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叙事:现代性视阈下的符号实践和具身体验

2020-12-06 09:49刘泓艺
齐鲁艺苑 2020年1期
关键词:符号化旅游者符号

刘泓艺

(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一、现代性与旅行

自19世纪以来,火车和飞机等快速交通工具的发明应用及铁路的修建,深刻影响并改变了个体对时空的感知。伴随着现代社会的工业化和都市化发展,以快速交通工具为载体的当代社会的旅行,呈现出高速流动性和自反性等迥异于前现代社会中旅行的面向。

自工业革命以来,随着城市化、经济社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现代旅行呈现出众多不同于前工业时代的面向。都市化作为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之一,在工业化发展的语境中,催生出了现代性的文明形式和生活方式。都市生活节奏加快,惊颤反应几乎无处不在,而熙来攘往的身体体验和疏离的心理经验时常并存。在齐美尔看来,正是科学技术的进步及货币经济的发展,工具理性的进一步加深致使主体的个性化成分遭到压抑,同一化的趋势愈加强烈。都市生活中,人的感觉异化主要表现之一即出于自保目的疏离所造成的冷漠和麻木。这种“距离”概念在齐美尔看来,不仅是城市生活的心理情感特征,也是一种生存策略。“若无这层心理上的距离,大都市交往的彼此拥挤和杂乱无序简直不堪忍受……在人与人之间塞入了一种无形的、发挥作用的距离,它对我们文化生活中过分的拥堵挤迫和摩擦是一种内在的保护与协调。”[1](P388)这种“距离”可以具体阐释为个体对周遭环境和他人的保持距离,通常持一种漠然态度。同时还进一步表现为个体对心理体验的忽视和疏离。置身于这样的都市,豪泽尔认为人们倾向于产生两种情感,“一方面是孑然一身和无人理解的感觉。另一方面则是快速的交通,不断的运动、变换给人的印象。”[2](P512)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个体产生出挣脱都市生活的冲动,带有一定冒险成分,寻求“偏离常轨”,试图逃离韦伯描述为“牢笼”的现代生活。借用齐美尔的话,旅行“它从生活的连续性中突然消失或离去。”[3](P204)人们产生出一种挣脱日常经验的生命冲动。如英国社会学家厄里所言,人们认为通过旅游“可以有限度地摆脱例行事务和日常活动,让感官投入一连串刺激活动,与平日的平凡无奇形成强烈对比。”[4](P4)同时,人们期待以旅行的方式抵达“乌托邦”。

然而,随着经济社会和商品经济等的深入发展,符号性消费往往贯穿于大众旅游的全过程,且对旅游者个体呈现出压制状态,旅游者的个性化成分和自主选择性被商品经济模式下的旅游行为所削弱。在旅行过程中,游客凝视在一定程度上,受大众传媒手段所传布的,旅游相关符号等(如旅行指南书、相关纪录片和前人的旅行照片)的影响和规训。另一方面,涉及到大众媒体对大众旅游动因的生产,在客观上形成对旅游者的吸引力。因此,无论从主体或客体的角度而言,旅行都是一种符号化的过程。

可以说,旅行的动力呈现出双重性特征,根据动力来源可将其大致分为两种:1、外在因素驱动。可进一步划分为推力与吸引力。工具理性对个性及感性的压制,促使个体生发出一种挣脱日常生活的冲动,尝试追求某种溢出日常生活的体验。另一方面,大众媒体对大众旅游动因的生产。随着商品经济和大众传媒的发展,旅游被更多地塑造为与商品经济发展、个人文化素养水平和社会地位等密切相关,这也形成了一种旅行的外在吸引力;2、内在心理需求。旅行成为寻找自我、反省自我和认知世界的重要契机。在旅行经历中,个体试图探求与自我、与他者及世界相处的方式,建构起对过去与当下、自我与他者的认知,同时转向一种审美化的感性体验。于是外在驱动因素与内在需求之间产生了一种张力,这也构成旅行的重要部分。

