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刚,曾苇钰,王晓刚,蔡 琳,谢晓雪,汤翔嵘,王梦龙,杨 斓,宁莹莹
(西南民族大学 教育学与心理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225)
心理疾病态度指个体对心理疾病以及心理疾病患者的态度,可分为积极态度和消极态度,其中消极态度就是所谓的心理疾病污名化[1]。心理疾病污名或负面态度是人们心理健康维护过程中的重要障碍[2]。降低或减少心理疾病污名或负面态度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是心理健康领域的重要议题。
调查发现,大学生对专业心理援助机构如高校内的心理咨询中心的求助率不高,愿意寻求专业心理帮助的学生仅占1.46%[3]。大学新生历来都是国内高校心理健康教育与服务的起点和重点群体。这一群体往往面临各种适应问题,心理问题发生率较高,同时又处于心理发展走向成熟的关键时期[4]。然而,研究表明大学新生的心理求助态度却明显低于其他年级[5-6]。在民族院校,由于各自具有的区域文化、宗教信仰和民族风俗文化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各民族新生更容易面临适应问题,心理问题的发生率也相对较高[7]。因此,提高大学新生的心理健康意识,降低心理疾病污名的负面作用,提高心理健康求助率是提升民族院校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研究课题[8]。
为改进民族院校心理健康教育与服务,现有研究大多针对心理健康需求展开,较少关注心理疾病(负面)态度这一重要问题,这并不利于学校和教师开展针对性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有研究发现,群际接触是改善心理疾病态度的重要策略[9-10]。因此,本研究主要探讨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现状,并以群际接触为重点分析其影响因素,力图为民族院校开展心理健康教育与服务提供新的参考或切入点。
本研究在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发放问卷2 405份,有效问卷为2 112份,有效回收率为88%。其中,被试年龄分布为18-22岁;男生569人(26.94%),女生1 543人(73.06%);汉族748人(35.42%),少数民族1 364人(64.58%),其中彝族209人(9.9%),藏族172人(8.1%),回族199人(9.4%),维吾尔族40人(1.9%),其他各少数民族合计744人(35.2%)。
根据态度的情感-行为反应倾向-认知理论模型(态度的ABC模型)和已有心理疾病态度的研究,本研究选用由周志玉[11]修订心理疾病的情绪量表、刻板印象量表、社会距离量表分别考察心理疾病态度的情绪、认知和行为三个成分。
1.情绪量表
情绪量表源于由Corrigan等人编制的归因问卷,经周志玉摘取量表中测量情绪的题目修订为情绪量表,测量被试对心理疾病患者的情绪反应,问卷得分越高表明被试对心理疾病患者越生气、害怕或同情,即情绪越消极。在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78;主成分分析法和斜交旋转抽取出“生气”“害怕”“同情”三个解释性较高的因子。因此,该量表在本研究中具备较好的信、效度。
2.刻板印象量表
刻板印象量表也选用由周志玉翻译、修订的中文版,包括依赖觉知、危险和自杀行为三个量表。其中,依赖觉知量表包括3个题目,得分越高表示被试越认为患者具依赖特质;危险量表也包括3题,得分越高表示受试者越认为患者可能对他人造成危险;自杀行为量表共有4题,总分越高表示被试越认为患者具自杀危险性。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79;主成分分析法和斜交旋转可抽取三个因素结构。以上结果表明该量表具有较好的信、效度。
3.社会距离量表
社会距离量表由Bogardue所编制,共有7题,被广泛用于大众对于心理疾病的态度测评,问卷分数越高表示被试对心理疾病患者更可能表现出歧视行为[12]。经周志玉修订后,该量表的Cronbach 系数为0.90。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6;主成分分析法和斜交旋转可直接抽取出一个解释量达62.13%的主要因素结构。这表明该问卷达到了心理测量对信度、效度的要求。
采用SPSS 23.0统计软件对数据进行录入、净化及分析。统计分析主要采用单一样本t检验、独立样本t检验以及多因素方差分析的方法检验被试在各维度的问卷的得分是否具有统计学意义。
