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芬,石爱桥
中国武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形式,中国武术的发展也始终与民族命运紧密相连。当前,在“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学界也对如何发挥武术在复兴中国文化上的积极作用进行了很多思考,普遍的立场是中国武术应该承担起“对内培养国民精神、对外传播优秀民族文化与建构国家形象”的双重责任。表面上看,武术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承载这些民族使命是顺理成章甚至是当仁不让的,但是,在众多使命赋予的背后,我们却恰恰忽略了一个问题:武术是否必须且能够恰如其分地承担这些民族使命?事实上,长久以来在国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武术入奥”梦想正是国人对于武术的一种使命赋予,与之相伴随的是学界对于“武术入奥”的重重质疑,这种“明知不合适而求之”的矛盾状态是否正反映了国人对于武术的某些使命赋予的不适宜?又是怎样的国民心理造成了这种矛盾的长久存在?基于这些思考,本文试图对中国武术所承担的民族使命进行历史性的观照,并以武术的“奥运梦”为参照,对当前中国武术所背负的民族使命进行反思。
中国武术在发展过程中出现过多种称谓,包括角抵、拳勇、武艺、技击、技勇、拳术、国技、国术、武术等,虽不能一概而全,但这些词基本上能够表现出中国武术的主要特点和功能。武术首先是一门格斗技术,具有较强的实用性和技巧性,它产生于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格斗行为,随着时间的发展,又由此生发出军事武艺,武舞、角抵戏、套子等多种武术形态,衍生出武术的多种个体或社会性功能。除了单纯的攻防技击功能之外,武术的表演娱乐功能、祭祀功能、健体修身功能同样伴随着武术的发展,在人们社会生活中发挥着相应的作用。由于在特定历史时期中,人们对于武术有着不同层面的诉求,武术的某些功能也被赋予了一种国家层面上的使命担负,它影响了人们对于武术的价值判断与功能定位,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武术的社会化发展方向。
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时期中,武术的首要功能是技击。我们可以用“武技”一词来概括古代人们对于武术的认识,它与中国古代军事活动密不可分。在冷兵器时代,身体的格斗技术与兵器的使用技术是战场上的必备技术,为国防所需,各朝各代都重视军事武艺的训练与管理。秦汉以前各种国家形式的选武行为、隋朝的“府兵制”,唐朝以后的武举与制举武科,宋朝以后武学的建立,直至火器被广泛应用之后清朝武备学堂的建立,都反映出武技在古代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官方为国防所需大力发展军事武艺的同时,在民间则往往采取不同程度的禁武措施,以防民众武装暴乱。另一方面,由于武术是古代社会主要的技击技术,民众可以依靠武术进行自我保护,甚至是反抗统治阶级的压迫;及至战乱频繁、国家羸弱之时,民众更是需要通过习武以抵御外侵;在某些特殊时期,统治者甚至会一定程度地放宽禁武政策,鼓励民间习武以御外敌。因此,尽管官方屡屡禁武,但民间习武活动并未停息。以宋朝为例,“政府一贯奉行‘守内虚外’的政策,禁止民间习武结社,……但在边患此起彼伏和国内冲突异常尖锐的情况下,这些禁令并没有阻止民间习武活动的发展,相反,各类民间组织习武活动形式之多样,范围之广,人数之多非前代可企及。”[1]由此可以看出,在中国古代,无论是官方性质的军事武艺活动,还是民间的习武活动,都以保家卫国为主要出发点而开展,而社会对于武术的功能性诉求,很大程度上也在于人们希望通过军事武艺的训练,来增强抵抗外侵的能力。正是基于这种实用目的,无论是军队还是民间的武术活动,都以应战御敌的实用技术为主要习练内容,其他为增强表演效果的花样招式,大多只能存在于宫廷和市民社会的武艺表演活动之中,为应战之人所摈弃。明代的武术论著也多以兵书的形式呈现,论述的核心仍然是排兵布阵之法以及以兵器使用技术为主的实战技术,拳法被认为是只能“活动手足、惯勤肢体”,“似无预于大战之技”。[2]
