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别无他物
只有一座近乎抽象的大山
大山很高,就在眼前,高耸接天
我觉得自己就站在
接近大山尖顶的地方
前方不远,竖立着一根细细的金属杆子
用途不明
和大山相比
它就像一根无用的独毛
长在人体上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在山下的我
眺望接近山顶处的我
只看见满山苍翠
我不知道太阳在哪里照耀
却坚定地认为
整座大山都在阳光下
都沐浴在阳光中
视野之内洋溢着温暖的光
我在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一个往返
却不知道从哪里到哪里
油菜花卷起巨大的黄色波浪
天地间弥漫着浓郁的植物清香
地面坚实,平坦甚至光亮
没有蚁穴,没有虚土
没有生物在那儿能留下足迹
大象也不能
那儿有一个极简的,抽象的春天
我看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只能凭着恍惚的
直觉
猜想一位亲切的朋友刚刚在那儿
愉快地走过
甚至看见他牵着一条聪明而温顺的狗
有人发来一张现拍的照片
一条金色的鳄鱼昂首挺胸
走在阳光灿烂的公园里
鳄鱼很假,我们一眼就看出
是亲爱的老毛装扮而成
与此同时,老毛的画架前
坐着一条伟大的鳄鱼装扮而成的老毛
很显然,鳄鱼拥有更出色的化装能力
他装扮的老毛就很逼真
甚至拿着画笔工作的神态也毫无破绽
鳄鱼在公园的阳光下散步
老毛在画室里完成他的杰作
如果不知就里没人会怀疑
这是世界上最平和温暖的时刻
可是那条鳄鱼无法总在公园里转圈
那个老毛也不能总在画架前面工作
二者当中谁会首先脱下面具
结束这次装扮游戏
或者就此合二为一
母亲走出来
大妹妹从远处走回来
都走到门前空地上
两个人的身影叠连着
月光太明媚了
母亲伸手接过大竹篮
把桑叶倒在空地边缘
桑叶松散开来
变成一大堆黑色的东西
月光下万籁俱寂,好像这一切
反复上演在一个真空透明的容器里
朋友推荐《庄子》给老丁
说这个真的厉害
一个星期后,老丁表示
这个也没有那么的厉害
其中一些想法,我也曾经有过
庄子的一些想法
如今在老丁的心中一闪而过
或是慢慢生长
老丁的心中长出庄子的思想
或是闪过庄子的语言
庄子在老丁心里生长
老丁在庄子的语言中闪过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
都是那么的厉害
老丁和庄子
一些思想和语言在二者间
建立的关联如此壮观,如同飞逝的闪电
或者缓慢的树木与河流
是的,老丁和庄子
不是谁更厉害的事
而是这件事本身非常厉害
我听说了这件事,想了想这件事
但我打算对此视同寻常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老丁说
有人假设说
地球是几分钟前创造的
它过于漫长的变迁史
都因为上面有“能回忆起”
虚幻的过去的人类
他们用几分钟时间回忆了
或者是用回忆的方式
堆积起大约46亿年的地球变迁史
如果有人假设说
我们每个人都是几秒钟前创造出来的
我们是崭新的初生婴儿
却回忆起无以自解的历史
还有与之相关的滔滔情感
如果世界之事无法实证只能推演
我们似乎永远需要另一个
更伟大的假设者
他转过身来说:不要难过,孩子
不要问昨天发生了什么
今天的关键是
昨天是否在这个星球上出现过
画中少年大睁一双眼睛
眼神中有一丝紧张和疑惑
一些颜料在画布上转化为灰色火焰
正在焚毁某种暧昧不清的边界
他可以认为自己是在一些特别的地方
譬如山崖绝顶,寂寞的林间空地
甚至是在天上或海底
他盯着眼前的景象
他看见的,可能是一只受伤的斑鸠
而我们看见的只是画中少年
和他身边的虚无
他眼前的景象
和我们眼前的有什么区别
或许都是无眠者描绘而成的画面
那就是全部景象
虽然堪称杰作
上半夜你睡得很平静
那是一种我羡慕已久的很美的
睡眠
可是后半夜的某个时刻
你忽然在梦中哭泣起来
那时你一定已从我身边远离
在某个我难以猜测的地方
受苦受难
流下孤单无援的泪水,黑暗中
我伸手拍一拍你颤动的肩膀
你平静下来,渐渐停止了哭泣
也许你暂时还滞留在那个我无法到达的陌生地方
但痛苦已消失
你的睡眠又变得安静美丽
亲爱的,这样真好,当你哭泣时
我只要轻轻拍你的肩膀
你的痛苦就消失了,你的哭泣就会停止
就好像我是一个神,随手就能做下
一件了不起的奇迹
竹丛旁边的墙头上
趴着一只黑鼻子的小猫
昨天我们从那儿经过时
都注意到小猫的黑鼻子
就像用毛笔在脸上从下往上
随意地刷了一笔
真有趣,我们说
今天我们又从那儿经过
那只小猫又趴在那里了
它的鼻子真有趣,就像是
用毛笔在它脸上从下往上
随意地刷了一笔,昨天的话
你又说了一遍
那只小猫的鼻子
会不会因此变得更黑
师父曾经说死亡就是脱离了全部幻觉
所有幻觉都在那个刹那停息下来
他老人家没说过,全部幻觉停息下来
会不会正是另一种幻觉更深长的展开
既然这个宇宙起于幻觉,随后便剩下幻觉的无穷绵延
那么对于停息幻觉这样的事情
我们是否
也不必再有什么渴望
渴望本身正是一种不安的幻觉
能对一切事物不渴望
也是精进,也是无畏
圆寂了的师父啊
你这样说过的
你说得对吗
我走进了一片阴影
很小的阴影,我觉得举步就可以迈出
这片阴影,走到阳光地里
当我迈出去,就进入了
一片更大的阴影
也许我一路小跑,就摆脱了
就这样我向前赶路,不能停留
却发现阴影越来越大
越来越宽,我担心它终有一日
会举目无边
哈哈哈,师父说,愚痴的孩子
你要赶到哪里去,都不管
阳光快要晒到你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