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儒学海外传播在学术和实践层面发展迅速,世界“孔子热”经久不衰,热衷儒学海外传播的组织和个人越来越多,各种文化活动层出不穷,相关研究机构相继成立。特别是随着互联网新媒体的发展,儒学海外传播不断提速,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因此本文以儒学海外传播为主要研究对象,力求从传播背景和学术史梳理层面找出儒学海外传播发展的动因及主要存在的问题,为儒学海外传播的健康发展提供思考。
我国是拥有五千年传统文化的文明大国,记录和传承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其中有很多优秀的传统文化,渗透到了每一位中国人的骨血之中。对于优秀的传统文化,国家历来都给予了重点关注,特别是21世纪以来,纵观国家对传统文化的相关政策,早期主要将传统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加以重视,特别是重视传统文化与精神文明建设、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相联系。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国民生产生活日益富裕,与之伴随的文化面临外来文化的入侵以及国民价值观缺失等问题涌现,党的十八大以后国家进一步加大了对传统文化的重视程度,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系列讲话,多次提到传统文化,并且身体力行将传统文化运用到其治国理政的实践当中,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更是吹响了传统文化复兴的号角,明确提出了传统文化建设的重要意义和总体要求、主要内容、重点任务、组织实施和保障措施,将传统文化与国家文化软实力、中国梦、文化自信、国家文化安全、国家治理体系等结合起来,对优秀传统文化的认识更加立体,相关政策措施也更加完善。
早在21世纪初,我国政府就提出了文化“走出去”战略,对中国文化整体实力的增强起到了促进作用。文化“走出去”不仅会带来强大的经济效益,同时也会成为一个国家形象和精神风貌展示的窗口,更是国际竞争软实力的重要体现,同时也会为国际交流合作增添更丰富的内涵和打开新的窗口。因此,党的十八大以来,更是出台了系列促进文化“走出去”的政策,如《关于加快发展对外文化贸易的意见》、《关于加强“一带一路”软力量建设的指导意见》等,充分意识到文化的重要作用并给予政策上的支持。在政策助力的背景下,我国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等表现较好,而作为民族精髓的传统文化走出去则有很长的路要走。为此,政府专门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中华文化走出去工作的指导意见》,高度重视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并指出淡化官方色彩、强调民间力量在其中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视。中国传统文化“走出去”战略是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向世界更好地展现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精神的优秀文化,因此推动中华文化跨文化传播,特别是推动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走出去,是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必然要求,也是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好声音的重要基石。
