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德“凝视”:从他者形象到主体建构

2020-11-30 09:01翟毅斌
中国德育 2020年19期
关键词:凝视师德

摘要 “凝视”是师德主体存在的基本处境,在看与被看的二分法中,教师内化观者的价值标准,约束自身的行为去顺应外部凝视,并建构自己的师德形象。可“凝视”不该是制造他者身份的工具,教师应在契合外界对师德诉求的同时寻找自身存在的方式,在真实自我与社会性自我的张力中破除视觉欺骗,反思师德形象,实现人格统一,进而建立真正的师德主体性。

关键词 师德;他者形象;主体建构

作者简介 翟毅斌,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佳营小学,一级教师

在这个“全景敞视”的年代,教师的师德形象不再只是其本真的模样,而在一定程度上还有他者眼中的期待,是社会建构的结果。不知从何时起,师德时常由社会所定义,它被注于教师的身上,是一个被加工的标签,服务于主流意识形态的诉求。那么,教师如何在观看主体的权力凝视下,内化观者的价值标准,又将如何回应凝视行为,最终实现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师德的身份建构?本文通过对教师的他者形象及其背后的凝视机制分析,在视觉批判的文化语境中阐释师德,以求更为开放的师德建构策略。

一、“凝视”的师德形象

“凝视”是一种“看”,随着本义的扩展,这种“看”的特征,在于对看者与被看者之个人身份及二者关系的探究,并引申为个体存在及其社会关系的哲学、伦理等问题。于是,“凝视”成为考察主体与他者关系的一个视角,且有资格进入师德讨论的范畴,因为教师与他人的存在论关系首先是在视觉领域展开的。毕竟,眼睛是人们获取信息、认识世界的最主要的渠道,每个人都生活在“看”与“被看”之中。梅洛·庞蒂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一书中说:“可见的东西都会有一种本质性的特点,那就是将我们置于看者的眼光之下,在世界这个庞大、复杂的镜像中,我们是被观看的存在。”萨特将他人定义为“注视着我的人”,所以我与他人的基本关系就归结为“我被他者看见的恒常可能性”。的确,凝视者与被凝视者之间,始终充溢着性别、种族、主客体、权力、欲望等政治内涵,援用这一术论在师德研究中的实践意义,必然会有不同寻常的发现。

社会将教师置于凝视之中,不断审视其言行是否符合大众的道德期待,教师在凝视的压迫之下并不能独善其身,因为“看”与“被看”是同时发生且相互作用的,教师在“看”外界这一过程中,获知外部世界的基本轮廓和价值取向。与此同时,主体会根据所“看”到的外部世界来约束自身的行为、构建主体的价值观念。在教师与社会之间,社会被赋予“观看”的权力,而教师在成为“观看”的对象时,体会到他者眼光带来的压制,继而通过内化观者的价值判断,对自身进行改变。的確,教师不得不遵循这个社会赋予的规范,为了适应外界的目光而调整自身的主观愿望,克制、修正那些不符合外部世界规范的本我需求,雕琢一个教师的道德形象。在领导面前爱岗敬业,在家长面前德高为范,在学生面前威严与关爱兼备……在这一自带道德光环的职业里,吐痰、追星、饮酒、吵架,甚至是兴奋时的蹦蹦跳跳,往往都不能随心所欲,怕失态,怕被熟人看到、被家长议论、被学生笑话。教师主体受到凝视的约束,无法袒露全然的自我,犹如常驻福柯的“全景监狱”,整个社会对师德凝视的目光令教师成为一个“囚徒”,使其置身于永恒的师德凝视之下。

值得一提的是,他人的凝视并不一定是实际的看,而更可能存在于主体的想象之中,即“我觉得有人在看我”。因为不论主体愿意与否、意识到与否,他注定要被观看。凝视的先在性或者说“惯于被看”是主体存在论意义上的基本处境,所以教师在上公开课时会比平日更注重体态,开家长会前要对着镜子照一照自己,训诫学生时会在意有没有家长在场,与同事谈笑时会在意领导是否突然出现……这都是缘于教师“惯于被看”。又例如,一位教师在地面上看到一团废纸,却并未想去捡起,当他走过这团废纸,突然觉得好似有人在看自己,于是又返回去捡。一个处于客体位置的任意一人对教师的“看”,这个他人即使无法准确地定位,教师却非常肯定的存在,好像总有一种隐藏的、柏拉图式的“全视者”在看着自己。总之,在教师心里,常常有人在全方位地旁观自己的道德。

