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0)
《蝇王》是威廉·戈尔丁出版于1954年的一部长篇小说,通过具象化的人物形象、激动人心的故事情节,戈尔丁传达了深刻的哲理,即人性本恶。小说主人公选择一群孩子也别有深意,孩子们作为没有完全被社会规训的产物,在脱离文明的世界里更容易流露出人类本性。作为巴赫金核心文艺观之一的狂欢化理论,不仅代表着全民参与性和仪式感,更是冲破了常规的禁锢,寻求精神的绝对自由。在《蝇王》这部作品中,不论是人物形象,还是一些意象,都与巴赫金的狂欢精神不谋而合,借用巴赫金理论可以更深刻地读懂《蝇王》。
《蝇王》讲述在架空的历史背景下,战争中,一群英国男孩乘飞机前往南方避难,在途中,飞机因遇袭而迫降到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孩子们被迫在这个小岛上生存的故事。这个小岛荒无人烟,生存条件恶劣。纵使这个小岛上有种种危险与隐患,真正危及孩子们生命的却是孩子们自己。在远离了文明世界之后,荒岛上的孩子们刚开始倒也能融洽相处,气氛也十分友好,但小岛上的安宁与和谐很快被打破,原因是“野兽”出现了。孩子们分成两个对立的阵营:一边是以拉尔夫为代表的倡导建立文明秩序的乐观理性派,他们依然保持着在文明世界中养成的礼仪和规则,他们会规定上厕所的地点,会采取开会的方式来商讨解决问题,还会通过保持点燃火堆的方式来向外面的文明世界发求救信号。另一边则是以杰克为代表崇尚人性中原恶的非理性派,他们不屑于这些文明的、民主的做法,崇尚人性中破坏、毁灭的本能。令人不安的是,随着人性中的兽性被激发,理性与非理性的状态开始慢慢失衡,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了杰克的队伍。在远离了文明世界的规训之后,人性中恶的成分毫不收敛地释放,拖拽着更多的普通人加入这场恶的狂欢。拉尔夫的居住场所被杰克一伙袭击,这场袭击的目的仅仅是为争夺领袖地位。而坚定站在拉尔夫一边的猪崽仔在激烈争斗中被丢下的滚石砸中并坠崖死去,西蒙被乱棍打死,成为这次斗争的牺牲品,而拉尔夫自己也陷入重围。所幸,注意到岛上大火的军舰成了拉尔夫的救命草,拉尔夫在孩子们的暴乱之中幸存下来。
纵观现存研究,有学者认为《蝇王》是站在“人性恶”的立场来探讨人类的前途与命运的,这是对英国传统荒岛文学对于“人性善”主题的反驳;有学者倾向于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说来分析小说主要人物的性格,拉尔夫、西蒙、杰克分表代表着弗洛伊德理论中的自我、超我、本我的人格结构。当然,也有学者从文学生态学的视角出发,指出过分对人类力量推崇的弊端,提醒人们要重视作为客观存在的自然。还有学者通过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与荣格的原型理论,分析《蝇王》中的社会无意识特征,等等。本文尝试从巴赫金狂欢化视角分析《蝇王》这部作品,尝试解析《蝇王》中狂欢化的具体体现。
巴赫金最早提出狂欢化理论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和《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这两部著作中。在社会历史批评和形式主义批评理论的指导下,巴赫金将狂欢节的形式理论化,在分析比较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拉伯雷两位作家的作品后,得出他们小说中的对话性和狂欢特质来源于狂欢节传统的结论。