以上可见古代社会对实用武技的重视,基于这种重视,人们对于武术的界定是以“技击术”为核心的,社会对于武术的功能诉求,是基于其攻防技击的实用价值而确定的,武术由此承担了卫国御敌的民族使命。当冷兵器逐渐被火器所取代,传统的肉搏与械斗变得无用勇武之地时,武术的攻防技术在军事上的地位就会降低,武术保家卫国的社会职能就会淡化,其卫国御敌的民族使命因此也逐渐被弱化,由此,社会对于武术的功能性诉求开始逐渐向其他方向转移,武术的诸如娱乐、健体、修身等其他带有个体化色彩的功能则日益彰显其活力,适应着人们的精神生活需求,并且能够以一种民族传统技艺的形态服务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与个体诉求。明末清初直至清朝末年,武术流派的形成与成熟以及拳种门派的大量涌现,正是武术逐步从军事武艺向民间技艺转向的重要表现,而武术与导引的自觉性结合,则是武术修身健体功能逐渐凸显的深层次反映。
清朝末年,随着武术逐渐从军事领域隐退,各种武术流派与拳种的涌现与发展使得民间传统武术的个体化发展日益成熟,尽管如此,由于武术的社会性功能的减弱以及民族文化中尊文鄙武思想的影响,武术的社会地位逐渐衰微,甚至被称为末技,不登大雅之堂。针对这种现象,万籁声有言:“中国武术,可谓精深已极,小之防身护己,强筋壮骨,大之捍御外侮,为国效命,其能使懦夫强,怯者立,盖非虚语也;在昔日枪炮不发达之时,未尝不加重视,递至庚子拳匪难后,始渐就衰微,此实我国拳术之厄运!是缘学者无高尚知识,且均江湖卖艺者流,妖言惑众,以致演成今日之局;嗣后国人竞相视为畏途,致目练习武术为非高尚之举,诚过不考察,因噎废食也。”[3]这段话基本描述了中国武术在清朝末年由盛转衰的现状。尽管义和团运动中国人试图用传统武术对抗西方武力的行为惨烈失败,但是这一运动也从另一方面激发了国人的反抗斗志,人们渐渐开始思考救国之路,而邻国日本武力的强盛又给了国人一种启示:强国必先强种,可用武术改造国人萎靡不振之精神状态,中国武术由此得到社会性的广泛重视。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武术又被赋予了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职能。反观当时的历史背景,西方体育发展正健,日本柔术称道亚洲,中国人审视自身,将传统武术作为体育之一种,与西方体操、日本柔术并行而论,希望将其发扬光大,借此振奋国威,增强民族之自信。这一举措,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国武术的社会性发展,也极大地提高了中国武术的社会地位。其时,民间习武之风盛行,各种武术社团“作为强身健体和抵抗侵略的重要载体得到了发展……也成了抗日战争的重要力量”[4],学校也开始开设武术课程,聘请民间拳师进行授课。与之相应的是,各个拳种门派的自觉意识不断增强,不同形式的拳谱讲义与拳术论说相继出版,极大地推动了武术的个体性发展。到民国十六年南京政府成立之后,武术被定名为“国术”,这一表述,本身即带有强烈的民族性色彩与社会使命感;南京中央国术馆的成立使得武术的发展模式重新从民间走向官方。不可否认,在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武术以“国术”的身份出现,承载了社会对于武术的民族使命意义上的精神诉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它已然发挥了积极的社会作用。
武术被纳入体育的范畴,始于民国。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开始大力发展体育事业,尤其是竞技体育比赛,其“作为展示国家形象、国民素质的重要窗口和平台,一定意义上代表了国家荣誉和综合国力的竞赛,能极大地激发竞技体育主体及全体国民的爱国热情、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形成国家、集体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具有毋庸置疑的政治影响力和价值”[5],体育已然成为一种文化软实力。在这种历史背景下,现代中国武术在“体育”的范畴内同样被赋予特殊的“文化”地位:一方面,因其在身体操作上的实践性与实用性,武术被纳入“体育”的范畴,成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民族传统体育形式;另一方面,由于其融摄了中国文化的诸多核心元素,武术又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典型形式。由此,建国以后,被纳入体育范畴的武术,其身份并不单单只是体育,它更是一种民族优秀文化形态的代表,较之其他传统体育形式,武术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特殊性。