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八首）

马宝龙

上班启示录

每天早晨上班

我都与许多人擦肩而过

上幼儿园的孩子。穿校服的学生

翻垃圾箱的老人。偏瘫后勤于锻炼的老人

上班的中年人。开车的年轻人

我明白，他们每个人都与众不同

可仍觉得在生活的旋涡里，他们那么相似

就像一棵树上的叶子

春天绿了一茬

秋天枯了一茬

就像漫天的星星，眨呀眨的

每次仰头，我都有想哭的冲动

宴 席

糖醋排骨外孙最爱吃

清蒸带鱼女儿最爱吃

女婿爱喝两口，珍藏多年的五粮液已备好

老伴好清淡，做一道凉拌西兰花

自己就爱吃咸菜，老了也改不掉

一大桌子菜像节日的火焰

烤得他双颊通红

他拉开几把空椅子

女儿女婿请不下假

外孙在电话里给他唱了生日歌

回不来，他们的座位和碗筷也要摆好

好在老伴一直都在，她微笑着

和生活里的笑容一样

暮色又浓了一分

他打开灯，用袖管擦了擦

悬挂在客厅墙壁上的

干净的相框

远 方

小时候，交通闭塞

以为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

长大了

我到了北京。才知道

远方是我小时候

生活过的那个小小村庄

我从北京往回走

往回走。往回走！

没有父母的村庄啊

是永远无法到达的远方

旧 的

院墙四周，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像有人在哭

老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

多年以前，这里曾升起好看的炊烟

远处，能看见它温暖的样子

夕阳是母亲烙好的黄金油饼

从天边

滚落到镶着花边的

盘子里

夜游三峡

在轮船甲板上

长江两岸的高山黑黢黢的

偶尔山间会有一盏灯火

倔强而又孤单地亮着

想起白天时，山间的一处房屋

总是与另一处房屋相隔数里

就觉得心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就觉得人生不易。人间充满孤独

香 丽

香丽六十二岁。背微驼

双手张开许多芝麻口子

“哪个放羊的手不是这样？”她笑

香丽家有二十一只羊，她是这些羊的亲妈妈

每次放羊摔跟头，羊都围着它停下来

咩咩咩地喊她快起来

这让她觉得再辛苦再累也值当

冬天山上风硬。向阳的树根底下

就是香丽的第二个家

她三岁丧母，父亲再婚后生下两个弟弟

她没念过书，早早嫁给村里的代课老师

丈夫下岗后，香丽舍不得让他干活

她养羊。两只到四只到一群

每逢过年，香丽会挑几只肥羊卖掉

那几天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她和我说：你三姑属羊

我三姑是香丽的母亲

香丽从记事时起，就从不吃羊肉

久 别

一道道树木掩入夜色。我在往家走！

天空由浅蓝变成深蓝。我在往家走！

对面不断有车驶过来。他们也在回家吧。我在往家走！

星星多善良啊。提着灯笼，安抚那么多往家走的人！

我的晚饭已做好。

我的床铺已铺好。

别着急啊。

我正在往家走。

声声慢

小时候读到词牌《声声慢》

就觉得有人扮了妆

在戏台上顾盼生辉

现在再读词牌《声声慢》

还是觉得戏台上的角儿

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奇怪的是

那一声声咏叹，一句句唱腔

从小时候传来

刚好抵达我现在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