二、符号化的旅行:符号消费与异托邦

随着现当代社会符号消费和旅行的符号化趋势的不断发展,符号实践的概念应运而生。现有符号实践概念着重强调了旅游者身体的重要性,及其自身的能动性和反思性。旅游者符号实践的观点认为旅游吸引物符号的社会建构和主观解读统一于旅游者的符号实践之中。[5](P67)国内学者认为旅游者能够参与符号的解读、生产、消费和更新。随着网络信息时代、旅游消费时代及体验经济时代的到来,虚拟现实技术的诞生,实地旅行中身体的具身在场性和文化记忆媒介作用则应被赋予更高的重要性。本文在借鉴符号消费理论、旅游表演专项和国内学者关于符号实践的观点,综合运用符号学方法、现象学理论和文化记忆媒介等相关理论,旨在探讨旅行、符号消费和身体的现身之间的辩证互动关系,并对现有符号实践观点进行补充。我以为,应更加重视旅行中身体的具身性在场和现身,以及身体的符号化再现。将实地旅行的游客凝视所具有的原真性,身体的具身在场性和身体作为文化记忆隐喻的媒介作用,和当下社会语境一并纳入考量。同时应注意作为一个社会交往符号的身体,实则是社会构建的产物,是一个充满张力的场域。旅游者在旅行中发挥主观能动性,各种规训也同时在塑造旅游者的实践。所以需充分考虑这种辩证关系。另外,还需要考虑旅行中符号的多样性。

对“符号消费”理论研究最早的是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让·鲍德里亚,他在1970 年所著的《消费社会》一书中首次对符号及其意义进行了深刻探讨。深受索绪尔的结构主义、皮尔斯的实用主义和胡塞尔的现象学的启发,鲍德里亚将符号学理论与现实社会消费理论相结合,在继承并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基础上,深入诠释符号 、消费和社会的关系问题,且赋予符号以特别的价值。[6](P78-79)

随着经济社会、都市化和商品经济等的不断发展,符号的社会性和文化性特征体现于商品消费和文化消费等多个领域。布尔迪厄认为:“消费是交往过程的一个极端,亦即翻译、解码活动,这些活动实际上以必须掌握了密码或符码为前提。”[7](P2)现代与后现代社会中的消费行为不再被视为一种局限于经济层面的行为,生发出符号消费、消费文化和象征性消费等向度,有时还与文化实践交织在一起,并进一步发展出体验的特征。“甚至可以说,消费社会的经济是典型的体验经济。它意味着消费主体在一个符号系统中和心理系统中获得了某种满足感。”[8](P106)而这种消费社会的消费文化具有象征和表征的特征,符号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于是,“有一些学者采用“消费文化”的概念,用以描述当代社会消费社会的新文化形态。……这种文化与视觉文化的关系非常密切。”[9](P101)在这种消费文化中,象征意指与符号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而这一点又与视觉文化关系紧密,象征与符号的重要性的加深正是因为“视觉文化在消费社会中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其复杂的、强有力的象征功能和符号表意功能。”[10](P103)

索绪尔语言符号学中的重要概念“能指”和“所指”,同样也是符号消费范式的主要构成和特征之一。“能指”指语言的声音形象,是符号的物质形式,“所指”指语言所反映的事物的概念,前者属于符号的表达层,后者属于符号的内容层。消费的“能指”性是指: 消费的内容不仅包含消费物的使用价值,还包括消费对象的“能指”价值。[11](P90)在经济社会和商品经济发展的背景下,大量旅游景点本身及其相关的产品,被塑造成具有象征的消费符号和文化符号,进入旅游消费市场。大众旅游逐渐从重视产品的使用价值和囿于物质活动层面,转向旅游消费产品的象征价值或意义。旅游不再只是一种单纯物质性的实践活动,而是更加注重对相关的消费符号与文化符号的认识和接受。由此,符号消费的第二个特征即是消费的象征性和表征性。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曾在《符号形式的哲学》中指出: “人类活动本质上是一种‘符号’或‘象征’活动,在此过程中,人建立起人之为人的‘主体性’(符号功能) ,并构成一个文化世界。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和历史都是符号活动的组成和生成”。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在《游客凝视》中,也把旅行的特征之一描述为“我们通常经由符号来建构凝视,因而出游必然要收集符号。”强调了符号之于游客凝视和旅游本身的重要作用。

