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的表达,尴尬的误读

2020-11-17 13:07
新文学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树桩意图石头

□ 符 力

从山上捡回一块样子奇特的石头或者树桩,如果未经雕琢,石头还是石头,树桩仍叫树桩,反之,经过一番敲敲打打、摩摩擦擦,再起一个有意思的名称,那就是我们的作品,而不再是原来的石头或者树桩了。可见,作品是人为的结果,人为技艺之高下,决定了作品质量的等级。

对于同一件作品,不同读者的看法可能一致,也可能千差万别。这是作品鉴赏存在审美差异的反映,也是客观存在本身。对此,我们的古人早在两千八百年前就有了相通的洞见:“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周易·系辞上》)具体到对戏剧的欣赏,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曾说:“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这句名言,通常翻译为:“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明莎翁看到并且承认读者对作品开放式理解的事实。在诗的解读和认知上,西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提出的“《诗》无达诂”,那既是论断,也是主张,一方面支持阅读的自由和独立性,另一方面,肯定作品的内涵或外延可能存在的多义性和复杂性。

那么,一件作品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是否意味着作者的表达意图是不确定的呢?当然不是,我们在雕琢处理作品之前或过程中,心怀所想,不会随手敲打,叮叮当当,对于敲打成萝卜,还是青菜,心中居然一点谱都没有。除非,我们在构思时脑瓜一片浆糊,下笔表达时胡言乱语、颠三倒四。换句话说,一个有一定思维和表达能力的作者是清楚自己在写什么、怎么写的。比如,杜甫在《春望》里所说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愁”,愁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孟郊在《登科后》里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张扬的是自己金榜题名后的喜悦;王维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里流露的是游子的思乡怀亲之情;鲁迅先生写“孔乙己”“祥林嫂”“阿Q”等人的凄惨生活和悲剧命运,旨在促使读者把审视的目光投射到那个“吃人”的黑暗社会上,去思考和发现痛苦和悲哀存在的根源……此外,我们把目光转向国外,看看自古以来欧洲、美洲、非洲等地那星辰一般闪耀的诗人、小说家、美术家、舞蹈家、电影导演……我们能说米开朗基罗不清楚自己雕刻《大卫》是在展现什么吗?能说马尔克斯不知道自己为何写《百年孤独》吗?能说杰奎琳·杜普蕾不知道自己拉大提琴作品《殇》是想传达什么吗?

显然,一个诗人、作家明确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并且写到位了,才有可能让读者弄清楚作者试图通过文字符号去记录和承载些什么;一个读者想弄清楚诗人、作家在写什么,就要静下心来细读,多问几个关于作者的创作用意、作者的生活遭遇,以及作者生活的时代背景这样的问题。所以,在这一点上,有必要认同英国作家弗吉尼亚·吴尔芙的见解:“当你沉浸于书中并不断熟悉它之后很快就会发现,作者给予你的东西,或者试图给予你的东西,其实是相当明确的。”(《读书的自由与限制》)在这里,作者表达意图的“明确”跟表达效果的“明确”是两回事,却都跟“清晰、精准、集中、突出、锐利”这些说法相近,或者相通。

需要指出的是,表达意图的明确,不单纯指立意的清晰或表达核心的突出,也包括作者有意追求的宽泛、迷离或抽象等效果。比如,李白写《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说了在何处送别什么人这么简单具体的事,就接着把话题转到景物的描写上,好像什么都不想多说,却又隐隐地说出了千言万语。那么,这里的千言万语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诗人给足了读者想象、寻思和品味的空间,使作品上升到文学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的高度。也就是说,作者已经把想说的说完整、说到位了,剩下的事,就轮到读者去完成了,也随便读者怎么发挥了。

只是,李商隐写《锦瑟》,佛祖拈花一笑,他们是清楚自己在表现、传达或暗示什么的,而我们读起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草率甚至粗暴地认为人家是在玩游戏,那就未免尴尬了。我们误读人家的作品,却把解读写得信心满满,或者把话说得响亮吓人,那是在尴尬之上再添尴尬,自己不清楚或者假装不清楚罢了。

当然了,做好什么都不容易,做一个不但能把话说清楚而且能把话说得漂亮的诗人、作家,多么难得;做一个能耐心读懂别人的读者,多么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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