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军 谢宏雯
作为非遗的一个重要门类,民间美术以及与之相关的手工技艺具有极为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但长期以来,作为珍贵民族遗产的民间手工艺并没有得到很多重视,这一方面是因为这种艺术形式赖以生存的小农经济解体,与之相应的民风民俗改变甚至迅速消亡;另一方面是在商品经济的无情冲击下,个体手工艺的不可复制性、弱传播性、自我更新能力缺乏,导致这种特有的民间艺术偏居一隅,存续情况堪忧。怎样重新认识民间手工艺并使这种艺术形式可持续发展,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必须面对的课题。
湖北原为古楚之地,一直以来,楚文化中极具个性与生命力的因子深远地影响着后世的湖北地区,使得湖北一地的民间手工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日本民艺家柳宗悦说过,“手工艺都是建立在深远的传统之上的”[1],湖北民间的手工艺亦来自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深深扎根于楚地。认识其间的民间艺术,其实是在回望我们的传统,认真地对待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
湖北位于中国的中心和腹地,各种文化在这里交汇。除前述楚文化的遗风外,以荆楚为中心,东为吴越文化,西为巴蜀文化,北为中州文化,南为岭南文化。楚文化融汇了周围丰富的文化资源,再加上取之不竭的丰厚物产,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造就了湖北民间材质精美、技艺精湛的手工艺作品。
湖北民间手工艺历史悠久、传承古老。大冶石雕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唐代,尹姓先人在大冶依山采石,以雕刻为生。石雕技艺在尹解元村世代相传,已先后传承了二十代。汉绣源于楚绣,几近失传。现在的汉绣据史书记载,始于汉,兴于唐而盛于清。明清时,省内各地都有手工织绣工艺坊,其时民谚有“天下无女不绣花”之说。石首市的绣林镇、洪湖市的峰口镇一带的绣花堤和汉口的绣花街等,皆因刺绣集中而得名。被称为“木板上的刺绣”的通山木雕兴起于唐宋,至明清两代进入繁盛期,特别是在明末,当地兴建了大量的以木结构为主的庙宇、祠堂,上面装饰了大量的木刻木雕,成就了通山明清建筑的辉煌。这些传统手工艺饱含着对大自然和宇宙的认知,世代相传,随着社会风俗的演进而演变,被无数的传承人不断琢磨与改进,文化内涵不断丰富。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区域的人在生活中形成不同的民风民俗,这些不同的风俗习惯造就了形态各异的民间美术。孝感的雕花剪纸以雕刀代替剪刀雕刻花样,精致巧细。一幅作品一般多个主题,构图细腻逼真,意境深远。汉川的马口陶器采用当地陶土制胚,在高温中烧制不变形,可塑性强,粘接、修补方便。用烧成的器物盛酒,透气不透水,存香保质;也非常适合储存食物,是腌制泡菜的绝佳盛器,实用性强。陶器上覆盖的化妆土和釉,都为湖北地区所独有,烧成的器物有火的变化痕迹,加上施釉陶器经柴窑烧后产生亚光釉面,独特耐看。这些民间手工艺一直以来都是江汉平原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生活用具,深受劳动人民的喜爱。
湖北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汉族、苗族、土家族、回族等在此杂处,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民族民间艺术。汉绣以楚绣为基础,吸收融合了南北绣法的长处,讲究图案边缘的齐整以及色彩之间的层次感和立体感。任本荣作品《九头鸟》、王子怡作品《金龙鱼》等绣品色彩浓艳,画面丰满,具有极强的装饰性。比起苏绣的温文尔雅、湘绣的清新淡丽,汉绣尤其显得粗犷浓艳、刚中见柔,体现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土家织锦“西兰卡普”虽与汉族的织造工艺相仿,但其纹样源自自然物象,因受织锦工艺的限制,其抽象成分加大,具有强烈的几何化特征,仅凭视觉观察很难辨认出它们所表现的物象原形。例如象征太阳的十六勾、四十八勾等图案具有古老的图腾崇拜特征,反映出土家族民间工艺浓重的祈祷性质。
封建社会中,生活在底层的劳动人民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民间手工艺中充分地展现出来。湖北民间工艺的一大特色就是趋利避害。天门糖塑蕴含着丰富的世俗文化内涵,其题材主要有吉祥、避邪和忠义三大类。吉祥类的代表作《龙戏凤》,避邪类的代表作《除五毒》《三怕》等,塑造出的人物走兽、花鸟鱼虫,都含有趋吉避凶的寓意。老河口的木版年画题材广泛,表现吉祥喜庆的有“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百子闹春”等;表现人康宅安、驱邪降福的有“钟馗”“秦叔宝”“关公”等。这些打破时间与空间的表现方法,在民间手工艺中频频出现,入情入理,和谐统一。
