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鹏
槟榔屿(Penang)位于马来半岛西北侧,是东南亚海域的一座历史名城,南北长24千米,东西宽15千米,面积285平方千米。1786年英殖民者开埠之后,就有大量华人南迁于此,很快形成了来自不同籍贯的华人社群。华人南来,也带来了不同神祇的信仰,其中也带有汉传佛教因素。由于早期南来的华侨移民,多数为非知识分子阶层的商人和苦力劳工,僧人有南来的,但是为信众所提供的,多数只是应付华人丧礼和一般祈福经忏的法务。比如在17世纪后期创建的马六甲青云亭和1800年创建的槟榔屿广福宫都有福建南来的僧人,但限于当时的环境,他们大多数只隐身于华人的传统香火庙宇中,真正意义上的汉传佛寺并未一起出现。直至19世纪末年,随着福建高僧的南来,以来自福州怡山西禅寺的微妙禅师和鼓山涌泉寺的妙莲禅师为代表,汉传佛教才开始在槟榔屿得到真正的传播。1891年在妙莲禅师的努力下,第一座汉传佛教寺院——极乐寺在槟榔屿亚逸依淡(Ayer Hitam)开始创建,经过十几年努力,直至1905年最终落成。极乐寺就成为南洋汉传佛教进入发展新阶段的标志。在宋明以来的中国文化传统里,佛教寺院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宗教场所,同时也是僧人和俗世交往的场域。随着数量可观的中国文人从晚清逐渐南下聚集在槟榔屿,使得清末槟榔屿成为马来半岛中华文化最兴盛的区域。极乐寺必然要和这些中国文人产生交往,并且文人记述对极乐寺的形象时多有自己的“塑造”。迄今已有学者从多个角度对极乐寺加以阐述,(1)对极乐寺有所研究者,可见陈美华:《马来西亚的汉语系佛教:历史的足迹、近现代再传入与在地扎根》,载《马来西亚与印尼的宗教认同:伊斯兰、佛教与华人信仰》,台北:“中研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亚太区域研究专题中心,2009年,第53—121页。白玉国:《马来西亚华人佛教信仰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郑筱筠:《试论马来西亚佛教发展的现状及特点》,载《宗风》庚寅夏之卷,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第226—253页;[马来西亚]陈秋平:《移民与佛教:英殖民时代的槟城佛教》,柔佛:南方学院出版社,2004年;Liow Woon-Khin Benny,Buddhist Temple and Association in Penang:1845-1948,in JMBRAS,Vol.LXII,Part 1;Wong Choon-San,Kek Lok Si:Temple of Paradise,Singapore:Malaysian Sociological Research Institute Ltd.,1963等等。但对于极乐寺与中国文人的交往、中国文人对极乐寺公众形象的“塑造”以及极乐寺作为南洋中华文化载体等方面,笔者目力所及未见有学者阐述。故略述如下,以就教于方家。
早期极乐寺的僧人皆来自福建鼓山涌泉寺,因此极乐寺从创建开始就是涌泉寺的下院。福州鼓山上北宋以降的官员士人摩崖题刻比比皆是,对这些来访者来说,留下自己的墨宝有传世的效用,而对涌泉寺来说,何尝不是一块块无形资产。在与这些官员与士人的交往中,涌泉寺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官员题字成为寺院的保护伞,士人题字成为文化资源。在很多情况下,官员与士人的身份往往又是合一的。佛教寺院与官员士人的频繁交往,缘于宋代以降佛教寺院获得大量财物和土地捐赠,且出家为僧也成为社会的一种职业选择,尤其以福建为兴盛。在经历了明代前期对佛教的控制和限制之后,“居士佛教运动扎根来并蓬勃发展。这种复兴的主要境遇,是地方士绅的形成和扩张。正是他们捐助寺院,供养僧侣,使佛教信仰呈现了数世纪以来未曾见到的规模。佛教复兴和士绅之间的关联十分密切而广泛”(2)[加拿大]卜正民:《为权力祈祷:佛教与晚明中国士绅社会的形成》,张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页。。晚明佛教世界为了向士绅社会积极靠拢,也在文学上找到了共同点。