基于这种文化特殊性,当前,在“复兴中国文化”的历史诉求下,武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代表,不可避免地承载了“文化复兴”这一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的民族使命,温搏在其博士学位论文《当代武术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中即指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有民族精神作后盾,而中华武术所折射出的民族精神正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灵魂所在。当代武术,不仅肩负着传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讲,还肩负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6]方国清、骆红斌则认为,“在国家实现‘和平崛起’的强国机遇中,在身体文化领域里选择和确立国家的文化形象,武术应该成为首当其冲的不二之选,武术今后的发展必须上升到国家文化战略、国家形象标志的高度。中国武术在对外交流上理应承担起塑造‘文化中国’形象的历史使命。”[7]由此可见,在当代社会,武术的传统文化身份被特殊化与崇高化,其民族使命更加鲜明地得到凸显。与之相应地,国家积极采取措施大力发展武术事业,学校武术事业的推进、全民健身运动中武术的大力推广、国际性的武术研究与推广活动、各类武术赛事的蓬勃开展、各种武术拳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这些都从一个侧面表现出人们对于武术文化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其奠基于国人试图通过武术彰显民族文化精髓与树立民族文化自信的心理愿景。
基于这种由“体育”而“文化”的双重身份定位,现代中国武术的发展也呈现出两种形式——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简单来讲,“竞技武术的发展,以夺锦标、争第一等为主要标志……传统武术的发展,以历史性、文化性和传承性等为主要标志。”[8]具体来讲,“竞技武术是在传统武术基础上,由20世纪50年代开始逐步形成发展的,以套路和散打为两大活动内容,以教练员和运动员为活动主体,依照竞赛规则,以争取优异成绩为根本目的的中国现代竞技体育项目”[9],其以西方竞技体育的模式改造和发展武术,有专业的训练体制、竞赛规则和标准化的技术要求,突出武术锻炼者在身体体能和技能表现上的不断超越,注重规范化和标准化;传统武术则更多地作为一种民族优秀文化的代表形式,注重对传统武术拳种、技法和文化蕴含的保留、挖掘与传承,注重个体性、民族性和多样性的保留。尽管发展的方向不一样,但二者归根到底共同承载了发扬中国武术、复兴中华文化的民族使命,只是在途径上有直接和间接之分别:如果说传统武术的发展模式是一种直接的文化传承与复兴之路,那么竞技武术的发展模式则代表了一种由体育而文化的间接思路——“以入奥为导向,让世界人民接触武术参与武术认知武术文化了解中国传统文化”[10],在这一思路上,“武术入奥”成为国人对竞技武术所赋予的一种最为崇高且迫切的民族使命——“1998年,国际武联向国际奥委会递交了竞技武术入奥的申请书,从此,武术就踏上了奥运征程,正式肩负起国家和历史的使命、国人的期望”[11]。
基于一种历史性的追溯,我们发现,中国武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担了不同的民族使命,不同的使命赋予也影响了其发展模式与进程;同时,从古到今,武术的民族使命的担负也经历了从“自然的功能性承担”到“自觉的使命性赋予”之转变——如果说近代以前武术“保家卫国”的民族使命是一种因其技击实用功能而自然承担的责任,那么,近代以后武术所承担的“振奋国威”和“文化复兴”的民族使命则是一种在中西文化碰撞的历史背景下、因其民族文化特性而被自觉赋予的国家期望。本文不着意探讨这些使命赋予的合理性,而是要对这种“自觉的使命赋予”背后所暗含的民族文化心态进行反思——以武术的“奥运梦”为参照。
