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毅 庞 佳
内容提要:本文从地缘政治角度,探讨契丹民族与隋唐王朝的曲折发展历程。一方面,中原王朝的强大和富庶强烈地吸引着契丹民族,使其主动投附融入中原政权;另一方面,伴随着自身实力的发展壮大,契丹民族独立发展并建立政权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因此,契丹与中原王朝不断产生矛盾、冲突与对抗。但在中原王朝的强力打压下,契丹独立发展的愿望不能不有所推迟。
契丹民族自4世纪出现在我国北方后,逐渐发展成为影响东北亚地缘变迁的重要地方势力。史学界传统以中原视角看待边疆民族问题,往往带有居高临下的偏狭。很难换位思考少数民族的生存、发展问题。笔者在本文中,从地缘关系角度出发,用契丹立场审视,其与隋唐两朝的交往、冲突历史中的曲折缘由。
隋王朝建立后,与突厥南北对峙。与此同时,占据辽东的高句丽也十分强盛。作为契丹祖地的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是联系漠北、中原与东北的交通要冲,在战略上非常重要,也因此成为三方极力拉拢和控制的中间力量。而契丹则充分利用三方相争的历史背景,附弱抗强,一面发展自身力量,一面争取摆脱三方掣肘,政治表现为,时而依附唐朝,时而依附突厥,最终实现独立建国。史载:“契丹之先……当后魏时,为高丽所侵,部落万余口求内附,止于白貔河。其后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于高丽。”1《隋书》卷100《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1261、1262页。
隋王朝建立后,契丹为摆脱突厥、高句丽的控制。开始积极与隋朝建立政治联系。从开皇四年到开皇末年(584~600)的短短的16年间,或因外族入侵,或因部族内讧,曾经5次求助于隋朝2王成国:《论唐代契丹》,《社会科学战线》2004年第2期。。史载:“开皇四年(584),率诸莫贺弗来谒。五年,悉其众款塞,高祖纳之,听居其故地。六年(586),其诸部相攻击,久不止,又与突厥相侵,高祖遣使责让之。其国遣使诣阙,顿颡谢罪。其后契丹别部出伏等背高丽,率众内附。高祖纳之,安置于渴奚那颉之北。”3《隋书》卷100《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1261、1262页。而隋朝统治者对入塞投附的契丹部众也非常欢迎,提供军事保证和经济救助,并掌控了契丹与突厥的和、战关系。这样契丹就成为隋朝抗衡突厥的一枚重要的棋子。
开皇末年,又有契丹一部四千余家,脱离突厥,投奔中原。而隋朝统治者顾忌与突厥的外交关系,一方面提供钱粮支持,一方面也假意劝他们回归突厥。史载:“开皇末,其别部四千余家背突厥来降。上方与突厥和好,重失远人之心,悉令给粮还本,敕突厥抚纳之。固辞不去。”4《隋书》卷100《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1261、1262页。
但这些契丹民众却坚决不走,留此生活,繁衍生息。以这一部为根基,大批流落各地的契丹部众纷纷加入,在很短的时间契丹部族实力完全恢复并有所发展。为了进一步发展势力,契丹部众北迁至西辽河上游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史载:“(契丹)部落渐众,遂北徙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依托纥臣水而居。东西亘五百里,南北三百里,分为十部。兵多者三千,少者千余,逐寒暑,随水草畜牧。有征伐,则酋帅相与议之,兴兵动众合符契。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吐屯潘垤统之。”5《隋书》卷100《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1261、1262页。分为契丹十部。十部实力不等,强大的拥兵三千,弱小的也拥兵千人,更重要的是契丹部族联盟开始形成,“有征伐,则酋帅相与议之,兴兵动众合符契”,这说明,契丹部族联盟的组织性日趋严明,不再是过去的乌合之众。
