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有橘?
寺内,有橘?
他嗅不到,他只是觉得
那橘林里一定有橘子的腐败、风干味,
木鱼敲响的橘子的味,
僧人味,
万物归一的味。
他暗想,不说:
山深,橘是无用的橘,
方外,僧亦是无用的僧。
无用,他在想这一个词,
无用的橘,无用的僧——
无用,可是无用,才是最好至高的吧。
水墨那味儿,笃实的几只,
还有淡墨,近乎无墨的透明,
那几只柿子,
是颇可以佐酒,亦可佐茶的。
玄妙的是
隶书味的叶柄。
那干硬的焦墨一样的叶柄,
是更有味的。
无色,
这也才——僧人即柿子,
柿子也即僧人呀。
僧人,本无色。
霜降了,涩涩的味儿,薄薄染了,
也是僧人的味儿。
淡,可是不孤寂。
僧人,本无孤寂啊。
窗边,想些什么,
天色就暗了下来。
风偶尔,一吹,
暮色忽然,又黑了一些时候。
我一生都试图站得笔直,
但都没有站好。
此刻,我还是宁静躺下,安歇,
和大地平行,一起
望着天上的流云,
继续带走我再也不能随行的……
之后,黑了。
黑了,才好呢。
黑了,那回味,
那女人的气息,欲望平复
又复而荡漾的微微腥咸的气息。
黑了,才好呢。
那女人的气息,那么迷人,
那么想叫人把额头
深深地
埋在那儿。
黑了,才好呢。
我的女人,累了吧?好么?
这世界的最后,
就是黑的,是那么黑静的美。
黑了,才好。真好。
疾疾的雪,打着满街红灯笼,
染了雪的红灯笼。
夜,就要安歇下来了,
可雪依旧是疾疾的,急切切的。
两个踏雪观灯的人,慢慢走,
说着什么,说着,一会儿就白了头。
呀!真的是,一会儿就白了头
——似乎一生,就那么过去了。
没在等谁,
我呢,是在等一件一件的事情。
草在风中,云在天上,
人在路上,路在大地上,
大地呢,在海边。
所有的事情,没发出特别的声响,
但我一一感觉到了。
我想起一个人说的话——
哪个人不是在大地上,
坐着
聆听
一件一件事情,神一样发生。
夜要更深一些
更深才能觉出
有些树
从不曾睡去
山谷里有好些
失眠的石头
溪水孤独地
含着自己
一个人终其一生
也不可能
参透一棵树的秘密
虽然整片森林
他可以
一次次穿过
雨没落下来,
可林荫下的草地
愈来愈湿了
——我们是在树下饮茶。
草地积蓄着,愈来愈湿,愈厚。
暴力一样的潮湿在等
那些阴云
终于含不住
愈来愈沉的雨水。
我们在喝茶,
但已经不能宁静下来。
我们只是试图要宁静。
我们的茶杯里似乎已经是阴凉的雨水。
一罐汤,多少盐。
老厨子说,盐,少许。
用匙,不对;
用三指,两指,拈一点点。对吗?
不能问,亦无可问了,
老厨子去世已经年。
盐少许,随人,随汤,随心情,
亦随盐,随任何一事。
世间的事,无规矩,
亦规矩独深。
明一事,亦明天下。
明天下的时候,已不须随任何事,
已无忧喜,无有无,无无无,
可以随天下,天下亦随我了。
也许,探指盐罐,抑或是下箸,
随心一点,不拘多少,盐,即合适。
有许多大树的院子,无事之时,
树荫下悠闲走走,站站。
尤其春天、夏天,微风何其好;
尤其秋天,树叶微微,几分斑斓。
大树下面,悠游片刻,
即便有忽而的小雨,心也是安闲的。
惬意地站一会,看看,想想,雪就落了。
门,有谁敲响?不是门,是木头。
去过太多地方的人是可耻的,
热爱的世界,应该小一点,
小到只有几块石头,几棵树,半坡花草,
一溪流水,一间茅屋,
一块荷锄可以果腹的田地。
真的,一个人只去很少的地方就够了,
心里,有一个人也就够了,
尤其那很少的地方,
是很少人去过的;
尤其是爱着的那个人
已经去过了最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