“武术入奥”是中国各界长久以来一直关注的话题,它已然成为一种“民族情结”,伴随着武术入奥申请的失利,学界对于中国武术的体育定位与进军奥运也质疑不断,其中有两种观点值得我们注意:(1)从内部特征来讲,中国武术与现代西方竞技体育发展模式不能兼容,如王勇、卫京伟在《武术入奥并非武术发展的最佳选择》中指出:“中国武术和奥林匹克运动无论是从起源或发展轨迹、民族性格和哲学思维,或是从具体操作看,都是两个难以相容的主体……为求进入奥运会而削足适履的武术项目不利于中国武术文化在全世界传播”[12];(2)从外部环境来讲,中国武术进军奥运的受阻,一部分来源于中西文化碰撞中西方体育话语霸权的权力压制,如辛双双在《身体文化博弈:由武术进奥引发的文化反思》中指出:“武术进奥的失败是一次不同身体文化模式的较量,是一种东西方文化软权力的争夺……”[13]。基于这两种认识,不禁产生了两点思考:
第一,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武术与西方竞技体育发展模式之间的诸多不相合宜之处,并且“奥运会的全球化发展对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及其文化的‘文化侵入’,已经造成了对民族传统体育的伤害”[14],那么,我们为何依然对之穷追不舍?我们是否应该往回走,而非继续依附追逐?我们是否应该警醒而非继续削足适履?事实是,我们依旧在追逐。
第二,尽管我们不能否认西方话语霸权的存在对竞技武术进军国际体育竞技舞台造成了一定的阻碍,而我们也因此总是强调西方霸权主义对于我们文化发展的各种“边缘化”与“特殊化”,但是,如果我们不明知不合适还要刻意去迎合西方模式,这种所谓的“权力压制”或许并不一定能如此巨大地改变我们本身的文化状态。现实是,我们依旧在试图通过改变自身的发展模式,来迎合奥运需求。
这两点思考,折射出当前中国武术发展现状存在的矛盾:我们一方面在一种民族文化自觉意识的引导下,自信满满地强调中国武术的文化优越性,一方面又以一种边缘文化的心态努力寻求所谓的西方霸权话语的认可,这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悖论。这一悖论也反映出一个事实:中国武术对西方竞技体育模式的依附,是一个自觉而非被动的过程——我们意识到了西方话语霸权对中国武术进军奥运的某种压制,但是,我们没有意识到,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在自觉主动地迎合这一话语压制。我们之所以明知不合适而继续迎合,原因在于,我们无法割舍安放在武术身上的民族期许——我们不仅希望中国武术在世界文化之林享有盛誉,同时,我们也希望中国武术在奥林匹克殿堂占有一席之地。正是这种使命的赋予,使得中国人对于武术得到西方体育权力话语认可的渴望显得特别强烈而迫切;加之一种时代的渲染,中国武术较其他民族传统文化又具有了更多的文化特殊性,因此不可避免地承担了更多的社会与民族使命,也正因为这种被逐渐夸大的使命赋予,使得人们以一种看似被动实质自觉的方式,在质疑重重之中,依旧在追逐武术奥运之梦的路途上艰难跋涉。
对于以上现状,本文认为,当前国人对于武术民族使命的赋予,一方面反映了中国人对于武术文化价值的认知与认可,这是“文化自觉”的表现;但另一方面,它也暗含了一种民族“文化不自信”的隐秘心理,这种不自信有其历史根源。近代中国的羸弱状态使得国人对于自身的文化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心态,随着时代的发展,尽管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取得了巨大的提升,中国人对于自身的文化依旧存在着历史沿袭下来的不自信,这种不自信由过去单纯的自我否定转化为现今的一种相对认可自身的传统文化价值,但又无法完全在大的文化氛围内取得西方认可的隐秘的压抑状态。这种压抑,主要表现在中国人寄希望于通过得到西方世界的认可来实现自身的文化价值认同,即从别人的评价中得到自信。中国武术界努力让武术进入奥运竞技体系正表明了这一种民族心态,我们依旧试图通过寻求西方的认同来实现自我价值的稳固确立,仿佛这一认同即是一场仪式,而对于奥运会的追逐,正是中国武术文化实现身份认同的一种仪式化膜拜。基于这种理解,中国武术对于现代竞技体育机制和奥运体制的追逐,实质是一种自觉而非被动的话语趋附,在人们的潜意识中,仿佛进入了西方的奥运话语体系,在现代竞技体育环境中,武术才拥有了发声的权力和底气。