巴赫金认为狂欢这种文化现象是西方世界特有的现象。最早的狂欢化起源于原始时代狂欢仪式即狂欢式,早期巫术是一种狂欢现象的体现。当然,狂欢式也有其他的表现形式,比如各种节日时候的庆典仪式,甚至奥运会都是一个狂欢式的大型运动会。发展到后期,狂欢式以一种更成熟的规定了时间和形式的模式呈现出来,例如狂欢节、愚人节等,由于各种文化和地域的差异,这些充满着狂欢本质的节日也都呈现不同的变形和色彩。
巴赫金指出,狂欢是出现于中世纪与文艺复兴之间过渡阶段的一种批判性的亚文化,而这个时期正是社会不稳定的混乱时期。这种狂欢是区别于日常严肃压抑的时空的,在狂欢世界里,人们用打破平常的身份等级界限,通过肉体享乐来取代精神的禁忌,通过自然随意的状态来突破规训的枷锁。这种狂欢超越着财富、地位、年龄、家庭、等级观念等限制,模糊他们的界限。如同摧毁柏林墙一般,狂欢化打破了许多壁垒,否定了一些约定俗成概念的绝对性。狂欢的本质在于其鼓励人们回到自身,摆脱异化感以及具有严肃性的生活,获得短暂的精神休息。巴赫金还分析了雨果作品中的狂欢,雨果对于狂欢的认识在于,“这种欲念的狂欢化首先表现为欲念的两重性上:爱情与仇恨相结合,吝啬与无私相结合,权欲和自卑相结合,如此等等。”[1]
在巴赫金看来,人的本性中隐含着一种动物性,这种动物性渴望着突破秩序与文明,希求的是一种完全释放本能的自由。人的兽性成分是人类保持活力的重要因素之一,在《蝇王》中,戈尔丁把这种人性之中理性的部分与兽性的部分提到了一种对峙的情景之中,在完全架空的一个远离文明的世界中,兽性的凸显形式成了一种狂欢式。
1.拉尔夫
《蝇王》中的拉尔夫代表的是一种理性与勇敢的力量,“身上有着某种镇定自若的风度,与众不同……”[2]160虽然拥有的权力比较薄弱,依然渴望把岛上的孩子们都引向光明,然而,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岛上是一派“脱离了常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2]161。在黑暗的局势之下,拉夫尔所代表的正义与光明被孤立,“人们羞辱并讥笑太阳(最高天神)、其他天神、人间最高的权力……”[2]166代表着民主的声音的他,凭一己之力发出微弱的文明的声音却被野蛮的势力所打压掩盖。
2.杰克
杰克与拉尔夫一样在孩子们中间具有感召力和影响力,如果说拉尔夫代表的是来自文明世界的理性力量,杰克则代表的是脱离文明世界后非理性的狂欢。杰克的形象也与拉尔夫截然不同,与拉尔夫金发碧眼的正派形象相反,杰克“两只浅蓝色的眼睛向前看,此刻虽有点沮丧,但又露出正要发怒的样子,或者说随时准备发怒的样子”[3]19。同样,杰克总是带着的面具也暗示着他身上的魔鬼特质,“在池塘边上,他那强壮的身体顶着一个假面具,既使大家注目,又使大家畏惧……杰克在面具后面躲着,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3]212杰克身上所展现的魔鬼特质与兽性都代表着非理性的冲动。
3.猪崽仔
猪崽仔代表的是人性脆弱的一面,也暗示着人的理性是不健全的。猪崽仔作为一个弱势的体现,以一个身体肥胖,戴着厚厚的眼镜,讲话迂腐不堪,性格胆小谨慎的形象出现,正如狂欢节里典型的小丑形象一样,经常遭受大伙的侮辱和鄙视。“响起了暴风雨般的笑声,甚至连最小的孩子也在笑。片刻之间除了猪崽子以外,其他男孩子们都连成一气,猪崽子脸色通红,耷拉着脑袋,又擦起眼镜来。”[3]68而在以拉尔夫为代表的理性与以杰克为代表的非理性的冲突中,猪崽仔作为群体中的弱势者,又不可避免地成了这场狂欢的牺牲者。
4.西蒙