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加之突厥分为东西两部,实力大为削弱,契丹转而采取附弱抗强的策略,再次试探性向中原发动侵袭,企图联合突厥,脱离隋朝自立。史载:“大业元年(605)八月,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6《资治通鉴》卷180《隋纪四》,中华书局,2008年,第5621、5622页。与此同时,突厥启民可汗也派遣骑兵二万,受隋军统一指挥。韦云起将联军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每营相去一里,不相混淆,大军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不许骑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有违反军机者,斩之,持首以徇。韦云起的统帅风采,震动了突厥联军,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粟,莫敢仰视。
而契丹此时隶属于突厥,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韦云起进入契丹境内后,派突厥使臣前往契丹大营,让契丹后撤。契丹毫无准备,后退五十里。韦云起乘机发动进攻,“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余皆收之以归。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擢为治书侍御史。”7《资治通鉴》卷180《隋纪四》,中华书局,2008年,第5621、5622页。从突厥出兵二万人,以及契丹被俘四万人的战况分析,此时,契丹的实力已经非常强大。而隋朝对游牧民族一贯采取合纵连横,分化瓦解和以夷制夷的策略,成效显著。
隋朝末年,中原再次陷于战乱,突厥再次控制了契丹部族。唐朝初年,突厥国势强大。而中原经过隋末战乱,国穷民弊,唐朝统治者对突厥不得不采取隐忍退让政策。而在突厥统治下的契丹,再次采取附弱抗强的外交政策,史载:“武德六年,其君长咄罗遣使贡名马丰貂。贞观二年(626)其君摩会率其部落来降。”8《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39页。契丹试图联合唐朝,脱离突厥的统治而实现自立,因此就出现了贞观二年,契丹大贺氏酋长举部入朝的重大行动,此举震动了突厥上下,突厥汗国不惜用放弃对唐朝叛将梁师都的支持,向唐朝交换内附的契丹,史载:“突厥领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太宗谓曰:‘契丹、突厥,本是别类,今来降我,何故索之?”这说明了契丹作为夹在突厥、唐朝之间的中间势力,对任何一方而言,都是重要砝码,无论契丹投向哪一方,都会对另一方产生重大影响。唐太宗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而回绝了突厥的要求,并逐步加大了对契丹的控制,史载:“太宗伐高丽,至营州,会其君长及老人等,赐物各有差,授其蕃长窟哥为左武卫将军。二十二年,窟哥等部咸请内属,乃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左领军将军兼松漠都督府、无极县男,赐姓李氏。显庆初,又拜窟哥为左监门大将军。其曾孙枯莫离,则天时历左卫将军兼检校弹汗州刺史,归顺郡王。”9《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0页。松漠都督府的设置标志着,契丹地区正式并入唐朝版图。《新唐书》卷219《契丹传》对上述史实记载略详:
明年,摩会复入朝,赐鼓纛,由是有常贡。帝伐高丽,悉发酋长与奚首领从军。帝还,过营州,尽召其长窟哥及老人,差赐增采,以窟哥为左武卫将军。大酋辱绝主曲据又率众归,即其部为玄州,拜曲据刺史,隶营州都督府。未几,窟哥举部内属,乃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使持节十州诸军事、松漠都督,封无极男,赐氏李;以达稽部为峭落州,绝便部为弹汗州,独活部为无逢州,芬问部为羽陵州,突便部为日连州,茵奚部为徒河州,坠斤部为万丹州,伏部为匹黎、赤山二州,俱隶松漠府,即以辱绝主为之刺史。