事实上,“入奥”已然成为中国武术的一种民族使命背负,但“入奥与否”并不是它挺立于世界文化之林的关键。正如程大力教授已经指出的:“武术的价值并不一定在于外在的认可认同。相扑、泰拳、拳击都没有进入奥运会,可人家我行我素,照样玩得举国若狂。武术是我们自己的文化存在方式,它实际上并不需要强迫别人接受,乞求别人承认。”[15]事实也的确如此,许多发展良好的体育项目都不是奥运比赛项目。同时,他指出:“由于东方文化、中国文化的总体历史地位,武术走向世界的终极目标,是在世界体育大舞台上与奥林匹克竞技运动平分秋色、交相辉映。……在不远的将来,武术将以不同于奥运会的另一种体育盛会的方式,聚会全世界的东方武术、中国武术精英与爱好者,并同样举世瞩目。”[15]与程大力教授不同的是,温力教授从另一个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他指出:“现代奥运会的竞赛项目除要表现出更快、更高、更强的精神,能进行科学的、公平的竞赛以外,还要具有大众性、娱乐性、观赏性和刺激性,要使世界各国的参与者、观众都很容易理解,不具有过于深奥的‘文化内涵’,也不必在一个体育项目上附加了太多的民族情感和民族期望”[16]。 他又补充道:“中国武术的竞技部分要真正走向奥运会,不能赋予它过于强烈的民族感情的民族色彩;对于套路运动不能赋予它过于强烈的技击特色的期许;不能希望通过展示武术的复杂拳种体系来强调武术的博大精深;要使武术能充分地展示人的体能和技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使竞技武术按照奥运会的要求来发展。……当然,我们还要看到真正地搞好我国群众性武术活动,可能比把武术推向奥运会更重要。为此,我们还可以很自信地说,中国武术不进入奥运会又何妨。”[16]二位教授的话,尽管侧重点不同,但都透露出一种自信从容的气度,他们的态度表明:入奥并非中国武术提升国际形象的的必走之路。若不入奥,武术同样可以按照适合于自身的模式发展出一片天地,依然可以在世界民族文化中独树一帜;若想入奥,就应该积极迎合竞技体育的发展模式,淡化那些安放在竞技武术身上的民族使命,大方地按照奥运项目的需求发展竞技武术,并且不因此偏于竞技武术的国家支持而忽视传统武术的民间推广。这些都是文化自信应该呈现出来的态度,正如陈保磊在《武术申奥反思》中所强调的:“在奥运之路上,应消除对竞技武术的过度期盼与浮躁心理,充满对本土项目的自信。”[11]
世界文化的沟通交融是时代的必然,优秀的民族体育文化不能故步自封,妄自尊大,但也不必因不能跻身于世界竞技体育的最高殿堂而顾影自怜。事实上,中国传统武术本身就存在自身的话语系统,它甚至保有这一话语系统的专属权,我们应该认清这一话语优势,跳脱西方话语体系、建构兼有中国本土性和世界普适性的武术话语模式。基于以上认识,本文认为,当前中国武术的发展应该淡化“使命意识”,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心态真正反观自身、发现自身,如此才能建立真正的“武术自信”。
现今,当我们在一种大的社会背景下,将中国武术纳入体育的范畴进行发展时,武术的身份定位,实质是一种独具民族特色的中国民族传统文化形态,而不仅仅是与其他民族传统体育活动相类似的传统体育形式,武术的形象由此被特殊化、崇高化,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不可避免地赋予武术越来越多的民族使命与责任担当。但是事实上,武术只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一种形态,它与其它文化形态一样,有着自己的发展轨迹与模式;过分强调武术文化的特殊性,赋予其过多的社会责任与民族使命,只会让武术为完成更多的民族使命而不得不迎合某些生存体制和规则,继而不可避免地忽视了武术发展的本体性诉求。基于这种理解,本文认为,武术的社会职责与民族使命承担,是由具体的历史条件所影响的;当我们基于一种历史的需要,人为地在武术身上安放某些民族使命时 ,我们应该思考武术能否恰如其份地承担并行使这一使命;同时,我们也应该考虑,这一使命担负是否会对武术的本体性发展造成不良影响;甚至,我们更应该思考,是否武术必须要承担这一使命。现今,当我们认识到某些使命担负阻碍了武术的个体良性发展的时候,或许我们应该将视角向内转,多多关注中国武术的本体诉求,以一种内向的视角重新思考中国武术的身份定位,让中国武术在其合适的体制与模式之中向前发展。
从民国到当代,武术的文化归属,给我们带来了民族文化的自觉与自豪,而现代武术的体育归属,却常常让我们进入迷失。基于这种迷失,当人们一再强调要建构中国武术形象、用武术提升国家形象的时候,不禁提出一种疑问:中国武术究竟有着怎样的形象?而我们,又要建构怎样的武术形象?“形象建构”这一思路,是否依然承载着国人对于武术的民族期许,这其中,是否也暗含着人们对武术的本体特性的忽略?这些是依旧在思考的问题,作为由本文延伸而来的一点思考,留待以后继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