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
如果做官
我选择当河长
管小鱼小虾小波浪
调解乌龟王八的婚外恋
接听水鸟的举报电话时
顺便打点小官腔:
知道啦,我亲自去处理——
沙渚上有裸女晒太阳……
塆里唯一一棵桃树开花了
三乡五村的蜂们倾巢出动
一朵花平均被三只蜜蜂包围
它们欢呼雀跃,让人分不清
是桃花还是它们,在嗡嗡
那些守在花骨朵边的
多是智者,视蓓蕾为寺庙
花蕾绽放时,它们有幸听见
又击鼓,又敲钟……
两千桌火锅把整座南山
煮得香、酥、鲜、软
日落时,潭水也分红汤白汤
林鸟都会呼菜:八十八桌
四斤星宿,七尺月华
两斤羊杂,三盘腰片……
她的午睡也很环卫
不呼噜,无梦呓
海在海里睡着,抱着
金灿灿的太阳
她抱着笤帚和抹布
没有一片枯叶
敢于飘向草地
至于熟透了的椰子
即使落下来,看见
她在打盹,也会知趣地
退回树上去
疫情越严重
垃圾箱越胖
好多东西都能卖钱
又扛又背,他忙
嘴上捂两只口罩
街道办发的那只
挂在耳廓上
蹒跚着走向
检查卡点
把脑袋伸给白大褂:
费心,请来一“枪”
许多人和树都进城去了
许多坟也迁到了公路边
后人祭拜更省事
逝者拍掉身上的泥巴
从坟里出来
搭车出行都方便……
没什么阴阳两界了
山里的坟都带有小园子
花开着,主人随时可以陪你
喝茶,聊天……
一定是得罪了
某些肥臀和小腰
才落得凄然面壁
活在世上,人艰难
椅子也不容易
所幸只是待岗
那么,粗茶淡饭会有的
屁股和二郎腿会有的
听,麦克风开始试音了:
喂——喂呃——
后排加十把椅子
列席
广告说,它们跑过
泰山,华山,峨眉山……
所以,肉质特别优秀
而鸡们只记得笼子
在笼子里,满嘴饲料
跟着戒尺一字一顿:
山,山头的山!
头,山头的头!
卖轮椅和拐杖的店铺
几乎整天都无人光顾
店主照样读经,下棋
红尘中,谁会跛?谁会瘸?
宿命知道;宿命会安排时间
叫他们来,领走各自的拐和椅
不是许多腿而是许多手杖
排列在这里
竹的,木的,带手电和音乐的……
有一款设计堪称高妙
想坐时,它会变成一把小靠椅
我看中一根紫竹杖
结实且竹节匀称
按比例在上面挖几个孔
该是一支不错的横笛
吹点啥呢?嘿!一时想不出
就叫“三条腿的大叔帅帅滴”
临别时,我对那紫竹说
世间万物命等命
时运一到,我就来接你……
呵呵,跛于名瘸于利的都市呀
仅余一家手杖铺,还站得
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如果每年都能抽时间
去殡仪馆和墓地看看
在上述两个地方,分别
鞠个躬和点支烟,你就会
对家里的旧沙发,老灶台
投以热眼,继而耐心抚平
旧书中的深浅折痕
赞赏鹩哥的问候语,能在
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天才放亮
隔壁就传来
号啕和鞭炮声
上路的这一位
时间算得准
去那边赶早饭,刚好
七点三十分
天堂
开门
人生如寄,每天都有人“到期”
火化炉不问爱恨情仇
睡着来这里的都叫遗体
所以墙上的大钟没有指针
日历牌反复说,每天都是“头七”
照例吹笛子,读闲书
每天快走八千步
男人的平均寿命年
为寻开心,曾经在
朋友开的花圈店里
写过:张新泉先生千古
老伴认为太不吉利
逼着我和她“呸”了两分钟
直到天空变得灰蒙蒙
三分霾,七分雾……
就让它留在手机里
就像他生前用过的书签
还夹在某一页;漱口盅还握着
他的牙刷……
通讯录众多的名字中
缄默者何止一个
人际的丛林里,唯它
是记忆和念想的代码
日夜交替,有一宗事始终如谜:
究竟是我们在漂泊,浪游
还是他已如愿回家?
不要删除死者的电话
清明节黄昏
远天滚过一串轻雷
你突然看见死者的名字
在手机屏幕上
亮了一下
年少时曾立志做凌云鸟,如鲲鹏、大鹰之类,至少也应是天鹅,告别“强说愁”的年岁之后,才发现上帝给我的只是一只麻雀的心智与形象,加之打铁、拉船、码头搬运等底层社会经历,其特有的东西已植入骨头、呼吸,才明白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翎羽,鸣叫,都离珍禽的风度甚远,何况还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瞅见一缕炊烟,一蓬谷草,一圈茅檐就歇息下来,就心满意足,就感天谢地,就横生幸福感……细细想来,上帝让我做麻雀,真是恰如其分,毫无薄待的意思。
做麻雀少了搏击风雨、南迁北徙之累,单说人间烟火这一大众景观里,麻雀肯定是一支旺族。不背单词,不学外语,在众声嘈杂的民间,只消用叽叽和喳喳来应对就足够了。弹弓过时了,猎枪响处,罹难的多是珍稀动物。虽然没有谁会对麻雀噓寒问暖,但心理定力与生俱在,蹦跳斜飞之际,自有快乐相随。世间所有的粮仓和稻草人身上,都默许着人类对小小麻雀的关爱与同情。天鹅看不见寡妇在坟前哭夫时的眼泪;大鹰不会关心市井或乡间民众的荤素,至于那些被酷烈年代和高蹈的文化人随意摒弃,不屑一顾,使之蒙尘的词汇,事件,也只有麻雀才了然于心,才会关爱有加,并从中读出某些形而上的残缺与苍白。由叽叽和喳喳组成的麻雀语汇虽然简单直白,但可贵之处是开合着世道人情。
在下就是此类民间中的一只麻雀,翅膀短小,只能短程飞一飞,绝对说不上“翔”。虽然飞得低,但不会撞着你家的天线或花盆;我向你的窗口送去一串叽喳,你理不理会我都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