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西洋乐器与中国风格音乐作品相结合,由西洋管弦乐器来体现中国音乐作品的独特韵味,中国音乐学院的前辈、同仁们可谓是这一探索的先行者。由学院管弦系侯俊侠教授携校内优秀教师共同完成的《中国高等艺术院校管弦乐器系列教程》①《中国高等艺术院校管弦乐器系列教程》共收录不同管弦乐器种类的教程16册(含CD),2009年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2020年在此基础上增删完善,出版了《经典中国——管弦乐器中国作品专辑》将内容扩展至20张CD。,填补了以西洋管弦乐器演奏中国作曲家创作的经典中国风格作品的空白,其中收录的近百首脍炙人口的经典中国器乐作品令听众耳目一新。作为专辑参与者之一,笔者多年来积极探索和挖掘符合长号演奏特性的优秀中国作品,并对长号特有的演奏技法进行针对性调整与处理,以求保留长号张扬、激昂的音色,又不失中国乐曲的含蓄、婉转。本文主要介绍长号在演奏蒙古族作品《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蒙古幻想曲》、维吾尔族作品《帕米尔在欢唱》、京剧唱段《击鼓骂曹》中的技法运用。
长号音域宽广,音色低沉饱满,易于表达草原的辽阔和蒙古族人民的豪迈性格,加之长号独有的滑音技法,使艺术形象更显生动,因此,在为数不多的由长号演奏的中国民族器乐作品中,蒙古族音乐作品占了较大比重。在演奏此类作品时,滑音是最为常见也是长号演奏长音时所独有的演奏技法,但不是所有长音都可使用这一技法,需根据乐曲风格,将音乐调性、该长音的音域、时值及节奏型等因素考虑在内酌情使用。拉管速度是产生滑音的基础,右手臂将长号伸缩管有幅度地前后推拉,配合有规律地上下移动,使伸缩管在把位间穿插,力度均衡、统一,可将一个长音调整为“滑音”,而演奏时饱满的气息、充分的唇震,可使音色自始至终保持统一。在使用滑音之前可先通过歌唱,模仿民歌的润腔方式,体会作品的演奏风格。通过音域转换,还可模仿出蒙古族传统乐器马头琴的音色。需要强调的是,要严格根据作曲家所标注的节奏,在不影响节奏框架的前提下加入滑音。
《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作曲:美丽其格,改编:孙大方)以带有自由延长记号的长音开始,虽然此处的二分音符时值相对较长,但由于处于作品初始阶段,音乐内容尚未展开,不建议运用滑音,否则将影响音乐风格的辨别。在演奏至第二小节后,音乐缓缓展开,可采用滑音技法,将四分音符前的装饰音放慢速度,力度由弱及强,用饱满而又缓慢的气息,模仿节奏自由、舒缓的马头琴声效。(见谱例1)
谱例1 《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第1-18小节
从第七小节开始,歌唱性的旋律占据主导,建议演奏者多哼唱旋律,了解音乐走向及韵味特色。在个别长音上可使用小幅度的滑音,如第八小节的第一个四分音符,由于与前一小节的最后一个音同为c1,可以使用滑音技术,速度要与标题节奏保持一致。演奏时抓住蒙古族音乐的特色,把音乐风格与演奏技法合理地融合,就会将听者慢慢地带入音乐意境中,逐渐展开对草原的联想。除此,《嘎达梅林》《牧歌》等作品都属于此类。
在主旋律中不可过于频繁地使用滑音,要根据音乐调性,找到合适的音符作为起音,并与作品速度保持一致,否则非但不能起到烘托音乐的效果,还会显得哗众取宠,甚至面貌全非。因此,在演奏前做足案头工作至关重要,如掌握作曲家的个人资料,了解作品的时代背景、文化背景、内容描述,全面分析乐谱的音乐结构,正确划分引子部分、主旋律及华彩段落,在潜意识中形成完整的演奏模板。
