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追赶周期”的视角理解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与超越

2020-11-17 06:43高旭东王舒扬李晓华王金晓王晓瑜
创新科技 2020年8期
关键词:理论

高旭东 王舒扬 李晓华 王金晓 王晓瑜

摘 要:本文在“追赶周期”等理论的指导下,研究了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与超越为什么能够取得非常巨大的成就。研究发现,这是一个长期、渐进、充满风险的过程,是一个核心组织在战略意图引领下协调整个产业链发展的过程。文章还讨论了主要发现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关键词:“追赶周期”理论;电信设备;追赶与超越;核心组织;战略意图

中图分类号:F6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037(2020)8-15-14

DOI:10.19345/j.cxkj.1671-0037.2020.08.003

我国电信设备产业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是屈指可数的、在世界上有重要影响的以自主技术创新支撑的大型民用高科技产业。研究这个产业的追赶与超越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1 研究的主要问题

20世纪80年代,我国整个电信设备产业向国外开放,国内企业基本上没有竞争力。从第三代移动通信即3G开始,情况开始发生比较大的变化,TD-SCDMA成为世界三大3G标准之一;4G更上一层楼,TD-LTE成为两大国际标准之一;5G进一步突破,在同高通公司等世界一流企业面对面竞争中牢固确立了行业领先地位。电信产业业内有一句比较形象的话:我国电信设备产业“1G空白、2G跟随、3G突破、4G并跑、5G领先”。虽然严谨性有待提高,但是也说明了我国电信产业追赶和超越的巨大成就。

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巨大成就不但为国内电信服务业的大发展提供了很好的保障,而且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美国总统特朗普从2018年开始发起的对中兴、华为等的打压和技术封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国在这一领域的影响。

我国电信设备产业为什么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本文试图回答这一问题。为此,针对研究的性质和条件,我们选择的研究方法是案例研究中的“扎根理论”研究[1,2]。研究发现,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和超越是一个长期、渐进的过程,更是一个充满了曲折和风险的过程;这个过程的早期阶段,即3G时代,更是充满了巨大的挑战,到4G、5G时代情况则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还能够取得重大成就,最重要的是所谓的核心组织在战略意图[3]引导下创造了“追赶周期”理论的技术、市场、制度等条件,而且有效地协调了同非核心组织的竞争与合作关系[4-9]。

本研究具有比较重要的理论贡献和实践贡献。例如,一个理论贡献是把“追赶周期”理论中的三个不同机会的性质(是客观存在的事物还是主动创造的结果)、它们之间的关系(相互独立还是互为因果),系统地进行了梳理[4]。从实践的角度看,本研究的一个重要贡献是有利于认真思考市场与政府的关系。本研究表明,没有政府的强有力干预和制度机会的创造,TD-SCDMA 是发展不起来的,后续4G和5G发展也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2 对相关文献的回顾

考虑到我国电信设备产业技术追赶和超越过程的一些突出特点,在全面回顾技术追赶相关文献[10,11]的基础上,我们重点选择了四方面的文献:产业创新体系[5-9],特别是“追赶周期”理论[4];复杂产品体系(Complex Product Systems,简称CoPS)[12-15]、大型技术体系、技术标准演进的规律和影响因素[16-21];不同参与者、利益相关者的协调、竞争与合作[22-27];中国电信设备产业的发展[17,28-33]。

重点考察产业创新体系,特别是“追赶周期”理论,主要是因为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成功追赶和超越是一个产业现象,而不仅仅是单个企业的现象。例如,在3G时代,大唐、中兴和中国移动的作用明显比华为重要;在5G时代,华为的作用则非常明显;在从3G到5G的整个过程中,中国政府的作用都非常明显。

产业创新体系的基本观点可以概括为任何一个产业的演进都会受到三类基本因素的影响:知识和技术,参与者(如企业、大学、金融组织、政府机构等)及其网络,还有制度[34,35]。不同的产业,因为这些因素的不同,如从国外转移技术的难度不同、自主开发技术的成效不同、生产要素的不同、需求状况的不同等,会表现出不同的追赶路径和效果[36,37]。

在产业创新体系研究的基础上,“追赶周期”理论认为,不少产业存在追赶者超越现有行业领先者的机会,包括技术机会(如重大的技术创新、颠覆性技术的出现),也包括市场机会(如用户需求的重大变化),还包括制度机会(如政府技术政策、产业政策、进出口政策的变化)。如果能够抓住机会,追赶者就可以实现超越[4,17,38-42]。

重点考察CoPS,大型技术体系包括技术标准演进的规律和影响因素的有关文献,主要是因为电信设备是典型的CoPS,也是典型的大型技术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追赶与超越不同于其他技术和产品(如轎车、家用电器)[19,21,43,44]。例如,不同于消费品,在CoPS和大型技术体系的演进中,往往周期很长,涉及巨大的投资,存在巨大的风险,用户和非市场因素(如政府政策)往往会发挥非常大的作用[12,13,45,46]。

CoPS和大型技术体系的特点也决定了需要重点研究不同参与者和利益相关者的协调、竞争与合作方面的文献[22-24,26,27,47]。例如,在电信设备产业,2G时代的GSM、WCDMA之所以能够在世界电信市场上处于主导地位,就是因为在欧盟的强制政策下,欧洲企业实现了有效的协调,进而吸引世界各地的企业加入到这一技术体系中来。相反,美国政府在2G上基本放弃协调、实行自由竞争政策,各个企业各自为政,是美国电信设备产业衰弱的重要原因[28,48-51]。