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内容十分丰富,由孔子创立的儒学及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源头和典型代表,极具中国的文化特色。在世界文明不断交融的今天,儒学不仅传播到东亚、东南亚各国,也远涉重洋,在欧洲和美国等地不断兴起,世界对于孔子的认知度越来越高,儒学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精神纽带。随着儒学海外传播的兴起,儒学本身所具有的包容精神与当地文化融合之后,成为世界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些相关组织纷纷成立,世界儒学大会自2008年举办至今,为推动儒学海外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2018年5月,孔子研究院海外儒学研究与传播中心成立,为中外学者、机构及孔子学院之间的儒学研究成果共享搭建了交流与合作的重要平台。习近平总书记也提出了“世界儒学传播,中国要保持充分话语权”的重大目标, 儒学海外传播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世界文明互鉴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儒学,起源于东周春秋时期,经历了秦始皇时期“焚书坑儒”的毁灭性打击之后,西汉时期,儒学作为一种思想形态,开始被统治者接受并在之后的各个朝代不断得到发展和完善,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作为一种思想形态,儒学一直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尤其是其中的一些思想理念,在今天也对我们的学习和生活有着指导作用[1]。儒学在两千多年的发展历程当中,一直以其强大的张力与时俱进又不随波逐流,其内涵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不断更新,对此不同学者莫衷一是。钱穆先生擅长中西文化的比较,在《孔子思想与世界文化新生》一文中,对儒学特点进行了高度概括:“人类观念,本可有种种分歧,而乃至于种种对立。但融入孔子思想中,则无不可以达于圆通而合一,无对立,乃至无分歧”。正是儒学的这种特质才使其生命力旺盛并占据重要位置,而儒学不断传承与发展的成功路径便是传播。
传播一词最早意思焦点在于“传”字,主要指传递、传输、言传身教、推广、散布之意,偏重于信息在人与人或群体之间的传递,直到20世纪初学者才将“传播”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随着社会生产力和科技的发展,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传播工具和方式,传播学慢慢成为一门学科并日益受到重视。在梳理传播定义的基础上,郭庆光指出传播是社会信息的传递或社会信息系统的运行[2]。可以看出,传播不仅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系统的运行,拓宽了传播的视野和系统性。儒学传播作为学术概念,将儒学作为传播的客体,也经历了概念的变化过程。早期注重人对儒学的推广,偏重言传身教的人际传播,孔子主要是通过办学收徒、整理典籍等方式,使得儒学得以传播和保存;到现在儒学传播通过人或者媒体等各种渠道传播给更广泛的受众,对更多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产生了重要影响,大大提升了传播效果。
儒学海外传播,也有学者称之为儒学国际传播,主要指儒学传播的地域范围,海外更多偏重地理层面,国际更多偏重政治术语,都是指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传播。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国家与国家的界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因此儒学海外传播中对于“海外”的界定也是相对的,比如在早期,秦朝统一六国之前,儒学的很多传播行为也超出了国与国的界限,也算是儒学海外传播。因此,本文所指的儒学海外传播,不仅包括现代的海外传播,也包括古代的海外传播,采取了一个比较宽泛的界定。
1. 历时性的纵向传播:积淀式的研究范式为主要特征
从历史发展角度考察儒学的发展,陈仕儒等在《儒学简史》中将其大致经历了七个阶段,即先秦儒学、两汉儒学、魏晋儒学、隋唐儒学、宋明儒学、清代儒学和近代儒学;因阶段特征不同,也可以笼统地分为三阶段,即先秦到唐代的儒学、宋元明清儒学、近现代儒学[3]。本文依据上述分段,结合国内学者对儒学海外传播研究按照历时性的纵向传播数量和关注度,分为四个主要时期:先秦时期、汉唐时期、宋元明清时期和近代以来对于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
