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庆祥
阿乙是70后作家里的中坚者,自2008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以来,他便以其深具辨识度的小说风格,屡获研究者们的瞩目与各文学奖项的垂青。阿乙的作品深沉、冷峻,格调阴郁,他善于创造新鲜的汉语表达和营造美学上的反叛效果,热衷在小说里书写暴力、疾病与死亡,并将这些最终汇聚于对中国乡镇的衰败判决。阿乙的风格与作家早年的乡镇警察生活和在大城市艰难求存的经历密切相关,当然也出自中国先锋文学和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传统的熏染磨砺。近年来阿乙的小说集中于书写幽闭破败的乡镇,他密切关注着这些被甩离在现代性尾端的空间,勾画出乡镇里无聊、乖戾的人生,在小说里呈现出人们奋力逃离却又无从逃离乡镇底层的宿命。如同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作家们,阿乙拥有敏锐的生活感受力,并在小说语言中激活了它们,将它们投射在当代中国的乡镇之中。但阿乙书写的乡镇故事却经常有着明确的发生地,也就是作家的家乡江西,这让他与书写无具体时空故事的先锋作家们区分了开来。他让现代主义的美学样貌切实地在中国乡村落地,成为有着历史根由的“现代派”,阿乙所极力追求的“写出真实”正在于此,他在当代文学中的位置与意义亦在于此。
为了深入研究阿乙的文学创作,《新文学评论》特别组织了本次阿乙研究专辑,研究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考察了阿乙作品的文学内涵。陈若谷识别出了阿乙小说中的小镇空间和火星空间,并对这两重不同空间的深层文化意义进行了解读。阿乙笔下的叙述者和人物始终被“乡村—城镇—城市—都市”的现代“进化”迷思所辖制,人物们被“进化”的现代想象所吸引,却在奋力向上走的过程里遭遇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失落。火星空间则引申出阿乙的另一种文化想象,在现实的“进化”过程中无从前进的小镇普通人,在遥远的火星空间里超越了现代性的时间箭头,完成了另一个向度上的精神超越。陈雅琪从文学创作与作家经验之间的关系维度,讨论了阿乙自己的生命经验与其作品内涵之间的互动。阿乙六种不同的身份在这一考察中被揭示了出来,分别是儿子、暗恋者、乡镇警察、病人、杀手和作家。研究者认为作家自身的这些身份与其作品中的创作主题、叙事姿态和意义结构有着深刻的互文关系,但也做出提醒,文学创作不能完全依赖于旧有的个人经验,对于阿乙未来的写作来说,从新的生命经验中挖掘更新创作母题和写作视角,并以艺术的形式加以升华,是尤为重要的。
刘启民分析了阿乙新近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幽深”的美学特征及其历史意涵。“幽深”的气质同时濡染了艾湾村的历史和人,既来自小说叙述者对关键时刻充沛的体验热情,也来自在人物讲故事的过程中追望已逝主人公的叙述层次设置;既关系着艾湾村土地与人物沉重缄默的质感,也关联着作者把握乡村历史的独特方式。历史地来看,“幽深”是一种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经历大规模城镇化之后逐渐在中国乡村诞生的美学体验,阿乙的这一长篇则是对“幽深乡村”的极致书写。王曦堇关注了阿乙作品中色彩运用与图形字符两种独特的表意方式以及它们的叙述效果。研究者对阿乙作品中的色彩运用做了细致的分析,从小说中的色彩词汇使用与整体色彩基调来读解其中的历史性涵义;对于阿乙作品中文字图形化的表意方式,研究者也在用具体的个例分析读解它们。阿乙对差异性色彩的娴熟运用,会特别表现在故事形势最严峻的时刻,流露出叙述人或者人物本身的主体感知与情感经验。作为阿乙小说基调的灰色,亦呈现出作家刻意建构的生存荒诞感。
研究者们多样的视角体现了阿乙作品的多重面向与深入研究的空间,感谢《新文学评论》提供版面以开展讨论,同时也期待引起更多的回应。