佛教僧侣在文学上的造诣也日渐提高,出现了和士绅之间的文学互动,由此在无形中建立了和士绅社会的友谊。士绅由于在地方上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与政治身份,也就变成佛教寺院潜在的保护者。(3)陈玉女:《明代佛门内外僧俗交涉的场域》,台北:稻乡出版社,2010年,第25—38页。无论是佛教世界融入士绅社会,士绅进入佛教世界,抑或是佛教世界需要士绅社会的支持,士绅社会需要佛教寺院的风景,二者在晚明通过诗歌唱和的文学形式,在精神层面上取得了一致,这种相处模式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国。鼓山涌泉寺僧人和官员士人的交往,也属于这种关系。
虽然妙莲禅师并未有多少诗文传世,但我们并不能否认他在佛法的修行和文学的修养上的才能。从确切资料可知,妙莲禅师在鼓山任方丈时,宝安戴性就曾来访,并在更衣亭朝南的摩崖上留下题刻。“光绪戊戌仲夏,携樵、铸二儿随容君建邦,黄君子勋重游石鼓,会妙莲方丈,倾谈佛偈,畅悟禅机,偶成俚句,以志雪泥鸿爪云:‘五次登临三十年,红尘世事我茫然。前程路上行不尽,欲与闲云乐此天。’宝安戴性题。”(4)题刻现存鼓山更衣亭朝南摩崖上,笔者于2016年3月26日亲眼得见。录文另见林和等编:《鼓山石刻》,福州:海风出版社,2002年,第10页。光绪戊戌年,即1898年,可知这年夏天妙莲禅师身在鼓山。妙莲禅师从福州鼓山来到槟榔屿后不久,就发现了一批有文化的类似中国士绅身份的人就在这里,其中以清政府槟榔屿副领事为首。
清政府在新加坡设置领事,始于光绪三年(1877)任命当地华商胡璇泽为领事,但只是处理新加坡一地事务。1881年首位由清政府直接派出的新加坡领事为原驻英使馆翻译左秉隆,1880年12月,新加坡领事馆升为总领事馆,兼辖槟榔屿、马六甲及英属各岛屿交涉事宜,并在槟榔屿设置副领事。首任新加坡总领事为著名诗人黄遵宪,首任槟榔屿副领事为当地华商张弼士。张弼士并非由科举而进入仕途者,正因如此,清政府任命他为槟榔屿副领事,也是看中他在南洋华侨中的地位和影响。在清朝的官制中,领事可以归入有实际差遣的职事官,而其他海外华侨以捐赠而授予者皆为无实际差遣的散官。从这个意义上说,槟榔屿在1890年后就形成了以槟榔屿副领事为首的,以拥有清朝散官为主的华侨上层。
在留有诗文的槟榔屿华商中,张煜南、张鸿南兄弟比较突出。兄弟二人为广东梅县人,早年家贫,张鸿南读书仅两三年,张煜南在村中训蒙,而后南来荷属东印度谋生,并从此起家。从张煜南后来辑录《海国公余辑录》来看,他还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在张弼士去世后,张煜南继任槟城副领事。“每来槟屿,辄于极乐寺盘桓竟日,若不忍去。好谈因果,亦通教义,与本忠禅师最称莫逆。而忠师亦最敬服之。”(5)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7,载《中国佛寺志丛刊》第99册,扬州:广陵书社,1996年,第225页。极乐寺创建时,张煜南“购地福园一区,施之本寺,为香火业。继而有作布金之施,复尽提倡之力”(6)《张公煜南纪功碑》,载傅吾康、陈铁凡:《马来西亚华文铭刻萃编》第2卷,吉隆坡:马来亚大学出版部,1985年,第666页。,捐银一万元,为极乐寺六大总理之一。张煜南不仅有佛学修养,还有一定文才。极乐寺现存有他的诗作。他说:“光绪甲午冬,余于日哩甲必丹署理槟榔屿领事官两处兼权,徒劳跋涉,公馀之暇,辄与同人杨善初往阿逸意淡与极乐寺方丈妙莲谈佛经说因果,不觉俗虑顿清,赋此以志鸿爪:世味年来已淡然,每逢佳处辄参禅。地因静僻人踪少,山到幽深鸟语圆。佛火一龛明我性,钟声半夜起龙眠。宦途仆仆劳何补,妙谛同参证妙莲。”(7)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5,第177页。释宝慈将此诗误记为“张鸿南”作。而张鸿南并未曾担任槟榔屿副领事。他在张煜南的传记中也说“尝任槟榔屿领事官”。星洲日报社编《星洲十年》第1编《政治》第7章《我国驻马来半岛侨务行政组织》中,将槟榔屿领事第二任作张鸿南氏,误。该书见《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44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7年,第182页。首句化用陆游《临安春雨初霁》首句“世味年来薄似纱”,暗含着作者对时间的感伤,由此方“辄参禅”,并且最后一句还将妙莲禅师的法名嵌入。其弟张鸿南虽未有诗文传世,但他与本忠禅师关系密切。“方外友惟本忠禅师一人……性聪慧,深信因果……本寺法堂即其独自捐建者也。后又与张公弼士提倡兴筑弥陀佛塔,公首捐二万五千元,为初层费。”(8)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7,第232—233页。
