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越
(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7年11月,231页)
日本关西大学文学部教授、东西学术研究所研究员松浦章博士致力于中国海洋史研究,尤其是在有关清朝的海洋航运史研究中,松浦章先生跳出以欧美为主体的传统框架,以中国的视角重新审视清朝时期中国海洋经济的发展,对清代海洋经济史研究起到重要启示作用。《清代华南帆船航运与经济交流》被收入到厦门大学王日根教授主编的《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丛书》中,于2017年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以海上交通为主要视角,对清代华南地区海上航运及与周边国家的经济文化交流进行了论述,从而为我们展现了清代华南海上贸易发展及航运兴盛的繁荣景象。除绪论与结论外,该书分为上编五章,下编六章,共十一章。
绪论部分就中国海商的经营形态、货物的运输、海船的构造等诸问题进行系统的论述,并以图表、数据以及典型人物事迹等形式向我们直观展示了唐至清代的中国海商活动及海上贸易的发展概况。作者认为“与明代相比,清代海外贸易的特征,就是贸易对象国趋于固定”(第17页)。并认为“清代海上活动之盛,为中国历代所无”(第20页)。
上编对清政府在东亚海域内同其他国家的贸易往来及文化交流进行了探讨。第一章以史料为基础,通过横向对比清政府与各个国家的商品运输种类,进一步阐明了“各个地方,在相互间的物资流通上都有对应本地的不同的供给和需求”(第44页),从而揭示贸易出口对象稳定的原因,而对货物装载目录梳理,是“剖析和考查各国文化多重性的一个很好方法”(第44页)。
第二章以清政府与福建地方官上报的有关海上贸易的奏折为依据,以文化交流为视点,探讨清代东海、南海的帆船航运活动。在文中,作者对福建的海关关税、贸易规模、地区差异等问题进行了论述,进一步阐明海上交通与贸易对促进区域性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也因此进一步证明了福建对推动华南地区海上航运与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
在多年的海洋史研究中,作者发现中国保留下来了较多关于海洋航运的经济、文化、交通等史料,但对于船只遇难及漂流他国的记录却鲜有,而关于漂流船的史料对于研究清代海上航运具有重要意义。第三章与第四章作者以清代帆船的漂流笔谈记录为中心,从而阐释清代帆船航运活动轨迹。作者认为通过分析清代漂流到日本、朝鲜的航船记录可以进一步了解当时中国大陆沿海贸易圈的交流状况,以及当时日本及朝鲜是如何接受中国文化的。通过漂流船的笔谈记录,可以看出在18—19世纪中国在东亚海域航运活动较为活跃,此外“中国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之后实行‘展海令’,允许民间船只进行海外航行,也推动了中国帆船在东亚海域内的自由航行”(第107页),进而帮助大量漂流难民回国并对日本、朝鲜、越南等地的漂流者进行了积极救助,作者认为“应该高度评价这些历史事实,肯定中国帆船在承担东亚海域内各国相互交流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第107页)。作者在第五章中通过日本史料中关于清朝帆船祭祀的相关记载,剖析江户时代的长崎祭祀福建海神“妈祖”等中国古代诸神的现象,从而进一步阐明了海上航运活动对文化交流及传播的重要推动作用。
下编共包括六章,即从六到十一章。作者在第六和第七章中分别以福建的沙埕和金门两地的航运史料为基础,探究清朝时期华南地区的海上文化交流。作者通过比较中日两国关于“沙埕船”的史料,认为清朝初年实行海禁后,沙埕仍可继续作为港口的原因在于其位于福建与浙江两地的交界点,是南北两地商品交易的重要贸易地,是承担南北货物转运的关键中转处。然而相对于沙埕来说,金门不但是福建的海运要道,还是清朝的海防要地,其“通海外各国,又与澎湖、台湾相连”(第142页),是密切福建与台湾航运关系及文化交流的重要连接点,作者通过同安县及朝鲜半岛有关金门地区海上贸易的史料记载,向读者展示了清代福建沿海的海上贸易盛况。
第八章作者试图通过海外华人的视角,阐释华南地区的海上经济发展状况。作者从旅居泰国、吕宋、柬埔寨等地的华人视角出发,以福建地方官上报清政府的奏折为基础,探讨华人居住海外的原因及生活形态。作者认为海外富饶的资源及巨大的商业发展机遇是华人外出的根本原因,而外国的优待政策则是吸引华人外出的重要因素。华人的外出不但加强了华南地区的海上贸易发展,还进一步推动了中国与周边国的文化交流,促进了区域间的经济文化往来。