在几千年的文化熏陶下,民间的手艺人富有质朴的审美感情和审美理想,讲究大和满,讲求对称、偶数等审美观念,这些均体现在民间手工艺的造型中。襄阳老河口木版年画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陈艺文制作的年画《一团和气》和《秦琼》里的人物形象健壮、硕大、丰满,整个版面也有着较为典型的饱满构图。黄梅挑花的传承人石久梅制作的作品《凤穿牡丹》《八狮滚绣球》等,图案以深色做底,以白线构型,用桃红、橘黄、湖蓝、粉绿等颜色填充,色彩艳丽,整个挑花的构图满满当当,对称对偶,无论是凤、虎还是蝴蝶等,都是成双成对,表现得极为完整。湖北的民间手工艺还蕴含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具体来说就是活泼、大气。阳新布贴因受拼布工艺的局限,制作手法虽然看似简单,却在元素的组合、造型和色彩的搭配上不拘一格,使阳新布贴呈现出一种万花筒式的纷繁活泼。阳新布贴的造型来源于先人传下来的花样,但后人在运用花样时,往往对花样进行了自己的构想与改变,不求形似,只要好看、吉利,从幅面容量出发,无论人物、动物、植物、八宝祥瑞,尽可随意组合,体现出生命的丰盈与完满。
目前,湖北在对非遗的调查与研究、建立非遗博物馆、为非遗建档等方面都做出了不俗的成绩,这些方式也是民间手工艺保护传承的首选方式。但在此种形式下,民间手工艺要么成为博物馆里的展示品,要么偏居学术一隅,等待观赏和研究。事实上,民间手工艺是时间和文化的沉淀,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生命延续,是一种动态的积累,需要转换思路进行动态的保护与传承。
传统手工艺保护与传承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博物馆展示,但这样的展示是静态的,无法避免收藏的局限性,也不利于文化的拓展延续。借助现代科技的发展,可以利用数字化技术对民间手工艺进行动态保护。录像、录音、拍照等各类技术手段都可以在数字化博物馆里呈现,民间技艺可以动态化地进行数字化存储,再以二维或者三维立体的多媒体手段加以呈现,甚至可以运用VR 技术,与观者在虚拟现实中进行互动,让他们真切感受传统技艺的操作过程。虽然整个过程是虚拟的,却能立体、全方位地呈现民间手工艺的表现形态和制作过程。除此之外,民间手工艺还非常适合用数字形式为读者提供可以互动的数字读物。此类读物通过数字化技术手段采集后进行适当编辑,发布在可进行互动体验的电子移动设备上,这种方法也能全面展示民间手工技艺的特点及步骤,让参与者随时看到民间工艺的真实状态,了解制作的全动态过程,并可进行细致的观察研究。
作为文化旅游的重点项目,传统的节会无疑是另一个民间手工艺展示的载体。城市的风貌、博物馆的文化寻根是静态的展示,动态的展示则需要节会的打造,从而塑造出独一无二的城市魅力。单纯靠静态物质的展示难以体现出民间手工艺所蕴含的文化意义,需要借助传统的节会,通过节会上丰富的项目,体验地区间不同的文化与氛围,感受地区和城市的独特魅力,这样才能加深消费者对地区民间文化的认识。湖北地区有许多特色传统节日,如恩施土家摆手舞文化旅游节、十堰武当国际旅游节、荆门观音岩圣诞庙会、黄陂木兰山登山节、荆州关帝庙大型庙会等,依托传统节会,对城市的文化、历史、技艺、符号等深藏其中的资源进行深度挖掘,在此基础上,让参与者直观体验民间手工艺。这种集观赏、体验、参与为一体的深入互动,特别是近年创新的情景浸入式的旅游体验模式,为民间手工艺的活化传承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商品经济有了一定发展时,都会产生行会,保障本行业的利益,协调同业关系和矛盾,处理与政府的关系。手工业因是个人或者小作坊式的生产形式,更需要同业或相关行业联合起来组成行会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民间手工艺狭小的流通范围以及独有的地方性特色,较适合利用行会的力量来进行保护。力量薄弱、单打独斗式的民间手工艺人成立行会,一方面能够使民间手工艺传承者的生活有保障,保证产品质量;另一方面,行会这种传统的组织形式除了对内保证会员的权利义务均等外,对外能够保障民间手工艺的文化价值与商业价值相符,这是个人力量不可能达到的。湖北历史上行会的发展比较繁荣,如汉口的行会,在19 世纪的武汉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手工业者行会占据极大的一部分。美国学者罗威廉(William T.Rowe)认为,汉口的行会具有四个方面的作用:文化功能,如祭祀和主持戏剧表演,以培养群体意识;商业功能,如规范贸易,努力追求成员在地方市场中的行业利益等;团体功能,有些金融活动必须有一个组织才行;社会服务功能,包括仅向行会成员以及向全部城市人口提供的服务。[2]成立民间手工艺的行业协会,在湖北省有悠久的传统。民间手工艺行会作为一个行业组织,可以更好地促进民间手工艺的保护与传播,引入相关投资帮助发展。
民间手工艺除极少数外,普遍面临后继乏人的窘境。怎样保证民间手工艺的传承?笔者以为,引入中国传统的师徒制是可以考虑的一个方法。手工艺的发展向来以父子相传为主,也就是俗称的“传男不传女”。明代商品经济发展,导致传统家庭手工业的技艺传授扩大到邻里之间,通过父子相传、母女相传、师徒相传、邻里相传,使其在地区内部、地区与地区之间传播、演绎和发展,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传授形式,培养了大批的手工业者。这种师徒相授的方式比较利于民间技艺传承,因为民间技艺只有在较小范围内传承才能保证技艺的排他性和独有性,所以很多民间技艺没有文字记载,单纯靠口传心授,师徒多为同一家族成员或亲戚,他们不仅有家庭伦理关系,还有师徒关系。这种双重的关系更有利于感情的交流和技艺的传授。同时,中国传统文化讲求因材施教,师傅对徒弟的选择除了看重技艺,更看重品德。徒弟从师傅那里学习技艺的同时,可以了解师傅的思想和价值观,经过长期的耳濡目染,会坚持师傅传下的技艺标准,并反复磨炼。
民间手工艺构成我们文化的一部分,需要我们去正确地认识,用心地感受,如同柳宗悦所说:“能够看到正宗的过去,也就意味着能够看到正确的未来。”[3]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保护和继承好民间的艺术,能够使我们从容不迫地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