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海
我说的是一截空洞木头
嗡嗡的回响。腹部掏空时
声音有凿痕,有无用的经纶
——剩下的制成音乐和句号般的鼓点
木头敲击木头,惊堂上
说书人的长袖纳醒木之响
端倪乍现,凭嘴,从木头说到树
从树说到泥土之中埋葬的人物
活过来,把世界重新打量
我是听者,瞌睡中想起没上锁的门
吱呀一声打开,像僧人的头深入经中
忘我地转动,突然吧嗒一声把尘世
打开——我疑似从空门中出来
且听下回分解的木鱼之声
而我忍住饥饿和空腹的回音
在下一次进食之前
要松弛,要解开。要不二的年轮般
阴影,罩着空中的一切
要中途离开一小会儿
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来到树下
浇灌,进食,换装,废话连篇
一切和昨日一模一样
现在才知道这样做的危害
空白处突然发出寂寞的轰鸣
死去的亲人逐个回来
我相信他们回来,阳光正好
照亮他们纸一般薄薄的脸
有些人已叫不上名字了
有些人连长相都忘了,但确认
是我的亲人,其中一人
说着前朝的官话,他是进士
他迅速来到我的面前,命我跪下
然后缓缓打开一页黄纸
那是老皇帝驾崩前草拟的一道圣旨
你是否看见它,整夜,飘浮在黑暗之上
看见白昼莅临早晨;看见叹词
凝结在窗;看见手指轻擦玻璃
所呈现的圆满落空吗?
它并不急于回来,它是慢性子
你怎么喊,都无法让自己轻盈起来
通常,天空暗下来,脸色蜡黄
它的内心有所改变,让你有所察觉
当一滴水成为一个献词
突然从它的身体里蹦出来
你依然故作平缓地叙述
这些年,一场雪已不再
下到年关,下到花白
下到负债累累
但你内心,有超出百万滴水
前来松开自己
装修工夫妻忙于按构成法
切割。忙于将我的客厅切成
钝角锐角直角斜角
他们的儿子在一角写作业
废纸箱脏木板和刺耳的不规则
构成钝角
煮饭的电饭煲,热气缠绕
热气里的灰尘是直角
她说这空间足够切割生活
足够以锐角的不确定为午餐
而我总感觉有一个角
倾斜于另一个角
在切割声突然间停止后
多边形内的人
一下子构成稳固的三角形
正午,来自阳台外的几只雀鸟如墨垂向
那个外来的孩子
垂向从零写到玖的汉字
一如静止的三角形
它的总和是我的一个转身
音乐低缓,回旋于裂缝
刷子同样低缓
墙面越来越白,越来越肉化
他在墙上抹曲线、直线和虚线
也抹上年轻、孤独和荷尔蒙
他顽固的乡音也被刷上了油漆
家乡的麦子、闪电、泥土刷上油漆
成为歌手的理想也刷上油漆
但仍闪耀着光芒,在镜子般的天花板
他的身影也刷上油漆
恍若是他提着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