重点研究关于我国电信设备产业发展的文献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应该说,这方面的研究非常多[17,28-33,52,53]。其中,高旭东、李纪珍(2010)主编的《中国技术评论》对TD-SCDMA发展的整个过程进行了总结[31]。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对于TD-SCDMA的发展,从始至终,褒贬不一,分歧非常大。例如,李进良的研究表明,TD-SCDMA在技术上比另外两个3G标准具有明显的优势,TD-SCDMA发展中之所以遇到重大挑战主要不是技术问题[32]。相反,北京邮电大学的阚凯力教授则认为[54],“铁一般的事实是,它(TD-SCDMA)从来就不是什么‘自主知识产权,而是西门子公司数年前就淘汰的技术。出于自身商业利益考虑,西门子将该技术‘赠送给前身为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的大唐公司以借道中国”;“对于以TD-SCDMA为代表的‘TD式创新,必须彻底批判。对其责任人,必须按照相关决策追究责任。非如此,就不能真正转变中国长期以来错误的决策机制,像TD这样的甚至是更加惨痛的损失,就必然不断出现”。

阚凯力教授还引用政府高级官员的话支持他的观点。他指出,当时,作为中国电信行业主管部门的信息产业部对TD-SCDMA的态度非常明确。2000年底,时任信息产业部部长吴基传就指出:“尽管中国把TD-SCDMA申请为国际标準,但绝不意味着这就是中国未来的国家标准。3G(第三代移动通信)的关键不是技术,而是应用、是需求、是市场。”为此,他特意回顾了中国在技术标准方面的成功经验和惨痛教训:第一代移动通信,中国嫁接了欧洲的技术和美国的频率,结果非驴非马,独此一家,不但没有规模经济性,而且无法国际漫游,发展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第二代移动通信,中国采用了“原汁原味”的国际主流标准GSM,才取得了后来的超高速发展[54]。

在研究方法部分会进一步说明,回顾这些文献对本研究的帮助是巨大的,因为笔者选择的“扎根理论”[1,2]研究方法的核心是在现有文献以及数据收集和数据分析之间进行反复的迭代(Iteration),现有的文献可以帮助研究人员发现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共性和差异。例如,关于我国电信设备产业发展的文献,特别是其中的巨大争议,非常有利于理解为什么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和超越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因为协调持不同意见、存在巨大利益差异的各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3 研究方法与数据收集和分析

如前所述,本文的研究方法是案例研究。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案例研究方法多种多样,且目前学术界对各种案例研究方法的核心要求认识存在不一致的地方。本文选择的研究方法是案例研究中的“扎根理论”[1,2],并从历史的视角分析问题[55]。

这一研究方法不同于Eisenhardt(1989)的案例研究方法[56]。从根本上讲,Eisenhardt的方法是试图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基本原封不动地移植到管理学的研究之中,对研究条件的限制极为严格。例如,在研究过程中,特别是研究的早期阶段,研究者不能受任何已有理论的影响或干扰,而是在严密的研究计划的指导下进行数据收集和数据分析,每个案例需要以遵循“重复”(Replication)逻辑为前提,然后再进行多案例的综合和提炼。

“扎根理论”,特别是Glaser在1978年的著作中进一步完善的“扎根理论”(Glaser,1978)[2],其主要目的是发现新的理论见解(Theoretical Insights),既可以是建立全新的理论,也可以是对现有理论的完善或修正,其核心是不断地迭代(Iteration),就是在研究问题、数据收集、数据分析、现有文献之间进行不断地、反复地思考、分析、对比、深化。这样的研究方法也表明,不可能在研究之初就制定出非常严密的研究计划。实际上,在研究过程中,需要收集什么数据、怎么收集、能不能收集到、需要依托什么理论进行研究,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正因为如此,目前流行的首先把数据收集完,然后进行整理、编码、解释和分析(Coding)的方法,实际上背离了“扎根理论”研究的核心要求。对此,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的理解值得重视[57]。

至于Yin(1989)的案例研究方法,实际上包括多种研究方法,既有以建立新理论为目标的案例研究,也有以验证、完善、修正现有理论为目的的研究[58]。

选定了研究方法之后,紧接下来的是数据收集工作。对于本研究而言,数据包括两部分。一是长期坚持收集的历史数据。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本文作者之一在做博士论文时就把大唐、华为、中兴的技术追赶作为主要内容进行研究,之后又作为有关企业的顾问,再后来成为工信部信息通信专家委员会成员,对整个行业的发展,特别是3G、4G、5G的发展,积累了非常翔实的材料。在这个过程中,对重要知情人的访谈,包括企业家、政府官员、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学者,是资料收集的主要方法。

二是为了回答本文的具体问题,在分析已有数据的基础上,研究团队进行了补充调研。例如,我国3G、4G、5G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如果没有3G的TD-SCDMA,后来的4G,特别是我国企业主导的TD-LTE以及再后来的5G,中国企业包括华为,能不能再次取得像今天这样巨大的成就?虽然有极少数的被访者认为,华为的成就与TD-SCDMA关系很小,但是绝大多数被访者认为,没有TD-SCDMA,中国企业是不可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的。

具体而言,如果没有TD-SCDMA,华为、中兴等国内企业还是需要在跨国公司主导的WCDMA和CDMA2000的框架内生产电信设备,最好的结果是在这两个标准中占有比较大的市场份额,但是也可能做不到这一点。至于中国移动,不可能像主导4G的TD-LTE一样主导一个4G标准,进而在5G发展中发挥同样重要的作用。失去了在4G中的地位,基本可以肯定,中国企业基本不可能在5G中受到同样的重视。