二、“规训”的高尚他者

凝视不仅在看与被看的辩证法中建立了有关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的二分法体系,还是一种规训力量。有人在看我,我却看不到他;我知道有人在看我,我却不知道他在何处,即总是有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凝视着我。在这样的凝视作用下,权力、知识和话语相互作用,形成了一套机制与规范,操纵、塑造和规训着教师。教师总是想象自己随时随地经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凝视,因而刻意调整自己的行为去顺应那种凝视。就这样,教师自觉或不自觉地处在社会道德和大众文化的价值支配下,并根据他者的凝视来建构自己的师德形象。毕竟,师德是一般社会道德在教师职业中的特殊体现。教师必须使自己符合社会环境赋予的道德身份,潜意识里按照大众的道德价值标准进行自我厘革,努力契合外界对师德的主张与要求。如福柯所说:“不需要军队、有形的暴力、物质的约束,仅仅是一种凝视,每个人在他的重力之下将通过内化而成为其自身的监工。”

首先,凝视对教师的思想产生了规训。我们一贯宣传好的师德是“应该这样做、不能那样做”,如恪守教师职业道德规范,铭记“八要”“八不准”,做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学识、有仁爱之心的“四有”好老师,这都是按照既有的社会规则建立的师德秩序体系,这个秩序体系持续运作于他者对教师的“凝视”。社会逐渐形成一系列对教师的道德诉求,并通过凝视将这类价值观浸注教师的生活,促使教师成为符合大众价值标准的映像。被主流社会道德化的教师在潜意识里也默认了自己的某种师德形象:蜡烛、春蚕、灯塔、母亲,等等。社会心理学认为,一个人若长期处于某一特殊氛围的浸染下,其思想和意识形态便会逐渐向这一环境氛围中的主流靠拢。个人原始的价值观念对其行为将渐渐失去约束力,导致个人思想呈现“去我化”的状态。而这也是教师陷入师德迷惘的困境根源,即在无言的凝视下教师容易失去主体性意识,难以建构其独立的道德身份与人格信仰,以致沦为一个空洞的符号,从原本的独立自我走向逆来顺受的他者形象,进而“失我”地高尚,其后果就是情感淡薄、容易被利用和操纵。

其次,凝视也对教师的身体进行了规训。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推动着教师将师德行为视为职业的历史走向,教师的仪表举止、工作作风、生活习惯,都会处于被塑造、被规训的状态,因为始终处于被“凝视”的位置,教师必然有所顾虑。师德从道义上规定了教师在教育劳动过程中须以什么样的思想、感情、态度和作风去待人接物,处理问题。所有的师德监督体系,“抓经常”“重实效”“建机制”“强队伍”,或是“最美教师”“优秀教师”“先进个人”等评选活动,都将视觉作为一种社会监控与自我规训的方式。有时就连衣着、长相、身材都进入规训的领域,因为相对来说,改变身体的外在形象具有便捷性,人们偏爱用身体体现观念。同时,对身体外观的关切,也是教师关切自身职业处境的表征。在言行上,教师不断被社会普世的价值标准所考量,用社会价值标准衡量自己的同时,也会用同样的价值标准审视别人,所以教师自己也很介意违背师德的行为。例如,有的教师离了婚,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教师选择隐瞒离婚的事实以躲避外界的凝视,于是离婚成为教师不可言说的秘密。如萨特所说:“这时的我就不再是自由的,在这种目光下我的属性发生了变化。”

三、角色的主体“逆转”

