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涯
运,是一个动词。与流动的水结合,生发无限的生命活力。
古老的河流,自春秋始发,北起北京,南至宁波,一路蜿蜒曲折,在中华大地书写独属于它的辉煌巨著。从一滴水,到无数支流,纵横的水系,四通八达,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人类文明的奇迹。2700公里的长度,非一日造就,那里有一代又一代勤劳人民的贡献。一双手,又一双手,他们是夸父、是愚公、 是另类的精卫,以人海的力量和智慧,开凿出一条世界之最的中国人工大运河。
隐秘的历史,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前行的方向。
回首,有多少风云已化作沧桑一笑? 今天的你我,是否能沿着潜伏的线索,找到最初的那一声号子? 截一段封存的记忆,拂开浮尘,大运河,我不是过客,我是离人。
船已归港,而帆依然高高扬起。
在等一段新的旅程吗? 听,远方有海的呼唤,那是梦想最终抵达的归宿地。
一条寓意着开放、 接纳与包容的河流,从微澜到壮阔,从偏于一隅到与世界接壤,河流不语,却又让人穷尽世上所有的语言都无法表达对它的敬仰。
伟大从来都不是虚无词汇的堆砌。
你看,这一条河穿过山野、 村庄、 城镇,贯穿古今,无论贫瘠还是富饶,激越抑或舒缓,都给予相同的慷慨。它从不吝啬自己的拥有,即便有一天使命终结,被弃于时光堤岸,它也无悔。在每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重温昔日繁华。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载着形形色色的欲望。石拱桥头,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是从京城来的官差吗? 岸边,挑担的小商贩在为生计奔波,卖艺人的表演与舞狮队各不相干。
有小舟悠然而至,停泊。院子里,桃花灼灼,两扇紧闭的木窗打开,谁又成了谁的风景?
这是大运河的回忆,还是我的幻觉? 一条河伸出茁壮的根须,连接海河、 黄河、 淮河、 长江、 钱塘江,从此江河海彼此融合,开辟出一条南北通途。文化落地,在相互碰撞中摩擦出灿烂火花,成就运河这部百科全书,供后人细细阅读。商贸交易,粮食运输,社会自然资源的整合与平衡,财富如潮水奔涌而来,在运河史上烙下无法抹去的兴盛印迹。
不要轻视一条河的作用。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在风起云涌的年代,谁控制了运河,谁就能夺得胜利的先机。
历史,明明白白写下了它的答案。
拱宸桥,古运河杭州终点的标志。
拾级而上,98米的长度,16米的高度,这是拱宸桥的身份特征。从数据里,我测量了一艘船的深度。脚下的石板,不肯告诉我它们来自何处。
这是新的吧? 伸出手,紧贴在桥身,幻想指尖会出现正确的年份。
桥下河流浩荡,它在笑我痴傻,我想要的永恒其实就是躺在掌心的当下。
握住,握住风,握住此刻的心动,又轻轻放下。怎样才能读懂一座桥与一条河的生死相依? 从此岸到彼岸,桥与河相守,无法切割。
这是一座桥对一条河流的见证。
活着的河流,经过2500年的风霜雪雨,四季轮回,从容走向未来。我的目光随着流水而去,探寻沿河两岸变迁的轨迹。
也许前世我就是站在码头上为你送行的女子,看你肩负包袱,踏上赴京的客船。是荣归故里,还是落魄而归? 或一去不复返?守着坚贞誓言的女子,能否敌过逝水流年的摧残?
故事留下了空白。
暮色降临,河岸被灯光点亮,璀璨。
当我从桥上走过,风吹起了我的长发。烟波之上,你的容颜突然无比清晰。
从此,我与运河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七月的雨,模糊了西兴的眉眼。从文字到现实,古镇给我一个朦胧的背影。
浙东第一关隘,钱塘江上南北四大古渡之一,乾隆赐名的“过塘行”,大码头云集的商贾,还有诸多的传说故事,成全了西兴运河的黄金时期。
遗迹呢?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河边,素墙黑瓦的民居里,有老人在怀念当年的官河,船接着船,延绵数公里之长。运货的,送客的,人来人往,沸腾的生活,似流水给人希望的指引。当时代的车轮辗过喧哗的码头,官河断航,一切都归于寂静。
我该如何挖掘这一脉沉默的水域? 低调,任浮云掩去昔日的荣光,回归事物的本源。
河流依旧,古渡无踪,还是来一曲缠绵的《桃花渡》 吧,那涉光而来的曼妙身影,踏过古老石桥,消失在时间的海。
谁在说,诗和远方不可兼得?
一滴雨珠从睫毛上滚下来,落进河的怀抱,唤醒了西兴沉睡的梦。
我来得太晚,只看到你被现代工业蚕食的身躯,留下短短一节,像一把钥匙,打开运河的闸门。山阴古纤道,我很想光着脚走一遍你来去的路。
纤夫的号子呢? 一步一呐喊,把艰辛踩于脚下,喊出底层民众的挣扎。谁明白这一根绳索的重量,谁就读懂了你眼中泪的苦涩。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记不清重叠了多少脚印,只记得那份沉重,无法卸下。
此刻,暗流涌动,那一排水中木桩,像一个个感叹号,暗示真相残酷。舟行千里,对月当歌,诗人的浪漫背后,或许就有纤夫泣血的疼痛。
你注定被遗忘在运河之畔,与石缝里的野草为伍,任风雨飘摇,宠辱不惊。
这是你的命运,你从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利。
我走向你,走向一池荷香,走向郁葱的高粱地,走向这深深浅浅的时光,却永远走不进你的孤独。
当我转身,你于我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存在。只有雨在不停地下着,跟千年前一样冰冷。
宁波,一条河在这里画了个句号,又以另一种形式连绵不绝。大地主人,在人类之后,再次承载沧海桑田的裂变。
郑家渡口,早已没有了昔日陆游笔下“卧听满江柔橹声” 的盛景。有白鹭振翅,掠过平静的河面; 看远山如黛,谁的手绘就这水墨意境? 心事潮湿,云层漏下的那一缕光,若隐若现。
“你是我永远都无法抵达的岸。” 一个声音在低吟。
无舟可渡的惆怅。
抬头,天又阴沉下来。
去大西坝,浙东运河上的明州门户,中国大运河内河航道与外海相通之地,古代海上丝绸之路重要出发处之一。
我只能用想象描绘大西坝曾经的模样:四方形炮楼,三米高的炮梯,炮楼中刻“明州锁钥” 四个大字。一个“锁” 字,道尽了它地理位置之重要。登高瞭望,江河阡陌尽收眼底。坝头有“普度庵”,庵边有“雷祖殿”。
有官船将至,炮手燃火炮相迎……
迎客的炮声似乎仍在空中回荡,大西坝已湮没在岁月云烟。只有那座被密密麻麻爬山虎占领的废弃建筑,告诉我们无论多少光阴都可以翻天覆地,除了这条河,没有人可以穿越千年。
姚江边,新旧小西坝闸遥遥相望。
这是一种象征,内涵丰富。开与合,代表人生的两极。就像这条河,有太多可以抒发的情怀。至柔至刚的特质,决定了它的非凡格局。
这一条河,我从未真正走进。
这一条河,我一直都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