在数据收集的基础上,数据的整理和分析严格遵循从开放到聚焦、从内容到理论见解的原则[1,2]。在这个过程的早期,一个基本发现是,用“追赶周期”理论[4]解释我国电信设备的追赶与超越,需要进行比较大的修正。例如,究竟什么是技术机会?什么是市场机会?什么是制度机会?它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现有的理论并没有给出清晰的回答。实际上,正是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一些新的理论见解从我们所掌握的数据中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图1是本文根据上面的分析过程总结出来的一个理解我国电信设备产业发展过程的主要因素和机制的理论模型。

4 研究的主要发现

4.1 追赶和超越是一个长期、渐进和异常艰难的过程

本研究的第一个重要发现是,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和超越是一个长期、渐进和异常艰难的过程。长期、渐进比较容易理解:从1997年响应国际电信联盟(the 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ITU)征集3G方案号召、决定发展TD-SCDMA算起,到2009年中国政府发放TD-SCDMA牌照给中国移动,接近12年;到2012年ITU批准以TD-SCDMA为基础的TD-LTE为世界两大4G标准之一,则是15年;再到2018年3GPP确认并冻结了5G独立组网标准,则是21年。这个长期的过程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3G时代,TD-SCDMA在国内也只有中国移动采纳,中国电信、中国联通则是采纳了另外两个国际标准(WCDMA 和CDMA2000);4G时代,TD-LTE在全世界开始得到应用,但是影响力仍然落后于以FDD为基础的另外一个国际标准;5G时代则是全面同国外企业展开正面竞争,并且在5G标准中占据重要位置(如采用了以华为为主的polar控制信道编码方案)。

对于起步晚、基础弱的追赶者而言,长期、渐进可能并不太出人意料。笔者想强调的主要是追赶和超越过程的异常艰难性[17,28,32]。具体而言,“异常艰难”主要体现在3G,即TD-SCDMA的发展阶段。

一是严重缺乏支持。国外不支持是可以理解的,困难的是严重缺乏国内的支持。例如,1998年1月召开的香山会议,主题是讨论中国是否向ITU提出独立的3G标准。会议争论激烈,主导的观点是我们基础差、能力低,不提为好。 在这种情况下,邮电部科技委主任宋直元不得不说:“中国发展移动通信事业不能永远靠国外的技术,总得有个第一次。第一次可能不会成功,但会留下宝贵的经验。我支持他们把TD提到国际上去。如果真失败了,我们也看作是一次胜利,一次中国人敢于创新的尝试,也为国家做出了贡献”[31]。

又比如,亲身经历了TD-SCDMA发展艰辛的李萌这样写道[59]:“自1998年到2005年,是TD-SCDMA和大唐最困难的时期,也是TD-SCDMA的‘襁褓期。如果不是以周寰、李世鹤等人抛开个人得失的‘以命相搏,如果不是大唐的國家与民族情结,如果不是中央企业超出经济利益范畴的‘非理性,TD-SCDMA或许早已经烟消云散了,甚至早已成为反面教材。”

二是政府政策在很多时候不清晰,甚至是摇摆不定。例如,针对运营商应用TD-SCDMA不积极的情况,被称为TD之父的李世鹤先生在2008年4月指出:“如果主管部门再不发出明确的信号,如果运营商再不积极去从事TD的试验网工作,TD就会面临安乐死的危机!”[53]

又比如,原大唐移动总经理唐如安先生在离开大唐移动后曾经详细回顾了TD-SCDMA发展过程的艰难困苦和经验教训,并指出:多少年来,围绕TD发展的争论始终不断。核心的问题是,从国家产业政策看,TD到底是一个纯粹技术创新的战术问题,还是一个提升产业层次的战略问题?如果是属于前者,那就是能否做好,怎样才能做好的问题;如果是属于后者,那就是要不要做,要做就必须做好的问题。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这两个层面的问题混淆了,更多的时候是用技术层面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去质疑、动摇发展方向,而不是用坚定不移的发展战略,来指导和帮助具体技术问题的解决。这直接反映在TD的发展形势和发展环境上,就是时好时坏、忽冷忽热。

在4G时代,情况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一是国外的阻力小了很多,因为4G由3G演进而来,从TD-SCDMA演进到TD-LTE比较自然。二是在4G时代,中国移动承担起了主导TD-LTE演进的主角。作为一家在世界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运营商,中国移动在2011年牵头成立了旨在推动TD-LTE成熟及全球部署的、多家国际运营商参加的组织Global TD-LTE Initiative(GTI)。同3G时代作为主要力量推动TD-SCDMA的大唐相比,中国移动的力量就大多了,阻力也就小了。

5G时代,情况又有所不同。因为只有一个国际标准,中国企业必须与外国企业既合作又竞争,特别是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对5G标准的影响力,这不同于4G时代以中国企业为主导的TD-LTE标准。当然,情况要好于3G时代,因为经过3G和4G,我国企业的技术能力已经大大提高,在ITU等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大大提高。

4.2 积极创造机会实现追赶和超越

“追赶周期”理论特别强调,技术、市场、制度等各种机会是追赶和超越的基本条件。那么,这些机会是从哪里来的呢?本研究的一个重要发现是,在追赶和超越的早期,这些机会主要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客观存在,更多的是在战略意图或者叫作雄心壮志[3]的引领下创造出来的。与此紧密相关的一个发现是,在追赶和超越过程中,往往存在不一个核心组织,这些核心组织的战略意图也不一定相同。这也表明,不同机会的地位和作用可能是不同的,有时技术机会更重要,有时市场机会更重要,有时则是制度机会更重要。

在这一部分,我们重点介绍3G时代机会主要是创造出来的这一发现和观点。具体而言,在3G时代,大唐集团特别是其下属公司大唐移动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企业。如前所述,3G时代得到国内支持极其困难。但是,大唐通过一系列有效措施不断化解了各种挑战[17,31,32]。

