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選》小札二則

楊 明

陸機《擬明月皎夜光》：“服美改聲聽，居愉遺舊情”。吕延濟释“服美”云：“位高則衣服美。”按：“服”字不僅指衣服。《説文·舟部》：“服，用也。”衣服之外，器用亦得称“服”。《左傳》襄公二十七年：“齊慶封來聘，其車美。孟孫謂叔孫曰：‘慶季之車，不亦美乎？’叔孫曰：‘豹聞之：“服美不稱，必以惡終。”美車何爲？’”是車得稱“服”。《説苑·反質》：“趙簡子乘弊車膄馬，衣羖羊裘。其宰進諫曰：‘車新則安，馬肥則往來疾，狐白之裘温且輕。’簡子曰：‘吾非不知也。吾聞之：“君子服善則益恭，細人服善則益倨。”我以自備，恐有細人之心也。’”是車馬衣裘，皆得稱“服”。(兩“善”字一作“美”。《意林》引《墨子》：“君子服美則益敬，小人服美則益驕。”)《禮記·大傳》“易服色”，鄭玄注：“服色，車馬也。”《孔疏》：“易之，謂各隨所尚赤白黑也。”其“服”亦指車馬。陸機“服美”之語，當理解稍寬，不局限于衣服。又，“改聲聽”之“聲聽”，或謂即聲聞之義。謂此人既富貴，遂有美譽。今别進一解： 聲謂出于其口，聽謂入乎其耳；發言腔調既改，所聞亦無非諂媚。如此解，乃與下文“居愉遺舊情”云云更加契合，正所謂“小人服美則益驕”也。猶今言“一闊臉就變”也。

謝朓《郡內登望》：“方棄汝南諾，言税遼東田。”下句用管寧事。李善注引《三國志·魏志》：“管寧聞公孫度令行海外，遂至于遼東。”又引皇甫謐《高士傳》：“人或牛暴寧田者，寧爲牽牛著涼處，自飲食也。”《魏志》有“遼東”而無“田”，故復引《高士傳》以落實“田”字；至于“牽牛”、“飲食”字樣，并與詩意無關。其“税”字，李善、五臣均無注。李白《留别廣陵諸公》：“卧海不關人，租税遼東田。”正用玄暉詩，是以“税”爲繳納田賦之意。按： 李善注顔延年《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反税事巖耕”，引《説文》“税，租也”；李周翰則曰：“今欲反，輸國税。”當可挹彼注兹。唐人之理解如此。然而唐汝詢《古詩解》釋玄暉此句，云“税駕歸田”。王念孫《讀書雜志》論顔詩，亦云“讀如‘税駕’之‘税’”。二氏之説，不爲無理。税通“脱”，税駕謂解下、舍置車馬，引申爲止息之意。亦可單用“税”字。《召南·甘棠》“召伯所説”，《鄘風·定之方中》“説于桑田”，(“説”“税”通)曹植《應詔》“税此西墉”，皆是其例。竊謂租税、止息二釋不妨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