从这一记载看,唐太宗把旗鼓赐给摩会。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旗鼓是部落联盟长的象征,颁赐旗鼓即表示对部落联盟长的承认10蔡美彪:《中国通史:辽》,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5、6页。。其后,契丹从唐伐高句丽,进一步加深了双方的民族情谊。不久,契丹在首领窟哥的率领下,举部内附,唐朝在契丹地区设置松漠都督府,封窟哥为松漠都督。正式将契丹地区纳入版图。唐朝虽然设置了松漠都督府,但从只授予窟哥都督,且各部降附有先有后、分别设州安置分析,契丹内部的凝聚并未完成,也就是说契丹尚未形成统一的政权11李大龙:《唐代契丹的衙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2年第9期。。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朝统治者不断东征西讨,契丹的强邻东突厥和高句丽先后被唐帝国消灭,外部战略环境有了根本改变,笔者认为,契丹民族若要成功建立王朝,①必须要等到周边强邻都进入衰败混乱时期这个“天时”的到来;②就是必须首先完成内部的整合。随着大贺氏部落联盟的建立,契丹民族完成了内部的集权统一,快速地发展壮大起来,标志着契丹内部整合的完成。而外部条件的成熟,促使契丹再次开始了独立建国运动。
唐开耀元年(681),趁着唐朝与吐蕃陷于胶着对峙的有利时机,突厥贵族阿史那伏念叛唐自立为可汗,不久即被唐军镇压。但仅过一年,唐永谆元年(682),突厥贵族阿史那骨咄禄便利用突厥遗民的反唐复国心理,纠众七百,占领黑沙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北),聚众至五千,势力逐渐壮大,乃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随后突厥部民,归之者约有数万人12林幹:《突厥与回纥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3页。。占领漠北的乌德鞬山(今蒙古国鄂尔浑河杭爱山),重建突厥政权,即东突厥后汗国。漠北后突厥和西南吐蕃两大强敌的出现,使唐朝陷于南北交加、无暇他顾的窘迫境地。
在武则天统治时期,契丹民族进一步发展起来,大贺氏联盟长,唐赐姓名李尽忠,归诚州刺史、部落长孙万荣,都接受唐营州都督赵文翙的管辖。唐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唐营州都督赵文翙与契丹首领产生尖锐矛盾,李尽忠与孙万荣联合起兵叛唐。杀掉赵文翙,占据营州。李尽忠采用突厥部落联盟长的称号,自称“无上可汗”,背唐自立。契丹与唐朝展开空前规模的激战。
契丹虽然打着反抗暴政的旗号,但势如破竹般的叛乱行动,显然经过了长时期的酝酿准备和精心谋划。因长期生活在营州地区,契丹对唐朝河北政治、军事情况了如指掌,加之自身实力的迅速膨胀,信心十足,才得以做出叛唐自立,夺取河北、辽东这样看似胆大妄为的举动。契丹部族在短时间内控制了整个辽西地区,随后分兵两路,一路深入河北,唐朝派鹰扬将军曹仁师、金吾大将军张玄遇、右武威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28名将领,率大军平定契丹。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八月,唐兵与契丹大战于西硤石黄獐谷。唐军全军覆没。
另一路向唐安东都护府管辖的辽东地区大举进攻。时任辽东都督高德武挺身而出,“以数百之兵当两万之寇,破逆贼孙万斩十有余阵,并生获夷贼一千人”13陈子昂:《陈拾遗集》卷10《为建安王与辽东书》,《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集部四》,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644页。。高德武挫败了契丹东据辽东、占有整个辽海地区的企图,从战略上切断了契丹东奔之路,使其腹背受敌,处于唐与突厥的夹击之中,扭转了唐对契丹作战最初的被动局面14郑毅:《唐安东都护府迁治探佚》,《社会科学辑刊》2008年第6期。。