例如,就技术机会而言,即使TD-SCDMA在2000年被ITU接受为三大3G标准之后,国内的运营商、设备商、政府、学者等,仍然是以怀疑态度为主。也就是说,真正的技术机会其实是不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唐通过争取政府部门特别是发改委的支持,在2002年成立了TD产业联盟,并且在联盟内采取了一项特殊措施,即把本企业的核心技术分享给联盟成员,包括中兴、华为等直接竞争对手。这就增大了TD-SCDA的技术机会。当然,这样做对大唐来说冒的风险是非常巨大的,因为那时大唐的总体实力和行业地位远远落后于中兴、华为,即使将来TD-SCDMA成功了,也很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但是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即使政府出面了,大多数国内企业也并不情愿加入联盟,如果不分享技术就更没有动力加入联盟。

市场机会也是同样的情况。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国内大的运营商都对采纳TD-SCDMA没有意向,甚至是或明或暗地暗示不想用TD-SCDMA。两家有意向的即原来的铁通和卫通,一是因为没有移动牌照,认为采用TD-SCDMA更容易得到政府批准;二是实力弱,即使拿到了牌照,也很难发展起来。也就是说,实际的市场机会也是不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唐不得不采取“得罪”客户也就是运营商的办法,不断游说政府部门,“迫使”运营商采纳TD-SCDMA。如前所述,2009年国务院决定中国移动商用TD-SCDMA,市场终于被创造出来。

制度机会的情况也非常复杂,也是不断被创造出来的,而且呈现出不断反复的特点。例如,在支持TD-SCDMA成为世界标准的过程中,虽然存在很多怀疑和争议,但总体而言,政府部门特别是主管部门的态度是积极的,行动是有力的。当获悉外部力量试图把TD-SCDMA扼杀在摇篮里时,政府有关部门采取了果断措施,包括向在华外资企业传递清晰而强烈的信号。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即使在“开放”的大环境下,不甘心完全依赖外部技术、支持本土企业进行技术创新的念头存在于政府官员、政府部门的思想中;二是这时的支持成本比较低,基本上就是表明态度,很少有资金支持,也没有明显的风险,特别是政治风险。

真正的挑战在于,在大唐的努力下,特别是在TD产业联盟成立后,TD-SCDMA在技术方面逐步取得进展,到2005年已经证明,TD-SCDMA技术是先进的,可以实现大规模独立组网。技术上,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因为以前的主流声音是TD-SCDMA只能作为另外两个国际标准的补充,不能独立组网。这本来是好事,但是政府主管部门遇到很大阻碍,国内没有主流运营商愿意主动采用TD-SCDMA。

在这种情况下,大唐采取了另外的措施,请求政府为TD-SCDMA的发展提供必要的支持。这是TD-SCDMA发展的重要转折点。问题的真正解决是2009年1月,中国移动得到TD-SCDMA牌照,TD-SCDMA的发展进入正轨,技术机会、市场机会真正到来。

在4G和5G时代,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对电信设备企业而言,市场机会是客观存在而不用再去创造的。具体而言,在4G时代,按照正常的技术演进路线,即使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采用TDD LTE,至少中国移动会采用TD-LTE。在5G時代,因为只有一个国际标准,市场也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电信设备企业需要做的主要是采取有效措施,特别是加强技术创新、全面提高企业竞争能力,从而能够更好地抓住市场机会。事实证明,大唐、中兴、华为等企业也是这么做的。也就是说,“追赶周期”理论[4]在4G、5G时代可以提供比较好的解释力。

4.3 追赶与超越过程中的核心组织

现有的“追赶周期”理论暗含这样一个基本假设:追赶与超越过程中的核心组织是稳定的,而且主要是由行业领先企业完成追赶与超越的。例如,在轿车工业,先是美国的福特、通用等赶上了德国的有关企业,然后是日本的丰田等赶上和超越了美国的有关企业,现在则是日本、德国企业并驾齐驱[60]。本研究则发现,在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与超越过程中,核心组织是变化的,核心组织的战略意图也不一定相同。

在3G时代,如前所述,大唐集团特别是其下属公司大唐移动是核心企业[17]。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①大唐是我国响应ITU要求、独立提出自己的3G国际标准的主要倡导者;②大唐是TD-SCDMA核心技术的主要开发者和拥有者;③大唐是打造整个TD-SCDMA产业链的实际组织者,包括建立TD产业联盟,在联盟内部分享自己的核心技术,在产业发展的关键时刻向政府提出建议。

一个特别值得思考的问题:相比于中兴、华为,大唐的实力和行业地位都处于明显的弱势,但为什么是大唐而不是中兴、华为引领了我国3G的发展过程?研究表明,两个因素非常重要:一是大唐试图通过另辟蹊径(建立国际技术标准)提升自身的竞争优势、改善比较弱的行业地位。因为从技术积累的角度看,大唐从20世纪90年代早期就进行开发的SCDMA技术,经过不断改善,特别是产业化(如在大庆实现应用的“大灵通”),是中兴、华为所没有的先进技术。不过,这个因素并不充分,因为大唐很早就认识到,单凭自己的力量,TD-SCDMA产业链不可能成熟起来。因此,笔者认为第二个因素更为关键,那就是大唐独特的历史和高层管理团队的特点,以及由此决定的大唐的战略意图或者叫作雄心壮志[3,61]。

具体而言,大唐的前身是中国电信技术研究院(CATT),这一研究机构由前邮电部于1957年组建,目的是为中国电信事业发展提供先进技术。实际上,当大唐认识到它自己没有支持开发TD-SCDMA所需的足够资源时,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承担了持续开发的巨大风险。为了获得开发TD-SCDMA的银行贷款,大唐曾经将自己的总部大楼向银行做抵押。