西蒙是美德的体现者,代表人对于美的追求,体现了人渴望与自然的融合。在林中空地,西蒙被唤醒,沉醉于自然之中,对话着静谧的自然,“在屏幕般的树叶之外,满地金光,蝴蝶在当中无休止地翩翩起舞”[4]。可是,西蒙的精神庇佑所却被杰克他们插上了猪头来膜拜,以至于“甚至连蝴蝶也放弃了这块空地,空留着那面目可憎的东西,缺牙咧嘴,滴着鲜血”[5]。最后,西蒙弄清“野兽”的事实之后,却被当作替罪羊,被当作野兽打死,成了暴力与邪恶掩盖下狂欢的牺牲品。
1.荒岛:狂欢的时空
《蝇王》作为一部成功的荒岛文学,荒岛意象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意象,在《蝇王》这部作品中代表的是绝望与危险的乌托邦。戈尔丁对于在荒岛上发生的事件并不以线性的历时性来叙事,而是强调突出岛上发生的各种矛盾冲突,以慢镜头的方式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可以说这种叙事代表的是“狂欢化了的时间”,“仿佛是从历史中剔除的时间”[6]。虽然故事的背景定位在未来战争中,但荒岛作为一个社会的缩影而存在,孩子们也是社会中各种力量的代表,通过这种寓言书写,戈尔丁展示了不受控制的狂欢化社会的一种假象,在彻底暴露人性之后,也给人们敲响了一记警钟。
2.火焰:死亡与重生
《蝇王》中火焰的意象有双重象征意义,起初,火焰是文明与希望的象征,“自从第一次熊熊大火之后,小家伙们很少再看到大火堆,他们欣喜若狂,又是跳舞,又是唱歌,会场中洋溢着济济一堂的欢乐气氛。”[7]这个时候,火焰是孩子们团结一致,通过火的纽带,期望重返社会的象征。但是后来,火焰却异化成了破坏与毁灭的象征,随着大火蔓延,森林被烧,同伴葬身火海,孩子们也逐渐意识到了大火的破坏性,没有人再愿意守护文明与希望之火,人性的恶开始占据上风。甚至最后,火成了杰克追杀拉尔夫的工具,“突然,在他面前闪烁着的一道道光线混合成一片,森林的吼叫变成雷鸣般的响声,挡在他正前面路上的一簇高大的灌木猛地烧将起来,熊熊的火焰形状像一把巨大的扇子。”[8]可以说,火焰给孩子们带来了希望的狂欢,同时,也引起了他们人性中兽性的狂欢。
3.蝇王:撒旦与未知
《蝇王》之所以命名为“蝇王”,是因为希伯来语中“Beelzebuh”一词,意为苍蝇之王也代表着万恶之首,象征着人性中的邪念与恶。在成为蝇王之前,它只是一头具有慈母形象的猪而已,“……眼下它沉浸在深厚的天伦之乐中。这是一头黑里带粉红的野猪,大气泡似的肚子上挤着一排猪仔:有的在睡觉,有的往里挤,有的在吱吱地叫。”[9]可是,当杰克砍下它的头后,把它置于本来代表着美好与纯洁的林中空地,吸引来的不再是蝴蝶,而是成群结队的苍蝇,苍蝇布满了猪头,它也被称为“蝇王”,这时,在孩子们心中,它变成了一个利维坦式的怪物。蝇王某种意义上,也是刺激孩子们的狂欢的一个诱因。杰克为了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大权,进一步对孩子们进行精神控制。
《蝇王》的作者威廉·戈尔丁经历过二战,深谙人性的阴暗面。《蝇王》虽然是以孩子们为主体的小说,却不是写给儿童的童话故事,而是作为一部现代寓言启发着人们对于人性的深入思考。回忆起战争,戈尔丁也这样表述:“所有经历那些时光的人,如果不知道人制造邪恶就如同蜜蜂产蜜一样,一定是瞎了眼或大脑出了问题。”[10]通过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对《蝇王》解读,我们可以了解到《蝇王》这部作品中的狂欢精神,从狂欢人物形象到狂欢的各种意象,我们都可以读出这种脱离文明、不顾一切的自由所带来的狂欢。分析《蝇王》的狂欢精神不仅可以加深人们对这本小说的认识,还有助人们对于巴赫金狂欢理论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