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丹
从高空俯瞰,在湖南省西部与云贵高原交界的地方,苍茫的武陵山脉如陡峭的屏风,一重又一重由西向东展开,终年阻隔着高空的长风,蒸腾出灰蒙蒙的雾气,当太阳好的日子,屏蔽底部忽然长出了一片被粗粝的石块围绕的黑色屋脊,这就是凤凰城。
凤凰城修筑在大山中間,是一座凭水依山而建的城郭。要是有熟悉中国建筑历史的行家与你同游,他会告诉你这座城池的特点,并让你大吃一惊。他们说,尽管现时的凤凰市井喧哗、街铺琳琅,夜晚尚有霓虹灯装饰着一些招揽顾客的门面,也不难看出这座古城的选址、城防的设置、街道的规划布局,都有着鲜明的军事特征,也就是说它依然保留着古代城池的防御性功能。
在汉语里,“城”是指城墙以内的地方,而“城墙”是指为防守而建筑的高墙,城墙周围常有“城壕”,也就是护城河,与城墙一起合称“城池”。总之,城的建立从来跟防御什么与保护什么相关。在冷兵器时代,人生活在一个被墙与水围起来的环境里肯定更有安全感,古代的城围与现代化都市的开放性布局有明显区别。现代人追求交流,讲究速度,一个城市是否能让居民满意,要看它是不是方便进出,而不是相反。
古城的修建从来与战事相关。
现有的凤凰城修筑记录,最早为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明政府在这儿修筑了最初的砖制城墙,到了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城垣用粗纹质坚的红砂石块加固,成为一条周长四华里,高一丈五尺,厚二丈有余的坚固城墙,东西南北四面,分别开有“升恒”“静澜”“阜城”“璧辉”4个城门,上设城垛以利于防守。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从西门至北门扩建了笔架城,建立炮台一座。清嘉庆二年(1797),西门外另加建了一圈“城”,并增开了一扇城门,名“胜吉门”。这座城池的修建,先后历时二百多年方得完善,与城西北的高山峻岭中长达三四百里的“边墙”互相呼应,组成了严谨的防御体系。
关于凤凰城的选址有各种传说。一说为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初,疑部将拥兵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派遣凤凰籍将领田儒铭率部将其围剿,为安营扎寨,田儒铭经手建五寨司城,请阴阳风水先生测之。遍勘五筸境中各地之后,阴阳先生建议将初选入围的3个地方:黄丝桥、廖家桥、镇筸的土壤各取一升,取分量最重的地方建城,结果沱江边的镇筸胜出,成为五寨司城所在地。据《凤凰厅志》记载:东北有坪曰筸子,西北有所曰镇溪,故统曰镇筸。后以沱江流经此地,民国三十一年(1942)改名沱江镇,沿用至今。
凤凰人对自己这座小城的风水甚为满意,传说当年阴阳先生将其概括为6句话:“双龙来治水,五马来朝阳。凤凰会百鸟,金盆摆中央。谁能拥得此地在,又出将军又出王。”田儒铭得之喜不自胜。按他们的解释,所谓“双龙”,是指城西北的钩箕坡和城东边的青龙山两条山脉,山势绵亘而有灵气,一上一下汇首于沱江;再有“五马”,即城西和西南、东北三方紧紧环绕古城的五座山峰:雷哨坡、大坳坡、王婆坡、白杨坡和强盗坡;“凤凰”指南华山,其后延绵着数百座峰峦,形为数百鸟雀跟随凤凰来仪,“金盆”当然就是被四周高山托起的城池了,十足一块儿风水宝地,岂不人才辈出?对外来的客人,凤凰人会又炫耀又惋惜地说,方圆不过半公里的地盘上,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文官武将和才子,说出数字来都要吓倒你。要不是五寨司城建成之后,田儒铭任沱江宣尉使司,执掌五寨长官司,果然任内地泰民安,反而引起皇帝朱元璋的疑忌,亲自南巡视察,蓄意将沱江改道,把城边的观音山从中切断,凤凰城还会出更大的角色呢。
凤凰县城古镇筸始建于唐武后垂拱二年(686),宋、元、明直至清初实行土司制,设五寨长官司。乾隆五十六年(1791),改为凤凰厅,升通判为同知,嘉庆二年(1797)凤凰厅更升为直隶厅,统领三府一州军政,管辖“大湘西”二十余县,被视为“扼西南苗疆之咽喉,为辰浦泸麻之屏障”的边陲重镇。
不难看出,由明至清随改朝换代,凤凰城的地位节节上升,诸如此类,都与朝廷对苗民的弹压密切关联。这里所说的边疆,其实是苗疆。
如果一个21世纪初叶的人,回到一二百年前的凤凰城,会发现那时候这个仅安顿下三五千人口的小镇,实际上是湘鄂川黔边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枢纽,所谓“西托云贵、东控辰沅、北掖川鄂、南扼桂边”。清朝廷设绿营兵驻防镇筸,该军因系招募汉人编成,以绿旗为标志,故称绿营兵,直属湖南提督管辖,拥有马兵、战兵、守兵几千人之多,于是城中的住民,多是派遣移来的戍卒屯丁。按旧时的说法,镇筸镇五千居民七千兵。也就是说,城中的居民只有五千人口,戍卒屯丁倒有七千之多。照这样想来,这座城镇差不多已成了一个兵营。
2000年,凤凰县境内的中国南方长城被专家重新确定的消息,不断见诸报端,成为文物与古建筑专业人士热衷一时的话题。
中国长城学会专家罗哲文称,长城与一般城墙不同之处有三:长度在数百里以上,不封闭,由诸多城堡、墩台、关门、哨台、碉楼、城墙等共同构成防御工程体系。湘黔交界的苗疆边墙完全符合这些特征。他还说,北方明长城也称边墙,每一“镇”(军防区)的边墙有长有短,北京保卫明十三陵最重要的一镇“昌镇”,也才二百余公里,与镇筸一镇边墙长度相当,且其军事机构设置、官兵制度也都相同,故可认为苗疆边墙是明长城的一部分无疑。
(摘自台海出版社《烟雨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