唐朝再派右武卫将军武攸宜为清边道大总管,再次领兵出击。唐朝还和突厥默啜可汗联合商定,南北夹击契丹,史载:“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子求昏,悉归河西降户,帅其部众为国讨契丹。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这是契丹没有想到的。
契丹孙万荣部不退反进,夜袭檀州,唐将张九节拼死抵抗,李尽忠在作战中败亡,突厥默啜乘间偷袭契丹,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唐朝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孙万荣搜集契丹余部,重整旗鼓,再次向唐军发动进攻,派遣骆务整、何阿小等深入冀州,杀唐朝刺史陆宝积,掳掠数千人。又残瀛州,河北震动。武后第三次调兵遣将,命夏官尚书王孝杰、羽林卫将军苏宏晖等领兵17万讨伐契丹。
王孝杰亲率精兵为前锋,与契丹力战。契丹假意后撤,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师反攻,宏晖先遁,王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一时气焰滔天。
唐朝再派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率军20万讨伐契丹。武懿宗军赶到赵州,听说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想要逃跑。部将建言,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苦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可武懿宗已经吓破胆,逃奔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契丹遂屠赵州。契丹南侵之势不可挡。就在此时,突厥再次出手相助唐朝。
孙万荣在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城,引精兵寇幽州。他担心突厥默啜袭其后,派遣五人到突厥王庭,告知默啜,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三人先到并说明来意,默啜非常高兴,二人后至,默啜将杀之,二人就将契丹的虚实全盘托出。默啜于是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命二人为向导,发兵取契丹新城,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使乙冤羽驰报万荣。
这时孙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契丹军中听到后方被抄的消息,军中震动。盟友奚人首先叛变孙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万荣军大溃,率轻骑数千东走。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后被家奴所杀,首级送往唐东都。武则天为了纪念击败契丹,大赦天下,并于661年改年号为“神功”来纪念这次胜利。
营州叛乱对唐朝和契丹影响深远,“自契丹背恩,营州失守,前军丧律。榆关不开。幽平乌楼于重堑,戎羯虎食于四野。燕南诸城,十仅存一。河朔之地,人挟两端。由是豺狼入于牢穽,蜂虿出于怀袖。王受命不宿,孤剑先驱,寇仇日深,甲兵未继。于时鸩合步骑,不满三千,彼众我寡,兵怯虏炽,且保关守塞,力犹不御。况士人弄兵,转相攻拔,外召夷狄,内据险隘。冀州既陷,势将不已。当决水之卫,承烈火之焰,逆风扑燎,摧岸塞河,韩白见之,知其难矣”15《全唐文》卷243《张说为纳言姚璹破契丹表》,转引孙进己等:《东北古史资料汇编》第三册,辽沈书社,1990年,第432页。。面对契丹的进攻,唐军几无招架之力,损兵数十万,借助突厥的力量才得以平定叛乱,其后为了制衡契丹,一再加强河北节度使的权力,又导致安史之乱的爆发,成为唐朝由盛转衰的标志。另外,契丹的失败,也可以看作不利“地利”的充分体现,作为夹在突厥、唐朝、新罗之间的契丹,无论向哪一方面进攻,都面临着被三方合围的不利处境。也只有三方都处于弱势地位,才有可能取得成功,进而独立建国。但这时的唐朝、突厥、新罗都处在稳定的强盛时期。因此,契丹的发展不能不受到遏制,不能不再经历曲折的历史过程。