单一样本t检验发现,大学新生在心理疾病情绪量表中生气和害怕维度的平均得分显著低于理论中值3(t=-54.43,P<0.001;t=-31.68,P<0.001),而在同情维度的平均得分显著高于理论中值3(t=27.44,P<0.001,见表1)。这表明新生在面对心理疾病患者时,一般不会感到过于恼火或者害怕,而是产生同情或怜悯;同时,大学新生在心理疾病刻板印象量表中危险维度的平均得分显著低于理论中值3(t=-9.21,P<0.001),而在依赖觉知和自杀行为维度的平均得分显著高于理论中值3(t=16.25,P<0.001;t=6.49,P<0.001),这反映了大学新生认为心理疾病患者不属于危险个体和不会危及安全,但认为患者需要依赖身边的人和需要他人的照顾,也容易有自杀倾向或产生自杀行为。大学新生在社会距离量表的平均得分显著高于理论中值3(t=10.92,P<0.001),这表明了新生会和心理疾病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疏远、回避,以及歧视心理疾病患者。总体上看,民族院校大学新生面对心理疾病患者时所产生的情绪、认知、行为倾向都是负面的。
表1 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总体差异(n=2 112)
方差分析表明,在心理疾病情绪量表中,性别对害怕、生气维度的主效应显著(F(1,7)=6.90,P<0.01;F(1,7)=30.97,P<0.001),专业和民族对同情维度的主效应显著(F(1,7)=3.72,P<0.05;F(1,7)=12.39,P<0.001);在心理疾病刻板印象量表中,性别和民族对自杀行为维度的主效应显著(F(1,7)=9.57,P<0.01;F(1,7)=8.86,P<0.01);在心理疾病社会距离量表中,性别、民族对社会距离的主效应,专业和民族、性别和民族的交互作用上显著(F(1,7)=7.18,P<0.01;F(1,7)=12.86,P<0.001;F(1,7)=4.23,P<0.05;F(1,7)=5.06,P<0.05)。以上结果表明,性别和民族是影响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重要因素,专业的影响相对较弱(见表2)。
统计分析发现,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在心理疾病情绪量表的害怕和生气维度,以及刻板印象量表的自杀维度和社会距离量表上存在显著的主要效应。其中,男生在害怕和生气的平均得分上显著高于女生(t=2.55,P<0.01;t=5.51,P<0.001),但在自杀和社会距离的平均得分上显著低于女生(t=-3.47,P<0.01;t=-2.40,P<0.05),这表明男生更容易对心理疾病或心理疾病患者产生既愤怒又恐惧的情绪,而女生更容易认为患者会发生自杀,以及回避或者远离患者;另一方面,不同民族大学新生在情绪量表同情维度、刻板印象量表自杀维度、社会距离量表上同样存在显著差异。汉族新生在同情和自杀的平均得分上显著高于少数民族新生(t=4.00,P<0.001;t=2.41,P<0.05),在社会距离的平均得分上显著低于少数民族新生(t=-2.80,P<0.01)。这说明相较于汉族新生,少数民族新生面对心理疾病患者时不那么容易产生同情和怜悯的情绪,并且认为患者会有自杀倾向和自杀行为,选择远离患者;此外,不同专业大学新生仅在同情维度上存在显著差异,理科类新生的平均得分显著高于文科类新生(t=2.54,P<0.05),这表明理科新生更容易对心理疾病患者感到同情。
表2 不同类型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方差分析(n=2 112)
通过是否曾接受心理咨询或治疗、亲人是否有患心理疾病者、朋友同学是否有患心理疾病者这三个问题了解被试生活中与心理疾病患者的接触情况。方差分析发现,朋友同学有患心理疾病者在害怕维度的主效应显著(F(1,7)=6.12,P<0.01);在心理疾病刻板印象量表中,曾经受心理咨询或治疗在危险维度上的主效应显著(F(1,7)=4.74,P<0.05;F(1,7)=4.87,P<0.05)。三种接触类型对自杀行为维度的主效应显著(F(1,7)=4.22,P<0.05;F(1,7)=6.41,P<0.001;F(1,7)=5.49,P<0.05);在社会距离量表中上三者的主效应均不显著(F(1,7)=2.04,P>0.05;F(1,7)=0.94,P>0.05;F(1,7)=0.11,P>0.05)。从总体上看,三种群际接触对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影响并不显著。