受乐器构造的局限,长号有别于钢琴及其他管弦乐器,它只可演奏单一音符,但经长号演奏家们的不断研究与创新,探索出可同时演奏两个音的方法,即“双音”技法。在蒙古族器乐曲《蒙古幻想曲》(作曲:钟耀光)中,作曲家在乐曲中段加入了“双音”技术,用以模仿“呼麦”的音效,在乐曲风格得以完善的同时,使人耳目一新,堪称听觉盛宴。“双音”技法在长号演奏法中属于高难度技法,通过嘴唇在号嘴里的振动产生一个音,同时用声带哼唱出另外一个音,如此,一个音来自乐器,另外一个音来自人声,所产生的两个音形成和声音程,并根据乐谱要求不断地变换音程关系,使人在听觉上感受到两个音的存在。
在演奏双音时要注意以下几个环节:第一,嘴唇震动时需要非常放松,如果嘴唇崩得太紧,会使气息在通过气道时产生的压力过大,嗓子会非常干燥,很难再哼唱出另一个音,即使勉强哼唱出音符,声音的效果也达不到“呼麦”的音响效果。第二,嗓子哼唱音符时,要保持口腔始终处于打开的状态,在口腔内产生立体的发音,并保持这一音响,与乐器演奏出来的声音产生共鸣。《蒙古幻想曲》中的华彩乐段,有三小节可使用“双音”吹奏。(见谱例2)
谱例2 《蒙古幻想曲》第186-190小节
由谱例可见,作曲家在长音f的上方标注了同样时值的五度音,演奏者需在吹奏乐谱音的同时,哼唱出上方所标注的音c1,从而产生五度和声音程的音效,下一小节的音程亦然。在西方现代派作品中偶尔会出现这种演奏方式,这对于长号演奏者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在平时练习时,可配合钢琴,先弹奏四度或五度音程,用号嘴吹奏根音,哼唱钢琴弹出的冠音,两个音同时发出,与钢琴弹出的音程音高相对应,并在不同的音上反复练习。演奏者要时刻提醒自己通过吸气时使呼吸道、口腔充分打开,将唇震与喉咙所产生的音一并发出。
《帕米尔在欢唱》(作曲:于京君)具有浓郁的塔吉克族舞蹈风格,节奏欢快,密集的十六分音符、三十二分音符的使用,体现出塔吉克族人民载歌载舞的生活场景。在演奏密集音符时,正常的长号吐音速度已无法达到作品的风格要求,无法体现舞蹈的欢快和情绪的高涨,而长号的“双吐”技术可弥补这一缺陷。演奏者在吹奏吐音时,使用舌尖部与舌根部的肌肉,舌尖部点击上颚靠前、接近于号嘴的位置,舌根部贴击上颚靠后、接近于喉咙的位置,发出Te-Ke-Te-Ke或Tu-Ku-Tu-Ku的连续性动作,改变舌头单一的吐音位置,由慢至快,逐步提高舌头的动作频率。在平时练习时,先从号嘴练习开始,通过在号嘴里震动出一个音,随之尝试在不影响震动的前提下,找到舌头发出双吐的位置,逐渐加快舌头的点击频率,但要注意舌头在高频率点击的同时,还要始终保持唇震的松弛状态,配合松弛的气息和均等的速度。经过反复的号嘴练习后,在乐器上再进行相对应的练习,如快速的音阶练习,“双吐”练习曲的练习,配合拉管的移动速度,使之达到按键乐器的灵巧性与清晰度。“双吐”技术属于长号演奏的高难度技巧,在学习的初级阶段,一定要从慢速练习开始,熟练后逐渐提速,切勿操之过急,很多年轻的演奏者没有经过由慢到快的转变,一意追求速度,会适得其反,在紧绷的状态下,速度越练越慢。(见谱例3)
谱例3 《帕米尔在欢唱》第105-119小节
作品中的部分乐段舞蹈风格体现得非常明显,节奏快,音区较高,演奏时要确保速度统一,音符清晰,强弱对比明显,这要求乐手在练习过程中,制定详细的练习计划,从慢速开始,在保证音色统一、音符清晰干净的前提下,求得音乐的准确表达,正如练习西洋作品中奏鸣曲的快板一样,要有耐心、恒心,反复尝试,最终达到理想的状态。作品尾声部分是整首乐曲的高潮处,从高音长音开始,之后陆续出现了连续性的高音与节奏密集的音型,一直贯穿到整首作品结束。(见谱例4)
谱例4 《帕米尔在欢唱》第175-177小节