人们曾认为旅行能够发现并抵达“乌托邦”。然而随着时代语境的不断发展,多元化与异质化的加深,人们对旅行“乌托邦”的众多期待与现实逐渐叠映,反而更深刻地呈现出“乌托邦”之不存在。由空想主义创始人托马斯·莫尔创立的“乌托邦”概念,鲜明地具有统一性、牢固性和同质化的特征。现当代语境中的旅行,却与合借由福柯提出的“异托邦”概念更契合。福柯认为,“‘异托邦’的第一个特征是,世界上没有也不存在没有产生变化的单一文化,这也是人类社会永恒不变的内容。”[12](P23)此外伴随时间的异质化也是“异托邦”的重要特征之一,具体表现为时间和历史的无限延伸。例如在历史文化景点中,许多景致可能产生或出现于不同时代,却都以一种不完整的形式并置于同一个旅行地点中。旅行目的地部分溢出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却有又一定程度的相似。人们期望以旅行的方式试图摆脱日常生活与工作的标准与规范,寻觅“乌托邦”,却可能抵达的是福柯所言“异托邦”。

(一)符号化的旅游主体

旅游消费通常包括旅游过程中的购买相关旅游产品和纪念品,消费和体验旅游相关文化产品等。如卡勒所言:“全世界的游客,个个像名不见经传的语意学家,四散各地,分头寻找各式各样的符号,非要检视法式作风、典型的意大利举止、代表性的东方景致、标准的美式高速公路、传统的英式酒吧。”[13](P6)随着经济社会和科学技术的深入发展,网络信息时代、旅游消费时代及体验经济时代的到来,旅游行为呈现出不同于之前时代的诸多特征。现代旅游更强调个性化、体验性及表征化等成分,但在日趋模式化的旅游景点构建及团队游形式发展的背景下,旅行主体陷入了符号化和定型化的维谷。

虽然如厄里所认为的,游客凝视经由符号而构建,然而旅行实则是一个收集符号、消费符号和体验符号的过程。游客以自身的具身性参与旅游符号体系,也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这种体系和大众传媒文化的压制及自我文化谱系的限制,使旅游主体处于被动境地,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一是大众传媒构建的旅行文化符号和团队游等旅行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旅行个体的主动性与能动性;二为旅游者的自我参照谱系使其陷入文化或思维定式;三是有时旅行主体会选择沿着那些已被之前无数旅游者行走过的旅行路线行进,拍摄那些已经在前人的摄影和旅行风景书籍内中被反复呈现的景观,生成与他人部分相似的视觉印象或记忆。“在这个意义上,旅行是一种主体确证或适应景观符号再现编码模式的过程。 ”[14](P304)

当现代和后现代游客置身旅行场景或凝视特定景致时,“……总会不自觉地坠入文本和影像世界,联想起某本书籍、杂志、绘画、某张明信片、某部广告……大部分地方需要靠影像在世界各地流传,才能‘移动,彼此‘串联;’”[15](P132)另一方面,如贡布里希所认为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纯真之眼”并不存在,在旅行的视觉观看中也不存在“纯真之眼”,游客凝视必然会带有个人经验、文化水平和记忆的深刻烙印。在跨文化的旅行交流中,游客的视觉观看和对旅行地符号的收集、体验和理解,往往会基于自身的文化倾向,来实时建造一个参考谱系。同时,旅行个体会不自主地参考自身所属的文化谱系和符号系统。诗人黑塞曾写道“在这世间有一种使我们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遥远、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人们试图通过旅行寻找符合自身文化期许的“乌托邦”,但实际发现自己抵达的是“异托邦”。

