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一层夕光轻揉的潮腥里
湖水鲜冷,我面颊滚烫
紧紧贴在她颠动的肩头
时间也随之颠动
我不给这种紧贴命名
被命名禁锢的事物太多了
暮色渐落,光线带来存在的秘密
月亮落进水里,睡莲斜睨
芦苇与菖蒲,在风中悄悄拔高腰肢
鱼儿唼喋微细
母亲无视,急匆匆背着滚烫的我
一心投奔对岸的房子
大湖沉寂,闲瞅着万物填满空虚
也将看到我从母亲松弛的胸乳上挪开
转而吸吮别处的慰藉
除了梅兰竹菊
我认识的植物还有
香樟、梧桐、丹桂、杨柳、桦树
茅针草、蒲公英、野胡萝卜花
芦苇、芨芨草、看麦娘……
可以写满一部厚厚的大书
可以从嗷嗷待哺
一直葳蕤至
往生之后
香橼和构树
属少小邂逅
老大之后又不知所踪
香橼姓张
在苏北盐城东台县的某座老院落里
另一棵姓高
在丹阳运河边外婆家的门口
烂兮兮的红果
噼里啪啦地坠落
你那么安静
像天空忍了很长时间
雪
终于悄无声息地下
在酣眠里
一片一片轻若无骨
我要说的是第二天清晨
第一眼
那么沉甸甸
刺目、决绝,不悲不喜
我像空无一叶的树
支棱于
你的白茫茫
暗底纹的丹凤牡丹,涌到脖颈处
被压抑的热烈,如任意截取的一段岁月
在现代的奢靡里骄矜、绝望
错身其中。她捏着衣服下摆,细细把玩
一枚扭绞复杂的盘扣。丝绵有不易察觉的晃动
她裹着旧图腾的尊贵悄悄逆行
浮生若梦,总是这样,对面的人一坐定
笑意微妙的脸庞似曾相识
又或者活着活着就活成了面目相似
时间不断镌刻,又不断淡去
却从不揭示事物内部勾连的真正原因。那些隐秘
不是静止的,如不小心打翻杯子后
白色餐布上的茶渍短暂变形
如她,无数次更衣依旧热爱纯棉的质地
他们起身告别。各自遁入人流
越过霓虹、车流、种种诡异的世相
她因明白了时间
热衷于逆行,并确信终将与故人
在逆向的气流里不期而遇
崖壁渗出的水滴,透心地凉
灼热的人渐渐冷却
一个个像好奇的爬虫,爬不到尽头
亿万年的深不可测啊
让我想起,一个幽居小镇三十年的学者
他将花白的头发隐藏在帽子下
将古老的凉意封存在笔记里
我曾有幸靠近,有幸探入其中
有幸接住过一滴
有幸在里面听过一支歌,清澈悠扬
他的水质有过滤功能
而他的岩壁又有天然的回响
街边小贩,用污黑的指头
抓着洁白的莲米
她买了几斤
不忍荷塘满载,却无人光顾
她想起自己的日记
像失足掉进池塘
那池塘里的水,已经老得发绿
有些悲剧匪夷所思
像没碰按钮就自动开启的碎纸机
碎掉了没来得及保存的旧信
她突然发现在人世除了一无所有
还一无所知
末儿走路轻如猫咪
仿佛她脚上也生了软毛
那么柔软,掩护不为人知的尖锐
清贫带来的童年习惯
到如今,已不仅仅是自卑与自尊的纠结
谁能知道,在孤独来去的路上
她发现了多少秘密,又从中汲取了多少力量
以至于她能在震耳的喧嚣中感应沉静
带来的天启
云在天上,急速翻涌
大地某个角落
她是一团烟灰色
穿过翠柳街,转上东亭路
天空忽然裂开一道口子
水洗般豁亮。她感到身体里的树
新绿簌簌
她有些哽咽
——浮生再浅,依然如常惊蛰
大风中,那些新绿的山脉
如同刚被解禁的马群,带着惊慌和迟疑
向天空涌去
山顶一截截防守土墙,则木讷呆滞
我在车中颠簸,昏昏欲睡
没有梦,没有以梦为马
忽然想起一个人
他就躺在这群山的某处
静静等待着死亡来临
想象着那种慢
想象着黑暗静悄悄抹去一个人的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