大唐的高层管理团队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坚信自主技术创新的重要性,并且认为大唐可以对此做出特殊的贡献。以大唐的时任董事长周寰为例,他曾担任原邮电部科技司司长,他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支持被称为“TD之父”的李世鹤使用政府经费开发TD-SCDMA最重要的基础技术之一的SCDMA技术。更为严峻的是,当TD-SCDMA成为3G世界标准时,周寰作为大唐的董事长实际上面临很大挑战:他的绩效考核是由国务院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决定的,而在主流的看法是TD-SCDMA不可能成功、TD-SCDMA也确实无法给大唐带来短期收益的情况下,支持TD-SCDMA的开发对他的绩效考核的影响是负面的。但是,周寰义无反顾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成立集中精力发展TD-SCDMA的大唐移动、大力支持TD-SCDMA的发展。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批评周寰,认为他没有把大唐当成一个自负盈亏的企业来管理,而是把它作为一个承担国家重任的国家研究机构来管理。

如前所述,在4G时代中国移动成为追赶与超越过程中的核心组织。那么,中国移动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呢?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通过创新建立世界一流企业”。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中国移动曾经连续四年委托清华大学经管学院联合MIT和斯坦福大学,对他们的高管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高强度培训。这里的“创新”,既包括管理创新,也包括技术创新。中国移动的战略意图,体现在4G时代的技术战略上就是“融合”,从而有利于中国移动与其他运营商(国内外)的互联互通。

具体而言,一是在TD-LTE内部,大力推动中国企业与外国企业的合作与融合,从而增强TD-LTE成为4G国际标准的机会。

二是在TD-LTE与LTE FDD之间,大力推动技术融合,因而TD-LTE与LTE FDD之间的技术相似度高达90%。也正因为如此,5G时代只有一个国际标准成为可能。

可以设想另外一种情况:当成为TD-LTE时代中国企业追赶与超越的核心组织以后,如果中国移动选择不同的技术战略,不是以尽可能同国外技术实现融合为目的,而是以国内市场为依托,把尽可能扩大国内企业在TD-LTE上的影响力作为主要目标,那么今天的国际通信产业从设备到服务也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TD-LTE与LTE FDD技术上差别巨大,以至于5G也难以统一为一个标准。实际上,这并非是一种纯粹的幻想[32]。例如,当本文作者之一2009年访问斯坦福大学时,与该校的一位美国工程院院士交流,谈到我国在3G上同时采用了3个国际标准,他感到非常吃惊,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他指出:中国国内为了所谓的增加三大运营商之间的竞争、优化产业结构而采用3个国际标准的逻辑不成立;只采用一个标准如TD-SCDMA,三大运营商之间也可以有竞争,甚至是更有效的竞争,因为技术一样,更需要加强管理,想尽一切办法竞争。

除了大唐和中国移动,从3G到5G,不少政府部门、政府官员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从一定意义上讲,也可以看作是追赶与超越的核心组织或核心组织中的成员。

在4G时代,在中国移动成为4G追赶与超越的核心组织以前,政府有关部门就做出了适当的安排,希望通过4G实现更高层次的追赶与超越,即“中国4G和发达国家并肩跑”。具体而言,早在2008年3月,3G牌照还没有发放,工信部就成立了TD-LTE工作组,由信通院任组长、中国移动任副组长,协调4G的发展。国家“重点专项”也对TD-LTE进行了大力支持,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根据工信部信息通信发展司司长闻库的介绍:一是产业研发能力显著增强。支持形成4G系统、终端、芯片、仪表等完整产业链,系统厂家在全球4G领域处于优势地位,终端芯片企业突破了5模10频、28 nm芯片工艺。二是4G实现了产业化和全球规模商用。截至2016年11月,中国4G用户达到7.34亿户,占移动电话的比重超过了50%,达到55.7%,中国的4G基站总数达到了249.8万个,已经建成了全球规模最大的4G网络。三是国际标准参与度显著提升。中国推动的TD-LTE-Advanced成为4G标准之一[62]。

在5G时代,政府有关部门的目标更高,“在5G上要领先。”工信部闻库司长介绍,相比于国外,我国在5G上是略早启动研发的。2013年为支持5G发展,工信部会同科技部、发改委,支持产业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当时国际上的名字还没有叫“IMT-2020”,工信部当时称之为“IMT-20205G推进组”。对外简称“5G推进组”。

为什么在存在巨大争议、巨大阻力的情况下[32,54],还有不少政府部门努力推动中国企业在3G、4G、5G上的发展,特别是帮助TD-SCDMA的发展呢?[17,28]实际上,他们的“战略意图”就是想方设法推动自主技术创新,认为自主技术创新对中国具有技术引进无法替代的战略意义。

4.4 大型技术体系背景下追赶与超越的特殊困难

本研究的第四个发现是,正如CoPS[12-15]、大型技术体系,包括技术标准演进的规律和影响因素[16-21]方面的文献发现,特别是在早期(3G时代)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追赶与超越面临着特殊的困难:即需要在绝大多数各类利益相关者都不愿意提供全力支持,特别是缺乏市场支持的情况下打造完整的产业链。这包含几层含义。

第一,需要打造完整的产业链。3G即TD-SCDMA时代的追赶,需要的不仅仅是大唐在系统设备上的突破,更重要的是需要打造一条包括系统设备、测试设备、芯片、手机、以运营商为中心的各种应用和业务等在内的完整的产业链。在不少领域,如芯片、测试设备,基本上是从零做起。