先秦时期是古代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奠基时期,思想上百家争鸣,政治上多个国家存在,儒学在诸侯争霸中崛起,早在战国时期儒学就以齐鲁地区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四面辐射[4],开启了海外传播的先河。更有学者明确指出先秦时期我国海外传播最早的国家是韩朝,然后才是由韩朝走向日本[5],开始向东传递的征程。我国学者对先秦儒学的关注还是比较多的,不论是在整个儒学历史梳理中作为其中一个阶段呈现,还是单独聚焦早期儒学传播研究的,很多学者将研究重点集中于孔孟荀的儒学观点以及对当时社会产生的影响层面,儒学海外传播内容相对较少,需要用心去挖掘。这一时期传播者主要是孔子及其弟子,传播的内容主要是以经学为主,渠道就是著书立说以及讲学,有学者将其称为口语传播与文字传播[6],主要传授对象群体还比较狭小,传播效果看整体上呈现出儒学从贵族学向平民学转化的倾向,儒学也集合众家之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
汉唐时期是我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儒学在这个时期成为了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自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儒学的官学化得以实现。因此,这一时期的儒学传播最大特点是在政府主导下完成的,传播者身份多元,上层社会王公贵族基本都接受过较好的儒学教育,那些儒学大家不仅儒学造诣深厚,很多还是官吏、史学家、文学家,如班固、韩愈等;传播内容进一步扩大,除了儒学经典教材之外,还包括经史子集;传播渠道开始更加系统性,汉唐时期建立了较为完整的教育体系,教育从私学开始转化为更有体系的学校教育,从中央官学太学到地方有各自的学校[7],唐代更是与科举结合产生了更为实际的社会效应[8]。这些改变进一步丰富了传播的形式,开始更加注重人际传播和群体传播,同时有学者提出了一种特殊的传播载体即诏书,指出与其他载体不同的是,诏书覆盖面较广,深入到基层的民间,甚至到每个聚居区的具体的个人。汉代诏书,是必须逐级下传令民众习知的,因此诏书传播的广度和普遍性显示诏书是西汉最具影响力的儒学传播方式之一[9];儒学传播区域进一步扩大化,不仅到了少数民族等偏远地区[10],也进一步向朝鲜和日本传播[11];传播效果使得儒学在政治和社会中的影响日益加强,也实现了儒学从官方到民间更广泛的渗透,儒学海外传播也披上了官方的色彩,更加注重使节和留学生的重要作用。
宋元明清时期是儒学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强调“理学”,重塑了中国人的终极信念与价值系统,孔子及儒学的地位不断提升,这一阶段修建文庙和祭祀孔子的活动在官方和民间都受到了很大的重视。传播者在官方和民间不再是单向的传播活动,尽管官方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民间也有很多反馈,如宋明理学起初只是以民间的传授形式而存在,到宋代末年成为官学[12];传播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儒学进一步融合各家之长补给之短,宋元时期注重心性义理以及思辨精神,到了明清时期又讲求经世致用,关注个性解放、科学与民主;传播渠道更加多元化,值得关注的是除了学校之外书院的崛起,清代是古代书院发展的鼎盛时期,于祥成在其博士论文《清代书院的儒学传播研究》[13]一文中充分肯定了书院对于儒学的传播作用,特别提到三种传播形式:一是书院讲会、文会面向地方士人和民众的传播;二是乡村书院面向基层社会的教化活动;三是家族(宗祠)书院对宗族子弟的宗族教化。儒学传播区域更加广泛,随着宋元明清朝代的更替,版图不断扩大,国家试图通过积极的文教政策加强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包括少数民族地区和周边国家;儒学书籍进一步传入朝鲜的规模不断扩大,在当地得到传播和应用,甚至出现回传到中国的现象,双方书籍、人员开始了交流[14]。传播效果是儒学内容不断扬弃和调整,进一步抽象化,同时也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从官方到民间形成了初步互动的传播模式,传播常态化和普及化,到晚清以后儒学面对外来文化,也受到了一定的挑战和质疑,儒学开始慢慢走向衰落阶段。
