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珺行/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在原始时期,由于人们对自然的认识不足,祭祀的仪式多充满了人们对宇宙的畏惧和崇敬,据《礼记》记载:早在周代,即有五岳四渎之祭,称为“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加之早期以农耕文化为主的华夏文明,可见,水为宇宙和人类的和谐搭建了基础,水也成了原始时期人们生活的重要因素之一。老子将“水的意义”挣脱出来,赋予它形而上的意味,与“道”同,又与“道”如影相随。
我国古代对水最早的描述是在“五行说”中,以“金、木、水、火、土”五种具体的物质形态来说明世界的统一。在较早时期,《洪范》中记载了“五行”一词。《尚书洪范》中有:“五行:一日水,二曰火,三日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日润下,火日润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爱稼穑。润下作戚,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穡作甘。”由此可见,在《尚书·洪范》中,“水”占据了“五行”中的首要地位,虽然这里没有将水作为万物的本原来展现,仅被记录为宇宙间不可缺席的物质之一,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像“阴阳说”、“五行说”的思想体系说明了人们在当时已开始关注并探讨世界本原的问题。
老子将“道”视为万物之本原,赋予“道”形而上学的意味。老子作为朴素的自然主义者,《道德经》所阐释出来的,是解决人与人、人与自身以及人与宇宙之间的矛盾,而这种解决的路径,取决于“道”的自然性和自发性。“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里的道作为以“天下母”的本体论向我们敞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可以用语言说出来的“道”,就不是永恒的道,所以说对于老子“道”的通达,主要靠精神的领悟,而这种“道”,无论人们是否认可,它自身常在,因为它是万物起始、万物原初。在《道德经》五十二章中说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①也就是说,天地万物可追本溯源。那么明白了本原,我们才能够更深刻地认识万物的共同本质。这里说的道与万物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母与子,只有知道万物之本,才能够更好守护天地自然。
《道德经》的第二十五章中,“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②张岱年对这句话进行如下的解释:“认为天为一切之最高主宰的观念,为老子所打破。老子年代本先于孟子,但孟子仍被禁锢在传统观念下,而老子却做了一次彻底的思想革命。”③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在一定程度上阐明“道”的原初意义。随后,老子又说“道”是“寂兮寥兮”,道既无声音,又无形状且乃循环反复,不息生生。张岱年在《中国哲学大纲》中说:“‘大’即‘道’……宇宙乃是逝逝不已的无穷的历程。”这句话是对“道”的描述,我们的五官感受不到“道”的存在,但是这一切万物却都由它而生,因它而存。我们不知道它的名字,于是勉强称其为之“道”,再勉强命名为之“大”。这里的“道”指幅度或广度之无限延展,广阔无边而周流不息,周流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返回本原。
我们可以看到,老子的“道”之本体论,已经涵盖了物质、运动、时空这几方面的哲学意义。
在《道德经》中,老子以水喻道,将虚空玄奥的“道”转化为明晰而具体的水。那么,在何种意义上,水与道是相通的呢?