第二,打造产业链的环境非常不利,特别是很长时间没有明确的市场需求。如前所述,国内主要的运营商没有一家愿意使用TD-SCDMA。应该说,从运营商的角度看,这样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一方面,虽然TD-SCDMA在技术上有明显的优势,但是在一段時间里,成熟度确实不如WCDMA和CDMA2000,因而采用TD-SCDMA,无论是技术风险还是商业风险都要大一些。

另一方面,在运营商无意采用TD-SCDMA的情况下,虽然政府部门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支持,但是在2008年1月正式发放TD-SCDMA牌照以前,没有明确表明一定会让运营商采用TD-SCDMA。“TD之父”李世鹤在2008年指出(银刀、立雄,2008):“TD从(2008年)4月1日起开始试商用放号,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看到的是TD快死了,有人说要让TD安乐死,这个‘伟大的理想即将实现。因为到底用不用(TD),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讲,哪一个运营商会用,不知道,(相关部门)跟所有人打哑谜。”

第三,完整产业链的打造费时费力。打造产业链的环境非常不利,因而打造的过程费时费力。这实际是一个多方不断博弈的过程,特别是企业与政府的博弈:政府希望相关企业大力投入,尽快建立成熟的TD-SCDMA产业链;企业则希望政府发出明确的信号,表明一定会采用TD-SCDMA,在发出这样的信号前则严格控制实质性的投入以降低风险。

具体而言,一方面,不少企业认识到了TD-SCDMA提供的难得机会,希望TD-SCDMA产业能够发展起来。例如,海信在20世纪90年代末就已经是一家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全国知名的消费电子企业。但是,相比于三星等著名的跨国公司,海信的品牌知名度还不够。海信认为,TD-SCDMA提供了一个提升核心技术能力、研发和生产高质量手机、提升品牌影响力的好机会,因而在2003年成为TD产业联盟第一批扩容会员单位。

但是,由于政府政策和市场需求非常不明朗,加入TD产业联盟的企业在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上大都采取非常谨慎甚至是观望的态度。即使是对TD-SCDMA非常积极的海信,在投入上也不得不慎之又慎。海信的一位高管指出:我们相信TD-SCDMA可以成为本地企业发展的好机会,但是政府并没有提供足够的支持,市场上存在大量不确定性。我们所在的行业并非高利润行业,因而我们很难承担过大的投资风险。

另一方面,产业链建设进展缓慢,反过来影响国家下决心出台更明朗的政策,进而使得整个产业链的发展充满曲折和危机。例如,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在2008年12月组织了一次TD-SCDMA产业链企业发展研讨会,会上的一个焦点是“国家再不发牌照,TD-SCDMA产业链上的企业就撑不下去了”。在这个会议上,一直是TD-SCDMA发展核心力量的中兴指出:即使是从2002年加入TD产业联盟算,我们大力发展TD-SCDMA已经6年多,长期大量投入但是没有回报,我们在公司内部也面临巨大压力。

实际上,2008年5月,为发展TD-SCDMA芯片立下汗马功劳的凯明就因为TD-SCDMA迟迟不能商业化、投资没有回报而出现资金链断裂,公司不得不停止运营继而破产,为TD-SCDMA产业链的发展投下巨大阴影。

这些特殊困难是如何解决的?在3G时代,问题的真正解决就是2009年1月给中国移动发了TD-SCDMA的牌照,让中国移动失去选择另外两个国际标准的可能。换句话说,如果按照当时主流或者说是影响巨大的观点,遵从市场机制、让企业自主选择3G技术标准,中国移动一定不会选择TD-SCDMA,另外两家运营商更不会选择TD-SCDMA,TD-SCDMA必死无疑。

在4G的时候,情况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中国移动知道自己没有太多别的选择,继续采用TD-LTE几乎是肯定的。如前所述,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移动充分发挥了自己在业界的影响力,开始大力推动TD-LTE的发展。在5G时代,因为只有一个国际标准,困难的性质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变化,更多的是各企业内部的能力提升问题。

这就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在技术追赶过程中,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市场主导还是政府主导[48-51,63]?

4.5 追赶与超越过程中国内企业的协调、合作与竞争

在3G时代,大唐是核心组织,大唐与国内其他企业的关系主要是合作而非竞争,目的是打造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而这单靠大唐是无法实现的。具体而言,大唐主要依赖三个战略协调TD-SCDMA产业链的发展:①从少数核心成员起步;②以多种多样的成绩激励促进产业链的发展;③以大家对国家的信任推动产业链的发展。下面分别说明。

第一,从少数核心成员起步。不同于另外两个3G国际标准,TD-SCDMA被确定为3G国际标准后,企业界包括国内企业的反应实际上很冷清。在这种情况下,大唐想出的办法是精心挑选和耐心说服少数企业共同建立TD产业联盟,希望以此带动更多的单位参加到TD-SCDMA产业链的建设之中。

2002年10月30日,TD产业联盟成立,大唐集团、南方高科、华立集团、华为公司、联想集团、中兴通讯、中国电子、中国普天8家企业共同签署了致力于TD-SCDMA产业发展的《发起人协议》。

第二,以多种多样的成绩激励促进产业链的发展。TD产业联盟的成立并没有自动导致TD-SCDMA产业链的顺利发展,各种疑虑和问题依然存在。为此,大唐采取了“以多种多样的成绩激励产业链的发展”的战略。不断取得新成绩有利于大家减少对发展TD-SCDMA产业链的疑虑,有利于大家增强信心。下面是几个具体的例子。