另一个重要的文人陈宝琛(1848—1935),福建闽县螺洲人,是清朝末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13岁中秀才,18岁中举人,21岁中戊辰科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后因故连降九级,从此赋闲家居达25年之久。辛亥革命后仍为溥仪之师,1935年卒于北京。他和鼓山涌泉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光绪十四年(1888)涌泉寺重建法堂落成时,他撰对联:“能度众生,岂独潭龙知听讲;愿闻一偈,长教海水不扬波。”落款是“前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9)该对联现存涌泉寺法堂门口石柱上。2016年3月26日,笔者录自福州鼓山涌泉寺。赋闲期间,他参与了漳泉铁路的修建,并积极募捐,其中光绪三十二年十月(1906年11月)他到南洋新加坡、马来亚、印尼等华侨中募集了一百七十余万元资金,成果颇丰。(10)詹冠群:《陈宝琛与漳厦铁路的筹建》,唐文基等主编:《陈宝琛与中国近代社会》,福州:陈宝琛教育基金筹委会,1997年,第466页。当月,他抵达槟榔屿,到极乐寺游访,因为这是他的故交妙莲禅师创建的。他以“听水翁”署名写了一首《留念妙莲长老》:“龙象真成小鼓山,廿年及见请经还。何期六十陈居士,听水椰林海色间。”(11)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6,第187页;陈宝琛:《沧趣楼诗文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85页。“龙象”指高僧或罗汉,这里指妙莲禅师。首句谓极乐寺真的变成了和鼓山一样的佛寺。“廿年”,指妙莲禅师从初次下南洋募捐,到请回《龙藏》,喻相隔很久,最终实现。
第二位极乐寺住持本忠法师是否诗文皆佳,暂无资料证实,但其个人之风度,则是斑斑可考:“寺内那位大和尚,法号本忠,这个师傅端的有本事,所有庙内的财产统是由他一手创办成功……倘是有学问的人游寺,本忠可以滔滔不绝的,和你谈学问上的问题;倘是外国人到了,他咕噜咕噜的,可以讲很清透的洋话;倘是别处的大和尚到呢,他亦可以‘法华’‘楞严’一派的,佛典佛谜谈的津津有味,舌灿莲花;倘是政治家到呢,他可以讲国富民强的道理,直令人不得不倾倒,所以当岑春煊氏二次革命失败,跑到南洋的时候,在极乐寺住了好些时,都不忍舍去。可见这个和尚交际的手腕,实在不错。”(12)梁绍文:《南洋旅行漫记》,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年,第72—74页。来极乐寺游访者应该很多,现存就有数首赠本忠法师的诗作。许晓山《游极乐寺赠本忠尚人》:“柳浪椰潮涌世尊,鹤翔凤翥矗山门。请经人已归何处,极目楼船自晚昏。我闻极乐是西天,心即西天鹫岭巅。乐极慈悲还度劫,慈悲度劫自年年。”(13)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6,第188页。吴尚贤《游极乐寺赠本忠上人》:“山光海色寄游踪,宝刹清幽屡过从。千眼薰笼通法界,一龛佛火阐南宗。婆心好似天边雨,寿相浑如岭上松。我愧东坡苏居士,袈裟裙屐两雍容。”(14)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5,第185页。1929年11月,陈延谦来极乐寺,与本忠法师坐谈:“远上山门石径斜。白云深处望千家。昔年槟树多生棘。今日妙莲再吐花。对语高僧忘岁月。凌空空谷足灿霞。游人到此息尘念。漫说登临感物华。”(15)陈延谦:《游梹城极乐寺与本忠上人坐谈即景留别》,载《南洋商报》1929年11月12日,第22版。