首先,水与道皆无形。
老子曾言,“道”是“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④看不见之名为“夷”,听不到之名为“希”,摸不到之名为“微”,这三者无法说清,所以就混而为一。它既不明亮,也不昏暗,所以难以形容,似有似无。只能说它是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物体的形象,只好将此定义为恍惚,迎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这句话说明了“道”的特性是经验世界里的不可感知,不在现象界以实体为“有”,但却是一种超验的无法加以明状的存在,并且存为万物之始、万物之母。
其次,水与道皆生万物。
在《道德经》的第四十二章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⑤这句话说出了道生万物的过程。作为本源的道是混沌的,但是在运动过程中,分化出阴阳二气,二气交合乃出第三种事物,第三种事物也就是万事万物,万事万物都以阴阳相合的方式构成。在《道德经》第四章曾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其若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里的“冲”译为中和。“道”的本性能够自化万物,并且在万事万物的生长过程中充当调和的作用,形成不同的事物,并且始终都是“冲而用之或不盈”,意为道在生万物的过程中,调和的力度是不缓不急,不多不少,自然能够“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在老子的“道”生万物,无处皆有;周行不息;独立长存,那么又与水有何联系呢?管子曾言:“万物莫不以生,唯知其托者能为之正。具者,水是也。故曰: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何以知其然也?夫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麤而好勇。⑥这句话就是说,万物没有不靠水生存的,只要了解万物的真正寄托就能证实这个道理。具备一切的,就是水。所以说:水是什么?水是万物的本原,是一切生命的植根之处,美和丑、贤和不肖、愚蠢无知和才华出众都是由它产生的。管子的《水地》篇中指出万物皆由水所生,水也成为道德与正义的象征。在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领域为海洋,而剩下百分之三十的陆地空气中也蕴含着水蒸气,且在人的身体内百分之七十也都是水。老子以水来比喻道,海洋的无际和水的流动正是象征着“道”的变化莫测与无处不在。
老子曾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以水喻人,那么水的什么品德是老子想要表达的呢?水滋润万物却停留在大家所厌恶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够静以待之,且没有什么怨恨。老子又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主张以柔胜刚,而世间最柔弱的莫过于水,做人要如水一般柔弱,这里的“柔弱”是指人在为政、为德,为事中的一种可以选择的智慧。
在《道德经》十五章中,“孰能浊以静之徐清;熟能安以动之徐生。”清静,是水的品格之一,更是道的本质之一。这句话是说,谁能够在动荡中安静下来慢慢地澄清,谁能在安定中变动起来而慢慢的趋近。老子在《道德经》四十五章中曾说,“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高明说:“‘躁’乃疾急扰动,与‘静’字相对。老子想说相反的事物可以通过互相制约而达到一种平衡,这种平衡也就是清静无为,老子将“清静无为”作为圣人做人的标准,处事的典范。
陈鼓应老师注译的《道德经》中多处以水为例,阐述做人与治国的正确方式。“柔弱”、“不争”、“清静”作为“道”的本质,其目的在于以具体形象的水比喻玄虚奥妙的道,解决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与矛盾。老子的“柔弱”并不是没有力气的意思,而是水滴石穿的韧性,在老子的思想中,他一直认为“柔弱”比“刚强”还要有力,坚硬的树枝遇刀则断,却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水的本质,且“柔弱”所产生的力量也是强大的,每当洪水袭来,田舍桥梁毁于一旦。老子曾言:“弱者道之用”,又言“绵绵若存,用之不竭。”这句话是说,所谓“道”如水一般柔弱,但却用之不尽,是另一种永恒老子用“处下”与”不争”来比喻为人处事,做人要如水一般乐于奉献,处众人之所恶,坚忍负重,居卑忍辱,但却不与别人争于功名利禄。“清静”与前者一样,老子认为“致虚极,守静笃”,强调“静”的一种心理状态让人们仔细倾听心灵深处的声音。
无论是“柔弱”,还是“不争”与“清静”最终都上升到老子之“道”中的清静无为。清静无为是灵魂的一种状态。老子讲“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为,顺应事态的发展,如水一般,西决就向西流;东决就向东流。“道”在“无为”与“无不为”之间,展现出万事万物的规律。而得正“道”的人,不是不与他人争夺功名利禄,而是能够看得见无限与超验,当看到无限之时,世俗的一切与它相比,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此话怎讲?老子的“道”好比一种无限,《道德经》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所谓“常道”,是一种永恒,永恒又是什么?不跟随任何事物而有所变动,且独立而不改。对比老子“道”的”无为”思想,无为的反义是妄为,妄为的对象皆在世俗名利之中,这些人类对象化的存在,却恰好与“永恒”相反。老子指的清静无为不是一种自我放弃和对社会的逃离,而是精神的持续修行和灵魂的不断净化。那么,如何修行呢?修行是在于将自己的五音、五色、五味皆忘,从而达到灵魂自主,不被欲望所昧,不为邪念所动。老子认为精神世界的准则应是“道法自然”,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解释宇宙有四大,除道之外,还有天地人,所谓道法自然并不是说在”道“上还有自然,而是遵循自然的本质,顺其自然。庄子也曾主张修心以顺应天地,修志而忘记形体,修道以复归人性。老子以水的品质阐明道的奥秘,无论是“柔弱”、“不争”或是“清静”,最终都上升到老子之“道”中的无为思想,无为揭示了人性的堕落,但与此同时,老子也给予人类一条复归的路途,即精神世界的准则—道法自然。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 老子.老子今注今译[M].陈鼓应,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