手既拉提耙绳子,又执牛鞭。牛鞭用细竹条做成,甩起来呜呜作响。人站在破浪前行的耙上,催催打打,哼哼唱唱,有几分风光。最麻烦的是活干完了,还须把耙上的泥巴戳掉,洗净,然后扛着耙、赶着牛回家去。耙、轭头缆子,经水一泡,一百来斤重,扛着挺吃力的。大人总反复交代,不能图便宜,让牛拖着空耙横冲过岭,那种不恤畜力、不惜物力的事,从小就不要学。

耖有个颇优雅的名字——“而字耖”。这一定是出自某个时期、某个文人的考究。“而”是个文言虚字,和目不识丁的农人相去甚远。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耕读之家也从来都不罕见。

木耖的形状也的确像个“而”字:上有扶手(“而”字上的一横),中有耖桯(“而”字的半包围结构),下有耖齿(“而”字的两竖),当然,只是象形而已,耖齿远不止两根那么少。

赶耖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农活,一般由老农担当。一丘田大则数亩,小则数分,经赶耖后须地平如砥,水平如镜。这样秧插下去成活率才高,秋天收成才好。并且,耖齿雪白锋利,要是牛不听使唤,兽性发作,人畜受伤就在所难免。我就目睹过牯牛脱缰耖子失控牛腿扎伤疯跑不止的惊险场面。木耖最后挂在一棵树桩上,耖桯折成两截,受伤的大牯牛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其实,老农不会这么紧张。他们可以漫不经心地边扶耖子边催打牛,先横耖,再直耖,把地整得平平的。耖子过后,水被卷走,鱼虾等小动物吓得醒不过神来,躺在泥巴里,老农趁机抓起来,放进吊在扶手上的袋子里。忙活一上午,机会好,中饭准有荤腥下酒。机会差,没鱼的梯田里,赶耖就乏味多了。男人们会把耖子停下来,解下轭头缆子,让牛歇一会儿,自己则坐在田头抽烟,天南海北地扯闲话。

水车

水车是农田提水的主要工具。吾乡水车有手摇与脚踏两种。脚踏的又可以分为“三个子”“五个子”。“三个子”即三人踏,“五个子”即五人踏。

水车是大型农具,踏车需要多人合作,得事先做好各项准备。首先须把进水坑挖好,把埠蹲扳好。進水坑要深浅适宜。太深了,进水口淹没,踏车费劲;太浅了,进水口须不时移位,也不讨好。埠蹲要扳得结实,车座子要放得稳当。

车身与车梁须分别抬去。车身是一丈多长的一段水槽,农闲时做好油漆,保藏在阁顶上,初次下水须小心取出抬到工地。炮叶盒子是水槽内的载水工具,数十个串在一起,数量大,需要一担担挑到工地。车梁是七尺多长、半尺多粗的木杠,中间是齿盘大轮,如果是“五个子”则有五组车拐。车梁一百多斤,非大力士莫能为也。大力士往往是活路的总指挥,拥有绝对的权威。

安车时先让车尾下水,七滚溜子淹没在水中,车身斜靠在堤坡上,车头搁在出水处。车梁放在车座子的梁瓦上,齿盘大轮与车身对接。而后再安上炮叶盒子链条,不可太松,也不能太紧。最后把扶杠闩在车座子上。这样便可以上车试水了。试车的目的是检查齿盘大轮与七滚溜子是否对正,炮叶盒子是否掉位,水槽是否漏水,车座扶杠是否牢靠。试水成功了,大伙高高兴兴地回家吃早饭,早饭过后再正式上阵。

吾乡是岗地,逢上天旱,岗岭上的梯田须从港汊提水灌溉。这时就须数部水车分级提水。抗旱会战时,路上不断人,灶里不断火,水才能不断流。父老乡亲们没日没夜地干,才能保住来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口粮。

水车是最有机械意味的农具。齿盘大轮、七滚溜子与炮叶盒子组成的动力链条既运水,又传动,一举数得,简便省力。齿盘大轮与七滚溜子的配比得当,制作精心,恰到好处。车梁芯子与梁瓦用熟铁锻制,涂抹机油,车梁转动起来活泛,而且不烧瓦。看来古人是很懂得机械运动原理的。查阅资料,得知我国使用水车时间很早,《宋史·河渠志》即有载:“地高则利用水车汲引,灌溉甚便。”水车有机械的雏形,可是几千年来,我们总是迈不过人力畜力转化为机械能的这个门槛。

石磙

在五大农具中,石磙是唯一的石制工具,有着洪荒时代的印记。之所以把它列入五大农具,是因为吾乡不产石料,石磙须从百里之外的山区定制运回,其成本远远高于犁耙之类。此外,农业生产少不了石磙,打场即脱粒,石磙总是唱主角。

石磙的构造也极其简单,就一个三尺多长、两抱多粗的石柱而已。说科学点,应该是一个台柱体,上底与下底的直径并不相等。俗话说:“石磙两头有大小。”是劝人要知礼仪、懂尊卑,儒家的文化理念就在古老的农业里相因相传。

石磙两端即左右两端各凿有一圆形小洞,俗称“海窝子”,套磙架用。磙架两边的当头子上有磙婿,一边固定,一边活动。海窝子与磙婿犹如螺母与螺栓,命名是否关乎某些原始崇拜,不得而知。磙架须用硬木料做成,否则带不动沉重的石磙。磙婿对准海窝子后,活动的一端须上好插销,否则石磙就会从磙架中脱出来,跑到禾场边上去消极怠工。

打场多由老弱病妇承担,其实并不是什么轻松活。公社化时期,一场谷草多用两三条磙来碾压,场打下来,往往鸡子叫月亮落。人赶着牛,牛拖着磙,转来转去,转得腿发直、腰发酸,难受极了。有地方把石磙称“碌碡”,真是形象极了:赶磙这活既是忙忙碌碌又是碌碌无为。

近些年来,小型康拜因开进农村,收割、脱粒一道工序完成,农户坐在家里等着收稻子,石磙总算清闲下来。好事人把它竖起来,搁个簸箕什么的,摊上干鱼咸菜,它陪伴留守户们安度晚年,彼此可能都不致觉得寂寞。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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