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作品中“牛郎织女”传说的演变看文化的传承发展

2020-12-05 04:14
文化与传播 2020年2期
关键词:牵牛牛郎织女牛郎

“牛郎织女”传说在我国流传千年,家喻户晓,早已成为中华民族几千年璀璨文化大家庭里不可分割的一员。传说之所以流传如此之久、影响如此之大,一方面是因身处农家的苦命“牵牛郎”与来自仙界的非凡“织布女”相亲相爱、难得聚首而感人至深、令人难忘,另一方面也因与故事合二为一的七夕节作为中华民族传统节日密不可分。本文通过对文学作品中“牛郎织女”传说发展演变的分析发现,传说在历史大潮中经历了曲曲折折的发展历程,其故事情节、内容构成、情感色彩、价值主张等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在不断地丰富发展、演化变迁。而这背后的深层次因素则是,深厚的社会基础、独特的民族情感以及强烈的价值诉求。联系我国当下文化的传承发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深入人心以及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全会精神的宣讲等等,有可借鉴之处。需更多注意树立正确价值导向、适应社会公众需求、借助多样表达形式,以此为文化传承发展、思想宣传教育奠定生命力,增强持久力,扩大影响力。

一、文学作品中“牛郎织女”传说的历史演变

(一)西周“牛郎织女”传说的萌芽

“牛郎织女”传说在民间已流传两千多年,其文字记载最早可追溯至《诗经·小雅·大东》一文:“跤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在此处,一颗星辰边上的几颗星星构成的形状像织布用的菱形梭子,伴随着星辰的移动,被联想成不停编织的“织布女”形象;而另一颗明亮的星星与旁边两颗星星构成的形状则被联想成手牵老牛的“牵牛郎”形象。在此处可以看出,古人在夜观星象时联想人间事物,将天上星辰的物理特点与人间生产生活相关照,并依此为星辰命名,才有了“织女星”“牵牛星”一说。但此时“织女”“牵牛”仅仅指代天上两颗星辰,尚未沾人间烟火气息。随着时间推移,《史记 天官书》:“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婺女,其北织女。织女,天女孙也。”此处将牵牛星看成是“牺牲”,而将边上的河鼓三星看成是将军,“牵牛”走向人间;将织女星看成天帝后人,“织女”已经有了生命特征。尽管此时的“牵牛”“织女”已经开始拟人化,但仍未产生人间情爱,与现今“牛郎织女”传说的形象大相径庭。

(二)汉代“牛郎织女”传说的形成

《古诗十九首》中写于东汉时期的《迢迢牵牛星》一诗的出现标志着“牛郎织女”传说基本形成。其诗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1]此诗在后世广为传颂,流传至今。该诗奠定了“牛郎织女”传说的主流形态,建构起传说的基本元素、主要内涵、主流色彩、中心思想。明确了“织女星”为女子,终日以织布为务,与男子“牵牛星”分隔于银河两岸,相去不远却无法相互言语、相处一起,只能隔空相思、泪流不已。而在曹植所写的《九咏》中则明确表明“牵牛”“织女”为夫妻关系,且在每年的七月七日相会一次,同时也点明了“七夕节”。诗中写道:“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荆楚岁时记》记载到:“七夕,妇人结彩楼穿七孔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表明当时社会上对七夕节日比较重视,妇女通过穿七孔针、陈列瓜果于庭院等以示庆祝。此时,牛郎织女两人之间的情爱故事与七夕节日的隆重庆祝已经融合,有了现今“牛郎织女”传说的基本样貌。

(三)魏晋以降“牛郎织女”传说的发展

进入魏晋南北朝,七夕题材进入诗歌,到唐宋两代,七夕诗歌迎来辉煌发展时期。[2]“牛郎织女”传说由此迎来大丰富大发展,情节不断丰富起来,传说所折射的思想主张、情感立场、价值观念走向多元。魏政权时曹丕在《燕歌行》写道:“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表达了对牵牛、织女两人遭遇不公待遇的深切同情。两晋时期陆机在《拟迢迢牵牛星》写道:“牵牛西北回,织女东南顾。……跂彼无良缘,睆焉不得度。引领望大川,双涕如沾露”[3],描绘出牛郎织女情深意笃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各自分离,缘分不够只能引领相望痛苦流涕的伤感结局。众多作者在诗歌中传达出对牛郎织女分隔两地难以团聚的万般无奈,对隔空相思独自泪流的深切同情,对相依相伴甜美爱情的热烈渴望。此类诗歌所传达的中心思想、情感色调成为“牛郎织女”传说的主流基调。