笔者窃以为本忠法师应当是有唱和之作,只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除了本忠法师,其他法师也是有诗歌才能的。1912年,署名“僧普明”曾给《槟城新报》投稿一组诗歌,其中有一首《题极乐寺》:“鹤麓开兰若,众生种福田。天花飞不尽,法雨润无边。题石多奇字,凿池通活泉。水清鱼嚼月,室静衲安禅。海阔涛翻雨,山高树插天。两年凭驻锡,曾是旧因缘。”(16)僧普明:《游极乐寺》,载《槟城新报》1912年3月7日,第7版。除了首尾两联,全诗对仗工整,意境悠远,充满禅意。可见他在诗歌上的才能是很出众的。他同时也跟来游览极乐寺的文人用诗歌进行交往。他同一期曾为“座师何按察”写了一首诗:“谢却簪缨累,名山著意看。十年伤隔别,一旦乐盘桓。藻鉴垂青眼,蔬飱话旧欢。听泉同坐石,论道共凭栏。梵罢钟声急,烟迷塔影残。依依情不已,相送出林端。”(17)僧普明:《遇房考座师何按察游极乐寺》,载《槟城新报》1912年3月7日,第7版。他先是写了“何按察”离开公务、游山玩水的悠闲,继而写到分离十年后蔬食叙旧,“坐石”“听泉”“凭栏”“论道”,最后写到钟声响起,夕阳西下,依依不舍而别。全诗用词老道,情真意切,画面感极强。
极乐寺法师以自己的书法、文学等艺术才能与文人交往,使得极乐寺的声望很快就得到提升。张煜南曾论:“极乐庵,屿中胜景也,闻是庵本埠富商敛资为之,倚山作壁,引水入厨,位置玲珑,备臻佳妙,向无僧居,特聘名僧小颠卓锡于此。僧极风雅,夙以诗名,与屿中士大夫往来赠答无虚日,留题满壁,笔走龙蛇,鸿爪雪泥,布为海上佳话,虽曰地实有灵,亦藉人以传已,故游其地者,从树林阴翳中结伴而入,与寺僧茶话后,僧即从旁指点海天之胜,林泉之佳。俗虑顿蠲,恍然于尘世中得一清凉世界也。”(18)张煜南:《海国公余辑录》卷1,上海:上海古籍书店,2005年版。而这也正是佛教寺院带给尘世“俗人”之精神慰藉。上述“名僧”即妙莲禅师为首的鼓山法师,“小颠”即应指行为举止不太符合佛教法师行为者。这可能是指法空法师。1918年刘熏学南来槟榔屿游历,曾遇到法空法师,“法空禅师是极乐寺下院观音寺的住持,从泉州去的,到那里已二十多年了。能说普通话和英语,能棋能书,又能少林拳术,而且有扛鼎的力量,对于豢养犬类有特殊的天才,园中壁上挂着的犬的照片也有一二十幅。据说他曾经养过一只犬到英国去比赛得着优胜过”。(19)刘熏学:《南洋游记》,上海:开明书店,1930年,第130页。据此可知法空法师南来的时间在1900年之前,张煜南所说“小颠”极可能是他。1923年江亢虎南游槟榔屿,在极乐寺下院观音寺见到法空法师,他的印象是:“奇人也。来自泉州,居二十年矣。通国语、英语,习少林拳术,能举石鼎作旋风舞,又能书画,擘窠大字,泼墨山水外,兼工小楷,细笔翎毛,尤有绝技,最善调犬。……又精围棋,自云生平未遇敌手云。”(20)江亢虎:《南游回想记》,上海:中华书局,1925年,第40页。可见法空法师并非浪得虚名,其书法颇佳,迄今极乐寺还保存有他写的书法作品。上述极乐寺的法师,通过个人所具有的才能,和来访的文人发生交往,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极乐寺的创建,离不开“功德主”的捐赠,当然也离不开捐赠者对极乐寺从形象到精神层面的刻画。一般游览者不会用文字记录下来对极乐寺的观感,只有文人才能用文字保留下来当时游览的印象,变成我们追溯过去的史料。极乐寺从1894年开始创建,直至1905年才基本完工。在庙宇现存的早期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文人对极乐寺形象和功能的期待,就是佛教圣地。
1897年,槟榔屿的著名藏书家、漳州人林载阳游览极乐寺,写有《游极乐寺》诗:“极乐超尘境,倏然物外天。云常罗佛国,月每照僧禅。石老苔痕古,山深鸟语圆。逍遥忘世路,直欲上峰巅。”(21)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5,第175页。该诗有浓厚的方外味道,“超尘境”“物外天”就是这一反映。“石老苔痕古”,抄自明代莆田人、南京刑部尚书方良永《咏九鲤湖诗》:“乾坤灵气萃,此地压东南。石老苔痕古,林深鸟韵酣。湖光频弄月,山色漫拖岚。满眼评难尽,吾心自与参。”作者觉得“忘世”之路,是无法言喻的。
