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勃拉邦的清晨

2020-12-06 10:35但及
散文 2020年10期
关键词:布施僧侣老挝

但及

布施在琅勃拉邦全城都有,我们来到了湄公河畔的一条大街上。

现在是凌晨五点多,街灯灰暗,街道也透出几分落寞。风从墙角里曲折地钻出来,直往皮肤里贴。我穿了T恤,外加条衬衫,但还是凉意阵阵。有人居然穿了羽绒服出来。这真是个混搭的时节,有人穿短袖,有人披冬装,要知道这是在热带。一个热带的清晨竟如此寒意十足。

琅勃拉邦在老挝北部,这条街上有许多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痕迹。此刻法式建筑和各式咖啡馆都在沉默中,幽暗且含糊,分不清面目。昏暗的街灯下,只见街中心有一排排小摊,放满了一只只蒸笼。蒸笼里全是米饭,蒸笼边还有一只只小粽粑。这是给游客布施用的。

街边,在缠绕的电线下,一长排一长排小凳子已摆好。灯凄清地亮着。

妻买了份蒸笼米饭,被分配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塑料凳放在一小块地垫上。边上已坐了数人,每个人捧着米饭,在静候僧侣们的出现。妻是游客,边上也都是游客,各種肤色的都有。在不远处,还看到了当地人,有几个穿民族服装的老挝人跪在一旁。他们准备了更多的米饭,旁边的塑料袋里都是。

僧侣们终于出现,身披黄色袈裟,肩头背了一个大钵。他们像变戏法一样,是突然从黑暗处拥出的,脚步轻盈,甚至无声。黄色袍子在灯下刺眼,一眼就能逮到那缓缓走动的人影。他们在暗色里蜿蜒而行。

布施开始了。布施的人们手抓米饭,静守着。等黄袍子一近身,放进对方背着的大钵里。妻也如此,拿起米饭,一撮又一撮,放到经过的大钵里。

一切都是在静默中进行,没有对话,没有谢谢,最多只是眼神在交流。

老挝人似乎更考究,先把塑料袋里的米饭取出,放到一个篾制容器里,再手抓,从这篾制容器里取出,一点点分发出去。

僧侣不是同时出现的,而是一拨一拨显现的。他们光脚,踩在清晨潮湿的地上,神态安详,没有表情,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淡淡地来,又淡淡地去,像在演无声电影。

几年前在缅甸,我也看过布施,那是在马哈伽纳扬僧院。上午十时,僧侣从房间出来,手捧大钵,接受人家的布施。每天来布施的人家是不一样的,带着亲戚朋友,带着米饭、糕点和水果。几百个僧侣排着队,规模浩大,默默穿行,同样面无表情。拿到食物后,他们来到室内,静默地用餐。

我还在曼德勒的街头,遇到三个年轻的僧侣。一时兴起,竟尾随他们。年轻僧人脸上满是朝气,他们挨家挨户化缘,进门作揖,接受布施。

缅甸与老挝是近邻,但僧侣们接受布施的方法略有不同。琅勃拉邦的布施在街头完成,人们备好食物,守在街头,与日出一起完成发放。每天,街头都会重复上演这一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样的内容,相似的情形,竟延续了几百年之久。这也成了琅勃拉邦的一道风景,来此地的人,自觉或不自觉地都会参与进来。

一位老挝华人这样跟我说,这里很穷,全世界倒数,但这里的人们信佛,善良,宽容,你不会看到打架和偷窃。这里的摩托很贵,一辆折合人民币一万多,但这里的车都不上锁。我好奇,竟去验证他的说法。的确,没有一辆车上锁。现在,当面对布施这一幕时,我就想到了他的话。

更多的僧侣在拥来,黄袍子像股清流,在微明的天色里若隐若现。

在街的尽头,还有一群人跪在地上,有大人,也有小孩。一问,居然是流浪汉。当僧侣经过他们时,僧侣又向他们布施。饭团在手中传递着,像是接力一样,流浪儿童用塑料袋装着散发着微热的一个个饭团。

菜场在前方。进口处还跪着布施的人,着装鲜艳,貌似一家。他们跪在小垫上,朝经过的僧侣布施。

这是个露天菜场,在一条狭狭的巷子上。与我熟悉的市场相仿,各种蔬菜摆在路的两旁,有的我叫得上名,有的则完全陌生。热带的蔬菜,长着奇特的形状,拿在手里把玩,也有一份新奇。