近代以来的儒学,与之前的儒学差别较大,它是在西方文明的挑战中不断调整发展的,为救亡图存而奔波,既要适合中国国情又不违背世界发展的大趋势,在发展的过程中经受各种考验,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文化与科技等矛盾充斥其中。因此这一阶段儒学传播内容进一步扩大,不仅吸收西方思想中平等、自由、博爱等精神,也吸收了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学说[15]等思想,经过时代的洗礼,去粗取精,发展成了“新儒学”,牟宗三哲学正式代表着当代中国儒家哲学谱系的重要范型之一种[16]。社会主义新时期,伴随着传统文化的备受重视迎来了儒学的复兴,儒学进一步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17]和主流价值观[18]相结合,儒学相关研究也不断增加,儒学经历过低潮之后开始迎来新的发展机遇,对今天的社会建设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重要意义。新时期儒学的传播者不仅停留在民间往来,更是得到了官方的大力支持,不仅有着多元的身份,更是实现了从个人到组织的多元化并存;传播渠道在互联网新媒体时代不断拓展,从单一的书籍到大众媒体到互联网媒体等,互动性大大增强,传播受众也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传播者,传播范围已经打破了原有的时空概念,打破了地域限制,传播效果大大增强。
2. 空间性的横向传播:注重区域和国别研究
美国区域经济学家胡佛认为:“区域是基于描述、分析、管理、计划或制定政策等目的而作为一个应用性整体而加以考虑到一片地区,它可以按照内部的同质性或功能一体化原则划分。”按照上述观点,儒学海外传播研究涉及到的区域概念,主要根据这些地区儒学传播的实际效果而加以考虑划分到一片地区,作为一个应用性整体进行研究。儒学海外传播发展到现在,区域作为关键词的时代已经到来。国别之间的联合与合作,区域间资源的组合、空间划分以及关系体系的构建,成为儒学海外传播横向研究的重要内容。儒学海外传播,依托地缘,突破了国内儒学传播的界限,为中国儒学传播带来了活力与动力。从历史上看,儒学“海外[19]”传播是主要从三个方面开始的:
首先,儒学传播与少数民族的研究。《民族地区儒学传播与研究综述》[20]一文基本涵盖了2003年以前的相关研究,延续文中对民族区域研究的划分方式,主要有四个方面:①儒学与少数民族发展的纵向学理性研究[21];②以特定时间段的儒学传播为研究对象,如分析汉晋时期[22]、元朝[23]等儒学向少数民族扩展的情况,使得很多少数民族纷纷效仿汉族文化[24];③以特定少数民族作为研究个案,如对贵州少数民族[25]、青海少数民族[26]、白族[27]、壮族[28]、藏族[29]的儒学传播途径及影响进行重点研究;④着重儒学特别是道德文化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研究,指出儒家道德文化被接纳的程度因民族不同而不同,甚至在同一民族中传承不同层次的儒家道德文化[30],同时儒学也经过转化构成了少数民族哲学多元共生的重要思想内容[31]。上述四个方面的划分比较清晰地梳理了民族地区儒学传播的研究,不过四个方面也不是完全割裂的,很多学者对时间、地域、影响等的研究是交叉进行的,如《论明清时期贵州民族地区的儒学与儒学传播》一文,较为系统地研究了贵州民族地区儒学发展与传播所取得的成就[32]。总体看来,我国学者对儒学在少数民族地区传播的研究较为重视,资料也比较详实和丰富,为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其次,儒学传播与不同地域的研究。学者对不同地域儒学传播的研究多集中在我国的比较边缘地区,这些地区地处偏僻,虽然一开始儒学传入较晚较慢,如西南地区[33]、北方地区[34]特别是东北地区,儒学很多是伴随着民族战争传入这些地区的,凡是战争必然具有一定的残酷性,但对儒学的传播具有一定促进作用;有的地区是被流放的文人、受过儒学教育的官吏被贬流放蛮荒之地,如东北黑龙江[35]、江西[36]、卓仓[37]等地的儒学传播,则受这些文化流人的影响比较大;而有的地方则是因为一些儒学士人爱好游学,主动带到相关地区的,如江南[38]的美景吸引了无数的闻人术士前往,也推动了当地的儒学传播;还有一些地区也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如徽州[39]没有地处边远,相对儒学传播没有边缘地区那么激烈,大部分是通过书院进行的。这一时期儒学的传播途径不仅依靠传播者,儒学书籍也开始传播到这些地区,金朝图书流通与东北儒学传播[40]一文充分肯定了书籍流通对儒学传播的重要性。从传播效果看,当地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获得当地汉人及社会精英阶层——汉儒的政治支持,一般都比较积极推行汉化政策,儒学得以融入当地文化,为当地文化注入了活力,也加速了当地的社会化进程;另一方面中央政府也积极推动儒学对这些地区的影响,加强对这些地区民间信仰的控制和管理,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民族认同感。