1900年,丘逢甲奉命前往南洋宣布朝廷设立招商局保护出洋回国华商的旨意。(22)冀满红、赵金文:《丘逢甲与南洋华侨》,载《东南亚研究》2010年第6期。在槟城逗留时,他和王恩翔游览了极乐寺,都写有诗歌。此外,丘逢甲自己还专门为极乐寺观音阁写了一首诗:“不使南荒劫火燃,流沙黑水且安禅。六时梵呗潮音静,千眼灵光宝相圆。出洞猿携山果献,归巢鹤抱海云眠。诸天也藉黄金力,变现西方九品莲。”(23)丘逢甲:《游阿易意淡观音阁次壁间韵(阿易译言水,意淡黑也)》,载《岭云海日楼诗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68页。在他看来,槟榔屿是“南荒”之地,在名为“阿易意淡”,即黑水的地方,有极乐寺可以“安禅”。不间断的“梵呗”响起,衬托出潮水的静谧;千手千眼观音的“灵光”映衬着“诸天”即佛教诸神也需要借助金装,才能化身为西方极乐世界的莲花。他还写有竹枝词:“雾阁云窗启道场,不须极乐数西方。山僧指引频夸客,顶礼曾来白象王。”(24)[新加坡]李庆年编:《南洋竹枝词汇编》,新加坡:今古书画店,2012年,第15页。王恩翔诗云:“乔木阴阴列万章,法轮初转顿辉煌。自从八部天龙护,极乐人来礼梵王。”(25)[新加坡]李庆年编:《南洋竹枝词汇编》,第13页。“极乐”“西方”“顶礼”“白象王”“法轮初转”“八部天龙”“梵王”,莫不是佛教用语。此时极乐寺的佛教气氛浓厚。
同为槟城文人的林紫雾,则在文学上有较高的成就,著有《学啭莺诗钞》二卷。(26)[新加坡]李庆年编:《南洋竹枝词汇编》,第1页。他游览极乐寺后,撰有《游极乐寺题壁》一诗:“不到招提望,安知此境幽。山山青入座,树树绿盈眸。图画壶中展,烟云屐底收。未逢园果熟,坐听野禽啾。避俗宜常住,谈经爱小留。清钟空色界,法钵助诗筹。花影犹残日,泉声咽暮秋。丛林真极乐,何必羡仙洲。”(27)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5,第176—177页。作者认为,如果不到极乐寺,是无法得知此处环境之清幽。青山、绿树映入眼帘,流连忘返。如果躲避俗世烦扰,谈论佛经,可以来此稍作停留。清亮的钟声让人感觉世事皆空,法钵可以在赛诗会上当做令筹。“花影”“残日”“泉声”“暮秋”,点明了作者来的季节和时间。“丛林”指极乐寺,“仙洲”为理想中的神仙居所,有了极乐寺,“仙洲”也不过如此。与前述诗歌内容相比,更多地倾向于对极乐寺景物的描写,而淡化了佛教的意味。
1911年春,新加坡著名文人邱菽园来槟城游玩。在参观极乐寺后,他撰有《辛亥春日游极乐寺》一诗:“水石蔪岩曲径幽,华鬘涌现讲经楼。中天皓月分池受,别浦蛮云入槛流。香雨依时飘定磬,风林长昼占清秋。凭栏望极潮音目,孤岛乾坤共一沤。”(28)释宝慈辑:《鹤山极乐寺志》卷5,第178页。该诗在邱菽园自己的诗集中作:“水石镵岩曲径幽,华鬘涌现佛光楼。飞来香雨知泉活,分到层湖拟月流。物力卅年徵盛日,晴光二月似清秋。凭栏试极潮音目,孤岛乾坤共一沤。”见《菽园诗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37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7年,第140页。笔者倾向于宝慈所录为原诗,诗集中为作者后来所修改。邱菽园来极乐寺的时候,妙莲禅师已经圆寂,住持是本忠法师。极乐寺给他的印象,不再是佛家境界,而已经是触景生情的胜地。“中天皓月”给人很多感伤的情绪,而作为“别浦”的槟榔屿的“蛮云”又连绵不绝。邱菽园曾中举人,是清代南洋华侨中科举功名最高者,在他看来,槟榔屿不在中华范围之内,连云都有了“蛮夷”的味道。这一句应该是他当时的心态,在后来收录到他的诗集中的时候,就改为“飞来香雨知泉活,分到层湖拟月流”,全然没有了上述诗句的感情倾向。在他看来,极乐寺的景物要更为吸引人。
当然,对极乐寺景物大加赞扬的不仅邱菽园一人,其后文人留下的诗歌不绝如缕。1912年2月,叶锡田来极乐寺游览,就写下了诗句:“老桂吹香上翠微,繁花红白照行衣。平生饱厌风尘味,投杖遥观海鹤飞。”(29)叶锡田:《游极乐寺》,载《槟城新报》1912年4月24日,第7版。“老桂”“翠微”“繁花”“行衣”,这些具体的意象,反衬的是作者只有来到极乐寺,“投杖”“遥观”海边白鹤飞翔,才能脱离“风尘”之苦。全诗极具画面感,将极乐寺的景物之美衬托出来。1925年有人来游极乐寺,写下:“天然胜地信堪夸,面海依山分外嘉。岚翠四维孤塔耸,梵王宫殿最清华。”(30)林庶沟:《登槟城极乐寺有感》,载《南洋商报》1925年5月13日,第18版。1926年还有文人写下:“春风剪剪暮云稠,极乐寺前作胜游。花鸟多情频点首,龟鼋无语自昂头。晚钟声起忙僧饭,怪石嵯峨动客愁。我本观山曾有癖,何妨此地且勾留。”(31)贺听魂:《春日薄暮游极乐寺》,载《南洋商报》1926年4月16日,第20版。春风习习,花鸟生机勃勃,“龟鼋”也自带禅意。“晚钟”响起,“怪石”最后打动了客人的愁绪,触景生情。