t检验进一步发现,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在心理疾病情绪量表害怕维度、刻板印象量表的危险和自杀维度上存在显著的群际接触差异。曾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在危险维度上的得分显著低于曾经没有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t=-3.85,P<0.001),在自杀行为维度上的得分显著高于曾经没有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t=2.69,P<0.01),表明相较于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曾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更容易认为心理疾病患者不是危险的,但会有自杀倾向或行为;而亲人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在自杀行为维度上的得分显著高于亲人无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t=3.17,P<0.01),表明亲友有患心理疾病患者的新生会更倾向于认为患者会有自杀倾向和行为;同时,朋友或同学中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在害怕维度和危险维度上的得分显著低于朋友同学无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t=-2.66,P<0.01;t=-5.20,P<0.001),在自杀行为维度上的得分显著高于朋友或同学中无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t=3.85,P<0.001),说明朋友或同学中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更不易对心理疾病感到害怕,也不觉得他们是危险的,但认为他们会产生自杀行为。
表3 不同人际接触类型的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方差分析(n=2 112)
研究发现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对心理疾病及其患者的情绪、认知以及行为倾向都是消极的,表现出了一定的心理疾病污名。具体来看,民族院校新生对心理疾病患者没有感到强烈的生气或者是害怕,而是出现了同情或怜悯的情绪体验;同时,他们认为心理疾病患者并不会造成危险,但却觉得他们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群体,需要别人照顾并且会有自杀的倾向或自杀行为;即便他们认为心理疾病患者是需要照顾的,但在日常的人际接触中,他们还是会对心理疾病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会疏远、回避或歧视。这与以往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患者态度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1]。虽然从道德层面上看,同情是一种正向表现,但以情绪效价来看,同情也属于负向的情绪体验。因此,即便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并没有感到生气和害怕,但对心理疾病及其患者的情绪仍属于负面体验[11]。同时,当民族院校新生知觉到心理疾病患者是需要依赖别人的时候,更可能表现出对患者保持社会距离的行为倾向。然而,他们出现的同情情绪又会让其产生减少社会距离、建立关系的行为倾向[13]。在心理疾病态度内部,这些情绪或认知对行为倾向的作用机制还有待进一步研究的检验,从而更好地理解心理疾病态度的形成与变化,更好地开展心理健康教育为代表的干预研究。
从总体来看,不同民族大学新生的心理疾病态度是存在差异的。在情绪和认知反应上,汉族新生更容易对心理疾病患者感到同情并认为心理疾病患者具有自杀的倾向或会发生自杀的行为,这可能与不同民族的习俗与文化有关。例如,本研究中的少数民族学生较多的穆斯林大学生是比较典型的例子。穆斯林文化认为“人并不具有对其肉体和生命的所有权,任何人无权决定自己的死亡,任何形式的自杀都是严格禁止的”[14]。在这样的群体意识里,自杀被认为是不应该发生在个体身上的消极行为[15],并认为同样作为人类的心理疾病患者也应与他们拥有相一致的认知。因此,这种独特的民族文化可能会导致少数民族新生在判断心理疾病患者是否想过自杀或将要自杀等问题上持否定的观点。另一方面,在行为倾向上,少数民族新生会更倾向于和心理疾病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会疏远和歧视,这可能与部分少数民族还存在的鬼神观念有关。这些观念容易让人认为病痛是由于神灵或鬼怪附身等所致。这些特有的民族文化相信除自然神外还存在很多恶鬼,恶鬼大多会因贪图人们的供品而把疾病和灾难降临到人们的身上,与人作祟。因此,少数民族新生可能会担心自身会被心理疾病患者“身上的魔鬼”所影响,以致与心理疾病患者保持距离[16-17]。