然而,在这一大发展时期,不同于主流色调的“异文”也现于记载。齐梁时期殷芸的《小说》中写到:“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样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天帝哀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妊。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该小说描绘了另类的牛郎织女形象:织女作为天帝之女,年年在天上织衣忙得连容貌都无暇顾及。天帝可怜她独自一人,就将她许配给银河西边的牵牛郎。然而织女出嫁后就废弃了织衣,导致天帝责令织女回到银河东边,只允许织女一年只能与牛郎相会一次。该小说传达出织女嫁给牛郎后偷懒而荒废织衣,最后咎由自取被天帝责罚的形象,表明作者对牛郎织女只能一年一度相会的赞同,对天帝施予惩戒的认同,以及对织女品行蜕变的谴责。异文的出现,丰富了“牛郎织女”传说的叙事情节、情感色调、价值观念,也让主流的牛郎织女形象受到冲击。

(四)现当代“牛郎织女”传说的定型

新中国成立后,“牛郎织女”传说被纳入新中国宣传教育事业工作之中,编入初中课本,成了中学生必读的文章。建国后随着戏改运动中剧本的改造及改编进教材,牛郎织女传说中原有的男性与女性矛盾被消弭了,成为一个反封建礼教的文本。[4]书中写道:“成天成夜织锦,一会儿也不许休息。身子老在机房里,手老在梭子上,劳累不用说,自由没有了,等于关在监狱里,实在难受。”牛郎听完织女的遭遇后说:“姑娘,既然天上没什么好,你就不用回去了。你能干活,我也能干活,咱们两个结了婚,一块儿在人间过一辈子吧。”织女应答道:“你说得很对,咱们结婚,一块儿过日子吧。”当王母得知织女呆在人间不回时,王母恨织女“简直是有意败坏她的门风,损害她的尊严。她发誓要把织女捉回来……给她顶厉害的惩罚。”[5]编入教科书的织女全然是一副受苦受累、饱受束缚、满腹委屈、急盼自由的普通劳动者形象,没有了贪图玩乐、荒废劳动、不守规矩、不满人间、家庭不和、与夫相斗等不良形象。而王母则全然是一副管束严苛、自私自利、不讲温情、棒打鸳鸯的封建家长形象。牛郎织女的结合所反映的则不仅是婚姻打破门第、底层劳苦大众收获幸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还是普通劳动者挣脱封建枷锁、婚姻自主、自由恋爱而结合在一起共同生活共同劳动的美好故事,与建国后所倡导的主流价值观念相吻合。

时至今日,当下社会对于“七夕”节日的隆重纪念与古代社会大不相同。人们对节日的美好期盼不再是提高女红技能,而是希望与自己的恋人、伴侣拥有一份浪漫美好的爱情;对节日的纪念方式不再是穿七巧针、做女红、陈列瓜果等等,而是与意中人一起游玩、逛街、看电影等共同度过一年一度的浪漫“情人节”。尽管当下的“牛郎织女”传说已与传说的原始模样千差万别,但如今的牛郎织女故事却是更加定型牢固,更加深入人心,更加家喻户晓。

