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池
“你是谁?”
“我是你。”
“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影子,也是另一个你,你的敌人,你的朋友。”
阳光在他身侧布下道场,也设下监禁。
那黑色之海,一生的缠斗是徒劳的宿命。
潮汐是自己不能左右的,退涨只是假象,浪峰在起伏中获得永生。
我爱,爱它似含着的巨大的悲恸和倦意。爱他体内的风,不停嘶吼。
爱它的绽放与凋零,隐忍与倔强。
耳根贴近,窃听它缄默中植下的雷霆。
没有分身术! 是的,没有!
他的脚高高抬起,又迅疾落下,试图打开一个缺口,却又一次次被化解于无形。
他清晰地听到,横在他们中间的是——起伏的、 忧伤的河流。
其实,匍匐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风向诡谲多变,这么多年的进退屈伸,免受了太多无妄之灾。
她在马头,他就在马尾。中间是马头琴演奏的苍凉。
这是多年前就形成的格局。
望穿的秋水,汇聚成河,一半响彻涛声,一半修行内心。
一条河的存在是合理的,泅渡必然。
他们之间的河,其实很浅。
河水澄澈。无鱼,无泥沙,无水草招摇。
河面无舟楫,无风浪,无花叶飘零时轻轻的擦痕。
极尽目力,也无河岸。
深陷,是命定的偏执,任是什么样的力也无法撼动。
既吸引,必跟从。一语成谶,一念成命。
沿着设计好的路径,围观者误入歧途。
那些沉默的盆景,安详如打坐的高僧。
造型别致,隐隐有雷霆蠢蠢欲动。
生命之轻,承受不了一只鸟的重量。
鸟雀飞过,漏下的鸟鸣,成了诀别。
故乡尚在千里之外,一些忠告,辗转到这里,早成了无源之水。
记忆,被重新修复。怀念,从此有了寄居的肉身。
天地之大,仅需一隅。这是盆景们的生活方式,也是我的生活方式。
多年之后,我开始爱上一座城市,开始接受一座城市对我的修剪。
我惊诧于那些笼中鸟,那些铁栅栏里的老虎,面对围观,居然无动于衷。
而我,三米之外会无端发怒。
长时间的对峙之后,我,以一株盆景的方式,和它们达成了和解。
我把自己典押在一具肉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安享日月。
莫非从一开始,命运就完成了对我的整形?
夜晚降临,躺进孤独夯实的深邃语境,翻捡骨骼的疼痛。
玻璃窗上那枚大大的创可贴,扮演着陈词的角色。
他清醒意识到:救赎,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是虚无的回溯。
伸出手,欲拒还迎,指尖微凉。
旋梯、 拐角、 断崖。
月,如影随形:复制、 叠加、 铺陈……
背负沉重的十字架,一个落荒的孩子,在城市的胃里辗转。
每一场雨水,都是时光之刀刻下的皱纹。
他把自己安放在光与影、 明与暗、 生冷与温热的对抗中。
斑驳陆离的油彩,淹没不了一个戏子的心。
台前光鲜,台下买醉。每一次端起酒杯,盈满的,都是浓浓月色。
合十、 打坐,他努力把自己摁进一尊修行的佛。
此生情未了,岂甘遁空门?
蓦然回首,月亮犹在,亲人莞尔。还有伴他一起成长的兔子,竟然不老。
心怀执念的人,依旧在那棵树下劈柴、 生火。
月光荡漾,炊烟袅袅,似一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