这些高难度的技术要求挑战着演奏者的综合能力,包括高音的持久力、快速吐音的准确性、嘴唇的耐力等,如《帕米尔在欢唱》此类中国作品,难度丝毫不逊色于同类外国作品,它在节奏、技术处理、耐力(俗称嘴劲儿)、音乐表达等方面都需要演奏者具备较高的演奏能力。在平日的练习中,演奏者要坚持综合性训练,涉及到作品的方方面面,缺一不可。另外,如何在演奏中国风格作品时选择性地使用这些演奏技法,还需通过多听各民族乐器的演奏,紧紧抓住民族音乐的特色,在原有技术的基础上做出相应调整,使音乐风格与演奏技法合理融合。
《击鼓骂曹》由《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的部分内容改编而成,讲述在宴会上祢衡裸衣击鼓,当众痛骂曹操的故事,是京剧传统剧目。由作曲家钟耀光改编的这首作品开创了由长号诠释京剧唱段的先河。作曲家特意将唱词置于音符下方,以此提示演奏者根据歌词内容体会剧情,配合以传统京剧西皮导板,展示《击鼓骂曹》中祢衡的唱词。(见谱例5)
谱例5 《击鼓骂曹》第453-505小节
为了更形象地展示这一京剧画面,创作者要求演奏者身着邋遢的戏服,配合剧情发展,扮演剧中的人物,一人分饰两角,演奏者既是他本人又是表演者。这种创作手法完全颠覆了西洋传统器乐演奏模式,给观众一种全新的视听效果,更像是一部舞台剧。它要求演奏者在演奏前唱出京剧唱腔,吹奏时时刻感受戏曲的韵味。“中国传统音乐的主体在历史脉传中,其创作及表演(演奏)的主体与西方古典音乐时期以‘作曲家创作’为核心的社会化分工不同,是以乐人‘表演(演奏)的活化’为其重要的存在方式。”②萧梅:《中国传统音乐表演艺术与音乐形态关系研究》,《中国音乐》,2020年,第3期,第22页。在这首作品中,钟耀光大胆地使用长号音色来模仿京剧唱腔,展示京剧韵味,不仅完善了京剧乐队的表现力,更使西洋管弦乐首次在戏曲唱段中得以运用,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而由于京剧乐队伴奏乐器的音色个性鲜明,京剧音乐具有严格的程式化板腔体特点,西洋管弦乐则属于外来音乐品类,两种风格、特性完全不同的音乐品类相结合,势必会产生很多音乐属性上的矛盾冲突,需要演奏者在练习前,熟知作品的历史文化背景,多与京剧表演者交流,了解相关戏曲专业知识,现场聆听京剧唱段,观察表演者的动作、神韵。在平时练习时,演奏者可以打破以往的吹奏模式,感觉乐器就是自己的喉咙,使用喉咙或吹或唱,并多听二胡、京胡等传统民族乐器的音色,使长号的演奏更多向民族器乐演奏理念靠拢。
“让中国的听众通过熟悉的旋律了解西方音乐形式;同时,也让西方听众通过自己熟悉的音乐形式了解中国音乐的艺术魅力和深刻内涵。”③伍国栋:《鲍元恺音乐创作的“民族语言”——从〈炎黄风情〉谈起》,《人民音乐》,2014年,第4期,第9页。民族音乐既是中国音乐,也是世界音乐。诠释一部作品不仅要研究具体的演奏技法,更要研究了解作品的时代背景、民族风情及文化内涵,仅从技术层面去分析作品是单薄的。作为一名高校长号教师,笔者认为,研究本专业演奏技法与中国民族风格作品的结合,将西方音乐文化与中国传统音乐文化通过演奏这一途径达到有机结合,需要在训练过程中夯实技法基础,领悟作品内涵,拓展演奏思维模式,总结归纳所感所悟与演出经验,将之作为课题进行深入研究,从而转化为文字与教材,融入教学中。并且多与中国传统音乐作曲家、民族器乐演奏家交流,不断收集适合长号专业演奏的中国民族器乐作品,结合广为流传的民歌旋律、和声技法,探寻特殊演奏技法的运用,并尝试创作或改编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使思维不断拓宽,让自己穿梭在西洋乐器演奏技法与民族乐器演奏技法的时空中。让更多的听众了解长号,了解中国民族音乐,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