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晓明
刘醒龙的写作持续了30多年,他坚韧沉着坚持自己的路数。他早年就被作为现实主义的代表,一度也在探寻“分享艰难”。他早年的作品如《黑蝴蝶 黑蝴蝶……》《凤凰琴》等,留给人是长久的感动。但刘醒龙一直在创作上寻求更大格局,如他的《圣天门口》《蟠虺》,他把历史引入错综复杂的领域,他要做更深广的挖掘。最近的《黄冈秘卷》显示出更老道的笔法,有一种自由的气度在时间长河里穿行。《黄冈秘卷》写的是一个湖北的小县城,展现出的是半部中国近代的历史。历史在今天的落地生根使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了某种老旧的品性,世事变迁,而人心不古,刘醒龙的观察和思考更内敛也有一种老道的耐人寻味。
这里汇集了几篇我的研究生的专辑,这几篇文章角度不同,逐渐聚拢于刘醒龙创作的主题和风格。他们都注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在刘醒龙如此醒目的现实主义作家身上,他们更乐于去关注相反相成的东西。例如,他的作品其实一直洋溢着某些浪漫主义的气质。当然,刘醒龙理念和笔法,或者说他的基本点是现实主义。但现实主义的精神或表现手法,其实并非自我固化的,也不是单一性的,它可以容纳或生发出与主导特征相异的东西,这就取决于作家的宽广。事实上,刘醒龙一直有某种浪漫的气质,他早期的现实主义手法里面就散发出浪漫主义气韵。他的这种浪漫气质不是很张扬,却有现实主义的那种敞开性,有一种忧郁的诗情流宕于其中。例如《凤凰琴》,它本身讲述的故事很是苦涩,但忧愁里又有一种对生活不停息的追求和渴念,只要有机会,那种乐观和快乐就会在生活的缝隙间流露出来,甚至飞扬出来。在本辑中,李强和王思远的文章都注意到刘醒龙的这一特点,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来阐释,颇有见地。其实刘醒龙在小说中总是能把握住一些已经褪色的和变了味的生活的滋味,他总能让它们变得更有趣味,让它们重新打开生活的面向,会有光亮和希望照耀进去。苦涩中有快乐,失意中有一种乐天知命的气度,这都是刘醒龙的作品越发有内涵的缘由所在。
谭雪晴的文章分析了《蟠虺》和“大别山之谜”系列小说,她用了“解谜”的方式来分析刘醒龙的历史叙事,刘醒龙近十多年来,也很着迷于用悬疑的笔法来写历史,他的叙述乐于做抽丝剥茧推进,有意在草蛇灰线之间找到感觉。就这一点而言,刘醒龙一直想拓展甚至超出学界对他的现实主义定位。
陈子丰的文章角度小,开掘却挺大。她注意到刘醒龙小说对父子关系的一种处理。陈子丰把父子关系处理放置到当代文学的变化谱系中,去看刘醒龙如何重建一种伦理态度。当然,刘醒龙的特点还是赋予父子关系一种历史内涵。父亲的形象实则是某种历史在场的体现。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刘醒龙从《圣天门口》后的作品,注重描写现代历史的到来和产生的剧烈的后果。他在表现父亲形象的时候,注重从儿子的视角去观看,这里看上去是写父亲,实际上是对儿子心态心境的伦理体验,甚至包括某种反讽态度。这些都意味着他的某种自我的一种批判,以及怎么看待历史方式的思考。看看父辈在一种命定的尊严中生活,由此去体味历史遗留给人的责任。
年轻的研究生们有热情,有感觉,他们能抓住问题和作家展开对话,这是难能可贵的。在研究学理问题和把握文学的品质之间,如何找到一种表述的方法,是对文学批评的更高的要求。如今,写文学研究论文与文学批评文章已经显现出颇为不同的路数和风格。我以为二者应该可以糅合,至少有时候可以糅合。理想的则是哈特曼所说的,文学性的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