(二)符号化的旅游客体

从建构主义角度看,旅游是一个交织着各种具有丰富意义的多彩的、不同于日常生活的符号的过程,人们依照某种期望与意愿来选择使用各种符号元素以建构旅游吸引物。“在社会建构的过程中,语言、话语、学术、大众文化(如小说电 影 ) 和大媒体 (如新闻、广告、网络),均是社会建构的媒介。”[16](P34)从旅游主体到旅游景观等的营建,实则都是社会构建和符号构建的产物。个体在旅行中体验并解构了原有的符号,同时又参与了旅游符号体系的重构。英国社会学家厄里曾描述游客进行符号化旅行的经历,“游客在巴黎街头看见两人接吻,因而他们在凝视之中捕捉到‘永恒的浪漫巴黎。’在英国见到一座小村庄,他们凝视的是‘正宗的古老英国。’”[17](P6)个体在旅行中与这些形形色色的旅游客体产生遭际,以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皮尔斯的实用主义来阐释,符号可分为图像符号 、标识符号 和象征符号三大类,图像符号是指旅游者欣赏的客体的图式与自身所熟悉的物体有着一定的或神或形的相似性的符号[18](P107),如海象征广阔深邃,水象征灵动畅快,山象征沉稳宽厚,又例如威尼斯的贡多拉、巴黎的拱廊桥和红磨坊的风车等。象征符号指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没有相似性和因果相承关系,它们的表征方式仅仅是建立在社会约定基础之上。值得注意的是,特定景观符号的再现过程并非是完全自然而然的形成,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经过选择的编码过程。巴黎被简化为浪漫之都,却忽视了其丰富的人文景致。这些在视觉文化中,主要意指作为物质存在的旅行场景的符号化或媒体化再现,与商业化的旅行模式一起,直接促使了现代旅行的符号化和类型化。

个体试图通过旅行偏离日常生活,以旅行的方式摆脱固有的标准与规范,寻求一种溢出日常的经验与审美,却忽略了任何旅行地点实则均是特定社会语境和文化的构建。由于旅行场景符号化和类型化的再现,个体虽然暂时挣脱了日常生活的锁链,却不自觉地陷入单一或多种文化和符号交织的新情境中。

三、旅游者的符号实践和具身体验

日趋符号化的旅游景观和游客凝视成为一种日趋广泛的社会文化现象,现代化工业与都市化深入发展所引发的现代性悖论,也反向召唤现代旅行个体应在符号化的旅行消费、旅行“乌托邦”理想,及实地旅行不可替代的具身在场性和作为社会符号的身体的现身之间寻求一种动态平衡。

麦克纳尔较早地将符号学理论引入旅游研究,构建了旅游吸引物的符号学理论。但今年来随着大众旅游和体验经济的不断发展,这种符号学受到了诸多挑战。其中一个挑战即“具身化”和“表演转向”等要求。旅游转向论者认为游客凝视不局限于视觉表征,而是应同时调动视觉、触觉和听觉等多重感官。而且认为“游客自己也是制造者,参与旅游景点的制造,他们可以通过各种形态、感官、时间,从不同角度体验一个地方。虽然我们说人很容易因为流通广泛的再现与主题化建筑而影响凝视的角度,或预设他们凝视的角度,但凝视无法事先决定,也无法完全掌控”[19](P237)。这些理论将旅游行为和游客凝视看作是具身性的体验和观看过程,强调身体的具身在场,且重视旅游主体与旅游客体之间的双向塑造作用。