二、“牛郎织女”传说发展演变的诱因分析

(一)社会条件是传说产生的前提基础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牛郎织女”神话传说的产生并非神仙点化而来,而是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首要的就是社会条件基础。学者赵逵夫认为:“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男耕女织’是我国经济基础中最基本、最重要的部分。并且,广大农民在种种剥削下把有地可耕,有丝可织,粗得温饱视为生活的理想。在这种情况下,隔河相望的牵牛、织女便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配偶,想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方式。”[6]就是说,因在漫长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经济体制基础上形成了男子普遍以牵牛耕种为务、女子普遍以穿梭织布为务的社会场景,所以人们才能发挥联想将天上的星星与人间的牛郎织女联系到一起,并藉此反映人间普通大众的生活状态以及美好希冀。除了经济基础、社会普遍的生存状态,家庭结构基础也是产生牛郎织女传说的重要社会基础。学者郑慧生认为,东汉以后有了大家庭制,才产生父母干预子女婚姻的问题,所以才产生了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先秦社会实行的是小家庭制。[7]也就是说到了历史发展到东汉时期,因为社会普遍存在的大家庭制才导致父母干涉子女婚姻大事才有了必要和大形势,人们由此联想到牵牛、织女两颗星未紧靠在一起是因织女的父母干预婚姻,不让她和牛郎呆在一起。此类事情在汉初以前是难有发生的,因为缺乏当时社会的家庭结构基础。由此可见,正是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经济基础、封建王朝的政治基础、男耕女织的社会基础等当时社会条件基础的共同作用才使得“牛郎织女”星宿名称的发明、人物化的萌生、爱情传说的衍生、悲欢离合的演变有了前提基础。

(二)社会诉求是传说演变的关键诱因

在“牛郎织女”传说的萌芽、形成、发展、定型的各个阶段,我们都能看到社会的诉求在诱导着传说的发展演变。牛郎星、织女星由普通星座到拟人化而发展成男女情爱的情节,正是小农社会中遍布存在的“牛郎”们和“织女”们对男女恋情、家庭幸福、美好生活诉求的反映。“牛郎”作为千千万普通劳苦农民的化身,希望在穷苦的生活中得到上天的眷顾,得到幸福的婚姻。而“织女”作为封建社会束缚下普通劳碌农村妇女的化身,希望能挣脱社会、家庭桎梏,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到了汉魏六朝时期,牛郎织女的故事在诗文中塑造成表达思情、愁情、怨情、爱情等多种情感意蕴的重要表现方式。学者张亚军认为,这是与东汉以来文人社会地位的提高与游宦风气的影响、文人求仕无望与思妇求夫无望心理相契合等因素促成的。[8]《迢迢牵牛星》一文所写“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曹丕在《燕歌行》中所写“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等等,均传达出作者对牛郎织女情深意笃但又长期两地分居、饱受相思之苦的深切同情,表达出作者期盼长相厮守、天长地久爱情的强烈诉求。学者赵景深对此深刻指出:“牛郎织女神话是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农民终年受地主压迫,娶不到妻子,只好在幻想中求得满足,于是就产生了《牛郎》、《董永》、《田螺姑娘》这一类的神话。”[9]可见,正是千千万万穷苦农民对美好婚姻的强烈渴望,千千万万女子对自由追求美好爱情的强烈向往,千千万万文人对家人对妻子的强烈思念,才诱发了“牛郎织女”传说的种种催人泪下的情节,才有了传说的大发展、大丰富、大演变。

(三)民族心理是传说定型的决定因素

“牛郎织女”传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丰富自身的内容,叙事主题也发生了多种演变。在主流叙事的背后,种种异文也有出现。然而,尽管“牛郎织女”传说在历史变迁中故事情节、叙事主题、情感色调上有所不同,甚至差异甚大,但站在今日回顾过往,“牛郎织女”传说的异文并未广泛传播,可以说是被封尘在历史的短暂瞬间,唯有主流故事情节、情感色调、中心思想得以广为知晓、流传至今、颇受欢迎。在历史的大浪淘沙下,留在人们头脑中的“牛郎织女”传说主要是一个美妙爱情故事:“牛郎”“织女”是千千万万普通群众的化身,他们在平凡乃至苦难的生活中得到上天眷顾,挣脱社会的枷锁,找到自己的幸福,最终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传说主流情节、思想的稳固,正是因汉代以后漫长封建社会“百代皆袭秦制”导致的经济、政治、社会基础基本稳固所使然。在这样的历史、社会大背景下,人们形成了稳固的民族心理,有着共同的心理诉求。学者洪树华认为“牛郎织女”传说中人们这样的人类心理,正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原型意象中的民族性。[10]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对家庭和睦、婚姻幸福、美好爱情、社会公平等的强烈追求,使得“牛郎织女”传说尽管衍生出种种版本,但仍保留主流叙事情节;尽管历经朝代兴衰更迭,但仍广泛传播流传至今;尽管故事原型已渐行渐远,但仍不妨碍人们浓厚的纪念热情。