一是分享核心技术。2003年11月,大唐移动将截止到当时所有的TD-SCDMA技术与资料,包括源代码、原理图、测试案例,毫无保留地授权给了中国普天、中兴。这就大大降低了这些企业开发TD-SCDMA技术的风险,大大缩短了技术开发周期。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决策。唐如安指出:“许多人最初不解,总认为我们牺牲的太多,做了活雷锋。为此,我们千方百计地让大家明白,如果没有产业链,就没有TD的发展;没有TD的发展,也就没有大唐移动的未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通过产业链的发展能够放大的自我,而不是一个没有产业链的孤立的小我,這种小我看似拥有很多,实际已失去了生存的根基[64]。”

二是解决TD-SCDMA芯片的供应问题。芯片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唐如安指出:“从2002起的三年间,为了布局终端芯片的开发,我们继上海凯明公司之后,又与飞利浦半导体、三星电子合资成立了北京天碁(T3G);向ST意法半导体进行了首例技术授权;与展讯达成了合作开发协议;同ADI建立了捆绑型的合作伙伴关系[64]。”

三是加强研发并取得技术突破。在对TD-SCDMA存在广泛怀疑的情况下,这是增强各方面信心的有效措施。例如,2004年3月,大唐提出全球第一个TD-SCDMA LCR手机解决方案,并且以此为基础研制出全球第一款TD-SCDMA LCR手机;2004年11月,大唐移动控股的天碁科技成功打通全球第一个基于ASIC芯片的TDD-LCR手机;2004年12月,大唐移动率先实现TD-SCDMA视频电话业务功能的演示,同月,温家宝在荷兰接听全球第一个TD-SCDMA国际电话;2005年1月大唐移动TD-SCDMA数据卡率先实现384 K数据业务演示;2005年4月,天碁科技率先发布了支持384 K数据传输的TD-SCDMA和GSM双模终端的芯片组;2005年8月,大唐移动推出业界首台TD-SCDMA直放站;2005年10月,大唐移动成功进行了业界首次TD-HSDPA演示;2005年10月,大唐移动推出TD-SCDMA终端软件平台(ArenaTM)完整方案;2006年11月,大唐移动发布TD-HSDPA单载波商用版产品以及TD-HSDPA的数据卡。

第三,以大家对国家的信任推动产业链的发展。

在TD-SCDMA的发展过程中,虽然在2008年1月发放牌照前政府部门没有明确指出哪家运营商会采用这一技术,但是大家一直有一种信念:只要技术成熟了,国家是会采取措施让运营商采用的。问题在于,真正坚持这样一种信念需要一定的基础。大唐的策略是,不断取得政府部门的各种支持,不断释放政府支持TD-SCDMA的信号。例如,邀请有关政府部门领导出席各种会议、展会(如每年召开的TD产业联盟峰会、中国国际信息通信展览会),邀请有关政府部门领导视察TD-SCDMA产业链相关企业。另外,下面这些活动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例如,TD产业联盟就是在国家发改委的大力支持下于2002年成立的;2003年,发改委、科技部、信息产业部又安排了TD-SCDMA产业化专项,投入资金7亿元,为大唐同联盟内企业分享自己的技术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又如,政府有关部门组织了一系列试验和测试工作,包括2002—2004年的“MTNet试验”、2005年的“TD-SCDMA产业化专项测试”、2006的“TD-SCDMA规模网络技术应用试验”。这一系列的试验和验证工作证明,TD-SCDMA不存在颠覆性的技术上问题,具备大规模独立组网的条件,具备商业化的条件。

又如,2002年信息产业部(现工信部)为TD-SCDMA划拨了155 MHz非对称频率,划给另外两个3G标准120 MHz的频段,在频谱资源上向TD-SCDMA倾斜;2006年1月,信息产业部确定TD-SCDMA为中国3G通信行业标准。

虽然花了很长时间,大唐的努力协调工作还是产生了比较好的效果。截止到2005年底,TD产业联盟成员从开始时的8家增加到25家。特别是2008年7月,中国移动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运营商成员,成员总数达到58个。2010年2月,韩国服务提供商SK成为联盟成员。2011年1月,成员总数达到84个。

在4G和5G时代,特别是4G时代,中国移动成为追赶与超越的核心组织,协调工作也主要落在了中国移动身上。但是,如前所述,因为市场机会已经解决,协调的性质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变化,以中国移动的影响力,协调工作也更为容易。这时,国内电信设备企业之间的关系也从合作为主向竞争为主转变。

4.6 追赶与超越过程中与国外企业的协调、合作与竞争

在我国电信设备产业追赶与超越的过程中,与国外企业的协调、合作与竞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而且表现出4个特点:①在TD-SCDMA申请成为3G国际标准过程中,既有合作又有竞争,以竞争为主;②在TD-SCDMA成为3G国际标准后,以合作为主;③在4G和5G时代,从设备商的角度看,以竞争为主,从运营商的角度看,则是以合作为主;④在更高的层面,同跨国公司的关系主要是合作共赢。下面分别说明。

第一,TD-SCDMA申请成为3G国际标准阶段的竞争。这一阶段,虽然有合作,但是竞争是核心,因为要在外国企业主导的领域占据一席之地。问题的关键在于,竞争为主,为什么还赢了?核心是中国政府有效利用了中国强大的国内市场影响力。如果外企利用不正当手段打击TD-SCDMA,那么将面临失去中国市场的后果。

总体而言,这一阶段以竞争为主。实际上,也存在非常紧密的合作。例如,从1998年开始,大唐就与西门子進行了紧密合作,并在2001年11月正式签署了合作协定,“双方合作开展从标准的定案到形成原理样机、原型样机、关键技术验证开发的工作。2001年4月,大唐和西门子完成了全球首次TD-SCDMA呼叫演示,2002年进行了全球户外呼叫演示,TD-SCDMA内部试验网演示成功”[31]。