在性别因素上,男生对心理疾病的污名化主要表现在情绪反应维度,而女生的则更多表现在认知和行为倾向上。在民族院校大学新生中,男生会比女生更容易对心理疾病患者产生既害怕又愤怒的情绪,可能是与男女个体差异所导致的情绪管理能力不同有关。研究表明,男生的情绪管理能力普遍要低于女生,这可能导致他们在面对这一群体时往往难以管控和调节好自身的情绪反应,更容易体验到对心理疾病患者的害怕和愤怒等负面情绪[18]。另一方面,女生则更容易认为心理疾病患者具有自杀倾向或会发生自杀的行为。同时,即便她们没有表现出更倾向于认为心理疾病患者是危险的,也更倾向于对心理疾病患者保持距离,甚至是疏远和歧视。这可能与女生自身的自杀意念相对高于男生存在密切联系,她们可能把自身有过的自杀意念投射到了患者身上[19]。然而,危险觉知是影响人们对心理疾病患者产生歧视行为的最重要的因素,而女生在与患者保持社会距离的同时却没有认为他们是危险的,不排除其中存在一定的内隐污名[20]。同时,传统文化中“男尊女卑”的思想也可能导致女生自身的防范意识变得更强,进而又会加重对心理疾病患者保持社会距离的想法[21]。
在专业变量上,理科类新生比文科类新生更容易对心理疾病患者感到同情。总体来看,文科类学生的课程设置历来注重人文素质的培养[22]。相较于理科学生,文科学生可能更容易做到发自内心地尊重和理解他人,进而认为心理疾病患者与自身一样是平等的人,能够价值中立地看待患者,并不会对患者产生正向或负向的情绪体验。理科类新生更可能从道德层面理解同情,认为同情是正向的情绪[11]。受到社会赞许性的影响,理科类新生便会表现出对心理疾病患者的同情。此外,在本研究中,民族院校新生的心理疾病态度受专业因素影响较小,总体呈现出消极的心理疾病态度。这进一步提醒民族院校应当加强各专业学生的人文素养教育[23];同时,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也应重视心理健康素养提升,而不是仅关注心理问题或疾病的表现、识别和干预等。
此外,民族院校大学新生与心理疾病患者的群际接触对心理疾病态度的改善并不明显。三类群际接触的经验对新生在面对心理疾病患者时产生的情绪反应及行为倾向的影响较小。而在认知反应上,曾经没有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朋友同学没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会更容易认为心理疾病患者是危险的,但曾经接受心理治疗或咨询、亲人有患心理疾病者,以及朋友同学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均会更倾向认为心理疾病患者会有自杀倾向或发生自杀行为。其中原因之一可能是曾接受过心理治疗或咨询的新生自身就产生过自杀倾向或自杀行为,而那些亲友、朋友同学有患心理疾病者的新生也可能听闻过或经历过亲友、朋友同学的自杀想法或自杀事件,也有研究证实了90%自杀身亡的学生都存在一定的心理疾病,因此,新生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心理疾病患者都具有自杀倾向或自杀行为[24]。虽然以往有研究表明,群际接触能够改善人们对待心理疾病及心理疾病患者的态度,但并非所有的接触都是有效的,接触情境和接触的方式会影响接触的实际效果[9]。在日常实际生活中,大学新生与患有心理疾病的亲人、同学朋友间进行面对面交流、平等地讨论的机会并不多,可能没有办法真正地了解心理疾病患者真实的情况以及经历,甚至可能会产生误解。因此,如果仅靠简单的生活接触、而不进行更深层次地交流,可能难以通过接触这种方式来改变大学新生对心理健康患者的态度。
本次调查采用的是自陈式量表,关注的主要是大学新生意识到的、可以进行控制和干预的心理疾病外显污名,而难以考察到个体可能存在的内隐污名。此外,本研究表明以自陈量表为主的心理疾病外显污名的测量容易受到社会赞许性的影响,致使个体掩饰了真实的态度,从而低估了个体的污名程度。因此,本研究可能并不能准确和全面地反映出新生对心理疾病患者的真实态度[25-27]。未来研究可考虑结合内隐联想测验、启动任务,以及生理心理评估等测量内隐污名的方法,进一步探讨民族院校大学新生的心理疾病态度,为民族院校开展心理健康教育与服务工作提供更具备指导性的干预措施,从而促进民族的团结进步以及社会的稳定发展。
1)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对心理疾病及其患者存在一定的心理疾病负面态度。
2)民族和性别是影响民族院校大学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重要因素,而专业类型对新生心理疾病态度的影响相对较小。
3)民族院校大学新生与心理疾病患者的群际接触对心理疾病态度的改善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