前来游览的文人因心情对极乐寺的禅意和鹤山的景色各取所需。1926年1月有人来,随口写下:“缘孽一生识未真,参禅我欲问前因。何时了却情缘债,皈依如来清净身。”(32)国徽:《极乐寺口占》,载《南洋商报》1926年1月12日,第18版。他看到的只是禅意,心有所动。1929年7月,有人看到的是:“山泉野鸟足禅机,晓罄晨钟撼太虚。香火不无情缱绻,陶然吾适数游鱼。”(33)曹香芝:《题极乐寺》,载《南洋商报》1929年7月4日,第20版。在作者眼里,鹤山的景色和极乐寺的禅意二合一了。极乐寺的法师、佛像以及“梵呗”之音,给游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24年9月,有人“一日往游,适闻论经,感而倚声”,写下了一首词:
鹤山深寺古,侧耳钟声暮。循级上,连趋步。悠闲方丈座,僧众蒲团仆。双手互,声声舍利南无语。
意一无旁务,参透禅机悟。红烛焰,香烟雾。存心除厄苦,忏悔慈航渡。功德助,佛门因果从无误。(34)伯谟:《乐寺听经》,载《南洋商报》1924年9月11日,第9版。
与多数文人专注于鹤山景色与极乐寺的建筑所不同,这首词关注的是念经的僧人,和听经带来的精神互动,令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极乐寺与中国文人的交往,不仅延续了明清民国佛教寺院与士绅阶层互动的良好传统,且成功将之运用到极乐寺形象塑造的过程中去。
极乐寺具体要修建成什么模样,妙莲禅师可能从一开始就带有将鼓山涌泉寺移植过来的念头。这个不难想象。著名的医学家、槟榔屿出生的伍连德博士曾评价妙莲禅师说:“他的佛学修养和艺术造诣,使他及时抓住了一个可能的机会,在这景色秀美的地方,仿照他出家之地福建鼓山的寺庙形制,建造一座宏大的寺院。”(35)伍连德:《鼠疫斗士——伍连德自述》,程光胜、马学博译,王丽凤校,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312页。由《鼓山志》卷7可知涌泉寺的产业遍布鼓山。而相比之下,妙莲禅师最先驻锡的槟榔屿广福宫逼仄于椰脚街,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广福宫庙居屿市,地狭人嚣,苟非动静一如之土,便生挂碍,莲师苦之”,所以,为长远计, 妙莲“于是刺履选胜, 杖策寻幽, 遂于亚逸意淡山中而得本寺地址”。(36)释宝慈:《鹤山极乐寺志》卷7,《中国佛寺志丛刊》第99册,扬州:广陵书社,2011年。亚逸意淡(Ayer Itam)“山秀水清,峰排海绕,幽静迥异寻常,最足为藏修参禅之所……海浪天风,万籁俱寂,晨钟夕梵,五浊皆清。仿佛人世蓬莱也”(37)《张煜南颂德碑》,傅吾康、陈铁凡:《马来西亚华文铭刻萃编》第2卷,吉隆坡:马来亚大学出版部,1985年,第650页。。他选址在鹤山半山修建极乐寺,基本按鼓山涌泉寺的规制来建设。
极乐寺将文人墨宝做成摩崖石刻,也都带有强烈的模仿鼓山摩崖石刻的影子。这些摩崖石刻不仅是展示了极乐寺的交往网络,也成为极乐寺的中国文化的符号和象征。极乐寺很快就成为槟榔屿的一个名片。华人闲暇多往游玩,以至于还产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被报纸报道。1912年7月,“某日午间十一时,本屿粤富商梁某君之某某两公子、暨谢某君之犹子,偕同朋辈等,同游极乐寺。寺中有中西文之寺规一纸,分悬壁上,数君举首阅视中文之一纸,讵忽有数荷兰人,突然而至,从后将众人推开,询以何故阅华文而不阅西文。梁君等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况以华人而阅华文,理所应尔,又何野蛮若此”,双方因此起了争执,最后为寺僧排解息战(38)《何如此之野蛮》,载《槟城新报》1912年7月29日,第3版。。连英国皇太子来槟榔屿时,都被推荐来极乐寺游览。1907年的《槟城新报》记载了当时的英国亲王游览极乐寺的报道:
英亲王哥讷公奉命巡视东方军备,以初七日抵屿,阅操见客,国事劳凡(笔者注:应为繁),旅屿绅商皆开欢迎会,以表诚敬,盖盛事也。王妃及郡主以本屿山水佳胜,特于下午六点钟偕参政司夫人及四州府总兵华加等命驾往极乐寺游玩,以冯君云山、吴君金和为译员,寺僧皆礼服出迎,撞钟礼佛,为妃及郡主等祝福,随具山茶招待……寺僧以贵人莅止,佳会难逢也,特请照像留镇山门,遂与同行者合拍一照予之,妃以下皆亲署名,顾诸僧曰:“爪印偶留,即他日之纪念也。”(39)《英亲王游寺记》,载《槟城新报》1907年2月20日,第3版。
从此报道可见极乐寺虽然刚刚基本完成,但在当时已然成为槟榔屿岛上的著名游览胜地。当然不仅英国亲王来槟榔屿的时候要游览极乐寺,瑞典亲王去暹罗公干回国途径槟榔屿的时候,也要“乘坐摩多加车,前往极乐寺,游历一遍,然后回船”(40)《瑞典亲王之行踪》,载《槟城新报》1912年2月12日,第3版。。
此时极乐寺适时的将名人墨宝或是摩崖,或是装裱,或是玻璃框镶好悬挂会客厅,都变成自己的文化资源。“招待室中,壁上悬有十几张施主的玉照,和中外名人章太炎、康有为、英太子、暹罗王等之题字或题名。”(41)小汉:《槟榔屿的极乐寺》,载《实报半月刊》1936年第23期,第59页。很快,极乐寺就成为槟榔屿乃至南洋的名胜。“极乐寺不特是槟榔屿的大丛林,并且是南洋英荷各属天字一号内的东方式大庙宇。无论富贵贫贱,中西内外的人到了这个地方都非赏识那座代表中国宗教文明瑰伟奇特的极乐寺不可!”(42)梁绍文:《南洋旅行漫记》,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年,第73页。也因此被当作一种文化的象征整合进整个槟榔屿的中华文化圈。“(槟城)马路之整洁、公共建筑物之瑰伟、海旁马路之幽雅、升旗山之壮观、极乐寺之禅境,即以世界之名都胜邑拟之,亦不多让。”(43)陈枚安:《南洋生活》,上海:世界书局,1933年,第144页。
妙莲禅师深谙佛教寺院只有获得朝廷的封赐,才能真正站稳脚跟的道理。故在1904年基本完成极乐寺的修建后,他亲自前往北京,请得了光绪皇帝御赐《龙藏》两部,获得“敕赐极乐寺禅寺钦命方丈,御赐紫衣钵盂杖銮驾全副,四山护国佑民”的殊荣,同时获得光绪御笔题赠“大雄宝殿”与慈禧太后题赠的“海天佛地”墨宝,两块匾额如今依然悬挂在极乐寺。妙莲禅师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受到清朝政府肯定的来南洋传教的佛教禅师,由此奠定了极乐寺作为南洋汉传佛教的核心地位。而极乐寺所传播的汉传佛教文化,也属于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极乐寺也在部分程度上成为中华文化的物质载体。
极乐寺虽然是由鼓山高僧妙莲禅师主持修建的,但是其中并未排斥中华文化的三教合流的元素。1918年刘熏学游览极乐寺,发现“这样一所中西偶像无所不包,佛道两教也能并存的寺院,中国人的宽大的调和的精神真能十足的表现了。然而还不足奇,大雄宝殿中,佛像的左边,又立着一个高八九尺,丹凤眼,卧蚕眉,身披绿甲,手提青龙偃月刀的关圣人;不知他老人家为了什么光临到那里去,居然连周仓也不曾跟着,比单刀赴会时还来的神气”(44)刘熏学:《南洋游记》,上海:开明书店,1930年,第130页。。刘熏学所说的“中国人的宽大的调和的精神”,其实就是中华文化的一种表现。佛道并无绝对对立,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可以兼容的,极乐寺就秉承了这一传统认知。所以游览过的文人就说:“无论富贵贫贱,中西内外的人到了这个地方都非赏识那座代表中国宗教文明瑰伟奇特的极乐寺不可!(45)梁绍文:《南洋旅行漫记》,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年,第73页。很快,槟榔屿极乐寺就有了“南洋寺院之冠”的美誉。(46)《乐寺听经》,载《南洋商报》1924年9月11日,第9版。