越往里走,摊位越多。但惊奇也来了,我惊奇于每个摊位的整齐。

我在一个蔬菜摊前站住。黄瓜叠成一个正方形的模具状,一旁的青椒也是一个形状,红椒又是另一个形状。各类蔬菜都捆扎、叠放,有条有理。如果一个摊位如此的话,我是不会惊讶的。可每个摊位都齐整,像经过训练似的,呈现出同样的面貌。

每个摊就像一个小世界,每个小世界都是经过装扮的。

摊主们都坐在地上。他们都有一小块垫子,垫子在台阶上一放,就成了天然的座椅。他们盘腿而坐。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盘坐在地上,一条大围巾散在脖子周围,遮去了他半个身子。他手拿一张饼,悠然自得,不时啃上一口。身旁摆着机械秤,地上放了一瓶水。他卖的是我叫不出名的东西,有像茄子一般的果品,也有一包包如藏红花般的干花。

天驱开晨云,终于亮堂了起来。一位老者出现了,有点驼背,摆了个物品小摊。里面有布匹、小包、挂件和各种刀具。布匹花哨,充满民族风情,一长排地贴墙排放。妻第一眼就发现了那些小布包,是手工包,色彩夸张,构图大胆。拿起一个包,看到上面有大象、房屋,也有人。第二个包,上面有大树,树上停满了鸟,树下则有大象和老虎,还有不认识的兽。妻乐了,不停地翻动着这些手工艺品。

我也好奇,站在这条陋街,抬眼朝每个摊位张望。无形中,感到这里面蕴含了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或许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它在暗处。更确切地说,它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当我们见惯了菜场的脏乱差、污水横流、气味难言以后,再目睹眼前这片小整齐,就成了一道小清新。唯有内心平静,才会创造整洁,这整洁后面有某种情愫,在发酵,在起作用。

目光拣拾一个个摊位,我用眼神抚摸这里的每一个陌生人。在老挝只有短短几天,看惯了村庄的破旧,先前有几个困惑一直伴随着我。为何每一户人家进门后就变得井井有条、卫生干净呢?再有,每一条河道也清爽、整洁,即使穿过村庄,流出时依然清流潺湲,不见污水横流,不见垃圾袋乱舞……我看到了一种无形之力就在周围,在空气里,在习惯里,更在思想里。这整洁可能与街上的布施有关,甚或可以说,它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

佛无处不在,佛法渗透在生活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里。

妻很欢悦,她买了一沓的手工小布包。摩托车声响起,串起了街头的热闹。布施已经结束,新的一天在徐徐展开。

清迈的气质

宾馆在巷子深处,走进去,就开阔了。有大块的空地,停着车,还有神龛,供着彩带和鲜花。宾馆门口有泰文,也写中文,这是一家华人开的宾馆。

在清迈,你会不时遇到尴尬,那就是周边环境的嘈杂。现在就是如此,旁边是破旧的房子、阴沟以及大片丛生的茅草地。然而,一旦踏入宾馆,呈现的却是一种安静。

门前放了许多大木桌和木椅。用整块实木做的桌子放在露天,边上还搭了数个木凉亭。亭边吊着多种绿植,羞答答地倚偎在旁。植物后面是两只石神兽,像列队的士兵,守卫着。一旁有水池,里面养着锦鲤,不时冒出头来,探上几眼。

大厅内更见神采。红酸枝的实木大桌放在显眼处,小摆件、大摆件充斥四周。各种花卉、照片、钟表、木器、瓷器,以各自的形态静卧着。这小小的空间成了个艺术场,产生着能量,我置身其中,眼睛仿佛也不够用。这空间的布置隐含了太多的个性,仔细品味,就会了解主人的品性、爱好和期许。即使在电梯口这样一个狭窄处,也放了案几,巨幅的泰式油画,花卉,还有一张张相框,处处尽现繁复,却又不失精致。诗琳通公主视察这里的照片也挂在墙上。

每天,我都会到这个空间里流连,有时静坐,有时发呆。这是个有磁场的空间,我想从这些细小处带走些许营养。

宾馆没有围墙,一条小路通往前方。我无事,就会四处闲逛。

沿着小路,就会看到高低错落的房子。路上,一幢小院子闯入眼帘。院门紧闭,门口有两口小缸,边上植着虎皮兰,还有盆栽的滴水莲。我站在大门口,通过缝隙张望。里面应该是一户人家,盆花一圈圈地排列着,叶子湿漉漉的,显示着刚浇过水。但里面没有人,一個人也没有,白色的汽车白得透亮。