契丹大贺氏联盟遭到唐朝和突厥的沉重打击后,选择暂时依附于突厥,时间大约20年。期间,突厥日渐衰败,漠北另一强大民族回纥日渐强盛,显露出取代突厥的势头,漠北变乱在即,契丹再次选择回归中原。为什么此时回归唐朝,笔者以为,一是政治上担心漠北变乱祸及契丹,走为上计;二是断绝与中原交往不是长久之计,经济上损失巨大,损害了契丹的根本利益;唐开元三年(715),契丹联盟长失活率部落回归唐朝。唐玄宗封失活为松漠都督、静析军大使。开元五年(717),失活到唐都长安入朝,唐玄宗将东平王外孙杨元嗣女封为永乐公主,嫁失活,以羁縻契丹,“永为藩臣”。唐朝又在柳城设营州都督府。受封及和亲的双重政策表明,经历了营州之变,唐朝认识到契丹故地是东连辽东、渤海,北接漠北,南近中原的“枢纽”,一旦契丹有变,将涉及东北、中原和漠北三大板块,有举足轻重的重要战略地位。
契丹大贺氏联盟在依附突厥时期,出现了一个新现象。联盟中产生了一个地位仅次于联盟长的统领兵马的军事首长。担任军事首长的是部落不详的可突于。唐玄宗加给他静析军副大使的称号。开元六年(718)六月,契丹联盟长失活去世,其弟娑固继任。唐玄宗遣使册立,继承失活一切官爵如旧,同时下敕书给可突于,要他忠心效忠唐朝,领导契丹防御突厥。这说明,唐朝同时承认他领导契丹军事的地位。但这二人之间却爆发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史载:“开元六年十一月,契丹牙官可突于骁勇得众心,李娑固猜畏,欲去之。是岁,可突于举兵击娑固,娑固败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遣安东都护薛泰帅骁勇五百与奚王李大酺奉娑固以讨之,战败,娑固、李大酺皆为可突于所杀,生擒薛泰,营州震恐。许钦澹移军入渝关。”16《资治通鉴》卷212《唐纪二十八》,中华书局,2008年,第6743页。
可突于突然起兵叛乱。娑固毫无防备,狼狈投奔唐营州都督许钦澹,请求唐朝出兵相救。薛泰率领州兵500,汇合奚部落长李大酺和娑固亲兵反攻可突于。但笔者以为,仅派五百州兵只是象征性的支持,唐朝显然不想过深介入契丹内政。娑固及李大酺均战败身亡。许钦澹逃入榆关。可突于另立娑固从弟郁于为大贺氏联盟长。唐玄宗被迫承认这个既成事实,以郁于为松漠都督,赦可突于罪。开元十年(722),又以燕郡公主嫁郁于。郁于与可突于同来唐,朝见玄宗。史载:“十年,郁于入朝请婚。上又封从妹夫率更令慕容嘉宾女为燕郡公主以妻之,仍封郁于为松漠郡王,授左金吾卫员外大将军兼静析军经略大使,赐物千段。郁于还蕃,可突于来朝,拜左羽林将军,从幸并州。”17《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不久郁于病死,弟吐于继任联盟长,可突于和吐于再度爆发冲突。开元十三年(725),吐于携公主奔唐,唐玄宗留他作宿卫,封辽阳郡王,不再返回契丹。史载:“明年,郁于病死,弟吐于代统其众,袭兄官爵,复以燕郡公主为妻。吐于与可突于复相猜阻。十三年,携公主来奔,便不敢还,改封辽阳郡王,因留宿卫。”18《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可突于另立邵固(李尽忠弟)为联盟长,唐朝许封松漠郡王,以东华公主出嫁邵固。其后邵固又派遣可突于入朝,贡方物,中书侍郎李元纮对其非常轻视,可突于满怀愤懑地离开长安。左丞相张说(人名)认为:“两蕃必叛。可突于人面兽心,唯利是视,执其国政,人心附之,若不优礼縻之,必不来矣!”19《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果然,邵固立后三年,开元十八年(730),可突于再次弑杀邵固,另立契丹遥辇氏部族首领屈列为联盟长,一举推翻了大贺氏世选联盟长的特权,从而结束了大贺氏联盟的时代。不久,可突于率契丹部落并胁奚众降于突厥。