当一名教师出于兴趣或强烈的好奇在办公桌前搜索某部热门的网剧时,此时他没有鲜明的师德意识,因为他的意识完全被其想要窥探的事物所吸引了。忽然间,他听到门外传来领导的说话声或同事的脚步声,于是一切在瞬间发生了转变,因为凝视突然发生了,他马上感到了凝视的存在。用萨特的话说:“这意味着我在我的存在中突然被触及了,一些本质的变化在我的结构中显现——我能通过反思的我思以概念的方式理解和确定这些变化。”凝视的发生促使此刻的教师获得了反思意识并回归主体的存在,教师会对自己的师德形象发生某种程度的微妙觉醒。所以,他者的凝视除了监视与规训意义,还会使人获得自我反思意识,使主体在欲望的功能中维持自己的存在。即使在这一过程中会引发对自身主体地位的质疑,教师会意识到自己也是作为他人的客体,但通过师德“凝视”,教师发现和认清了自己欲望的深渊。由此,“凝视”具有强劲地引起师德反思和自我震慑的实践效果,是主体归全返真的重要途径。

另外,在他者的目光凝视下,教师会获得某种满足感与存在感,甚至引以为豪。例如,当教师在校外偶遇某个学生,学生当众向教师问好,一旁的路人便会对此凝视,引人注目的是“这人是个教师”,以及与此身份相应的师德言行。也有教师心甘情愿地希望得到他者的凝视,并将其视作一种能力。对于这些教师而言,成为“凝视”的焦点成了获得身份认可,甚至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在这个时候,常常是教师把想象的他者的凝视投射到了自我身上,想象自己有可能被看而看自己。也就是说,教师用他人的眼光在看自己,并通过认同他者的目光来内化自己成为理想的自我,从而造成自我完满性的虚拟效果。此时,自我意识的确立与他者紧密联系。只是这种“凝视”的行为主体并不自知,教师自己并不认为也不觉得自己在用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即教师“满足于把自身想象为有意识的主体”。

这种必要的迂回,并不难理解。我的“看”本来是由他者的凝视主宰的,我是被看的。可是在自我的想象中,有的教师并不承认自己的师德是为了迎合他人的目光。通过想象,教师躲避了他人在看自己的事实,把自己对凝视的想象投射到了自己身上,本来是被看的、被凝视的,而通过想象的逆转,这个不可见的凝视被屏蔽了,结果就成了“看到自己在观看自己”。至此,凝视者和被凝视者之角色关系相互转化,形成一种玄妙的主客体反串效果,教师完成了由“主体之看”到“主体与众人一起看”,再回到“主体之看”的师德反思过程。

四、“抗争”的身份建构

随着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对现状的不满,教师渐渐踏上了重构师德凝视关系的披荆之路。因为有凝视的地方,一定会有反凝视的抗争存在。当社会化了的符号秩序断然无视师德的种种境遇性,以致具体的教师生命个体被迫去接受统一标准化的制度或法则,那些符号秩序最终使教师或盲从或叛逆,或形成了一个原则化的“理性自我”。教师需要采取正视自我式的反凝视策略,对自我的认识不断充分深化和发展,才能在权力凝视中获得师德解围的机会。我们不仅要注视,而且要通过注视改变现实,去消解看与被看的二分法,去争取师德的自由裁量权,从而建立起教师自己的主体地位。

其一,正视社会诉求与自身职责的关联。教师从身处客体发出的凝视,回归对自我师德问题的再次思考,而后连自己也开始观看自己,其“凝视”本身又被主体自觉地嵌入到自己建构的现实之中,以获取更多的社会接受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师德的主体性确是社会建构的结果。我们无法成为弗洛伊德所推崇的完全自我化的主体,因为师德所表现的,早就不只是个人的主观情感,还有普遍性的道德理想,并且还被立为通行的职业标准,用来鉴别教师的人格高尚与否。如此一来,教师的师德情感便包含了较为具体的社会化的再现内容。因此,教师总是试图去达到公众的期待值,这部分师德人格不得不被社会的凝视所塑形。我们要做的,是对集体潜意识的挖掘,将个体的职业道德和民族的“凝视”合二为一,这是教师的荣耀与责任感,超出了一般的师德情感。例如,我们可以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找寻身份想象与身份认同,传统中埋了一个种族所共有的大记忆,最能体现传统师德与从教精神。再如,我们可以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获得价值引领与精神旅行,因为核心价值观是决定文化性质和方向的最深层次要素,能够有效整合社会意识。只有更多地顾及对他人的义务,契合时代的集体情感,社会的共有命运,甚至是埋于其中的民族之魂,才能深谙为人师的职责,在时代的凝视之中完成身份建构,去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