阳光若有若无,覆盖在植物上,形成一圈光斑。玫瑰在静默地绽放,它们和月季花一起点缀在丛中。草绿得发亮,如涂了一层水漆。屋子掩映在树木后面,屋角甚至被绿色包围,只露出整齐的屋顶。里面有把红色的大伞撑着,醒目得很。那是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伞下有两个小人,原来是雕塑,一男一女,着民族服装。

我的眼凝固了。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竟然出现这么一个景观。这是一个家,但更像是一个艺术花园。现在里面悄无声息,没有人影,像睡着了一般。我想象着他们生活的模样。

如果我不贴着门缝,是不会发现这块领地的。它隐藏在一条起灰的泥路上,在一个叫不出名的小村庄里。

次日中午外出,进入一个路边的餐厅。外面是大马路,灼热,车子在飞驰,一踏入却见清凉。里面有神龛、鲜花、流水,还有供着的各式瓜果。进去后绿意弥漫,目之所及全是植物,还有潺潺流水声萦绕四周。

餐厅的四周砌了池子,像护城河一样,屋子被水包围着。池里种了一圈水生植物。餐厅是镂空的,没有墙,绿植成了墙。屋顶与绿植间有间隙,阳光与空气就从这里穿越进来。绿植从水中升起,曲折蜿蜒,与餐厅融为一体。阳光透在叶片上,泛起绿色的油光,餐厅沉浸在斑驳里。

置身其中,我用餐,喝茶,听流水,仿佛来到了一处被溪流包围的山中人家。

清迈人散淡,但常常会有这般优雅制造出来,于是一杯咖啡就添了香气,更有了浓度。

在尘土飞扬的乡村道上盘旋一个多小时后,蓝庙出现了。

在远处就能看到蓝色的屋顶,很显眼,但不张扬。蓝是那种深蓝,收敛,沉着,有静气。

时值中午,阳光正艳。靠近蓝庙,阳光与琉璃瓦片交织着,连土地也仿佛在闪光。进门便是两条巨龙,镇守庙宇两侧。龙是蓝色的。两条龙略有差别,一条镶蓝边,另一条则镶粉红边。龙抬头,张嘴,气势逼人。龙上镶嵌宝石,鳞片里藏着太阳的光。龙在中国是常见的,到了泰国却有变化,形状不变,气势不变,却多了装饰。龙头上有珠宝,龙身上有锦缎、挂坠,还有五彩的颜色。

如果说龙给人威压的话,那里面的震撼就更强了。这里竟是一个神兽的世界。

都是些什么神兽呢?或许我根本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龙的身上安上了大象的头颅,而身子又有孔雀的模样。大象的头颅变得柔软,鼻子间又有了鸟的轮廓。变异的动物,都是从来没见过的动物……两只古怪的大鸟正在塑造当中,巨硕的身体背部又长出了鱼鳍……古怪里充满了夸张,我被这想象吸引。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山海经》的世界。

最大胆的还是颜色。这些神兽被各种颜色包裹,衍生出不同的品相来。同样一条龙,这边是这般模样,到了那侧又成了另一番模样。颜色在自由搭配,看似杂乱,却又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则。

庙宇是神圣的。我看过众多佛教庙宇,尼泊尔、缅甸、柬埔寨、斯里兰卡、老挝各有特色。同样是泰国,曼谷的大王宫气势非凡,但就一次性的震撼而言,蓝庙带给我的却是一种异境。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它颠覆了我对庙宇的认识,拓展了我的知识面。它是难以归类的、独特的,也是超凡的。

庙宇可以做成这样,做成一座精致的公园,一个艺术的象牙塔。

我曾经感叹过缅甸的庙宇,几乎每个村庄都拥有大金塔。蒲甘,这座万塔之城,也留给我视觉的冲击。但蓝庙带给我的印象是艺术的绽放与撞击,更是一次想象力的解放。

站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常有一种恍惚之感。有时觉得凌乱与拥挤,但有时又会觉得精致与细腻。它们和谐共生,奇妙融合。人们低调平和,却在不经意间携手艺术。这些艺术在清迈的街景里,在每一件摆设里,在每一道菜肴里,甚至每一个布包的针脚里。它们就这样隐居着,安静地仰着头,既高傲,又谦卑。

抚摸巨龙,龙在阳光的曝晒下是温热的,仿佛是一条真正的卧龙。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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