此时,唐朝在北方执行的是“挟两蕃(契丹、奚)以制突厥”的基本国策。契丹、奚族转而归附突厥,从根本上动摇了唐朝的北方战略。开元二十年(732),唐玄宗诏令幽州长史、知范阳节度事赵含章领兵出击,又命忠王浚为河北道行军元帅,统率李朝隐等八总管兵,大举进攻契丹。面对唐朝大军,奚族选择投降,可突于率契丹兵北走,暂避唐军锋芒。史载:“二十年,诏礼部尚书信安王祎为行军副大总管,领众与幽州长史赵含章出塞击破之,俘获甚众。可突于率其麾下远遁,奚众尽降,祎乃班师。”20《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第二年(733),可突于在突厥的支持下率领契丹、突厥联军反攻。幽州长史薛楚玉及副总管郭英杰、吴克勤、邬知义、罗守忠等领兵万人及降唐的奚兵出战。唐与契丹军战于榆关都山下。唐兵大败,郭英杰被突厥兵杀死,吴克勤也在作战中败死。史载:“明年,可突于又来抄掠。幽州长史薛楚玉遣副将郭英杰、吴克勤、邬知义、罗守忠率精骑万人,并领降奚之众追击之。军至渝关都山之下,可突于领突厥兵以拒官军。奚众遂持两端,散走保险。官军大败,知义、守忠率麾下遁归,英杰、克勤没于阵,其下六千余人,尽为贼所杀。”21《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唐廷采取“以夷制夷”的分化契丹策略,契丹大贺氏联盟以外的乙室活部,在大贺氏联盟投附突厥时期,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可突于起兵时,乙室活部长郁捷掌握的契丹军事力量已经不亚于可突于。唐开元二十二年(734),唐幽州长使张守珪暗中联络乙室活部。史载:“时契丹衙官李过折与可突于分掌兵马,情不叶,悔潜诱之,过折夜勒兵斩可突于及其支党数十人。二十三年正月,传首东都。诏封过折为北平郡王,授特进,检校松漠州都督,赐锦衣一副、银器十事、绢彩 三千匹。”22《旧唐书》卷199《契丹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3641页。
同年十二月,郁捷出兵夜袭并斩杀屈列和可突于二人,把他们的首级送给唐朝。唐玄宗封郁捷北平郡王、松漠都督。一年后,郁捷又被同族贵族涅里杀死。史载:“其年,过折为可突于余党泥礼所杀,并其诸子,唯一子刺乾走投安东得免,拜左骁卫将军。”由此可见契丹内部权力斗争之激烈,在大贺氏联盟趋于瓦解的关键时刻,对于权力的重建和未来道路的选择,契丹内部依然分歧严重。为了留住契丹,唐玄宗再次任命涅里为松漠都督。
开元二十三年(735)七月,突厥发兵四万进攻契丹。涅里率部在讫离山大破突厥,俘获甚多。经此一战,涅里更为强大,于是再次采取附弱抗强的一贯策略,背唐自立。开元二十四年三月,唐张守珪派遣平卢讨击使安禄山出兵攻契丹涅里部,安禄山恃勇轻进,大败而回。次年二月,张守珪再次出兵,败契丹于捺禄山。涅里北走松漠,重新组建契丹遥辇部落联盟。
安史之乱后,直到9世纪中叶的近150年间,契丹处于回纥的统治下。双方关系更多地体现在经贸上的往来,契丹依然常常入长安进行朝会。在边地,契丹人与范阳、营州、幽州治下的汉人往来更是频繁,因受到安史之乱后河北割据的影响,政治交往较之以前减少很多。虽如此,双方关系却是和好的,且一直持续到唐朝末年。
开成四年(839),回纥经过与黠戛斯二十余年的争斗,终于失败,族众离散,西迁。契丹族从回纥的统治中解脱出来。会昌二年,契丹趁机摆脱回纥控制,再次选择回归唐朝,此时漠北无主,契丹为何未选择占据漠北立国,重走祖先鲜卑之路,这是一个历史之谜。据笔者估计,其一可能是自身实力不足,尚没有能力掌控漠北;其二可能是经济因素,长期与中原的交往,使得契丹获益匪浅,一旦西进漠北,取代回纥,就成为唐朝的劲敌。经过百年发展,契丹各部显然更愿意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而不是战祸连绵的敌国关系。
隋唐时期是东北亚地缘政治异常复杂多变时期,表现为北方部族此起彼伏的产生、发展、崛起,契丹作为其中之一更具有突出特点,表现为地缘环境极为被动复杂,夹在漠北、东北与中原之间,极为被动;另外,伴随着契丹自身实力的增强,独立发展、建立政权的愿望也愈发强烈,因此,为了摆脱地缘掣肘,在对外关系上就表现为摇摆不定的走向。但此时的东北亚强权林立,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摆脱依附强权的宿命,崛起建国的希望只能继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