第三,儒学传播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研究。我国儒学诞生春秋孔子时代,早在诞生之初就开始了与邻国的沟通和交流。很多学者将研究的焦点集中在朝鲜,朱仁夫等著《儒学国际传播》中就特别提到中国儒学在这一时期最早传到朝韩,然后才是日本,并指出两千多年的儒学国际传播,是沿着东传南渐西播北扬等途径,辐射到世界各地的[41]。结合张立文等学者的观点[42],本文遵循韩朝、日本、东亚东南亚、欧美、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的顺序进行梳理。中国与韩朝,地理相近交通便利,儒学最早传入此地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目前中国和韩朝学者对儒学研究资料较为丰富,从纵向看会关注到不同时期的儒学传播情况,如高丽时期[43]、唐朝[44]、明朝[45]等阶段,采用墓葬出土文物、传播效果、典籍等多个研究视角,对儒学在韩朝的传播情况进行描述,大部分关于史实性的累积比较多;也有一些学者将韩朝儒学传播作为儒学国际传播史的开端,如朱仁夫将其单独作为一章内容,详细论述了韩朝儒学传播的特点、传播途径、传播者等内容,从较为综合的视角系统审视了儒学传播层面的学术特点,不过遗憾的是大部分内容集中在历史层面。韩朝之后,我国儒学开始向日本,朱仁夫认为儒学是经由百济传到日本的,一些学者对日本的儒学传播也是基于历史来梳理的,陈思在探讨日本儒学发展的时候注重传播的时间、阶段和内容[46],有的研究注重对历史上日本儒学发展的文献梳理,特别是儒学在当时发展渊源的挖掘[47]。日本之后,儒学开始向南传播到与我国南方接壤的越南,经过千余年的交流和传播,儒学开始不断本土化[48],渗透到越南民族的思想行为、思维方式、情感状态和风俗习惯之中,成为越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49]。之后儒学开启了在东亚[50]和东南亚[51]传播的传播历程,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都受到了儒学的影响,儒学传播搭载的形式越来越丰富,儒学传播搭载着古代小说传到这些国家,丰富了我国与这些地区的文化经济往来,同时将儒学文化发展成为区域文化。紧接着,随着西方传教士的到来,儒学研究开始受到西方哲学家的关注,这部分资料散见于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化史甚至中国宗教史中对欧美部分的影响层面,零星而庞杂,大多集中在著作当中[52]。总的来看,儒学对欧洲的影响更多停留在思想探讨层面,不过我国受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影响却是非常大的。儒学在美国的传播比欧洲要晚,不过发展却是非常迅速。当代美国儒学研究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传统与现代的问题,一个是儒学的比较研究方面,如儒学与西方文化、哲学和宗教的比较等[53]。在美国也出现了一些比较出名的儒学研究学者,姜祥林等把他们分为两大研究群体:华裔学者和非华裔学者,前者有余英时、杜维明[54]等,后者有南乐山、安乐哲等。而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黄勇则认为杜维明和南乐山都属于波士顿儒学,但两者又存在对儒学认知上的不同[55]。而俄罗斯虽然与我国相邻,儒学传播进程则较为缓慢,有研究尝试从“东方学”“汉学”“儒学”概念的嬗变看儒学在俄罗斯的传播,重点集中在历史层面的动因分析[56],以期为儒学在俄罗斯的传播寻找合适的路径。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上述三个与儒学传播相关的研究方面涉及少数民族、地域和国别,并不是截然分开的,三者之间在时空特性上经常互相变化,问题往往交织在一起。
3. 打破时空的本体传播:注重传播学理论的研究
从儒学海外传播研究的整体上看,近几年相关研究呈不断增加的趋势,更加注重以传播学的专业视角来探讨儒学传播。同样研究儒学的传播方式,黄光书提出除了传统的方式之外,乡约家规、祭祀、戏剧小说等在儒学传播中扮演重要角色[57],而刘德增则借助传播学理论,具体提出了儒学口语传播、文字传播、行为传播、礼乐传播等方式及其特点和重要作用[58];到了二十世纪初,传播学者对这个领域的关注度不断提升,认为中国研究者更注重纵向的传播研究,西方研究者更注重横向的传播研究[59];傅永聚、韩忠文在二十世纪儒学研究大系梳理时,儒学传播以研究专题形式出现[60];朱仁夫等著《儒学国际传播》一书,阐释了儒学对世界几个主要国家的播传轨迹;姜祥林等学者开始著书关注到儒学在国外的传播和影响[61]。总的来看,学者从传播视角对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成体系,学术成果也日益丰富。