其二,正视主体欲望与现实形象的差距。在“有人在看我”这一想象的凝视中,教师作出拟态性的自我调节,朝着超我律令的理想进发,甚至力求自己的每个举动都完全符合其凝视,殊不知“凝视”正在欺骗自己的双眼。康德早在《一个视灵者的梦》中就说过,“不管是自己的主观视角,或是他人的所谓‘客观视角,都是一种视觉的欺骗,是幻象”。然而有的教师甘于受骗,还在这个想象的虚拟和反转中谋求其所认同的自我欲望和师德形象的一致。可惜,仅仅从他者的观点来检阅自身的一致性终将是场摇曳的徒劳,在想象中所认同的师德身份也不过是一种片刻的黏合。我们确实是被观看的存在,可是作为一个能动道德的独立个体,教师在完成“我应该怎样做”这一使命的同时,还要能够正视内心对自我的期待值,建构完整自我,激发师德主动性,保存自己身为一个独立个体应有的风骨、风度、风格,否则必将走向混沌的人格。为了重构主体自身的真实存在,教师应在师德里融入自己作为一个人的真性情。教师的人格、性情才是师德主体建构的关键,例如斯霞老师的“童心母爱”,李吉林老师的“我是长大的儿童”。以人的主体意识为指导,将工作职责与自身情感相融合,利用原始欲望与师德形象的“视差”来提出质疑,区分真实自我与社会性自我,并在此基础上破除视觉欺骗所制造的幻象,而后建立稳定的师德渴望,即主体本身渴望自己成为何种欲望的对象。所以,师德并不能以刻板执行的他者面貌示人,而应由师德所滋养的教师的性情表现出来。当然,这依赖于教师深厚的人文教养与“通道之技”。这时教师的眼睛也获得了权力,开始看见超越自身局限的大视野大图景,并逐步建構自身在凝视中的存在意义和主体地位。

其三,正视凝视权力与主体建构的交往。师德的执着追求是一个自然过程,是非刻意、非功利性的,师德的背后应是精神、理念、思想的支撑。可随着师德进入规范化、标准化的轨道,凝视关系易被制度和组织形式所奴役,工具理性、技术理性侵袭了师德文化的建设与教师的生存价值。有时就连一份《师德师风检查表》的填写,都使得凝视下的某些师德行为反而失掉了道德目的。要克服这样的师德异化,就要打破工具理性的凝视霸权,消解凝视生态的殖民化,自顶层设计把“希望和力量寄托于对生活世界和交往理性的重建”。改善“凝视”的生态秩序,也是旨在把“凝视”变成与教师主体相匹配的视觉工具,例如各项师德师风大检查。通过营造民主对话、真诚沟通的“凝视”体制,达成教师与外界环境的基本共识,在和谐的公共交往中,构筑一个遵从共同规范、具有共同价值取向的师德“凝视”,充分尊重师德践行的“准备性”和“明天性”,重寻师德的主体地位。

当我们审视师德时,谁敢保证我们真的是用自己的双眼,而不是他者的眼光?抑或说,我们需不需要他者的眼光?答案是肯定的。其实,师德是一个悖论性的对象,它既内在于教师主体,又外在于教师主体。内在于主体,是因为教师的全部驱力都以之为中心;外在于主体,是因为社会需要何种师德,便有待于教师召唤何种师德。可以说,教师的道德身份既来自个人,也来自与他者的关系;既通过个体区别来确立,又通过群体认同来确立。所以,教师应实现对“我是什么”与“我应是什么”的统一,在这两者的张力之中,不断反思自己的师德形象,实现道德身份的认同.并且调和地把内心世界与外在世界统一在一起,使“自性”不再分离,生命由此平衡,师德的身份建构由此而完满。这样的完满状态及其实现它的过程,应成为教师在繁华世界里对职业道德的创造性追问和对有限生命的无限超越。

我们用眼睛观看师德、领会师德,并践诺师德。因为,“凝视”无处不在。

责任编辑 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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