第二,TD-SCDMA成为3G国际标准后的合作。TD-SCDMA成为3G国际标准后,跨国公司看到的是不参与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参与可能带来的利益,两者相权,它们的总体战略是谨慎合作。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企业特别是大唐作为核心企业,表现出了非常积极的合作态度,因为大唐知道,仅靠同国内企业的合作是不够的。同西门子这样的著名跨国公司的合作甚至可以带动与国内企业的合作。

第三,4G和5G时代的合作与竞争。从4G/TD-LTE开始,特别是4G时代,中国移动成为协调整个产业链发展的核心企业。从运营商的视角和利益出发,如前所述,中国移动既要把TD-LTE的发展带动起来,同时又希望与国际上的其他运营商以互联互通为基础进行合作,因而大力提倡TD-LTE与FDD LTE的“融合”,这就决定了中国移动的主要战略是合作。

对设备制造商而言,情况则不同。他们当然也需要合作,但是在技术标准一定的情况下,更核心的是在未来的市场上各自能够占多大的份额。无论是在国内市场还是国际市场,这都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当一些欧洲的跨国公司发现在中国市场无法与国内企业竞争时,就动员欧盟出面,希望欧洲企业能够在中国占到1/3的市场份额。令人惊讶的是,在2013年的一次TD-LTE设备招标中,欧洲3家企业的份额竟然是3个11%,总共33%(Gao等,2014)。

第四,与跨国公司合作共赢的关系。从整个国家的战略来看,在从3G到5G的追赶与超越过程中,与跨国公司主要是一种合作共赢的关系。例如,对上面提到的欧盟希望欧洲企业能够在中国占到1/3市场份额要求的处理;再如,2001年12月成立的“TD技术论坛”坚持宽松和包容的原则,也是为了吸引包括跨国公司在内的尽可能多的企业参与TD-SCDMA的发展之中。

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在2009年没有选择只发TD-SCDMA一种牌照,虽然这种声音一直很强烈[32]。中国可以这样做,因为那时TD-SCDMA已经基本成熟,这样做没有什么技术风险。如果这样做,TD-SCDMA毫无疑问会更加壮大,甚至会改变后来4G、5G的发展轨道,中国企业可能会有更大的声音。当然,这样做也有风险,跨国公司会不高兴。但是风险也是可控的,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选择一个3G标准。

這表明,中国政府更希望与跨国公司建立一种合作共赢的关系。这样一种选择的利弊得失值得分析。在国内,因为3种3G标准并存,实际上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可能的一个好处是,跨国公司后来更容易接受TD-LTE,也更容易接受与TD-LTE融合。

5 总结与讨论

如前所述,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回答这个问题:我国电信设备产业的技术追赶为什么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就?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总结出以下六点。

第一,追赶和超越巨大成就的取得是从巨大挑战开始的,因而是一个漫长、渐进、曲折的过程;追赶和超越的早期挑战尤为巨大。

第二,追赶和超越的巨大成就是建立在各种机会(技术、市场、制度)的基础上的,而这些机会是核心组织在战略意图指引下通过协调、竞争、合作创造出来的。特别是在追赶和超越的早期,更是如此。

第三,大唐在3G时代的追赶和超越中是核心组织,中国移动在4G和5G时代是追赶和超越的核心组织;政府部门则在整个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四,非核心组织的参与程度取决于核心组织在机会创造方面取得的成绩,特别是在市场机会不明朗的情况下,非核心组织的参与往往是谨慎的,因而整个产业链的建设难以快速进行。

第五,核心组织与非核心组织之间的竞争与合作是有条件的,竞争需要以实力为基础(如在TD-SCDMA成为3G标准前与跨国公司的竞争,或者5G时代华为、中兴等国内企业与跨国公司的竞争),合作需要以机会为基础(如TD-SCDMA成为3G标准后国内企业与跨国公司的合作)。

第六,选择与跨国公司(既包括设备商也包括运营商)合作共赢,可能降低了追赶和超越中的一些阻力,但同时,这样做也可能让自主创新成果的潜力不能真正发挥出来。

上面总结的六条,既有实践方面的意义也有理论方面的意义。例如,从理论上讲,技术、市场、制度等机会的性质是什么,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本研究可以提供一些参考。不同于现有的产业创新体系[5,6,8,9,20],特别是“追赶周期”理论[4],本研究发现,这些机会更多的是主动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客观存在的。这些机会也不是独立的,例如在3G时代,市场机会的创造(2009年发牌照)才真正为技术机会的呈现创造了条件,而制度机会的创造更是市场机会和技术机会的前提。更进一步地,是什么导致了技术、市场、制度等机会的创造,本研究表明,是核心组织、核心人员的战略意图[3]。

从实践的角度看,前面提到,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本研究的发现是,在追赶和超越的早期,在3G时代,政府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单纯的市场机制一定是把TD-SCDMA扼杀掉。又如,合作与竞争的条件是什么?在TD-SCDMA[6]已经取得巨大成就的情况下,与跨国公司实行以合作为主而不是以竞争为主的战略,是不是最优的选择?

本研究的发现是对我国电信设备产业复杂的追赶和超越过程的一些初步认识,特别是考虑到一些限制条件,如数据收集的完备性,因为某些原因(如商业秘密)而难以完全满足,因此,未来的研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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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Guided by the theories such as "Catch-up Cycles", this study explored the factors leading to the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of China's catch-up and transcendence in the telecom equipment sector. The study has found that this is a long and incremental process with many risks. It's also a process coordinat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hole industrial chain, managed by focal organizations and guided by their strategic intent. We also discussed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implications of the major findings.

Key words: "Catch-up Cycles" theory; telecom equipmen; catch-up and transcendence;focal organization;strategic i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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