除此之外,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方法也在不断丰富,定量的研究方法逐渐被研究者采用。有研究者以跨文化传播为理论基础,运用问卷调查的方式对留学生学习论语进行研究,对儒学经典通过课堂环境更有效地传播起到一定促进作用[62];也有研究者采用文本数据挖掘方法,考察儒学在西方传播的话语构成特征,以及儒学在西方英语文化中定位、叙述和传播的主要方式[63]。这些研究不仅丰富了研究方法,也有利于新时期制定科学有效的儒学海外传播策略。
与此同时,更多的学术活动蓬勃开展。从国家层面不断鼓励相关领域的研究,如2014年学者郭镇之获得立项的题目就是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创新研究;一些国际性的儒学学术会议也在不断增加,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参与,推出了系列学术成果,以世界儒学大会为例,自2007年举办至今已成功举办八届九次,30多个国家和地区、100多个儒学研究机构的1400名专家学者先后与会,提交论文近千篇,出版学术论文集八部,推出《孔子文化奖学术精粹丛书》(1-6卷)、《世界儒学发展报告》、《“春秋讲坛”学术讲演录》等学术成果,产生重大影响,已经成长为最具影响力、最高规格和最大规模的国际性儒学盛会[64]。
追根溯源,国外学者对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较早。特别是韩国、日本、新加坡、越南等我国周边地区,几乎随着儒学的诞生就开始进行了关注。早期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学者主要是国家派遣的留学人员和官员,如遣隋史、遣唐使,这些人员将儒家经典带回本国并进行了广泛传播,影响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这些内容多记录在历史书籍当中,如《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65];随着儒学的本土化进程加剧,有的学者开始将儒学与本国文化进行比较研究,如《日中文化交流史》[66],也有的学者注重对我国传统儒家文化的整体研究,研究的最终目的在于儒学的本土化,涉及传播方面的内容较为泛化,大部分内容夹杂在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等方面的书籍之中。西方学者对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则起步较晚,早期集中在国外传教士翻译儒家典籍,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是第一个著书向西方介绍中国及其文化的人。之后,一批西方的哲学家、宗教学者纷纷来华将相关儒学经典翻译到西方,其中不乏比较有影响力的学者,如德国著名哲学家莱布尼茨在《中国近事》一书中,认为孔子学说与基督神学有相似之处,引起欧洲人对儒学的关注。
有研究者对EBSCO数据库1966-2014年的儒家经典研究论文进行词频分析[67],在主题词排名前二十中没有出现传播。以“Confucianism communication”为关键词,EBSCO数据库中相关论文只有5篇,海外传播研究涉及的论文数量较少。整体上,西方关于儒学海外传播的研究成果不多,但出现了以下几个比较好的趋势:①出现了一批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并有一定影响力的华裔学者,如安乐哲、杜维明、余英时等,他们具有中西文化背景,研究视角独特。如余英时认为建制化传播是儒学传播成功的主要路径;②儒学传播研究辐射范围不断增加。从与我国相邻的周边国家,到美国学者的关注,从地域上有了进一步发展;③国外学者对儒学经典的研究日益集中在儒学经典对现代社会的应用层面,从定性到定量研究方法日益多元。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除上述文献之外,跨文化传播、传统文化对外传播、传播史特别是华夏传播研究、国家形象、华文媒体研究等领域,也有部分资料,但比较零碎,在此不一一赘述。
通过儒学海外传播学术史的梳理,笔者有幸见证了这一研究领域的不断发展和壮大,特别是近几年在国家相关政策的支持下,研究者人数和相关学术成果不断丰富,影响力持续增强。不过也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需要引起重视:
在儒学海外传播学术史的梳理过程中,笔者发现学者对儒学传播历时性的纵向研究层面上,研究领域较为丰富,既有宏观层面上对儒学传播历史的研究,也有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发展研究,研究视角多元,相关资料较为丰富。略显不足的是积淀性的史实研究较多,真正从传播学的角度进行系统分析不够,尽管涉及传播二字,但传播仅仅停留在“传”的层面。传播学理论涉及比较少;相比早期,现代儒学海外传播研究更加注重以传播学主体来探讨儒学传播,但研究数量比较少,真正传播学领域的学者虽然对此领域有所涉及,但关注度仍然不高;从研究内容看,大部分学者注重传播渠道和社会影响的研究,而传播背景、传播者、传播内容、传播受众、传播效果等方面具体的借助传播学理论的研究比较缺乏。因此,儒学的海外传播研究,需要以传播学理论为基础进行学理性研究和深入性思考。
按照地域大小,学者们以空间地域为基准展开的儒学海外传播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层面:第一,周边国家和地区,即儒学文化核心辐射区。主要有韩国、日本、新加坡、越南、泰国等[68]。这些国家和地区受儒学的影响历史悠久,儒学不仅融入了当地的风俗习惯,更是为当地经济的腾飞贡献了力量,亚洲四小龙[69]的崛起,国际学术界的一些学者从儒学角度进行了研究,认为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企业文化精神和管理方式充满了儒学的智慧,日本学者伊藤肇说:“只要稍有水准的日本企业家,无不熟读《论语》,孔子的教训激励他们、影响甚巨,此种实例不胜枚举。[70]”不过也有学者提出了新的问题,即儒学如何适应二十一世纪社会发展的问题。第二,儒学文化边缘辐射区。主要指儒学在俄罗斯、意大利、美国等地的传播。这些地区儒学传播时间较短,有学者将其分为四个时期:耶稣会士时期、新教传教士时期、汉学家时期和孔子学院时期[71]。这些地区的相关研究重点集中在传播效果层面,很多学者指出东西文化碰撞、宗教因素、政治因素等成为儒学传播的挑战。
传统的传播方式在很多学者的研究中有所体现,主要集中在早期的儒学传播途径研究中,典型的方式有儒学学者私学讲授、书籍、基本礼仪传统活动等,这些比较偏重人际传播;也有少部分学者借助易中天、于丹现象,研究的传播方式涉及报纸、电视等大众媒体,将儒学传播带入了大众传播时代,不过相关研究比较少,研究深度也有待加强;美国互联网女皇最新报告显示,2018年全球互联网用户数已达到38亿人,渗透率达到51%[72]。网民在生活形态、媒介接触和思维模式等方面都发生了变化,对儒学海外传播带来了挑战和新的发展机遇。有研究者梳理了媒介融合背景下儒家文化创新的必要性,要具有全媒体思维建构易于全球传播的话语平台[73]。由此,传播方式不断随着媒体技术的发展而进步,在网络新媒体发展的今天,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的高速发展,微博微信等自媒体活跃,儒学海外传播需要做出调整,将新媒体渠道效应发挥最大化,是摆在儒学海外传播创新研究者面前的重要课题。
从儒学研究的近现代历史看,对中国人影响最大的研究态度与方法大约有三种:一种是历史主义指导下的还原方法;一种是启蒙心态影响下的批判方法;一种是意识形态支配下的阶级和路线分析方法[74]。已有的儒学海外传播研究结合研究者学术背景和学科特点,大部分采用了定性研究方法,以一套演绎逻辑和大量历史事实为分析基础,结论具有概括性和较浓的思辨色彩。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定量研究的不足。定量研究通过调查得到现实资料数据,能够更精准地定性。在相关资料梳理过程中,笔者发现研究者运用定量的研究方法出现比较晚,而且数量非常少,仅问卷调查和文本分析有涉及一些,其他更加多元的定量方法研究有待进一步发掘和应用。
目前,儒学海外传播研究逐渐被学者们关注,相关国内国际性的活动也在积极开展,不过多以学术交流为主要特征,整体还处于比较狭窄的范畴。而儒学海外传播要实现超时代、超地域的普遍性价值,还需要进一步发挥经世致用的一面,让儒学影响到更多人的生活。有研究者指出,儒家文化不能博物馆化、学院化,而应走入大众日常生活,依靠多样化的手段,以生动活泼、通俗易懂的形式传播,让儒学走进现实生活,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价值指引[75]。因此,儒学海外传播研究可以不断扩大研究范畴,全面把握儒学海外传播的跨界特征[76],进行与该课题相关的跨领域传播研究,如广告传播、企业品牌传播[77]、娱乐传播[78]等,不断拉近儒学与海外大众的距离,让儒学海外传播从内容到形式不断丰富起来,以此推进儒学海外传播的大众化和本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