麦克纳尔的旅游吸引物符号学主要基于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凸显了旅游者解释旅游符号的主观能动性,而其他学者的旅游吸引物符号学理论则建立在索绪尔结构主义符号学基础之上,认为旅游符号由传统、习俗、资本等社会建构而成。而现有符号实践概念着重强调了旅游者身体的重要性,及其自身的能动性和反思性。旅游者符号实践的观点认为,旅游吸引物符号的社会建构和主观解读统一于旅游者的符号实践之中。[20](P67)在现有符号实践理论的基础上,我认为应更加重视身体的现身与表征,将实地旅行的游客凝视所具有的原真性,身体的具身在场性和身体作为文化记忆隐喻的媒介作用纳入考量。同时应注意作为一个社会交往符号的身体,实则是社会构建的产物。旅游者在旅行中发挥主观能动性,各种规训也同时在塑造旅游者的实践。所以需充分考虑这种辩证关系。另外,还需要考虑旅行中符号的多样性。

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深入发展,出现了“虚拟旅游”的旅行方式。这一方式利用虚拟现实和数字媒体等技术,通过模拟或还原以实现景物场景的数字再现,从而让游客进行线上参观游览。线上“虚拟旅行”具备较好沉浸感与可交互性,在信息的便携读取应用及对业已不存在场景的复原方面有不少裨益。“虚拟旅行”虽仍属于一种文化实践,却缺少了作为实地旅行的重要特征即视觉原真性和身体的具身在场性。同时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和媒体数字技术所建构的虚拟旅行场景,对景观的抽象化和数字化的处理,难免使旅游客体和旅游行为本身变得符号化、概念化和抽象化。因此,以“虚拟旅行”为对照,我认为对符号实践概念的补充可以从实地旅行的视觉原真性、身体的具身在场性及主体和地点作为文化记忆的隐喻媒介作用三方面来进行论述,同时考虑旅行符号的多样性。

实地旅行要求旅行主体亲临旅行目的地进行参观游览,身体在变动不居的旅行场景中移动。因此,虽必然有个人日常经验、文化因素和记忆的参与,但原真的视觉印象取决于即时生成,处于丰富的流变状态中,且不可复制,而这正是线上“虚拟旅行”中游客凝视所欠缺的。本雅明认为艺术原作的原真性是一种核心特征,“即使在最完美的复制品中也会缺少一种成分:艺术品的即时即地性,即它在问世地点的独一无二性。”[21](P7-8)原真性正是艺术作品“光晕”所在。我认为实地旅行同样具有一种不可复制的原真性“光晕”,其特征大致可概括为身体具身在场性、不可复制性等。旅行是一种心智、身体、图像联动作用的过程。人的手、眼、足在内的整个身体动作与知觉和心理感知融为一体。这种旅行中个体的视觉印象和感知依靠即时生成,必然带有个人经验、文化和记忆的烙印,且不可复制。以一次亲临博物馆的参观为例,观者倾向于被展厅内营造的氛围所引导,进入一种沉静而思索的观展情绪,从而生成一种对历史与往昔的追索感。本雅明曾为“光晕”提供了一种从时空角度所作的描述,“在一定距离之外但感觉上如此贴近之物的独一无二的显现。”[22](P13)“光晕”概念其中一层含义即气氛情绪,置身博物馆展厅,观者的情绪体和展厅内的场景氛围,恰具有本雅明所言“光晕”。反观“虚拟旅行”,游览者没有亲临旅行地点,数字媒体技术使景致概念化和符号化,其游客凝视也缺失了视觉的原真性。因此,旅游符号实践概念应更加强调旅游主体亲临旅行场景,关注身体的具身在场性。