第九章论述了甲午海战之后福建与台湾的航运往来变化。作者通过比较甲午海战前后福建与台湾商品往来目录表,阐释了甲午海战对两岸海上经济往来的阻碍。严格的船籍问题,运输网络的破坏以及日本对基隆港口的修建,使得两岸的海上贸易关系日益淡薄。最典型的案例则是台湾特产乌龙茶,根据1909年领事报告,台湾的乌龙茶销往厦门的总量从1906年的11 070 500磅下降到1908年的45 850磅(第191页),剧减的原因是基隆建港直接将商品运输海外,不再需经由大陆出口,台湾产品经由中国沿海地区再转向世界市场的流通网络被破坏了,从而导致两岸航运关系的疏远,也影响了华南地区重要的商贸纽带。
第十章作者以报纸、海关报告等资料来考察上海钱庄破产对台湾经济的影响,从而说明日本占领台湾后,台湾仍与内陆保持密切的海上贸易往来。上海作为清末时期重要的金融中心,其经济的变动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1910年上海钱庄破产,其波及范围远至日本,而金融业发达的厦门也因此遭受重创。日本占据台湾后,台湾与厦门的贸易往来仍在继续,而“厦门钱庄破产出现的经济危机也影响到乌龙茶的中继贸易,继而直接打击了台湾的茶商,进而影响到台湾经济的顺利发展”(第201页)。台湾经济之所以受到上海钱庄破产的影响,主要是因为“台湾与清代中国统治下的经济机关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第207页)。
第十一章着眼于日本领事馆报告《通商会纂》记载下的福州与台湾的航运往来,从而考察台湾与福建的海上贸易往来。《通商会纂》作为日本占据台湾后监管大陆与台湾贸易往来的重要官方记录,是极其珍贵的,虽只局限于1910—1912年一些零星的记录,但仍可以反映出当时的往来商品种类、货物吨数以及进出船只数量等基本情况,从资料来看,台湾对大陆商品具有一定的依赖性,“从幼年开始习惯中国大陆产品支持下的生活,到了日治时代依然希望获得大陆产品,……可以说这是两地间戎克贸易在轮船时代依然存在的最重要原因”(第216页)。
结论部分,作者再举史料肯定清朝时期福建在华南乃至全国的海上贸易地位,重在说明福建作为内陆与东亚海域沿岸各国商贸往来、文化交流、航线交通的重要枢纽,在海上丝绸之路南海航线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纵观全书,该书的主要贡献及意义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跳出传统视角,开阔研究视野。长久以来,对于清代的海外贸易多偏重于欧美国家的对华贸易,鲜有从中国的角度进行研究。作者在研究清代以来中国的海洋经济贸易时,跳出传统的欧美主导贸易的视角,从中国的角度进行研究,这不仅充实了中国区域海外贸易史等领域的综合性研究成果,还进一步弥补了民间海外贸易史的空白。海洋史的研究晚于以“陆地史观”为中心的历史研究,且进展较慢,对于海洋史的研究是“随着沿海考古发掘的进展及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人们开始“对沿海地区历史的评价开始发生改变,特别是对经济特区的历史研究转变最大”,中国海洋史研究的发展使得“以国家为中心的王朝史逐渐发展为区域史的研究”(第1页),并且对全球海洋文明研究具有意义。
其次,史料的选择与运用的独到。作者引用了各种形式的史料,既有地方官员与朝廷的往来奏折,也有当时的报纸和海上货船运输记录,值得肯定的是作者引用了周边国家记载的有关中国帆船航运的史料,从而进一步阐释中国海上活动对促进东亚诸国沟通往来过程中的作用。例如书中引用了《长崎实录大成》中长崎地方官与清朝商船漂流者的对话记录,进一步揭示了当时海上货运的基本情况。此外,作者还通过表格的形式对海上货运的商品种类、船只数量以及航运路线等进行了汇总,方便读者对当时航运概况的掌握与了解。
最后,人本思想贯穿全书始终。在该书中,作者并没有将文化交流定格在国家层面,而是着眼于活跃在海上贸易及交通的海商及船员,从他们的视角发掘文化交流及传播过程。文明的传播本身就依靠“人”这个不可或缺的载体,在该书中既有依靠海上运输辗转沿海地区的贩卖商,也有远渡日本、韩国、越南等东亚海域的远洋海商。作者通过解析史料中有关海商的航行轨迹、活动范围及货运种类,意在阐述个人及群体对文明传播的重要作用。
该书被列入由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王日根教授主编的“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丛书”,对考察和探索华南海洋史及进一步丰富海上丝绸之路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当然该书仍然存在一些改进之处。首先,本书着眼于清朝时期华南地区的海洋航运及经济发展,但书中所使用的史料基本聚焦在福建,缺少作为华南地区另一个重要的港口省份——广东的相关史料,因此在一些问题的论证中史料略显单薄,说服力略显不足;其次,该书由于所述内容的繁杂,因此作者在解析史料的过程中,对许多史实和现象的讨论往往浅尝辄止;最后,作者在书中通过表格及史料相结合的方式对航运时间、航船基本情况及货物种类进行梳理,虽是为了读者进一步直观的掌握航运情况,但读起来却不甚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