三、“牛郎织女”传说演变对文化传承发展的当代启示

(一)树立正确价值导向奠定文化传承发展的生命力

在“牛郎织女”传说发展演变的文学作品中,出现过各式各样的异文。学者屈育德通过对江苏泅阳和苏州一带流传的异文进行研究,指出文学作品中“牛郎织女”传说确实存在“夫妻反目,关系破裂’,的故事类型。故事中织女不满牛郎、不满下嫁人间,一心想逃离“苦海”,在牛郎追赶织女时,牛郎更是与织女大打出手。[11]学者洪淑苓通过对“牛郎织女”文学作品的研究,以河北束鹿的一则异文为例归纳了出“夫妻反目式”异文类型。[12]学者王雅清在《论<牛郎织女>故事主题的演变》一文中,更是总结出“中原地区牛郎织女故事异文”的六大特征。其主题叙事包括“牛郎盗得仙衣,织女是迫于无奈才与牛郎结合”“牛郎用牛索掷向织女,织女也用织布梭掷牛郎,两人大打出手”等不合主流叙事的情节。[13]然而,这些不符合传统文化、民族心理的非主流叙事文学作品,都没能广为流传,更没能流传至今,不能为广大群众所接受欢迎。这样的作品也就缺乏传承发展的生命力。因而,在传承发展文化成果时,首要的和最重要的,即是文化本身须树立正确价值导向,须以正确价值观念影响人、感化人、鼓舞人。

(二)适应社会公众需求增强文化传承发展的持久力

“牛郎织女”传说中各种异文之所以不能广泛传播、长久流传,就在于其所反映、倡导的价值观念不符合社会大众的心理需求。而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正是社会需求的催化、推动,才有了“牛郎”“织女”的拟人化,有了他们的情感故事,有了他们的终成眷属。如学者赵逵夫所言,当“牵牛”、“织女”作为星名被越来越普遍地接受,它们本来的含义,便越来越淡漠。[14]而学者刘宗迪通过对七夕故事的考究认为,“七夕原本完全是一个农时节日、无关乎爱情与婚姻、更非什么中国的情人节”,因而不必隆重纪念。[15]然而事实上,不管七夕是否为中国情人节,不管“牛郎织女”传说的本来面目是否有关爱情,这并不影响社会大众对“牛郎织女”传说的欢迎与向往,也不影响人们对七夕节的重视与纪念。因为,广大人民群众的需要才是社会事物发展的源头驱动力。因此,在文化的传承发展中,须注意一个关键问题,即让文化的价值主张、故事情节、传播方式等适应社会大众的心理需求,并与时俱进适应社会大众心理需求的变化。

(三)借助多样表达形式扩大文化传承发展的影响力

“牛郎织女”传说流传至今家喻户晓,有其深厚社会基础、正确价值主张、适应社会需求的综合推动作用。在此之外,还有一重要因素,即“牛郎织女”传说丰富的表达形式。有传说、诗歌、词章、小说,还有说唱、戏剧,此外还有“七夕”这样十分重要的节日。正是“牛郎织女”传说与“七夕”节日的结合,极大地增强了传说的生命力、持久力。使得一年一度的“七夕”纪念日成为一年一度的传说温习日。学者刘宗迪认为:“正是凭借着这种年复一年的乞巧仪式,牛郎织女的故事才代代相传,流传人间。”[16]因而,在文化的传承发展中,需高度重视文化的传播渠道、传播方式,借助人们喜闻乐见、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将文化传遍四面八方,传进千家万户。

文化的传承发展,唯有树立正确价值导向才能奠定生命力,只有适应社会公众需求才能增强持久力,需要借助多样表达形式才能扩大影响力。文化的传承发展如此,思想宣传教育工作同样如此。当前,我国正大力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中共十九大精神及十九届二中、三中、四中全会精神等等,同样需要树立正确价值导向、适应社会公众需求、借助多样表达形式,以奠定生命力,增强持久力,扩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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