身体作为旅游实践的物质载体,在流动性的位移中与各种景观符号和文化符号相遇,产生百转千回的旅行际遇。作为一种出场符号的身体,“具有一种‘亲自’出场的‘亲在性’或‘具身性’”[23](P193)。普鲁斯特曾对身体的记忆媒介功能作出过描述,“腿和胳膊里都充满了浅睡着的回忆。”身体既存在于社会物质空间中,也参与到文化记忆和社会语境的隐喻中。身体是一个充满张力的场域,而身体的现身,既包括了它作为物质性和视觉性符号在特定文化记忆和文化情境中的自我呈现与被呈现,同时也意指了“身体作为一个对象在语言描述、隐喻、修辞、叙事和分析中的呈现。”[24](P325)且不断受到各种话语的规训。另外值得强调的是,这些符号在视觉上的呈现是多样的,并非都具有可视性。“游客不只根据可见的指引或符号来行动,他们的一言一行更深受可见或不可见的文化符号、道德规范、社会礼仪强势左右着……”[25](P221)例如旅游者参观游览一处历史文化遗迹,其凝视中可见的是带有历史痕迹的建筑物,有的尚完好,有的业已残缺,很容易产生一种若有若无的幻灭感和对过往历史的追索欲望。英国社会学家与文学家和文化学家约翰·厄里与阿莱达·阿斯曼都曾谈及回忆和旅行中存在在场与不在场交替的机制发挥作用,但他们所言这种机制的在场部分,无疑均暗含了身体作为先决条件的在场。厄里认为“我们发现每一处全被不在场事物射穿,某些空间上或时间上都十分遥远的东西不断出没在这些地方,徘徊不去。”[26](P195)阿斯曼同样强调了在场与不在场的交替“回忆的先决条件既不是持续在场也不是持续缺席,而是多次在场和多次缺席的一种变换关系。回忆通常是不连续的没必然包含着不在场的间歇。”[27](P169)在旅游过程中,业已不复存在的景致和不可见的文化因素虽不可见,却并非不存在,而是一种缺席的在场。在视觉上不可见的旅行符号与可见的符号共同参与了特定地点文化记忆的构建。例如,文学家和文化学家阿斯曼认为罗马的废墟是罗马发生的回忆的文本空间,“在罗马的废墟风景之上投射了一个‘回忆的空间’。人们也可以把它称为一个掩饰性的回忆:‘在罗马发生的回忆的文本空间在当地(即罗马)被投射到这个城市的残垣断壁上。’”[28](P360)同时,作为符号的罗马废墟,其意指具有双重性,联结起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它们既编码了遗忘,也编码了回忆。它们标志了一个过去的生活,这个生活已经被消除、被遗忘了……消失在历史的为独立,它们同时标志了一个回忆的可能性,回忆将在记忆的维度里唤醒被时间撕裂和消灭的东西……使之获得生命。”[29]在这个意义上,地点和身体均是阿莱达·阿斯曼所言文化记忆隐喻的重要媒介。其中,旅行主体的身体作为文化记忆的身体媒介,直接参与到旅行地文化记忆当中,与可见和不可见的旅行符号遭际,待旅行结束归来,可能如普鲁斯特所言“腿和胳膊都充满了浅睡着的回忆。”

一方面,旅游主体通过具身性符号实践活动,与旅行地中可见与不可见的符号遭际,旅游主体虽暂时偏离了日常生活轨迹和文化,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单一或多种文化交织的,具有符号表征特性的新情境中。另一方面,个体同时施展主观能动性,以自身的日常经验、文化因素和记忆投入到对旅行地点符号的解读、生成和消费中,生成具有原真性“光晕”且不可复制的旅行经历。因此,在旅游的符号消费、旅行“乌托邦”理想、具身在场性的召唤及身体的现身之间产生了一种张力,而旅行的符号实践正应在这种张力间寻求一种动态平衡和自反的认识。

猜你喜欢
符号化旅游者符号
小学数学教学中渗透“符号化”思想的实践研究
学符号,比多少
喀拉峻风景区旅游者的生态意识和生态行为研究
“+”“-”符号的由来
关于一阶逻辑命题符号化的思考
旅行社未经旅游者同意安排购物属违约
合拍片《风筝》的跨文化传播
草绳和奇怪的符号
中国符号,太美了!
浅论生态旅游者的分类与识别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