极乐寺的建筑内容,不仅属于中华文化的移植,对远离故土的南洋华人的心理慰藉,也是不可忽视的。康有为在流寓槟榔屿期间的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夏六月,在极乐寺留下“勿忘故国”的摩崖题刻。该年7月22日(农历六月二十五日)康有为第二次到达槟榔屿,与第一次低调相比,这一次不再避地避人,受到华侨的极大欢迎。康有为所执着追求的中国维新事业,信心倍增。(47)张克宏:《亡命天南的岁月:康有为在新马》,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06年,第64—66页。他在当地演讲中说:“诚以今世竞争之烈日甚一日,我国存亡之机端在此千金一刻之时,亦惟吾同胞之本任,非可稍卸责于他人者也。今我国若四万万人之大公司,然预余与诸君各占一股,各有振兴本公司之责任者。”(48)《个福就员》,载《槟城新报》1900年8月5日,第8版。他对海外华侨爱国观念之期待,在极乐寺“勿忘故国”四个大字中,已经显现出来。十几年后的1920年林庶沟游览极乐寺,写下《登槟城极乐寺感怀故国》诗:“偶到空门别有田,回头故国思妻然。才经南北风云起,又见东西烽火连。同室操戈谁负责,燃萁煮豆剧堪怜。除奸宝剑如磨就,誓扫妖氛出北燕。”(49)林庶沟:《麝兰堂杂咏》(二),载《南洋商报》1925年5月8日,第18版。1920年中国爆发以曹锟为首的北洋军阀直系和段祺瑞为首的皖系之间的直皖战争。“同室操戈”“燃箕煮豆”让人痛心疾首。作者有心用“除奸宝剑”,将国内的“妖氛”扫除出境。1929年5月章敬于来极乐寺,写下:“中原变乱半荒芜,携手同为万里游。休向月中悲寂寞,不妨海上渐淹留。越吴胜负讵天意,福利万千在目求。俟得长风破浪去,宁知黄鹄非君畴。”(50)章敬于:《游梹城极乐寺与本忠上人坐谈即景留别》,载《南洋商报》1929年5月29日,第20版。该诗说“中原变乱”,应该指的是1929年3月开始的“蒋桂战争”,是蒋介石和桂系军阀之间的斗争。作者没有林庶沟扫除“妖氛”的勇敢,只好“携手同为万里游”,将蒋桂之间的“越吴胜负”当作“天意”。作者站在极乐寺,看着鹤山风景,遥望大海,只待“长风破浪”,像“黄鹄”一样,一飞千里。
通过分析上述文人的诗歌,可知从康有为的“毋忘故国”,到民国时期南来中国文人的故国情思,极乐寺都扮演着中华文化载体的角色。很明显,虽然身处故国万里之外,极乐寺的中华文化氛围却为南来文人提供了一个心理慰藉、思绪放飞的场域。这是我们在观察20世纪上半叶的极乐寺时,应该注意到的。
哲学家黑格尔曾说:“存在即合理”。意思是:凡是存在的事物就天然具有合理性。从这个意义上看,极乐寺在19世纪末开始创建,20世纪初最终完成,是槟榔屿乃至大马华人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到一起的结果。
首先是槟榔屿华人无论是从人数还是经济实力来说,都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从社会财富的分配来说,有足够的财富流向寺院,这也是福建高僧南来募款往往不会空手而回的主要原因。第二是清朝政府从19世纪70年代后对海外华人的政策开始放宽,不仅设置领事进行保护,而且以社会捐赠的多少对海外华人授予散官,将之纳入中国的社会阶层中去。槟榔屿领事就是槟榔屿华人社会阶层的事实上的统领。这个以具有清朝散官的华人富商阶层,就成为极乐寺大功德主的主要来源。第三,从19世纪后半叶开始,福建佛教寺院在海外的网络开始逐渐建构,尤其是高僧开始向海外弘法募捐。虽然在马六甲青云亭在1801年就能看到僧人的名字,但是作为弘法的高僧,却直至1877年方有福州西禅寺监院微妙禅师下南洋弘法,并募得巨款回国重建西禅寺。1885年鼓山涌泉寺住持妙莲禅师也到南洋弘法,才有了受邀住持广福宫之举。由此才有了数年后创建极乐寺的可能。上述三个因素促成了极乐寺的创建,缺一不可。
但是一座寺院创修的出发点,和建成后的社会形象,却并不完全一致。极乐寺创始之初,着眼于一座佛教寺院,且为福州鼓山涌泉寺下院,为涌泉寺提供资金支持。初创募捐也以弘扬佛法为名,获得大量华商的资金支持。在建成后,在中国文人的眼中,极乐寺则不仅是槟榔屿的风景名胜之一。在南洋英、荷殖民统治地区,在华人、马来人、印度人等族群混居的状态下,极乐寺不仅以汉传佛教来填补华人的精神空间,也因其建筑和布局具有中华文化的因素,使得游览的中国文人产生文化的共鸣,从而极乐寺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就成为中华文化的一种象征。无论是妙莲禅师在修建时就意图将极乐寺建成一个小鼓山,抑或是20世纪初中国文人站在这个类同鼓山环境里的中华文化的想象,这一结果,想必也是妙莲禅师在创建时所意想不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